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臣隨那三人去后,對方待他倒是十分恭敬客氣。他們引著翊臣去到了一架裝飾精致的馬車前,又有一個十五六的錦衣小童殷勤地迎上來服侍著翊臣上了車。然后那三人一人跨上一匹馬,將馬車護衛在了中間。
翊臣見此情形,料定對方不會輕易加害于他。他思量著,若是一會兒不得已要與人動手,多存些體力也是好的,于是他便索性靠在這舒服的軟壁上睡了過去。那馬車繞過了金水河,朝著山野處行去了。
不知過了有多久,駕車的錦衣小童已爬上了車來,他輕輕地拍了拍翊臣,小心翼翼地喚道:“郭公子,到了,請您下車吧?!?
一夜未眠,翊臣睡得有些沉,那小童喚了他三遍,他才有所知覺。翊臣警覺地睜開了眼睛,只見窗外是一座堂皇的府邸,一扇富麗的朱漆大門呈入了眼簾,那大門正中的匾額上赫然寫著六個金字“升國長公主府”。升國長公主趙翾珺乃是仁宗皇帝趙禎的親姐姐,她與趙禎一日所生,自幼養在劉太后身旁,同趙禎十分親厚。
“是她?”翊臣有些不解,他自覺與升國長公主并不熟悉,為何她會如此神神秘秘地請他到她的府中來?不過這升國長公主與綰綰私交甚好,綰綰的書信中對她也屢有提及,想到這里,翊臣心安了許多。這時又一個錦衣小童抬著面盆和梳篦上車來了,他是來服侍翊臣潔面梳頭,整理衣服的,翊臣自由他盤弄著,也不多做理會。
收拾完畢以后,駕車的小童便服侍著翊臣下了車。這時一個內臣迎了上來,那內臣向翊臣行過了禮,恭敬道:“郭大人來了,快里面請吧?!?
翊臣隨著那內臣進了府,只見這府內樓閣起伏,山水絕佳,布置安排的頗具匠心。那內臣引著翊臣轉過了一座小瀑布,行到了一條長廊上。這長廊的一邊是一片池塘,池塘中央橫臥著一座小巧的青田凍石假山,這假山山形逶迤舒緩,宛若海上蓬萊。池塘中藻荇交橫,魚游嬉戲,無數錦鯉的鱗片在陽光下泛著瑩瑩的金光。又走了一會兒,通過一座石橋后,那內臣便引著翊臣走進了一座水榭。這水榭位于湖心,榭中微風徐來,清涼愜意。室內的四邊各安著一架素面水晶屏風,這屏風玲瓏勝水,望之清透生涼。水榭中央處是一座圓桌,桌上的影青瓷小盆里養了一株寶珠茉莉,這寶珠茉莉一株只結一朵,花型雖小,但重瓣勝雪,十分的精致可愛,更兼花開時香盈滿室,清沁而不甜膩。望見那桌邊坐著的人,翊臣不覺一驚。
那內臣恭恭敬敬地俯下了身子,稟告道:“皇上,郭大人來了?!?
“嗯,你先退下吧?!壁w禎擺擺手,那內臣便退出去了。
“微臣,參見皇上。”翊臣也俯身行了君臣之禮。
“平身吧,坐?!壁w禎溫和地笑笑,便讓翊臣坐下了。
只見趙禎身穿一身明黃色柿蒂綾長袍,腰間懸著一條玉帶,手邊放著那把白玉折扇。他翩翩儒雅,神情和悅,并無半分怒色。
趙禎見翊臣一臉的疑惑,說道:“是朕的皇姐發現了你的行蹤,三天前,她府上負責買辦的侍女在大相國寺的香市上見到了你,這幾天,皇姐就一直在暗中留意著你的行跡。朕知道你不是玩忽職守的人,如此秘密地回京來,必有原因,所以才尋你來問問。”
聽趙禎如此說,翊臣便將濮王中毒并托付他回京調查的事情說給了趙禎聽。
聽到濮王妃意外逝世的背后還有這般隱情,趙禎的面上也浮出了哀戚之色。他既關心邊關的情勢,又掛心濮王的安危,忙問道:“哦,那你可查出什么來了?”
“臣順藤摸瓜,的確查到了一些事情。”翊臣應道:“臣懷疑,此事與樞密院有關?!?
“哦,樞密院?”趙禎聽后,若有所思地微蹙起了眉頭。
“是。”翊臣接著說道:“濮王與微臣對那些流寇中的俘虜進行了逼問,可是那群俘虜里,大部分什么都不知道,只會一味地求救。只有幾個不大一樣,但口風都緊得很,什么都問不出來。那幾個俘虜在受了幾天的苦刑后竟都咬舌自盡了。軍醫將那箭矢上的毒藥研究了一番以后,發現那毒藥是漢地才有的三蟲三花毒,那三蟲三花分別是一品紅,南天竹,愛云黃,青腰蟲,刺蛾,天狼蛛。愛云黃本身是無毒的,不過若將它連瓣帶莖地搗爛成汁以后再混合到其余五種毒液中便能使毒性大大加深。這愛云黃是極罕貴的牡丹品種,只有洛陽的花隱居士白羨姝,還有專門向大內提供花木的“天香”孟家方才培植得出來。微臣與花隱居士是多年摯友,深知他愛花如命,交友又挑剔,斷不會將這仙葩轉托非人。至于孟家,微臣調查以后發現,孟家確實曾以高價將一盆愛云黃賣與了越郡王,越郡王購得這盆愛云黃以后便將它贈與了紅袖里良月齋的封飲秋姑娘。微臣還訪得,這封飲秋與樞密直學士安恪寧的如夫人聶如玫乃是密友,那聶氏也是風塵出身,從前就在紅袖里聘妝樓謀生。微臣并不疑心越郡王,只是這其中人事幾經轉折,實在莫測。微臣昨夜去了良月齋,本想再查些有用的東西,但突發了別的狀況,微臣冒險與人動了手,也就不能再查下去了?!?
趙禎一面聽,一面思緒如飛地在腦海中將翊臣說到的這幾個人盤點了一番。他想了想,又問道:“那么,翊臣你是怎么看的呢?”
翊臣肯定道:“皇上,越郡王也好,劉言湛也好。都一定與此事有關,但此事,又絕不僅僅止于他們。”
趙禎點點頭,說道:“朕的意思同你是一樣的。不過,你不宜在京城久留,還是盡快回邊關去吧。若是叫人拿住了話柄,朕也不便替你開脫。此事朕會徹查清楚的,也請你轉告允讓,讓他放心?!?
“是。微臣的車架已經在南薰門外候著了,今日之內,微臣定會離開京城的?!瘪闯紤?。
“嗯?!壁w禎說道:“一會兒朕會派人送你到南薰門?;式愀嫌幸黄デЮ锪捡x,你便騎它過去吧?!?
“謝皇上,也請皇上代微臣謝謝長公主?!瘪闯加行┎幻靼祝恢毙雄櫟驼{,為何長公主的侍女會在大相國寺的香市里認出他。
“不用謝。”趙禎笑了笑,他將那白玉折扇展開了,輕搖著,安閑道:“這本就是皇姐的意思,是她探得了你的行蹤,她恐有人趁機陷害你,才來與朕說的?!?
又是長公主,長公主究竟為何要這么幫他呢?許是為了她與綰綰的交情吧。長公主的心思,翊臣不知道,此刻他也無虞多想,只得誠心答謝道:“真是多謝長公主了!”
趙禎神情一頓,又問道:“你,還有什么想要說,想要問的么?”
“是了,不知皇后近來可好?微臣也已經近半年沒有見過她了?!瘪闯紝⒃掍h一轉,關切道。
“皇后啊。”提到綰綰,趙禎的臉上竟不自禁地浮起了一片淺淺的紅暈,他將扇子半合起來放在手中,笑道:“綰綰她很好,你放心,朕與她會好好的。”
翊臣最知妹妹癡純的性情,從前綰綰與趙禎互生心結,他很是為妹妹擔心。今日既聽趙禎這么說,翊臣亦欣然道:“是,皇后最看重的就是同皇上的情,既如此,微臣也就放心了?!闭f著翊臣就站起了身,他向趙禎辭道:“時候不早了,微臣先去了,皇上多多保重。請皇上代微臣向長公主道謝,也請長公主多多保重?!?
“嗯,去吧?!壁w禎望著翊臣微笑著點了點頭。待翊臣已經走遠了,他臉上還一副言猶未盡的樣子。
“他走了?”
“是,走了。”
簾風微動,花心也顫。
而花事尚可托這四季的游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