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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和“大龍”(2)

這是我的另一個童年記憶:同我父親和房產經紀人在拉斯維加斯轉來轉去看房子。如果搬家不是那么令人惶恐不安,這本應該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每到一座房子,房產經紀人的車還未停穩,父親就會跳下車子,大踏步地走在人行道上。經紀人一邊快步緊跟我父親,一邊喋喋不休地講著當地學校、犯罪率、房貸利息等情況。但是父親根本不會去聽,他徑直盯著前方,直接沖入房子,穿過起居室、廚房,直奔后院。到達后院后,他便掏出卷尺,開始丈量。只有達到寬36英尺、長78英尺——一個網球場地的尺寸——他才會滿意。他一次又一次地喊道:不夠大!快點兒,我們走!然后父親就會大踏步穿過廚房、起居室,回到人行道上,而經紀人則緊趕慢趕,盡力跟上父親。

我們曾經看過一座房子,我的姐姐塔米非常喜歡。她懇求父親買下它,因為那座房子的形狀很像字母T,而T又恰恰可以代表她的名字(Tami)。父親差一點兒就買下了它,可能是因為T也可以代表網球(Tennis)。我也喜歡那座房子,媽媽也是。但是房子后院的長度太短了——差了幾英寸。

“不夠大!我們走。”

終于我們看到了這座房子,它的后院如此之大,以至于父親根本不必費時去量它。他只是站在院子的中央,慢慢地轉身,凝視著,微笑著,暢想未來。

“就這個了。”他平靜地說。

我們還沒有搬完家,父親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建造他那夢寐以求的球場了。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建成這個場地的。他從來沒有干過一天建筑活兒,無論是混凝土、瀝青還是排水系統,他都一概不知;他也沒有讀過這方面的書,或者咨詢過有關的專家。他只是在腦子里構思一個粗略的畫面,然后就著手將那個畫面變成了現實。就像很多他做的事情一樣,他僅憑無人能及的執拗和精力,以強大的意志力建造起了這片網球場地。我想他可能也正在對我做著相似的事情。

他當然需要幫助,澆筑混凝土可是一項大工程。因此每天早晨,他都會載我到拉斯維加斯長街上的一個小餐館Sambo's,在那里,我們會從在停車場閑逛的那群人中雇幾個老手。我最喜歡的是魯迪,他有著在戰斗中留下的傷疤,以及厚實發達的胸部。魯迪總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好像知曉我不知道自己是誰、身處何處似的。魯迪和他的工友會跟著我和父親回到家里,然后父親會告訴他們需要做些什么。3個小時后,父親和我會跑到麥當勞,買幾大袋巨無霸和炸薯條。等我們到家后,父親會讓我搖鈴叫那些工人們吃午飯。我喜歡犒勞魯迪,喜歡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我也十分贊同“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一點,除了辛勤耕耘意味著不停地擊球。

有魯迪和巨無霸的日子很快就一去不復返了。突然之間,父親有了他的后院網球場,而這也意味著我進了“監獄”。我曾幫忙為那些建造這個牢籠的囚犯苦工提供食物;我曾幫助丈量和描畫那些終將困住我的白線。我為什么要那樣做?我別無選擇。這也是我一切所作所為的原因。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到底想不想打網球,更不要奢求他們問我是否愿意將網球視為一生的事業。事實上,母親認為我生下來就注定是個牧師,但是她說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已經決定讓我成為一個職業網球手。她進一步補充道,當我一歲時,我以行動證明了父親是正確的。觀看乒乓球比賽時,我只轉動雙眼,而從不轉動頭部。發現這一點后,父親激動地大叫母親來看。

“看,”他說,“你看到他只轉動眼睛了嗎?他是一個天才!”

母親告訴我,在我還在搖籃里時,父親就在我的頭部上方吊了一些可以左右晃動的網球,鼓勵我用一個他根據我的手的大小改造過的乒乓球拍拍擊它們。我3歲時,他給了我一個鋸斷了的球拍,然后告訴我,我用這個球拍隨便打什么都可以。我專打鹽瓶,我喜歡朝著玻璃窗用力擊打它們,我還用它打狗,一擊即中。父親從不會為某事著迷,而我會為很多事情著迷,但從不會為用一個球拍狠狠地擊打什么而如癡如醉。

我4歲時,他總是盡力使我能夠與路過我們小鎮的網球巨星對打一場。第一個來的是吉米·康納斯。父親告訴我,康納斯是網球歷史上最優秀的選手之一。而對我來說,印象更為深刻的是,他梳著和我一樣的西瓜頭。我們打完之后,康納斯告訴我父親我一定會變得非常優秀。

父親憤憤地說:“我早就知道了。非常優秀?他會成為世界第一!”

他并不是想獲得康納斯的認可,他只是在尋找一個可以和我打一場比賽的人。

康納斯無論何時來拉斯維加斯,我父親都會為他的球拍穿線。我父親是一個穿線大師(還有誰會比我父親更善于制造并維持“緊張”狀態)。程序總是那樣的。早上,康納斯給我父親一盒網球拍,8小時后,父親和我會在長街上的一家餐廳與康納斯會面。父親會打發我去,捧著那些已重新穿好線的球拍。經理會指給我一個遠處的角落,康納斯和他的隨從們坐在那里。康納斯背對著墻,坐在正中央。我小心翼翼地把球拍遞給他,一句話也不說。餐桌上的談話會突然停止,每個人都會向下看我。康納斯一把抓過那些球拍,然后隨手放在椅子上。有那么一刻,我感覺自己很重要,仿佛我剛剛把磨好的劍交給了三個火槍手之一。康納斯隨后會揉搓一下我的頭發,說些嘲諷我或我父親的話,之后桌旁的每一個人都會發出瘋狂的笑聲。

網球打得越好,我在學校的表現就越糟,這使我很痛苦。我喜歡書本,但是感覺總會被它們打敗;我喜歡老師,但是常常弄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我似乎無法像其他孩子那樣學習或處理一些基本事實。雖然有著異乎常人的記憶力,但我總是無法集中注意力。在我這里,某些問題常常需要被解釋兩遍乃至三遍(難道這就是為什么父親每件事情都要喊兩遍的原因嗎)。另外,我也知道父親痛恨我在學校待的每分每秒,因為那就意味著我的練球時間會相應縮短。討厭學校,因此在學習上一塌糊涂,才是對父親忠誠的一種表現。

有些時候,當父親駕著車送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上學時,他會微笑著說:“伙計們,要么這樣吧,咱們不去學校了,我帶你們去劍橋壁球俱樂部怎么樣?你們整個上午都可以打球了。你們覺得怎么樣?”

我們知道他想讓我們說什么,于是我們說:“太棒了!”

“不過不要告訴你們的母親。”父親說。

劍橋壁球俱樂部就位于長街以東,長長的、矮矮的屋頂,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內有10個硬地球場,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令人不適的氣味,我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氣味——或許是由灰塵、汗水、止痛劑以及某種酸腐的、剛剛過期的食品混合而成的。父親將劍橋俱樂部視為我們家房子的某種補充。他和俱樂部老板馮先生站在一起。他們密切注意著我們,以確定我們一直在打球,而沒有浪費時間說說笑笑。終于,父親吹口哨了,這種哨音我無論在哪里都能辨識出。他把手指放在嘴里,使勁地吹了一下,而那意味著一局、一盤、一場比賽的結束,也意味著立即停止擊球,鉆到車里,馬上!

哥哥和姐姐總是先于我停下來。老大麗塔、哥哥菲利和姐姐塔米,他們網球打得都很好,我們就是網球世界中的馮·特拉普家族[1]。但是,我——家里最小的孩子——才是最棒的。父親是這樣對我、我哥哥和姐姐以及馮先生說的:安德烈錯不了。那也是為什么父親對我關注最多。我是阿加西家族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希望。有時對于父親的額外關注,我很是欣喜,但是有時我寧愿他對我視而不見,因為父親有時是那么可怕,他會做出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例如,他常常把拇指和食指伸進鼻孔里,狠狠地拔出一撮濃黑的鼻毛。那種疼痛感足以使人淚流不止,而他卻借此振奮自己的精神。他就是以這種方式訓練自己的。出于同樣的精神,他刮胡子時根本不用肥皂和乳霜,他只是隨便用個一次性的剃須刀在他那干燥的臉頰和下巴上刮來刮去。他的臉因而總是會被弄破,而他只是讓血一點一滴地順著臉頰和下巴自由流下,直到血液自行凝固。

當承受壓力時,當心神煩亂時,父親常常會茫然凝視著什么并喃喃自語:“我愛你,瑪格麗特。”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問母親:“爸爸在和誰說話?誰是瑪格麗特?”

母親說當父親在我這個年齡時,有一次他在池塘上滑冰時,冰裂開了,他掉進了裂縫里,幾乎被淹死——很長時間都沒能恢復呼吸。一個名叫瑪格麗特的婦女把他從水里拽了出來并且救活了他。他以前從未見過她,之后也未能與之相見,但是一次又一次,他會在腦海中與她相見,同她交談,并用最溫柔的聲音向她表達謝意。他自稱,瑪格麗特的幻覺每次都不期而至,如同疾病發作一般。而在幻覺出現時,他就喪失了意識,過后只有一些模糊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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