十六年了，想不到，年華如水逝去，竟然還有人記得我曾經存在過。

女子含淚而笑，接過手帕拂去眼角玉珠，轉過身來芊芊一禮：“奴婢乃是孟府的丫鬟，兩位師父，喚我秋娘便好了。”

秋娘，我仔細揣摩著這個名字，奈何記憶中還是空空如也。

孟允浩見狀亦是道：“是啊，兩位師父，我已經在府中給兩位師父安排了住處，這就讓人帶兩位師父過去。”

秋娘溫和一笑，看著我道：“孟師父，我帶你過去。”

“你……”我昂起頭，瞧著他欲言又止，他低眸，柔聲道：“君明。”

“君明？”我思索了陣，才道：“那我便先過去了。”

他頷首，孟允浩纏了上去，“君師父的住所在我隔壁，正好我尋師父還有些事情。”

“嗯。”他應允了聲，隨孟允浩而去。我瞧著他的背影，頓了會兒，秋娘抬起帕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輕輕道：“孟姑娘，孟姑娘你……”

我回過神，報以一笑，“沒事。”秋娘揚起唇角，引我入孟府，我抬手拂開兩處亭落垂下的藤蔓，試探道：“那位君師父，是少爺原來的師父么？孟少爺似乎和他很熟悉。”

秋娘提起裙琚，應道：“君師父，是第一次進孟府，只不過他是少爺的好友引薦而來，和少爺，想必已經見過面了。”

我依舊半夢半醒，云里霧里的隨著她去了一處寂靜小院，院中梧桐落葉，草木葳蕤，樹有異香，廂房小窗獨開，有海棠自瓶中探窗而出，落紅寥寥。

她伸手推開門扉，擇了處干凈的偏室給我住下，“此處，原本乃是大少奶奶的住所，大少奶奶和大少爺走了之后，便空置了下來，我想著姑娘定然是喜歡清靜些的，凝香院那邊太過嘈雜，恐是會擾了姑娘的安寧，不曉得，姑娘介不介意。”

我將手搭在干凈的書案上，拾起一卷書，頗合心意的點了點頭，“這里很漂亮，也很稱心，多謝秋娘姑娘了。”

她握著手帕無奈而笑：“我在這孟府中，已經二十三年了，我自幼便被賣到孟府中，先是服飾少爺，后來被大少爺要來服飾大少奶奶，如今，少奶奶已經走了十六年了，這木蘭院，便很少有生客來居住，只有我日日留在這里，要了些小丫鬟陪著我在后面的房子中住下，偶爾將這里的花草收拾收拾，倒也安穩，他們嫌棄這院子不吉利，不敢來住，我想著，姑娘不是一般的人，勢必，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我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那處梧桐深深，原來，十六年前，我便住在這個地方，“這里的梧桐樹，生的可真好。”

“是么？”她的笑意有些悵然，呆呆道：“十六年前，少奶奶喜歡梧桐樹，少爺便命人將這木蘭院中種滿了梧桐樹，每到秋日的時候，少爺便站在門外，看著少奶奶在樹下拾落葉。少奶奶偏愛梧桐，我也覺著，木蘭院的梧桐樹，最好。”

她與她口中的少奶奶，想來關系極好。

“聽說，孟家的大少奶奶乃是殉情而死，孟家少爺病重仙逝之后，少奶奶便隨了少爺一起去了，少奶奶與少爺，真是情深似海。”

“情深似海……”她話中帶著憂傷，低頭道：“縱然情深似海，也逃不過黃泉一夢，只是好在，少奶奶選擇和少爺一并去了，這些年來，那些人也該受了報應。”

報應，難道少爺和少奶奶，并非是病逝？

“看我，總是出神，孟姑娘先在此處休息休息吧，我便住在后面，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盡管叫我便好。”

我不好再問些什么，便點了點頭。她的身影消失在梧桐瀟瀟處，紫衣隱入花間。

書案后堆積的古書，著實也合我的口味，不過人間的書同冥界不大相同，凡人寫的書，亦是別有風味。

我翻開書卷，自紙墨中掉出一張娟字花箋，箋上筆墨勾勒出梨花繁葉，梨香淡然，我抬手從桌案上拾起花箋，兩行小字映入眼簾：“素年不知喜與憂，歌盡千花見云深。”落款二字愈發秀氣，“淺歌，穆淺歌。”是她寫下的。

一面提了詩，另一面，卻不曉得記著何人的生辰八字，我抬手算了算，三百年前我去人間歷劫，至那一世，也不過屹今僅僅三十八年罷了。

而上面的生辰八字，比之我上輩子的年齡，還要大上兩歲，想必，便是孟家大少爺的生辰了吧。

“素年不知喜與憂，歌盡千花見云深，素生，淺歌。”這兩個名字齊齊出現在腦海中，孟素生，這個凡人便是我曾深愛過的人么，那他如今，又如何？

傳聞中凡人的一生皆是會注入九重天司命府的司命星君那本命薄中，可顯少有人曉得，其實那本命薄，原是兩份，一份載生生世世禍福旦夕，一份載天命地劫因緣善果，而那本注滿坎坷的命薄，此時正在地府，為地府判官所掌管，或許，在那里能尋到些什么。

我尚且在思索之時，倏然間便聽見了園子外有丫鬟的嘈雜聲，我撂下書冊，出門望去，倒是被送呈茶水的丫鬟給擋住了去路，“姑娘且先勿要出門去，外面不大安分。”

嘈雜之中我好似聽見有人在大聲嚷嚷，有人則在不停的安撫：“夫人，夫人，大少奶奶已經不在了，夫人， 那不是真的，夫人，咱們回去好不好。”

婦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攜著哭聲道：“不要，她還沒有走呢，我看見了，穆淺歌，我看見你了，你是回來報仇的么，穆淺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已經輸了，你斗不過我，斗不過我的！”

她口口聲聲喚著穆淺歌，我大約已經才猜到了她的身份，順道兒問婢女：“門外的是夫人么？”

秋娘聞聲趕了過來，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我的身畔，淡淡道：“是她，每隔幾日便要來這里鬧一鬧，也不曉得，是真的撞了鬼，還是心中有鬼，做了虧心事，良心不得安生。”

我看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了有人驚詫道：“快來人啊，夫人，夫人暈了。”

暈倒了，我未顧得上想旁的，只想著出門看一看她究竟是怎么回事，順道，能不能在她的口中尋到什么蛛絲馬跡。丫鬟簇擁在了一處，我凝聲道：“讓我來看看。”

秋娘見我出了門，亦是跟了過來，侍奉夫人的丫鬟看起來同秋娘年歲大差不差，扶著夫人來不及抬頭，大聲嚷道：“來人啊，快去醫館，快去啊！”驀然抬頭，清澈的眸中瞬息眸仁放大，臉色白了大半，“少奶……”

秋娘趕在了她前頭打斷道：“這位是少爺的新師父，流云，我記得老爺曾經吩咐過，不允許任何人進木蘭院，亦是不允許夫人再來這里，夫人身患重病，你怎么什么都由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