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叫它海參崴，在這里，邵勤儉淘到了經(jīng)商的第一桶金。北方的大海，最廣闊的商海，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在這里做生意的，大都是中國人……
海參崴，天藍海湛，林木繁茂，彌漫著北方海濱的氣息。這里也聚集著各國各族人，這里中國人最多，大都做生意。這里既是碼頭，也是一個大大的買賣生意場。到了海參崴，邵勤儉也真的開了眼，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天下物產(chǎn)，應(yīng)有盡有，大豆高粱、五谷雜糧、山珍海味、各類皮毛、各種山果野菜、各種藥材，人參虎骨鹿茸，天下最名貴的藥材這兒都有，而且貨真價實。邵勤儉和劉慎之帶著天興福的貨品，也要在這個碼頭上尋找買家。
上岸之前，馬蘭花讓邵勤儉穿上她在船上一路航行中縫制的煙色長衫，黑幫白底千層底布鞋。東家要有東家的做派，穿戴講究才有氣度，出門亮相，不能像個伙計。
邵勤儉說，平時邋遢慣了，顧不上這許多講究。
馬蘭花說，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在鄉(xiāng)下，穿戴講究的財主進村，惡狗也俯首帖耳夾尾巴。有討飯的來了，那惡狗往死里咬他。你是天興福的東家，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不管不顧，言談舉止，要講禮數(shù)。
邵勤儉說，俺邵乾一是有教養(yǎng)之人，就從眼下開始，俺會去除身上的俗氣。
走在光明廣場，炮兵連大街上，東洋人、西洋人、南洋北洋人熙熙攘攘。那年月沒有人到這兒來旅游，到海參崴來的人都是做買賣的生意人。
義和貨棧就在炮兵連大街上，貨棧的門面不是很大，經(jīng)營的貨物種類卻很多，生意也很興隆。邵勤儉和劉慎之帶著他們的貨走到義和貨棧時，貨棧的林掌柜正操著山東口音與一個身材高大的老毛子獵手談生意。老毛子獵手要出賣幾根虎骨，林掌柜過目之后，對虎骨的真?zhèn)伪憩F(xiàn)出了疑問。林掌柜經(jīng)常收購虎骨，這回見到的虎骨有點兒像是豹骨。
老毛子獵手有些生氣，用生硬的中國話大聲說，我親手打死的老虎，它的骨頭怎么會成了豹子骨頭？我打了一輩子獵，難道豹骨跟虎骨都分不清嗎？
林掌柜滿臉是笑，有理不在嗓門兒高，你不急，我也不急，咱們試一下，不就什么都大白于天下了嗎？
接著，林掌柜巴巴兒地喚來了一條板凳狗。他把骨頭扔到狗跟前，那條搖頭晃腦的板凳狗跑過來，用鼻子朝著骨頭嗅嗅，然后叼起骨頭一溜煙地跑了。掌柜的朝著獵手攤了一下手，有理不在聲高，怎么樣？咱們?nèi)蓑炞C不了的東西，板凳狗給驗證了，你拿到柜上的骨頭不是虎骨，可能就是普通的獸骨。
劉慎之知道一些收山貨的規(guī)矩和竅門，他小聲地對邵勤儉說，到山林里收購藥材的生意人都知道，如果真的是虎骨，那狗聞到百獸之王的氣味，會嚇得立刻夾起尾巴逃之夭夭。
那個老毛子獵手也看傻了眼，明明就是虎骨，怎么可能成了普通的獸骨？他還是有些不服氣，他從帆布獵袋里取出了一張帶著虎頭的虎皮，還有這只虎的牙齒、胡須，還有虎尾，千真萬確的貨，怎么到了你手里就不真了呢？你們中國商人有心機，說不定你們跟狗也串通好了，一起來蒙騙我。
林掌柜說，你把老虎前后大腿骨賣給了別人，如果你帶來的是一副完整的老虎骨架，我會付給你大價錢。缺了大腿骨，我只能降價收你的貨。
老毛子獵手說，這樣一來，我虧了不少。
林掌柜說，那沒辦法，我不收你的貨，看看別人誰能收你的貨？
看樣子，他們是老相識。林掌柜收下了獵手的虎皮，還有那幾顆虎牙、胡須和虎尾。
這單生意做過之后，邵勤儉走了過去。林掌柜微笑著迎上來，他像老熟人一樣，先是抱了一抱拳，才說，這位掌柜臉有些生，是不是頭一次光顧海參崴？
邵勤儉說，掌柜的眼睛里揉不進沙子，敝人邵勤儉真的是頭一回來到海參崴碼頭。聽口音，掌柜的是山東榮成人？
林掌柜說，我十三歲就從老家出來了，在外面闖蕩了二十年，說話還是帶著鄉(xiāng)音。請問掌柜的是哪兒人？
邵勤儉說，山東即墨。榮成與即墨相距也不遠。
兩個人互報了姓名，林掌柜把邵勤儉和劉慎之請進了欄柜里面，坐下喝茶。林掌柜說，邵掌柜大老遠來到海參崴，一定是有生意要做。不知邵掌柜做的什么生意？
一旁的劉慎之從包袱里取出了一條干黃花魚，放在了林掌柜面前?？匆婞S花魚，林掌柜感嘆了一聲，我在海參崴二十年，沒見過黃花魚，更沒吃過黃花魚。海參崴，聽這名字就知道，這地方盛產(chǎn)海參。因為這兒海水冰涼，海參崴的海參個大肉厚，但當?shù)乩厦硬怀院?，所以光著腳蹚進海水里，海底下密密麻麻厚厚一層，全是大個頭的海參。海參崴，這地名就是中國人叫出來的?？墒屈S花魚，盛產(chǎn)在遼東和山東，大海里的魚有千千萬萬，味道最美最鮮的就是黃花魚。邵掌柜，你怎么大老遠，想到販魚干生意？
邵勤儉說，林掌柜有所不知，到此之前，邵某人就是一個出海打魚的。因為發(fā)了海，就有了這賣不出去的魚干，才動了做生意的念頭。初涉商海，俺對這灣水很陌生，到了海參崴，兩眼一抹黑，就走到林掌柜的門里，萬望林掌柜多多指教和幫助。
林掌柜說，山東人，走到哪兒都丟不掉誠信和義氣。我經(jīng)營的義和貨棧，在海參崴的信譽和規(guī)模，都是首屈一指。如果邵東家、劉掌柜能信得過我，你就跟我做這第一單買賣，我保你不吃虧，我保你只賺不賠。
邵勤儉說，乾一人生地不熟，能遇到林掌柜，那是磕頭碰到了佛爺。天興福大榷子運來整整一船黃花魚干，就是你看到的這種貨。
林掌柜說，邵掌柜的貨，我看過了，貨是好貨，價錢也可以商談。即便是第一次，我也會讓利于你，我全包了，有多少要多少。你我也不用現(xiàn)錢交易，咱們以貨易貨，天興福的大榷子不能空著船艙走船，艙里要有壓得住船的貨物。你想要什么貨，告訴我，你的大榷子卸下貨物之后，我給你上貨。天晌了，我請兩位下館子，咱們?nèi)コ耘Ｅ?，吃黑列巴（黑面包），喝伏特加。伏特加是老毛子釀造的燒酒，中國人喝不習慣，不過，老毛子的生啤酒喝起來很有滋味，格瓦斯味道也不錯。
邵勤儉有些喜形于色，他與這位林掌柜一見如故。這時，他才提起成少飛，說因為他的引薦，來到海參崴，才直接找到義和貨棧，果然名不虛傳，林掌柜真是個俠義之人。
林掌柜說，當年我從山東到關(guān)東，也上過船，也出海打過魚。那時的成少飛雖然年歲小，可他膽大頑皮，卻與我情投意合，我們倆模仿桃園三結(jié)義，撮土為香，結(jié)拜成磕頭弟兄。雖然一南一北相隔甚遠，一直有書信往來。不久前，他的堂弟成少景來到海參崴，要學生意，就在義和貨棧站欄柜當學徒。人這輩子，能有個生死之交，也是幸事。
他鄉(xiāng)遇故知，應(yīng)該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老毛子開的餐館里，林掌柜與邵勤儉談笑風生，推杯換盞，不知不覺，喝下了一大瓶伏特加。邵勤儉已經(jīng)有些醉意，他說，來到海參崴，我也算開眼了，在你的義和貨棧，我頭一回看見真虎牙，上牙超過三寸長，下牙也足足有三寸，還有老虎的胡須，那張虎皮，也真的威風，斑斕猛虎，真的不假，連一張虎皮都那樣有威嚴。無怪乎，占山為王的大把頭，都要把虎皮鋪在自己的座位上面，以助山寨威風。
林掌柜說，要說天下物產(chǎn)，只有大小興安嶺，只有西伯利亞最豐富。就說真的虎骨，也只有在海參崴才能買得到。西伯利亞老虎全身都是珍寶，它的胡須不僅能避邪，而且如果身上生瘡生癩，用老虎的胡須擦一擦，也就痊愈了。
邵勤儉說，林掌柜能不能賣一顆老虎牙給俺？
林掌柜說，想要虎牙，我送給你，不要錢，權(quán)當是我們的見面禮了。除了虎牙，我還要把那張連著虎頭虎須子的虎皮一并送給你。
劉慎之心里有些著急，他也不好插嘴說什么，其實做生意之前，最忌諱的就是接受對方的恩惠饋贈，往往小恩小惠就能堵住你的嘴，讓你不好開口講價錢。
見到林掌柜慷慨大方地饋贈整張虎皮，還有虎牙虎須子，邵勤儉一時興起，酒興大發(fā)，他還要酒喝，只是老毛子的破酒伏特加味道邪性，他大聲喊道，給俺拿瓶二鍋頭來。
劉慎之說，林掌柜，對不起，我們掌柜的一高興，喝得過量，能不能別再喝了？
林掌柜說，那就別喝了，咱們喝點兒格瓦斯，能醒醒酒。
邵勤儉醉得不省人事，晚上，林掌柜本來要請他過過海參崴的夜生活，這個地方的俄國小姐，金發(fā)碧眼，皮膚像雪一樣潔白，眼睛像大海一樣蔚藍，她們腰細臀豐，胸聳腿美，老毛子的少女，可謂天下絕美。邵勤儉醉成這樣，他是不能享用這難得的美色了。林掌柜邀請劉慎之一起前往，開始，劉慎之并不想去，可林掌柜一片盛情，他確實難以推辭。恭敬不如從命，劉慎之將邵勤儉扶回大榷子安頓好，他才同林掌柜一起去了放松快活的地方。
大榷子靠上海參崴，邵勤儉發(fā)給船上的伙計們每人三兩銀子的賞錢，可馬蘭花做主，每人又給了二兩銀子，既然要給，就要痛痛快快地大方給，讓他們到岸上去，去下館子，去喝酒，到澡堂子去洗個澡，當然也可以去逛一逛窯子。馬蘭花是通情達理之人，伙計們在海上漂了一個月，沒沾過女人的身子，沒結(jié)婚的生瓜蛋兒尚不諳世事，幾個老伙計長時間在海上走船，他們憋得眼珠子發(fā)紅快要冒血，像是隔了潮的魚，性情也分外暴烈，總想尋釁滋事發(fā)泄一回。老伙計、小伙計心里窩著火氣，肚子里憋著熊，背著算盤上街——找賬（仗）打。船靠幫，腳踩著土地，人心終于踏實了，船上的伙計們歡聲笑語找地方瀟灑去了。
船上只剩下了邵勤儉和馬蘭花。在與林掌柜喝酒的時候，邵勤儉根本就沒喝醉，他是故意裝出來的。出海打魚那些年，別的本事沒練成，酒量卻是練出來了，一斤老白干，他可以像喝水一樣喝進肚子里，而且照樣操舵，照樣撒網(wǎng)打魚。
海參崴，是個大市場，是生意人施展才能和手段的天地。中國人開的店鋪有一千四百多家，老毛子、日本人和朝鮮人加起來開的不到一千家，各種貨物，琳瑯滿目，應(yīng)有盡有。第二天，邵勤儉要跟林掌柜談買賣。劉慎之昨天晚上一夜未歸，邵勤儉半頭晌才見到他，見面后，劉慎之面帶愧色，邵勤儉也沒說什么，只是沖著他笑了一笑。
邵勤儉和林掌柜商定，以貨易貨，邵勤儉用黃花魚干換林掌柜的大豆。一船魚干換一船大豆，要用錢計算，兩船大豆的價錢才能抵得上一船魚干。林、邵兩人也都很看重這單生意，林掌柜主動提出，送給邵掌柜十對鹿茸、十根鹿鞭、十只熊膽、十支三兩重的山參、十服配藥蒸制好的鹿胎膏、一百斤猴頭菇，還有十張貉絨皮。這種皮毛異常保暖，名聲雖然不濟，可真真切切地耐用。外加十張水獺皮、二十張紫貂皮?？粗终乒竦倪@些額外加碼，邵勤儉覺得，林掌柜的這些貨物都是奇珍難得的東西。再加上昨日的虎皮等物，恐怕，遠遠超過了魚干的價碼。這已經(jīng)超出了貨品的價值，其中已經(jīng)帶進了人情。林掌柜畢竟經(jīng)商多年，他更會察言觀色，頭一回，為朋友吃些虧，卻真正交下了人心，吃小虧賺的是大便宜，世上有什么比人的感情、比義氣更重的東西？
邵勤儉說，身臨海參崴，真沒想到，已經(jīng)有這么多的中國人捷足先登，早早就該來到這個地方做買賣。天興福落在后面，不過，后來者居上，雖說初來乍到，俺決心已下，要從海參崴登陸，將天興福的生意從這里開始做起。北邊的天地，北邊的大海，咱們能做多大的買賣……
馬蘭花說，當家的，俺也感謝你，帶著俺上船，帶俺到老毛子的碼頭，讓俺大開眼界。雖說咱們來得晚點兒，可誰笑到最后，誰才是英雄好漢。
邵勤儉說，俺得好生想想，在海參崴的買賣，究竟得如何做。
邵勤儉與林掌柜不僅一見如故，也是一見傾心。卸貨裝船，交易正在進行，林掌柜拉著邵勤儉的手，要帶著他看一看海參崴這個遠東的出?？凇：⑨孙L光很美，剛剛進入九月，已經(jīng)有了深秋的韻味。街上的行人不多，水兵卻不少，邵勤儉能看得出來，哪個是戈比旦（軍官），哪個是騷韃子（士兵），而且能通過軍褲兩側(cè)的紅線，判斷出哪個是將官，哪個是校官。
林掌柜說，老毛子在達里尼打了敗仗，他們的艦隊就停泊在海參崴，他們在遠東只有這個港口，只要是老毛子軍艦停泊的碼頭，就有水兵俱樂部、軍官俱樂部。
邵勤儉說，這里的老毛子與達里尼的老毛子一樣，喜歡吃列巴，喜歡喝伏特加和格瓦斯。女人喜歡袒胸露腹，露著大腿，冬天也穿布拉吉（連衣裙）。小鼻子的女人喜歡穿嘎嗒板（木屐），邁著小碎步走路。朝鮮女人喜歡用頭頂著東西。各國人在這兒都能見到，達里尼跟海參崴有相似之處，充滿了異域風情。
林掌柜說，老毛子和小日本打仗，爭奪的是我們中國的地盤。想當年，老毛子奪走了我們中國的海參崴，為的就是霸占遠東的出海口。因為氣候的關(guān)系，海參崴一年當中有將近半年時間的封凍期，所以，他們的眼睛又盯在了達里尼?？晌覀兊某?，不把出海口當成一回事，正是這些出?？?，才能讓國家富強、百姓富裕。老毛子和小鼻子，以死相拼，爭奪我們中國的出?？?，遭殃的都是咱們中國人。咱們中國人的海參崴，老毛子卻改成了符拉迪沃斯托克。什么意思？俄語的意思就是“征服東方”。一個人是熊蛋包，外人就會欺負你；一個國家軟弱無能，列強們更要宰割你。從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直到康乾盛世，中國曾經(jīng)是一個多么強大的帝國，可如今，連小日本都敢騎在中國人的頭上拉屎。東北關(guān)外，最好的出?？凇筮B讓小日本占了，這個海參崴讓老毛子占了。
邵勤儉說，朝廷有天子，國家有大臣，咱們平民百姓，又能做些什么？
林掌柜說，指望朝廷，沒有希望。一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人多力量大，中國人天下最多，一旦擰成一股繩，咱們誰也不怕。
離港口不遠的街頭拐角，有幾個做小買賣的商販，其中有一個正在叫賣南果梨的商販。貨攤跟前圍了幾個老毛子水兵在買梨。聽那口音，賣梨的好像是海城人。邵勤儉走過去，他想看一看海參崴商販是怎樣做生意的。只見那個賣梨的一邊叫著“姆鬧戈（俄語，多的意思）、姆鬧戈”，眼睛卻一時也不離那幾個老毛子水兵。幾個南果梨從秤盤上滾落掉到了地上，可那秤桿依然高高地向上挑起。邵勤儉正納悶兒，那幾個水兵也納悶兒，梨掉到地上，秤桿為何高高挑起?？稍谄涕g，邵勤儉看明白了，老毛子水兵也看清楚了，原來是賣梨的在耍秤桿，他提著秤的左手小拇指，壓著秤桿一端，不管秤盤上貨多貨少，秤桿的高低均不會發(fā)生變化。所以，梨掉到地上，秤桿依然高高地向上挑起。好個買賣鬼，壞心眼，耍秤桿，幾個騷韃子用腳踹小商販。小商販倒在地上，抱著腦袋，大呼救命啊，騷韃子要打死人啦！一個戈比旦走了過來，騷韃子見到有人過來，他們一哄而散。
林掌柜說，中國人只會耍些小聰明、小心眼兒。老毛子表面上看起來傻，其實我看透了，人家腦子里裝的才是真精神。老毛子的地盤有多大，可人家依然在擴張。咱們朝廷可好，天天出賣國土。大清王朝行將垮臺，內(nèi)憂外患，他們什么都顧不得了，洋鬼子、老毛子乘虛而入，天下一片大亂。記住了，天下大亂才好，亂世能造就英雄，也是做買賣最賺錢的時候。邵東家，你能駕船北上到這兒來做買賣，恰逢其時。在海參崴，你想買什么，就有什么，天下的貨物，應(yīng)有盡有。
邵勤儉說，可表面上卻看不出什么。
林掌柜說，螃蟹的肉，藏在骨頭里面。你說你想買什么，大煙？軍火？你想要最新式槍支，在這兒也全都能買到。
邵勤儉說，老邵家的先人有訓誡，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這類明令禁止的貨物，打死也不沾邊。
林掌柜說，敬佩，你們邵家算得上正人君子。昨天晚上，請你去瀟灑，你謝絕不去，其實我跟你想的不一樣，男人嘛，走南闖北，也別太苦了自己。好男占九妻，好漢也不掙有數(shù)的錢。來到異國他鄉(xiāng)，找個瑪達姆玩一玩，也不算觸犯天條。海參崴也有軍官俱樂部，戈比旦們要瀟灑，騷韃子也要快活。騷韃子錢少怎么辦？這兒還有一個叫玻璃房的隱秘去處，那兒有真的男人與真的女人表演交媾。強壯的男人與妖冶的瑪達姆赤身裸體一絲不掛，毫不掩飾地表演男女性交的一招一式。洋人把這樣的表演看成美，在燈火輝煌處表演，讓觀者賞心悅目，而中國人卻認為不堪入目。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無論什么新鮮事物，都應(yīng)該略知一二。走南闖北之人要見多識廣，不能孤陋寡聞。
邵勤儉還是喜歡聽戲，小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通過聽戲，他聽到的是人生，是歷史。古人把有教育意義的歷史故事編成戲劇，唱給大眾百姓聽，就是讓人們知道從前發(fā)生的歷史，啟迪人們的心靈，讓人們通過戲曲，懂得做人處世的道理。
想聽戲，海參崴也有唱大戲的舞臺。有一個京戲班子，正在這兒唱一出武戲。海參崴這兒人雜，真正懂京劇的人不多，武戲唱段不多，打打殺殺，讓人眼花繚亂，瞧著熱鬧。
邵勤儉便讓林掌柜帶著他去看了一出《火燒紅蓮寺》的武戲。武戲是帶彩的，臺上的武生們都光著脊梁，一刀砍下去，一股鮮紅的血水便躥了出來，砍掉腦袋，從臺上滾到臺下。林掌柜對邵勤儉說，你有沒有看出什么門道？
邵勤儉看得目不暇接，他真沒看出什么門道。
林掌柜說，那個扮著長毛（太平軍）頭目的武生，是個女的。
邵勤儉簡直不敢相信，他還沒聽說有女的扮演武生。女的登臺唱戲的都極為少見，怎么可能扮演武生？
林掌柜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臺上的武生都光著脊梁，而只有她穿著短靠。為什么呢，就是因為她是女性，不能光著身子。邵掌柜如果不相信，等到演出結(jié)束，你我到后臺，借著給她賞錢的機會，咱倆也好打個賭。
演出結(jié)束以后，邵勤儉跟林掌柜一起，來到后臺，給了拉大幕的管事一些零錢，便走進后臺化妝間，他們倆一眼就看見正在卸妝的女扮男裝的武生。她那一頭棕色的頭發(fā)，如同瀑布一樣披落下來，她眉目清秀，膚色潔白，是個俄國美女?？匆娪腥俗哌M來，美女竟然有些羞澀之感?？此砩系囊路呀?jīng)讓汗水濕透了，邵勤儉萌生了憐香惜玉之感，他從口袋里掏出了兩枚銀洋，算是給這女武生的賞錢。女武生往后退了一步，林掌柜說，這位剛到此地的邵掌柜不相信你是女扮男裝，跟我打賭，他賭輸了，賞錢自然歸你。收下吧，邵掌柜絕無惡意。
女武生沖著邵勤儉一抱拳，算是謝過了。
林掌柜這才跟邵勤儉說起這個女武生命很苦，她是中俄混血，不知父親是中國人，還是母親是中國人，反正出生時，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是這個戲班子班主收養(yǎng)了她，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饑一頓，飽一頓，混血姑娘一天天地長大了，而且很有姿色，對她不懷好意的人也多了起來。這個混血姑娘便跟著戲班子的武把式練武功，當初練的時候，只想練練拳腳把式也好防身，沒想到，這個姑娘的悟性極高，練到歸齊，戲班子的武把式誰也比她不過。不管是練套路，還是真刀真槍地對打，戲班子就沒有她的對手。唱《火燒紅蓮寺》這出武戲，武把式越多，打得越熱鬧，也巧，那天有幾個扮演武生的因為拉肚子，不能上臺，混血姑娘臨時救場。內(nèi)地唱京戲，武把式也都著裝。在海參崴這碼頭上，看戲看的就是熱鬧，武把式上場，都光著身子。別的武把式出場要光著脊梁，而她是個大姑娘，不能露出身體，只能穿著短靠。誰承想，她一上場開打，便打出了名堂，人人都知道，戲班子里有個唱武生的是女扮男裝，而且是個美若天仙的混血姑娘。于是，天天晚上，戲園子爆滿，人人都是來一睹這混血姑娘的芳容的。林掌柜問邵掌柜，這姑娘，怎么樣？
邵勤儉說，俺也練過幾天把式，知道功夫的深淺，盡管有人說，唱戲的武功都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但是，沒有十年八年的工夫陪著，練不成她那個程度。
林掌柜說，我問你，這姑娘有無姿色？
邵勤儉說，這姑娘，真是個美人，她叫什么名字？
林掌柜說，她的俄語名字叫瓦西洛娃，但大家都管她叫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