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六和陳光坐著洋車去了四馬路,這上海的四馬路是遠近聞名的胭脂巷。早年間不過是四條土路,后來會樂里修建,這里便開始熱鬧了起來。泥城浜填平后這里就更是繁榮了,商賈云集百業興旺,妓院也滋生了起來。這不,最近附近又準備了一堆石庫門新房,估計房價還得往上飄。
英大馬路原本是最為繁華的,可后起之秀的四馬路卻逐漸超越,最近隱隱有碾壓之勢。起碼在各種煙花場所上來說,四馬路已經堪稱魁首。
書寓,長三堂子,幺二堂子是上海較為高檔妓院的劃分,在四馬路多是長三堂子,至于野雞流鶯就不夠格在這里做買賣了,只能在外開個咸肉莊和半掩門。
洛陽和濟南都有書寓,可那里的書寓不過是高級妓寨,跟上海沒得比。在上海書寓大多是賣藝不賣身的,因為只有不賣身才能賺更多的錢。
成為一位書寓的女教書不容易,需從小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新學洋文也有所涉獵,就是男人想談時政國局,她們也能陪著聊上幾句而且見解獨特。故此女教書也被稱作為先生,一個女子能被稱為先生,實屬不易,不過也算笑談,放在古時只有大才大德之女才能被稱作先生。
女教書一般不會超過二十,大多都在十六左右,正是二八佳人細馬馱的好年紀。不過,風光也就是那三四年的事兒,最終好些命運的會被富商豪客或者政要大儒金屋藏嬌,亦或是收為姨太,命差的則因年紀大了沒了市場淪落到長三堂子正式接客。有些再淪落到幺二堂子甚至最后成了野雞的也不是沒有,實在是同人不同命,命運使然。
孟小六聽過沒見過,陳光也是如此,于是乎陳光便鼓動著孟小六來長長見識,要是他一人斷是不敢來書寓的。有些書寓也有老鴇,不過有些女子熬上幾年也有自立門戶的。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書寓即便有老鴇也是一個老鴇一位姑娘一對一,下人仆人一應俱全,全靠這一位姑娘吃飯。
孟小六得知這個后不禁有些冷汗直流,摸著自己的錢包不由得在想,自己帶的錢夠不夠,這么多人伺候一個人指著她掙錢,那得多貴啊。
沒錯,就是這么貴,五十莊票起步,端能請姑娘陪客。老鴇見孟小六和陳光一臉傻樣,深知他倆應該是第一次來,但既然敢來又毫不含糊的掏了五十大洋,兜里必定是有些底子的。可看其打扮又不像能久來之人,不如敲上一筆榨個干凈,先發一筆橫財再說。
孟小六見老鴇的臉色眼神,頓覺不好,于是低聲道:“這位媽媽,我們也是吃擱念的,算是份腿子,只是未來過這等庫果窯,便來開開眼,斷不會壞了媽媽的杵門子,還望媽媽高抬貴手啊?!?
陳光剛想發問孟小六說了啥,卻被孟小六輕輕拽了一下閉上了嘴。那老鴇一驚,常言道南春北點,人生話不生,孟小六一番春典說得好,也足夠實誠。他說他們也是江湖人,算是走南闖北轉了不少地方,只是沒來過書寓這樣的妓院。今天來長長見識,不會影響老鴇掙錢,該多少是多少,只是別坑他們就行。
人家把話擺明白了,老鴇便不好再訛詐了,否則萬一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以后還得吃不了兜著走,便問道:“控不控海?”
“不會?!?
老鴇會意的點點頭迎兩人入二樓雅室就座,待老鴇出去陳光才低聲問,小六逐一解答,陳光感嘆道:“真是厲害,那控海是啥意思呢?”
“就是吸大煙?!?
“那可不能說不會吸啊,否則人家會笑話咱們的。”陳光一直認為吸大煙是身份的象征,連大煙都沒吸過算什么出來混的,如今兜里有錢了,便蠢蠢欲動想要嘗試一番了。
孟小六臉色一變厲聲道:“光子,你比我年長,可不能做糊涂事兒啊!我丑話擺在前面,你若是敢吸食鴉片,小心我把你……”
“好好好,別嚇唬我了,就我這腦子,你要是發起狠來,把我賣了我還得替你數錢呢。所以還是不招惹你,聽你的話好,有酒有肉有人靠。”陳光故作愁眉苦臉道。
兩兄弟相視而對,哈哈大笑起來。
“兩位先生,說什么這么開心,說來也讓小女子高興高興?!遍T敲了幾聲,宛如疊紙彈窗般的輕柔卻明辨,然后門分左右打開了,一個女子施了一禮,隨即說道。
孟小六和陳光趕忙站起身來,陳光的眼都快直了,眼前這女子的氣質那叫一個溫婉典雅,長的也是格外清爽可人,身材更是沒的說,一抬手一投足帶著嫵媚卻又不風騷。陳光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整個人結結巴巴起來,竟然咬文嚼字的拱手抱拳道:“陳某見過姑娘?!?
孟小六暗自發笑,不過他倒是沒陳光那么沒出息,雖然也是心中一動卻到底是見多識廣,對此等美女已經有了抵抗力。小六正色道:“姑娘請坐,敢問姑娘怎么稱呼?”
“你好,叫我明月就行?!蹦枪媚锷斐隽耸?。兩人也自報家門,陳光畏畏縮縮不敢相握,而孟小六則與之大方的一握,這一握小六只覺得渾身好像過電一般,若肉無骨纖纖玉指,真是一雙好手啊。
陳光眼冒金光,想要再握明月卻縮回了手,只是莞爾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三人入座,陳光大叫道:“老鴇子老鴇子!”
過了半晌鴇母才磨磨蹭蹭的上來,一臉愛答不理的樣子瞥了陳光一眼道:“先生有什么事嗎?”
“上一桌酒菜,我們干坐著多沒勁啊?!?
“二十塊。”
“啥!?”陳光驚呼一聲:“你這里是什么飯,竟然這么貴,就是去吃頓西餐洋玩意兒也不過五六塊大洋,二十塊錢……”
鴇母冷哼一聲:“只要是書寓都是這么個價格,先生還需要嗎?”
孟小六拉了一把還想說話的陳光,知道是陳光的那幾句老鴇子惹惱了人家。若是普通妓寨亦或是其他地方,這么叫沒什么不妥,出來玩兒有錢就是大爺,人家不高興也不會擺在臉上。可這里是上海,在高檔的書寓當中,這些老鴇眼界、脾氣都高著呢。
孟小六掏出一張五十大洋的莊票道:“媽媽,實在不好意思,我們江湖中人粗鄙的很,這些錢你拿著,置辦一些酒菜,剩下的就當給媽媽的胭脂錢了?!?
“這位先生明事理,媽媽都多大年紀了還用胭脂水粉?您真會開玩笑。”鴇母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料定穿著一般的孟小六是個深藏不漏大亨,否則怎么會如此出手闊綽,態度瞬間變得很好。隨即對眾人道:“明月,莫要冤了這兩位先生,彈個拿手的曲子給先生聽,我這就去準備酒菜。”
明月聽話的撫琴奏曲,孟小六雖不懂卻也是聽得如醉如癡,以前都覺得那些人所謂聽曲都是附庸風雅,今天才知曲子竟然會這么好聽,不知不覺中隨著曲調眼前竟然宛如展現了一幅美麗的畫面。
酒菜上席,的確精美可口,一個個宛如精雕細琢過一般,擺盤造型都十分講究。至于喝的酒,溫潤淳口喝起來也十分舒服,只是所有的一切量小了點,但勝在一桌子琳瑯滿目,倒也夠吃。想想也吃,這又不是來填飽的飯館,像是孟小六這樣求著圖飽的都是少見,誰吃東西不是淺嘗輒止以顯風雅呢。
那姑娘早已彈完一曲,就坐在兩人對面,看著孟小六大快朵頤不禁撲哧一聲樂了出來。陳光看到心都快醉了,紅著臉問道:“明月姑娘笑什么?”
“笑你這位朋友出手闊綽像位豪客,但吃起東西來卻似個莊稼漢?!泵髟挛孀煨χf道。
孟小六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后說道:“我豪爽是因為這錢是流轉物,賺來便是要花的。況且入這門就是來花錢的,若無想好便不會來了。但掙錢不易,浪費心疼,吃一點回一點本?!?
“可如此狼吞虎咽,豈能感受到食物之美?”明月好奇的問道,她所見到的大多都是文人雅士,還真沒孟小六這般的,難不成這就是書上所寫的草莽之徒?
孟小六笑道:“明月姑娘沒試過?”
“尚未試過?!?
“試一試又有何妨,反正這屋內又沒外人。”
明月聽話的夾起一塊肉,沒有捂住嘴慢慢飲食,而是張開嘴一口吞下,大口咀嚼起來。畢竟才十六七歲,即便調教的知書達理,可卻依然對新鮮的事情充滿好奇。明月自幼被拐來,從小就開始被訓導,今日方才灑脫的這樣吃飯,頓時滿口香濃,眼眉一彎邊吃邊笑了起來。
孟小六也笑了,而陳光則徹底看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女人先前吃飯是那么好看,現在……實在是太可愛了。
孟小六突然問道:“對了,你可知旗袍的興起?”
明月一愣再度笑道:“您到真是個怪人,尋常人要么跟我吟詩作對,要么與我談論時事,就是浪蕩之徒也是聊些風花雪月,唯獨先生您說起了女人的衣服。
這旗袍原本是北方游牧長袍所改,后來清軍入關后經過修改為旗人所穿,漢人是不準穿的。到了清末,法治崩塌,人們也就不在乎了,旗袍漸漸多了起來,而且幾經改良越來越好看。不過只是繡色料子的改進,樣式依然是不開叉的,整個長筒直下,不顯腰胸臀。
到了辛亥革命后,因為口號是驅除韃虜,旗袍也就被一并打翻了。大約也就是前幾年吧,新文化運動開始,進步學生才改進旗袍,不過也不過是展示時穿一下,平時還是不好意思穿的。
前幾年有人把衩開的很高,露著腿坐著黃包車在上海街市上來回轉,引得不少人頓足捶胸高呼傷風敗俗。不過現在是穿旗袍的越來越多,樣式也逐漸新穎起來,畢竟它代表著女權的解放?!?
孟小六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說道:“明月姑娘真是廣聞博記啊,在下佩服。那也就是說幾年前上海穿旗袍的不多嘍?大多是什么人穿旗袍?”
“孟先生問這個干什么?”
“我心愛女子酷愛穿旗袍,只是我們江湖離散了,我想尋找她曾經的任何蛛絲馬跡?!泵闲×?。
明月嘆息道:“沒想到孟先生也是個苦情的人啊,我想那位姐姐定當是絕代佳人。如此孟先生留個地址并告知姐姐姓名樣貌,我待查訪后定當告予先生。”
陳光本來見明月對孟小六很感興趣,還略有吃味兒,現在聽孟小六有心上人,又直言相告,心中別提多開心了。幾人吃喝閑聊,過了許久鴇母告知夜深了,實際就是逐客令,孟小六和陳光隨即告辭。
出了四馬路的這家名曰含香的書寓,陳光和孟小六在街上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尋著前方或許有黃包車。陳光道:“六爺,回頭我把你墊付的五十大洋給你?!?
“不必出來玩嘛,兄弟,你可知這里是個銷金洞了?這一時半會兒一百大洋就折騰進去了。”孟小六是想勸陳光踏實過日子,遠離煙花酒巷否則有多少錢也不夠造的。
結果陳光卻點點頭答道:“是啊,所以要多掙錢啊,否則來看看明月姑娘都沒有資格?!?
嘿,這他媽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