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腰背酸軟的黃本萬坐在手下搬來的太師椅上，手里捧著小茶壺，對嘴兒喝著茶，累的是氣喘吁吁地。這幾天的日子可夠折騰的，到處變賣財務(wù)家產(chǎn)，黃本萬干得雜、產(chǎn)業(yè)多，想要全換成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自然有人不明所以準(zhǔn)備趁火打劫，故意壓低價格，黃本萬暗自記在心里，心道過幾日自己把生意全盤回來后且得找這些人秋后算賬。

這些年黃本萬大發(fā)其財，昧良心的錢雖然缺德不過確實好賺。光整理出來的錢財，就有足足十三萬大洋之多，或許比起財閥巨商亦或是達(dá)官貴胄，這些都不過是九牛一毛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就是難以想象的天文數(shù)字了。

天已經(jīng)有些熱了，即便天津多水，風(fēng)吹過水面帶來一絲涼意卻也是涼快不了多少。因為惠寧大師的囑咐，所以黃本萬一切都是親力親為，如今是滿頭大汗。

他沉了沉對手下的混混們交代道：“都打起點精神來，給我把周圍看好了，連只兔子都不能放進(jìn)去。嘛呢，干嘛呢！逼克，你腦袋讓驢給踢了？我讓你看好周圍，誰讓你往里看了？一會兒不管出啥動靜，你們都不能冒然驚擾了神仙，誰要是出了岔子，休怪我不講情面！”

這個城隍廟雖然歷史悠久，而且曾經(jīng)香火很旺，但清末亂世開始后就漸漸荒了下來，到了民國即便撥款修了一次，可層層克扣下偷工減料，也就無非是糊弄了事兒。故此城隍廟疏于修繕，便如那些故事里鬧鬼的寺廟一般有些凄涼。

今晚的月亮有點毛，光線照不進(jìn)廟里，城隍爺?shù)纳裎槐澈竽莻€布滿蛛網(wǎng)的陰暗角落里，突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地面上一塊兒磚動了一下，緊接著七八塊兒磚頭都晃動了起來，磚頭晃動的范圍越來越大，猛然間這些地磚噼里啪啦向下墜去。

塵煙四起，過了許久這才塵埃落定，地上出現(xiàn)一個大坑，一個人頭從里面探了出來，那張臉上光禿禿的什么五官也沒有！

如果你能仔細(xì)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這不是個鬼，而是有人用肉色的絲巾包住了頭，乍一看駭人的很，但仔細(xì)看去卻又有說不上來的喜感。那人鉆出了坑洞，摘了紗巾，繞到神像前搬運(yùn)早先黃本萬挪騰進(jìn)來的錢財。

另一個人也從洞里探出頭來，打扮裝束與先前那人一模一樣。兩人皆是身著土灰色的衣服，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不似白那么扎眼、也不像純黑那樣突兀，與整個環(huán)境融為了一體，若不掌燈仔細(xì)觀瞧還真看不到。

兩人出洞把財物搬到洞口，隨即一個人鉆下去，一個人從箱子里拿出來往里遞，沒一盞茶的時間就搬了個精光。隨即洞里開始往上遞磚頭，待裝滿后合上箱子再由兩人合力搬回原處，一來二去全部搞定。兩人消失在洞里，再也沒出現(xiàn)過。

“你他媽說話啊，”黃本萬踹了一個混混一腳，隨即道：“你到底看到嘛了？”

那混混剛從樹上下來，有點發(fā)愣，被黃本萬一踹不禁一個踉蹌，他渾身哆嗦成了一個：“黃……爺，爺，里面好像真的有東西。”

城隍廟里的動靜傳到黃本萬這兒的時候，已經(jīng)聽不太真著了。黃本萬身邊就留了兩三個人，剩下的人都是撒了出去，一個個離得很遠(yuǎn)，圍著城隍廟排成了一圈。這大半夜的天又黑，本來就是弄得和鬼神有關(guān)的事情，任誰聽到原本空無一人的廟里傳來聲音，也都會毛骨悚然。

這些混混有的是真膽大，有的則是色厲內(nèi)荏，還有的是不怕人卻因虧心事兒做多了反倒怕鬼神。總之不少都哆嗦成了一個個兒，黃本萬也害怕，他不光怕驚擾了城隍爺壞了自己的事兒，更怕出了岔子錢財盡失。要知道，黃本萬的所有家當(dāng)都在廟里，惠寧大師可是特意交代，不可留一丁半點。

黃本萬聽到動靜不由得擔(dān)心，命人爬上樹去向里廟面觀瞧。天這么黑又能看到什么，一身土灰色的夜行衣看起來好似透明的東西來回晃動，那混混把所見一說，黃本萬立刻又踹了他一腳罵道：“呸呸呸，什么有東西，那是城隍爺，你嘴放干凈點。”

遠(yuǎn)處的一戶荒廢的小院里，孟小六正拖動著繩子，繩子一端是個帶布頂子的竹筐，而他的身邊則擺著不少金條珠寶，懷里鼓鼓囊囊的盡是些莊票存單。繩子很沉，小六拉的有點吃勁，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筐拽出來，馬云緊隨其后的從洞里鉆了出來。

挖洞是個大工程，即便兩人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準(zhǔn)備了，可是僅憑二者之力也修不出一個隧道來。兩人最多弄一個僅容一人匍匐而行的通道，只有關(guān)鍵部位才挖大一些增加支撐。因為整體通道并沒有全部夯實，所以來回爬動還是有些危險的，故此他們還留下了幾條秘密出口，一來可以迷惑黃本萬的追查，還有就是一旦道路塌方堵塞總還算能逃出去。

他們挖到城隍廟地下后，留了較大的空間，用木柱支撐木板，再在木板上重新填補(bǔ)地磚，連縫隙處都填補(bǔ)上，一般人打眼一瞧還真看不出來。一旦鉆到此處便躲在通道內(nèi)拉動木柱上的繩子，木柱一倒上面的木板就會被地磚壓得掉下來。利用紗巾捂住臉，防止迷眼也阻擋了塵土吸入口鼻，如此便可瞞天過海進(jìn)入城隍廟中。

可就這么一個洞，想要在里面搬運(yùn)東西就變得尤為困難了。還是孟小六想了個辦法，弄了個大筐兩頭拴上繩子。一人在這頭裝，另一人在那頭拉，一旦搬運(yùn)完成，留在城隍廟地洞的人再把大筐拉回去，周而復(fù)始遠(yuǎn)比人工搬運(yùn)快捷了許多。

“馬大哥，還有嗎？”孟小六道。

馬云拍了拍手上的土說道：“沒了，都搬走了。”

“那咱們也快走吧。”

馬云微微一笑道：“不急不急，還有件事沒做完。”說著他拿出了一個名單，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名字和住址。

第二日天光大亮，黃本萬迫不及待的率人沖入城隍廟，一進(jìn)去心也就落回了肚里，裝錢的幾個大箱子還在，實在是萬幸啊。箱子里裝的是黃本萬的全部家當(dāng)，沉甸甸的，看到這里黃本萬覺得人這一輩子實在有點沒勁，忙里忙活的幾個箱子也就全裝下了。

走了一段路，有個混混也不知道是一晚上沒睡覺困頓難耐還是腳下沒留神，總之踉蹌了一下，手中一滑箱子便脫了手。箱子一頭掉在地上，因為有點沉，另一頭便也拿不住了，一下子就翻了過去。

箱子上沒有落鎖，鼻兒一摔就開了，里面滾出來的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古董字畫，而是一塊兒塊兒磚頭，仔細(xì)一看還好像和城隍廟的地磚是一樣的。黃本萬的頭當(dāng)場就嗡了一聲，整個腦子都好像炸了鍋一樣，眩暈感一下子涌了上來。

見黃本萬踉踉蹌蹌的，眾混混便圍了上來，一看不禁傻了眼，也不待愣在當(dāng)場的黃本萬同意，把剩下的幾個箱子紛紛打開，結(jié)果個個是磚頭。這下眾人說啥的也有，有的略顯懷疑的退避三舍，離得箱子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黃本萬本來裝的就是磚頭，就此賴上他們。還有的則陷入思索，想說卻欲言又止。更多的則是大呼小叫，聲稱神仙顯靈，把錢拿走了。

即便黃本萬想要自欺欺人，讓自己錯認(rèn)為真的是神仙拿走了，而且還會還回來的，可這種想法還是轉(zhuǎn)瞬而逝。黃本萬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年歲也不光活到了狗身上。他自然知道是自己上了當(dāng)，雖然沒想明白到底是如何被騙的，可騙子毋庸置疑就是阮五爺和惠寧大師。

“回去！”黃本萬一跺腳玩了命似的朝著城隍廟的方向狂奔而去，混混們雖然一夜疲憊，卻也只能跟在后面，心里是叫苦不迭早就罵開了花。

當(dāng)發(fā)現(xiàn)地上大洞的時候，黃本萬所有的期望都破滅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當(dāng)天，天津有這么幾件大事發(fā)生。安寧佳園阮五爺所住的小洋樓送給了政府，充當(dāng)福利院，還捐贈了不少錢財被褥衣物等。不少窮苦人家在天亮前被破窗而入的包裹砸中，里面裝的是金銀錢財，這些人要么是曾被黃本萬害得家破人亡的良善人家，要么就是窮苦的老好人，亦或是無依無靠的鰥寡孤獨。

有人粗略統(tǒng)計，僅這一晚就派出去了四五萬大洋，受益人數(shù)多達(dá)百人。對于這錢究竟是誰給的，眾說紛紜，但稱其為大俠是當(dāng)之無愧，天津這個大碼頭上甭管誰提起來這事兒，沒個不挑大拇哥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黃本萬找到了地洞，一路追蹤卻沒抓到人。去阮五爺家討要說法，那里早已人去樓空，政府也正在接收這棟房子。別說現(xiàn)在的黃本萬，就是以前的他也不敢與官斗。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總之黃本萬的失利一下子傳了開來，他本來就人性不好，如今是破鼓萬人捶誰也不再給他面子，而且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就連黃本萬那幾個爭風(fēng)吃醋希望獨得恩寵的姨太也腳底抹油的溜了。

只用了兩天的工夫，黃本萬便流落街頭，凄慘的不能再凄慘了。黃本萬垂頭喪氣的走在大街上，他幻想著東山再起，可卻也知道就憑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只怕難以有人用自己，想要再爬起來連錢生錢的本兒都沒有。走著走著，突然有人攔住了自己的去路，黃本萬心中火大張嘴便罵：“逼克，介是你媽誰，好狗還滋道不擋道呢。”

抬眼一看，黃本萬頓時有些腿軟，面前站著曾被他砸斷腿的二蛋還有一眾腳行的伙計，曾經(jīng)自己可沒少欺負(fù)他們，至今也沒結(jié)了錢。黃本萬腦子轉(zhuǎn)的飛快，知道情勢逼人當(dāng)即人臉比狗臉翻得還快，笑著道：“幾位兄弟，好久不見啊，最近……哎呦，你怎么打人！”

圍著暴打引來了熱鬧，有人想去管管，卻被旁人拉住了胳膊：“知道挨打的是誰嗎，你就管？”

“誰啊？”

“大黃。”

“黃本萬？”

“嗯。”

“那我不管，介就是報應(yīng)，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