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門廳1
門廳幾乎是正方形的,比較寬敞,左邊盡頭有一扇門通往地下室,中間是電梯升降機,電梯鑄鐵門上掛著一張通告:

右邊是樓梯口。門廳的墻漆成淺綠色,地上鋪著編織緊密的麻地毯。左邊是門房,門玻璃上掛著勾花小窗簾。
一個女人站在門廳門口,正看著公寓住房的花名冊。她穿著一件寬松的棕色亞麻布大衣,用一枚鑲嵌硫錳礦石的魚形大首飾針別著。她斜背著一個大大的本色布挎包,右手拿著一張舊得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男士,頰髯濃密,戴著夾鼻眼鏡,穿著黑色禮服。他站在拿破侖三世時代式樣桃花心木和銅件合制的旋轉式書架旁邊,書架頂上放著一只栽滿海芋的玻璃花盆。他的禮帽、手套和手杖都放在旁邊鑲嵌了玳瑁的大型辦公桌上。
照片上的那個男人詹姆斯·舍伍德是一次歷代最大詐騙案的受害者:1896年,兩個高級騙子賣給他一個“圣器”,說是亞利馬太人曾用這個“圣器”接過耶穌的血。一位名叫厄休拉·索比埃斯基的美國女作家,三年來一直重新調查此案,打算以此為她下一本小說的題材。她多方進行調查,今天來到這座公寓是為了核實最后一些材料。
詹姆斯·舍伍德于1833年出生于英國蘭開夏郡的阿爾弗斯頓。他很年輕就離開英國,后來在波士頓當了藥劑師。19世紀70年代初,他發明了一種用生姜做的舒胸膏糖。不到五年,他的藥膏糖就以治療咳嗽有效而出名,藥膏糖的宣傳廣告家喻戶曉:“舍伍德藥膏糖讓你滿意!”這是一張六邊形圖案,畫著一位身披盔甲的騎士在霧中用長矛與一個趴在地上發怒的老頭——象征感冒的幽靈——作戰。這張廣告印在小學生吸墨水紙上,廣泛在全美國散發;或者出現在大包火柴盒里、礦泉水的瓶蓋上、干奶酪盒背面;或者和成千上萬的小玩具、文具放在一起,比如蘸水筆筆桿、小本、積木、小拼圖游戲、篩金塊的小羅篩(只送給加利福尼亞州的顧客)和假冒雜耍歌劇明星簽名的照片等,在一段時期內,把上述小商品贈送給所有購買過哪怕一盒舍伍德藥膏糖的顧客。
他從此出名并發了大財。不幸的是巨額財富解除不了他的病痛:他常年受慢性神經衰弱癥的折磨,總是處于嗜睡和衰竭狀態。然而,這筆財富至少可以讓他從事唯一能讓他忘卻痛苦的活動——收集孤品。
孤品,是書商、舊貨商和古玩商的行話。這泛泛的概念包括好幾種類型的收藏品。第一類是生產時只生產一件:如八度低音提琴,這個巨型提琴需要兩個提琴手,一個站在梯子上按弦,另一個站在小凳上拉弓;或者是1913年獲得阿姆斯特丹大獎的勒古伊-瓦瓦索爾·阿爾薩西亞汽車,由于發生戰爭,這種汽車一直沒有投入生產和銷售。第二類是動物中只剩下一只瀕于絕滅的品種:比如巴黎自然博物館收藏的在馬達加斯加捕獲的無尾馬達加斯加刺猬;1966年,一位收藏家以一百五十萬法郎高價收購的阿洛黛裳鳳蝶;或是白脊海豹,人們只是從一位攝影師1962年在尤卡坦拍攝的照片上見到過。第三類是只剩下一件的物品,比如郵票、畫、錄音磁帶、書等。第四類是由于物品的一些特殊經歷而成為珍品,比如簽署《凡爾賽和約》使用過的鋼筆,安放過路易十六或丹東被砍斷的頭顱的墊麩皮的籃子、愛因斯坦1905年在一次值得紀念的報告會用剩下的粉筆頭、居里夫婦1898年提煉出來的第一毫克鐳、埃姆斯急件
、1921年7月21日登普西
扔向卡爾邦蒂埃的手套、泰山
穿的第一條三角褲、電影《吉爾達》中麗塔·海沃思
的手套等,都屬這類物品。這一類包括的物品類別最廣,但界限又最不清楚,任何物品都有可能成為珍品,在日本甚至有一家工廠成批生產拿破侖的帽子。
猜疑和狂熱正是收集孤品者的兩大特點。由于猜疑,他們常常過分引證考據——尤其要考證他們收藏的物品確實是原件;而由于狂熱,他們又往往盲目信任。高級騙子正是掌握了這兩大特點,騙取了舍伍德三分之一的財產。
1896年4月某日,舍伍德正要帶著三只獵兔狗去散步,他半個月前雇用的油漆花園柵欄的意大利工人隆基向他走來,用蹩腳的英語對他說:三個月前自己把一個房間租給了一位同鄉,一個名叫吉多·曼代塔的歷史系學生,結果他欠了房租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只裝滿了書籍和紙張的大箱子,自己指望把書賣了以彌補部分損失,可是擔心上當受騙,請老爺幫幫忙。舍伍德認為這些歷史書不會有什么值得他感興趣的東西,打算拒絕隆基,只派一個用人去幫忙。可是隆基又說主要是一些拉丁文舊書,這一下馬上引起了舍伍德的好奇。隆基把舍伍德帶到自己的住宅,一所大木房,里面有好多婦女和孩子。他們一起走進曼代塔原先住過的房間,舍伍德打開箱子翻看后,就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他在那堆練習簿、活頁紙、筆記本、剪報和舊書中發現了一本卡爾利版本古籍書,就是卡爾利于1530年到1570年之間在威尼斯印刷的木雕版精裝本之一,這批書芯切口上過漆的書大部分已經絕跡。
舍伍德仔細審查了這本書,它已經嚴重破損,但毫無疑問,是真本。他一刻也不遲疑,從皮夾里取出兩張一百美元給隆基,根本不理會意大利人驚訝萬分的感激之詞,馬上讓人把箱子運到他家里去,然后仔細地、一件件地查看箱子里的東西。隨著時鐘的轉動,箱內物品逐漸查清,他變得越來越激動。
這本書不僅因為它是卡爾利版本古籍書才有收藏價值,而且因為它是著名的阿爾諾·德舍米耶的作品《埃萊娜小傳》,作者描述了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一生的主要經歷,描寫了圣墓教堂的建筑以及如何發現真正十字架的背景。在書的羊皮襯頁內還縫著一個小口袋,里面放著五張手稿,比這本書的歷史近得多,但也是比較早的,大約是18世紀末。手稿上字寫得密密麻麻,幾乎無法辨認,詳細記載耶穌受難圣物的無數遺址和細節:圣十字架殘片在羅馬圣皮埃爾教堂、索菲亞圣母院、沃爾姆斯教堂、克萊爾沃教堂、洛贊教堂、博熱修道院濟貧所、伯明翰圣托馬教堂;釘子在圣德尼修道院、那不勒斯大教堂、錫拉丘茲的圣費利切教堂、威尼斯教堂和圖盧茲的塞爾尼教堂;朗基奴斯用來扎在耶穌肋旁的標槍在圣保羅教堂的院墻外,在圣讓-德拉特朗教堂、紐倫堡教堂和巴黎的圣夏佩爾教堂;圣餐杯在耶路撒冷;三個士兵用來抓鬮賭耶穌內衣的三個骰子在索菲亞大教堂;沾滿醋和膽汁的海綿在圣讓-德拉特朗教堂、圣瑪麗-杜特朗斯泰韋爾教堂、圣瑪麗-馬善爾教堂、圣馬克教堂、卡比特的圣西爾韋斯特教堂、巴黎的圣夏佩爾教堂;荊棘編織的冠冕在埃夫勒圣托蘭教堂、沙托梅揚教堂、奧爾良教堂、博讓西教堂、藍斯圣母院以及阿貝維爾、盧瓦爾河畔圣貝努阿、凡贊萊伊、巴萊姆、柯爾馬、蒙托邦、維也納和巴杜等地的教堂;圣器在熱亞那圣洛倫佐教堂;維羅妮卡的面紗在羅馬圣西爾維斯特羅教堂;耶穌的裹尸布在羅馬、耶路撒冷、都靈、卡杜安、卡爾卡松、馬耶訥、帕爾馬、布拉格、巴約納、約克、巴黎等地的教堂。
其余的東西也很有價值。吉多·曼代塔收集了有關骷髏地的耶穌遺物的全部資料,尤其是有關所有遺物中最珍貴的亞利馬太人用來接耶穌傷口流下的血的圣器的資料——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一位古代史教授J.P.肖的一系列文章,他研究了有關圣器的所有傳說,盡量從中找出可以站得住腳的真實成分。肖教授的分析并不令人鼓舞:他證明了傳統上有關亞利馬太人把圣器帶到英國,熔化后藏在格拉斯頓伯里教堂內的說法只是根據受天主教影響(較晚?)的格拉爾民間傳說。熱那亞教堂
的圣器是一個綠寶石盆,傳說是十字軍于1102年在塞薩雷發現的。可是人們不禁會問,亞利馬太人怎么會有一個綠寶石盆?耶路撒冷圣墓教堂里的圣器是一個雙耳金盆,可是尊敬的神學家比德——雖然從來沒見過圣器——認為盛過耶穌血的容器只不過是一只圣餐杯,人們之所以搞錯,主要是因為抄寫者把“供”字抄寫為“盛”字。第四種傳說敘述了埃提烏斯
讓貢代利克的勃艮第人與撒克遜人、阿蘭人、法蘭克人和西哥特人結盟,阻擋阿提拉為首的匈奴。他們來到卡塔洛尼戰場時,按照當時風俗帶著他們贖罪的圣物,其中包括圣器,這是阿里烏斯教派傳教士改變了他們的宗教信仰后留給他們的。三十年以后,克洛維
在蘇瓦松戰役獲勝奪過圣器。肖教授認為這個傳說最不可靠,因為阿里烏斯教徒不承認耶穌變體(圣餐中面包和葡萄酒變為耶穌身體的肉和血),不可能崇拜或讓人崇拜耶穌遺物。
然而肖教授認為,從公元4世紀至18世紀末,在西方天主教和君士坦丁堡之間的頻繁交往中,十字軍東征只不過是一個短暫的時期,真正的圣器被保存下來不是沒有可能的——在埋葬耶穌后的第二天,圣器就成為人們最崇敬的物品。
舍伍德把曼代塔收集的大部分難以辨認的資料全部研究以后,認為這個意大利人找到了圣器的蹤跡。他雇了一大批私人偵探試圖跟蹤曼代塔,但是毫無結果,隆基連曼代塔的長相都說不清楚。于是他決定向肖教授請教。他在新出版的《美國名人錄》中找到了肖教授的地址并給他寫了一封信。一個月后,舍伍德收到回信:肖教授剛外出度假回來,由于他忙于期末考試,無法來波士頓,可是他很樂意在家里接待舍伍德。
1896年6月15日,他倆在肖教授紐約的住所會面。舍伍德剛提到發現卡爾利版本古籍書,肖教授就打斷了他的話:
“是《埃萊娜小傳》這本書嗎?”
“正是,可是……”
“在書襯頁內縫著一個小口袋,里邊有骷髏地耶穌遺物的全部清單,對嗎?”
“確實如此,可是……”
“好極了,尊敬的先生,我很高興終于見到了您!這正是我的那本書,被您找到了!據我所知,這是一本孤本,兩年前被盜。”
肖教授站起來,在一個文件筐里翻尋,找到幾張揉皺的紙,走回來對舍伍德說:
“您看,這就是我在專業刊物上刊登的失物告示,并把它寄給了全國所有的圖書館。”
1893年4月6日在美國紐約J.P.肖教授住宅內,一本珍貴的1549年威尼斯卡爾利木雕版阿爾諾·德舍米耶著《埃萊娜小傳》被竊,書面破損嚴重,書芯切口上漆,羊皮襯頁。書的空白處寫滿了注釋。有五頁J.-B.盧梭的真跡插頁。
舍伍德不得不把他以為便宜得手的這本書還給肖教授。他沒要肖教授給他的二百美元的補償。相反,他向教授提出,愿意資助并請他一起利用這份豐富的資料。肖教授卻一口拒絕:他在大學里的教學工作已占據了自己的全部時間,尤其是他認為這份資料中沒有什么新東西——他已研究了二十年圣遺物歷史,那些資料中不會有什么他還沒弄清楚的問題。
舍伍德堅持自己的建議,最后他給出了一筆巨款,才獲得教授的同意。一個月后,學校考試結束了,肖教授來到波士頓,開始仔細研究曼代塔留下的一大堆筆記本、剪報等資料。
他們從資料中獲知,詩人讓-巴蒂斯特·盧梭在洛朗咖啡館歌曲事件以后,被法國驅逐出境,他在薩伏依的歐根親王那兒當秘書時,對骷髏地的圣遺物做了清理校訂。歐根親王為奧地利作戰,在上一年從土耳其人手中奪回了貝爾格萊德。這場勝利,暫時結束了威尼斯和哈布斯堡王朝對抗奧斯曼帝國的長期戰爭,1718年7月21日和約在帕薩羅維茨簽訂,英國和荷蘭為調停者。正是在簽訂和約之際,蘇丹艾哈邁德三世把藏在圣索菲亞大教堂夾墻里的一些重要圣物送給歐根親王,以求得和解。撒克遜的莫里斯在親王手下效勞并學習軍事,其實他早就是一位優秀將士,他給妻子洛本伯爵夫人的信中透露了這批贈品的內容:“……扎耶穌的標槍,荊棘編織的冠冕,耶穌受笞的皮帶和笞鞭,可憐的耶穌的袍子和葦席,釘子,圣器,耶穌的裹尸布和面紗。”
誰也不知道這些圣物的下落。奧匈帝國以及其他國家的教會從來沒有以擁有這些圣物為榮。中世紀時,人們對圣物極為崇拜,到文藝復興時期,這種崇拜已經過時,歐根親王請讓-巴蒂斯特·盧梭清理這些曾被人崇敬的圣物時只是想嘲諷古人一下。
五十年以后,圣器又出現了:1765年政論家貝加利亞用意大利文寫信給他的保護人費爾米安伯爵夏爾-約瑟夫,告訴他自己參觀了文獻學家比蒂斯居斯1727年死后遺贈給他當過校長的荷蘭烏得勒支圣熱魯姆中學著名的文物陳列室,他特別提到“一只紅陶器,據介紹是耶穌受難的圣器”。
顯然肖教授知道讓-巴蒂斯特·盧梭的清單和莫里斯的信的內容,清單原件就在他的卡爾利版本古籍書中。可是他不知道貝加利亞的信函之事。當他看完這封信后,高興得跳起來,因為“紅陶制的圣器”證明了他長期以來不敢發表的推測:耶穌受難之夜,亞利馬太人用來盛耶穌血的器皿不可能是金的、青銅的,更不可能是用一整塊綠寶石雕成的容器,很顯然是一件陶制品,是亞利馬太人去清洗耶穌傷口之前,在市場上買的一個普通的陶罐。肖教授興奮至極,想立即發表附加評論的貝加利亞的信件,而舍伍德費盡心計勸阻了他,勸他等發現了圣器以后再發表一篇更加轟動的論文!
但是首先要弄清烏得勒支圣器的來源。比蒂斯居斯文物陳列室的展品大多來自瑞典王后克利斯蒂娜宏富的收藏,文獻學家曾多年依附于她。可是兩份關于她的藏品介紹中都沒有提及這件圣器。幸好,克利斯蒂娜王后的收藏比艾哈邁德三世向歐根親王獻贈圣物的時間要早得多。圣器有可能是這時得到的。然而歐根親王沒有把這批圣物分給教堂,也沒有自己留下來——他親自撰寫的著名的藏品目錄中沒有包括圣物——人們不無理由地想到,他把這些圣物送給了他的親信,或者親信的親信。正是在帕薩羅維茨和談期間,他的親信中有許多人有考古的嗜好。肖教授證實了這一關鍵問題,發現當時荷蘭代表團的秘書正是文學家朱斯特·范埃芬。他不僅是比蒂斯居斯的學生,而且還是他的教子,因此可能是他為教父要求并獲得了這個陶罐,不是因為它是一件虔誠之物——荷蘭人是新教徒,從根本上反對崇拜圣物——而是因為它是一件很好的博物館收藏品。
肖教授給數名荷蘭教授、博物館館長、檔案保管員發了信,大部分人都不能提供令人滿意的資料。只有一位鹿特丹的地方檔案保管員雅可布·范迪克提供了一些情況,介紹比蒂斯居斯收藏品的歷史。
1795年巴達維亞共和國成立時,圣熱魯姆中學被關閉,變成了兵營。學校的大部分書籍和收藏品都被運到了“安全之處”。1814年原中學所在地又改為荷蘭皇家軍事學院。這些收藏品與其他公共或私人組織——如烏得勒支藝術與科學協會——的收藏品放在一起,成了一家文物博物館的第一批收藏品。可是這家博物館介紹收藏品的清單中只有幾件羅馬時期的紅陶器,都標明是在烏得勒支附近凡茨坦因發現的出土文物,那兒曾駐扎過羅馬兵營。
然而這個說法有不少矛盾之處,幾個專家都認為第一份清單中就有錯。隆德大學貝茲利烏斯教授研究了這些陶器,指出了陶器上的紋章證明其中有一只編號為BC1182的陶器比其他幾件都要早,懷疑它不是在凡茨坦因考古挖掘中發現的,因為這里駐扎兵營是比較晚的。這些結論發表在1855年哥本哈根《關于古代史》德文譯本第二十二卷。雅可布·范迪克復制了幾張陶器圖,有不少評語。最后他說明四五年前,編號BC1182的陶器被盜。他已記不得被盜的背景,文物博物館將會給他們提供確切情況。
舍伍德十分煩躁不安,肖教授又給文物博物館寫信。回信很長并附有一份《新潮流報》剪報。陶器被盜發生在1891年8月4日深夜。博物館位于頭年剛剛整修,還沒有向公眾開放的胡熱朗公園里。一位美術學院學生特奧·范斯哈萊赫獲準臨摹文物,在一間沒有對公眾開放也沒有看守的展室里畫畫。8月3日晚上,他設法躲在博物館內。他只是打破了一扇窗,偷了陶器后從下水管道滑下來。第二天早上,警察到他住處搜查時,已經人去樓空。這證明陶器被盜是有預謀的,但是一切追捕都無效。這案件還沒有失去法律時效,博物館的長信中表示希望對方提供逮捕盜賊的線索并設法追回古陶器。
舍伍德確信這古陶器就是圣器,美術學院學生特奧·范斯哈萊赫就是歷史系的學生吉多·曼代塔。可是如何再找到他呢?曼代塔失蹤已有六個月,舍伍德雇用的私人偵探找遍了大西洋西岸,仍不見蹤影。
此時發生了一件十分巧合的事情。那位意大利工人、曼代塔的房東又來找舍伍德。他說自己去新貝德福德干活,三天前看到那個學生從劍魚旅館出來。他穿過馬路想去和對方說話,結果那學生已登上馬車飛馳而去。
第二天,舍伍德和肖教授立即去劍魚旅館,很快就查到下榻在這家旅館的曼代塔,他化名為吉姆·布朗。那天他沒有出去,正待在房間里。肖教授首先自我介紹,吉姆·布朗-曼代塔-范斯哈萊赫沒有推辭就接見了他倆,并向他們做了解釋。
他在烏得勒支學法律時,在一家舊書商那兒獲得一卷貝加利亞通信錄,貝加利亞著有《犯罪與刑罰》,對刑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于是他買下這本書回家,因為對意大利語單詞掌握不多,他只是馬馬虎虎地翻閱了此書,當看到那封敘述參觀比蒂斯居斯收藏品的信時,他才產生了好奇。他的曾祖父曾是圣熱魯姆中學的學生,他決定自己去尋找圣器的蹤跡。他找到以后就決定把它偷出來。他一舉成功,博物館看守發現文物被盜時,他已坐上了從阿姆斯特丹去紐約的輪船。
他打算出售這件陶器,可是遇見的第一位古董商就譏笑他,要求有更確切的證明,僅僅一封法學家的信是不夠的。然而,這個陶器如果正是隆德大學貝茲利烏斯教授所描寫的、貝加利亞所見的那個器皿,它的來歷還是有問題。范斯哈萊赫在尋找證據的過程中聽人說過肖教授——他對教授說:“你是歐美著名的權威。”教授聽了臉有些發紅——范斯哈萊赫在圖書館仔細研究過所有相關資料,悄悄地混入學生中聽肖教授的課和科學報告會。在肖教授被任命為古代史系主任慶祝晚會的夜里,他偷偷潛入教授住宅,偷走了卡爾利版古籍書。盡管他是從另一方向出發探索研究,也終于弄清了圣器的歷史。一旦證據在手,他即周游美國,首先去南部,因為聽說那兒富翁多。確實,在新奧爾良,一位書商把他介紹給一位棉花種植園大富翁,對方出價二十五萬美元,所以他又回新貝德福德來取圣器。
舍伍德只是說了一句:“我出雙倍價買。”
“不行,我與他已經說好。”
“你多拿二十五萬美元,這值得你廢除原來的合同。”
“絕對不行!”
“我出一百萬!”
范斯哈萊赫有些猶豫不決。
“誰能證明你有一百萬美元?你并沒有帶在身上!”
“我是沒有隨身帶,但是我明天晚上就可以籌到這筆錢。”
“誰能保證明天晚上之前你不告發逮捕我?”
“那誰能保證你一定會把圣器交給我呢?”
肖教授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向他們提出如下建議:驗證了圣器的真實性以后,舍伍德和范斯哈萊赫一起把它存放到一家銀行的保險柜里;第二天他們一起在銀行見面,舍伍德交給范斯哈萊赫一百萬美元以后再開保險柜取圣器。
范斯哈萊赫認為這個主意不錯,但是他不愿意去銀行,要求改在一個中性、安全地點。肖教授再次出馬獻計:他與哈佛大學的校長邁克爾·斯蒂芬森很熟,知道他的辦公室里有一個保險柜,為什么不請他協助這次棘手的交易呢?當然你們可以請他嚴守秘密,而且不必讓他知道交易的內容。舍伍德和范斯哈萊赫一致同意。于是肖教授給斯蒂芬森打電話,最后征得了他的同意。
“不要干出你們會后悔的事!”范斯哈萊赫突然對他倆說,一邊從口袋里掏出手槍,一邊退到房間的另一頭,接著說,“圣器在床下,請看吧,不過得小心點兒。”
肖教授從床下拖出一個小箱子,把箱子打開。箱子里的圣器被裹得嚴嚴實實。圣器和隆德大學貝茲利烏斯教授描寫的BC1182編號的陶器形狀完全一樣,底座下面有紅色標記。
當天晚上,他們來到哈佛大學,斯蒂芬森正等著他們。四人一起走進辦公室,斯蒂芬森打開保險柜,把小箱子放入。
第二天晚上,四個人又見面了,斯蒂芬森打開保險柜,把小箱子拿出來交給舍伍德。舍伍德交給范斯哈萊赫一只旅行包。范斯哈萊赫迅速檢查了旅行包內的東西——二百五十沓二百張一捆的二十美元鈔票——他向三個人點頭告別,隨即離去。
肖教授說:“先生們,我們該喝一杯香檳慶祝一下。”
天色不早,他們喝了幾杯后十分感激地接受了斯蒂芬森留他們住宿的邀請。可是,舍伍德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看到房間里空空的。小箱子放在床頭邊的一張矮桌子上,陶器還在箱內。頭天晚上看到的家仆滿堂、燈火輝煌,以及各種藝術品琳瑯滿目的擺設一下子不見了,只剩下幾間跳舞練功房和空房間。“校長辦公室”是一間沒有家具的小房間,像是衣帽間,里面一本書也沒有,更沒有保險柜,也沒有油畫。舍伍德后來才知道這是很多組織、團體舉行年會租用的場地,兩天前有一位金先生以“加拉哈德協會”名義租用,當然再也無法找到這位金先生了。
舍伍德給邁克爾·斯蒂芬森打電話,回答的聲音很陌生,他從來沒聽到過那個聲音,尤其不是頭天晚上聽到的那個聲音。斯蒂芬森確實知道肖教授的大名,但是他對獲知肖教授已經從埃及考察歸來感到很驚奇。
隆基住所的那些婦女和孩子,還有所謂的斯蒂芬森家的用人都是按鐘點付酬的臨時工,隆基和假斯蒂芬森都是扮演某一種角色的下手,他們對于范斯哈萊赫和假肖教授一手策劃的詐騙案內情知道不多,也不知道這兩個人的真實身份。范斯哈萊赫是一位天才的偽造家,偽造了貝加利亞的信件、文章以及《新潮流報》的剪報。他從鹿特丹和烏得勒支分別寄出偽造的雅可布·范迪克和文物博物館館長的信函,然后再來到新貝德福德演出最后一幕以結束騙局。其他材料——肖教授的文章、《埃萊娜小傳》、讓-巴蒂斯特·盧梭的清單、撒克遜的莫里斯的信件——都是真品,除非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已有人偽造。假肖教授在真肖教授的書房里找到這些資料,這正是這次詐騙的起因。真肖教授去“法老之鄉”埃及考察,假肖教授就成了他書房的常客。那個所謂的古陶器是他們在突尼斯納布勒市場買的一只涼水壺(一種素燒陶器),稍加修飾加工而已。
詹姆斯·舍伍德是巴特爾布思的二外公,是他外公的兄弟,也就是他母親的叔叔。四年以后,1900年他去世時,正是巴特爾布思出生的那一年,他的巨額財產留給了他唯一的繼承人——他的侄女普里西婭,一年半前她嫁給了一個倫敦商人喬納森·巴特爾布思。她把房產、狗、馬、收藏品都在波士頓處理掉,“有貝茲利烏斯標記的羅馬陶器”總算賣了兩千美元。普里西婭把一部分家具運回英國,其中有一套純正英國殖民時期式樣的桃花心木辦公家具:一張寫字臺、一個文件架、一把躺椅、一把轉椅、三把椅子以及這個旋轉式書架,舍伍德就是站在這個書架旁拍過一張相片。
這個旋轉式書架和舍伍德生前狂熱尋獲的一件孤品——約翰·克魯齊根據愛迪生設計的圖紙制造的第一臺留聲機,現在都在巴特爾布思家中。厄休拉·索比埃斯基希望能檢查舍伍德這些遺物,以便從中找到能讓她結束調查的文件,她的調查已經拖了很長時間。
女作家研究過此案中相對立雙方的關系(“真的”肖教授和斯蒂芬森教授以及舍伍德的私人秘書之間的關系,她看過舍伍德的私人日記)。厄休拉·索比埃斯基重新理順了這個案件,她幾次認為舍伍德是否一開始就猜到這是故弄玄虛:他出錢不是買陶器,而是為了詐騙能實施;他任人引誘,完全按照假肖教授的計劃行事,半信半疑又高興,感到這是一種最有效的解悶方法,比找到一件真正的財富更有趣味。這種推測是很有吸引力的,符合舍伍德的性格。可是厄休拉·索比埃斯基還沒有找到充分的證據。只有一件事可以說明她是對的——詹姆斯·舍伍德對花掉一百萬美元一點兒也不心疼。兩年后,一件社會新聞可能能對此做出解釋:1898年,在阿根廷破獲了一個試圖流通大量偽造的二十美元紙幣的團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