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太陽快從東邊升起來了，胡八先生已經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幾個小時。老了，真的老了，以往那睡得像死豬一樣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老人就像被世界拋棄的人，連睡眠也不再青睞他們了。可漫長的夜晚，除了睡覺，還能干什么呢？真難熬啊。

雞叫了三遍，或許四遍，五遍，六遍。胡八先生從床上坐起來，像往常一樣扭了扭脖子，披上他的皮大衣。那件衣服還是二十年前買下的，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有些過于肥大了。他趿著拖鞋來到窗戶前，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院子里自己種下的花花草草，再次扭了扭脖子，便回過頭來整理床鋪。

十分鐘后，他穿戴整齊地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在走廊左拐，朝著整棟房子最前面的大廳走去。大廳里擺滿了架子，架子上放著密密麻麻但排列有序的小玩意兒，都很陳舊。柜臺上點著三根蠟燭，火苗分別是紅色、橙色與青色的。見到胡八先生出來，那三團火猛地躥高了一大截，看樣子，它們好像都張大了嘴巴。

“早安，八爺爺。”最紅的那團火說道。

“早安，赤影——年輕人，你可以再睡上一個鐘頭。”八爺爺一邊對那團火焰說話，一邊朝著屏風走去。那屏風上畫著一叢紅艷艷的牡丹花，而屏風那邊就是大門了。屋子里太悶，八爺爺想要打開門透透氣。

“昨天晚上真冷啊，我感覺自己都快被凍成冰火了。”橙色的火焰，也就是橙影說道。

“對啊，對啊。要是我們也能像人類一樣，縮進被窩里取暖該有多好啊。”青色的青影說道。

此時胡八先生已經繞到屏風的另一邊，聽了三團火焰的對話，他說道：“你們可別想著烤火，一般來說，都是我們圍著你們取暖吧。上次你們幾個故意鉆進我的被子里，把被子燒得干干凈凈，我房間里的大部分東西都毀掉了，難道你們還沒從這件事情中吸取到教訓，安安穩穩、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當火焰嗎？”

“當然有吸取教訓啊，我們現在都還記得您那勢如破竹、不帶逗號與頓號、盡是感嘆號的訓斥。”赤影吐了吐自己的火舌說道，其他兩團火焰都笑了起來。此時，八爺爺已經將大門打開了。迎面吹來的風里，夾帶著早春的寒氣，三團火焰趕緊用自己的兩條胳膊死死抱住了燭臺，才沒被吹走。

“八爺爺，您肯定是故意的！”赤影叫道。

八爺爺并沒有回答。

“我要向杜先生控告您，您又一次準備謀害我們仨的性命！”橙影也叫道。

八爺爺沒有理它們。通過半透明的屏風，小火焰們發現他好像蹲在了門口。青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對自己的兩位兄長說道：“你們說八爺爺不會是心臟病發作了吧？”

“拉倒吧，那個老頭子健康著呢，才沒有什么心臟病。他只會把別人氣出心臟病。”橙影沒好氣地說。

“那可不一定哦，一個人上了年紀，就成為病痛的目標啦。就連我們不也一樣嗎？你們想想，與以前比起來，現在力量是不是弱了些？”青影又說。

赤影與橙影意味深長地互相看了一眼。三團火焰大概安靜了一點五秒，然后一齊大叫了一聲，跳下燭臺朝著大門口飛去。寒冷與風，它們都顧不上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確定八爺爺還活著。他可是這個家里唯一會做飯的人，如果他生病了，所有人都得挨餓吧。

“八爺爺，您可不要死啊！”赤影大聲叫道。

“死什么死！大清早的，不要說這種喪氣話！”

八爺爺那驚天動地的聲音通過他的大嗓門兒，傳遍了整條街。三團小火焰來不及剎車，差點兒撞到八爺爺的臉上。果然，這老頭子面色紅潤，白胡子也閃著光，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了。不過在他面前，似乎有一團灰色的東西。

那是一個蜷縮著的孩子，露出的半張小臉比白紙還白，看起來已經被凍死了。

“原來是大清早門口出現了一個死人啊。難道有人以為，我們這家舊貨回收商店也兼營回收尸體嗎？現在這些人類越來越奇怪了。”青影感嘆道。八爺爺瞪了它一眼，說道：“什么死人不死人的！我告訴過你們多少次了，早晨千萬不要說死字！我把這孩子搬進店里，你們仨，快去把小杜叫起來！”

“是的，八爺爺！”三團火焰定在空中說道，然后飛到了屏風那邊。八爺爺小心翼翼地摟起那孩子，生怕他突然死去，或者說，突然像玻璃制品一樣被他捏碎了。他的體重真輕，難道真的是生命飛走了嗎？

太陽沖破了云層，從東方的屋頂上升起來，新的一天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