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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五一節(3)

羅斯聰明地點點頭,好像這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對一個能干的人偶爾跳槽不應該感到驚奇。他從前認識一個侍者……接著,他們又開始了一大篇關于侍者是掙工資還是拿小費賺得更多的談話……最后的結論是,這取決于那個侍者工作的連鎖餐館的社會地位高低。兩個人互為對方活靈活現地描繪了百萬富翁在德爾莫妮科就餐時只喝了一夸脫香檳,就甩了五十塊小費這樣的畫面。這之后,兩個人就都暗自思忖要去當侍者。事實上,基已經眉頭緊鎖地想著如何不為人知地讓他哥給他找個工作。

“侍者就能把那幫家伙剩在瓶子里的香檳喝光。”羅斯咂摸著嘴,接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添上一句,“啊,天哪!”

到達德爾莫妮科的時候是十點半,他們驚奇地發現一輛又一輛出租車川流不息地開到餐館門前,車子里走出來讓人嘆為觀止的、不戴帽子的年輕女士,每位女士身邊都有一位穿著筆挺晚禮服的年輕紳士陪著。

“這是派對,”羅斯一臉敬畏地說,“咱們最好還是別進去了,他肯定很忙。”

“不會,他不會忙的。他能搞定。”

猶豫片刻,他們走進一扇一點兒也不打眼的門,進到屋內,瞬時不知如何是好了。角落里有一間不引人注目的小餐室,他們脫下軍帽,拿在手里,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兒。二人心頭均蒙上一片愁云。房間一頭有扇門砰的一聲被撞開,著實讓他們嚇了一大跳,只見那里彈出來一個侍者,流星一般飛快地劃過房間,然后又消失進另一頭的一扇門里。

侍者們這么閃電般地來回穿梭了三回,來找人的這二位凝聚起所有聰明才智才總算叫住了侍者中的一個。侍者轉過身來,狐疑地看著他們,然后邁著貓一樣輕柔的腳步走近前來,那架式好像隨時準備著轉身逃跑。

“喂,”基開始說,“喂,你認識我哥哥嗎?他是這兒的侍者。”

“他叫基。”羅斯加了一句解釋。

巧了,這個侍者認識基。他應該在樓上,在主舞廳里,那里正在舉行一場盛大舞會。他答應會告訴他的。

十分鐘以后,喬治·基出現了,滿腹狐疑地跟他弟弟問好。他最初的,也最自然的反應是,他弟弟八成是來找他要錢的。

喬治高個兒,幾乎沒有下巴——但他跟他弟弟的相似之處也就這些。這個侍者的眼神不呆滯,反而是機敏有神的。他舉止溫和,在室內工作,并微微帶著點高傲。他們相互寒暄客套。喬治已經結婚了,有三個孩子。他聽到卡羅爾參軍以后到外國去過的消息時,似乎很感興趣,但他其實并沒覺得有多了不得。這讓卡羅爾很失望。

“喬治,”寒喧之后,做弟弟的說,“我們想喝點酒,但他們不賣給我們。你能給我們弄點兒嗎?”

喬治認真考慮著。

“當然。沒準兒能行。但是可能要等半小時。”

“好,”卡羅爾附和著,“那我們就等著。”

聽罷此言,羅斯便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去,不料喬治怒喝一聲,嚇得他立刻又站起來。

“嘿!看著點兒,說你呢!不能坐這兒!這個房間是為十二點鐘的宴會準備的。”

“我又不會損壞它,”羅斯憤憤地說,“我用過除虱劑了。”

“算了吧,”喬治嚴肅地說,“要是領班的看到我站在這兒聊天,他會撲過來撕了我。”

“哦。”

提到領班,對另外兩個人來說就足夠解釋一切了。他們緊張地捏著從國外戴著回來的軍帽,等著看有什么好建議。

“我告訴你們,”喬治停了一下,說道,“我有一個地方,你們可以在那兒等著,跟我來。”

他們跟著他走出另一頭的那扇門,穿過一個無人的餐具室,爬了兩三層黑暗、盤旋而上的樓梯,最后進入一個小房間,里面基本就是一堆堆水桶和一垛垛硬毛刷,外加一盞昏暗的電燈照明。他跟他們要了兩美元,答應半小時后送一夸脫威士忌來,然后就把他們丟在那兒走了。

“我敢打賭,喬治掙著錢了,”基往一個倒扣著的桶上一坐,陰沉著臉,“我敢打賭,他一禮拜要掙五十美元。”

羅斯點點頭,吐出一記口水。

“我也覺得他掙著錢了。”

“他說那舞會怎么了?”

“很多大學生,耶魯大學的。”

兩人朝著對方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在想啊,那群士兵現在到哪兒了呢?”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對我來說那段路走著實在太他媽遠了。”

“對我也太遠,從來沒見過我走那么遠吧。”

待了十分鐘,他們開始坐立不安了。

“我要去看看這外頭是什么。”羅斯一邊說,一邊躡手躡腳地向另一扇門走過去。

那是一扇蒙著綠色粗呢的彈簧門,他小心地推開了一英寸。

“看見什么了嗎?”

羅斯深吸了一口氣,才給出答案。

“他娘的!我敢打保票這里有酒!”

“酒?”

基走過去跟羅斯一塊兒站在門邊,急切地張望著。

“我敢向全世界保證,這是酒。”他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說道。

那個房間是他們待的這間的兩倍大,里頭是已經備好了的酒品盛宴。兩張鋪著白桌布的桌上頭尾交替地摞著好幾排跟墻一樣高的酒瓶,有威士忌、杜松子酒、白蘭地、法國和意大利出品的味美思,還有橘子汁,更不消說那一排排大彎管和兩個巨大的空賓治酒缽了。房間里沒人。

“這是為他們那場才開始的舞會準備的。”基低聲說,“聽到小提琴聲了嗎?嗨,我說,我可不介意跳支舞。”

他們輕輕地關上門,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色,不用互相猜,準錯不了。

“我真想拿兩瓶。”羅斯加重語氣說道。

“我也想。”

“你覺得會被人看見嗎?”

基想了想。

“要不咱們還是等他們開始喝了以后再說。他們現在把酒都擺在這兒,是有數的。”

他們為這一點爭論了好幾分鐘。羅斯的意思是趁著現在屋里沒人,趕緊去拿上一瓶塞在外套底下。可基更愿意謹慎一些。他怕這么做或許會給他哥哥惹來麻煩。要是等到酒過三巡以后,再去拿上一瓶就沒什么關系了,每個人都會認為這是哪個大學生干的。

他們還在爭論著,喬治·基急急忙忙地奔進來,只對他們咕噥了兩句就又從綠色彈簧門那里出去了。過了一小會兒,他們聽到幾下軟木塞迸出去的噗噗聲,接著是倒冰塊的嘩啦聲,然后又是嘩嘩地傾倒液體的聲響。喬治正在調制賓治酒。

兩個士兵興奮地相視一笑。

“噢,天哪!”羅斯低嘆道。

喬治又出現了。

“再耐心等一下,小伙子們。”他飛快地說,“你們要的東西我五分鐘以后拿過來。”

他從之前進來的那扇門又出去了。

等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梯上,羅斯謹慎地四下看了看,飛鏢一般躥進那間讓人歡喜的房間,回來時手里拿著一瓶酒。

“這就是我說的。”他們坐下,美滋滋地啜下第一口酒,“咱們等他回來問問,能不能就待在這兒喝他給咱們拿來的酒……懂嗎?咱們就跟他說沒別的地方可以喝酒了……懂嗎?如此一來,只要那個房間里一沒人,咱們就偷偷溜進去,塞一瓶在衣服底下。這不就夠咱們喝上兩三天了么……懂嗎?”

“當然啦。”羅斯堅決同意。“啊,天哪……還有,如果咱們想賣給士兵的話,那還不就想什么時候賣就什么時候賣。”

他們沒說話,樂觀地考慮著這個玫瑰色的好點子。接著,基抬手解開他軍裝的領扣。

“這里真熱,是吧?”

羅斯真心表示同意。

“熱得像地獄。”

4

她還是很生氣,從化妝間出來,穿過通往大廳的休息室——并不是因為事情本身生多大的氣,而是因為事情偏偏發生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歸根結底,那只不過是她社交生活中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瑣事。她不會抱怨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表現得體,保持了一貫的高貴和冷淡。她僅僅是干脆又利落地冷落了他而已。

事情發生在他們的出租車駛離巴爾特摩,還沒走出半個街區的時候。他笨拙地抬起右臂——她坐在他右邊——企圖貼身緊攬在她身上那件深紅毛皮滾邊的夜禮服披風上。這么做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一位年輕男士想要擁抱一位年輕女士,在并不肯定對方是否默許之前,須得先用離她較遠的那條胳膊摟她,這樣做無疑才是更優雅的,這樣做也可以避免舉起那條近側手臂的尷尬。

他的第二個失禮行為完全是無意識的。那天下午,她把時間都消磨在了理發店里,一想到會有什么可怕、不幸的事情降臨到她的頭發上,她就極度膩煩。可是彼得在做那個不幸的嘗試的時候,偏不巧他的胳膊肘尖輕輕刮蹭了一下她的頭發。這是他第二個失禮之處,而兩次已經足夠了。

彼得開始嘟嘟囔囔。從聽到第一聲嘟囔起,她就斷定他只是個大學里的小男生。伊蒂絲二十二歲,不管怎樣,這次舞會——開戰以來第一次這樣的聯誼舞會——愈發加快的節奏提醒著她另一件事、另一場舞會和另一個男人。她對此人的感情要比哀傷的眼神、青春期的恍忽迷離多那么一點兒。伊蒂絲·布拉丁正愛著她記憶中的戈登·斯特雷特。

她就這么從德爾莫妮科的化妝室里出來,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目光越過眼前一個身著黑色禮服的肩膀,落到那幫如同高貴的黑蛾子般在樓梯口轉來轉去的耶魯小子。從她剛出來的房間里飄出一股股濃重的香氣,那是進進出出抹得噴香的小美女們留下的——那濃烈的香水以及承載著脆弱的塵封記憶的脂粉。這些飄出的香氣混著大廳里嗆鼻的煙味向外飄移,在樓梯那兒沉降下來,并在即將舉行伽馬普西舞會的舞廳里彌漫開來。她對這種氣味很熟悉,讓人興奮、給人刺激,甜膩得使人坐立不安,這正是一場時髦舞會的氣味。

她想到自己的外貌,赤祼的臂膀拍著乳白色的香粉。她知道今夜在穿著黑色禮服的脊背的襯托下,她的臂膀一定看上去十分香軟,并且泛著牛奶般的柔光。頭發造型無懈可擊,成功至極;淺紅色濃發高高堆起,盤成驕傲的動感波浪式;唇彩精致描摩成深胭脂紅;像易碎的瓷器一般的眼珠呈微妙的藍色。從復雜的發式到纖細小巧的腳都是杰作,她無疑是完美無瑕的精致美女。

她在思考今晚在這個狂歡舞會上說些什么,那些高低起伏的笑語聲和涼鞋發出的腳步聲,還有成雙入對上下樓梯的人群已然讓她覺得今晚排場盛大,且這場舞會十分重要。她要說的是許多年來她一直在說的那些話——她擅長的——用時下流行的表達方式,外加一點兒報章和學院派俚語串燒。這樣結合得天衣無縫的文體,使話語隨意又稍帶著點兒挑逗和精致的感性。這時,坐在樓梯那里的女孩的話還是讓她稍稍愣了一下:“你了解的僅僅是皮毛而已,親愛的!”

她展顏一笑,心中的火氣也立刻煙消云散了,閉上眼睛,十分享受地深吸一口氣,再垂下雙臂于身體兩側,輕輕碰觸著那光滑的、凸顯身段的緊身禮服——她從未發覺自己是如此柔軟,也從未如此欣賞過自己雙臂的白皙。

“我如此香甜,”她單純地對自己說,接著又是一閃念,“我是為愛而生的。”

光是這句話的調調就著實讓她喜歡,順勢再往下想,那新近產生的、有關戈登的一連串騷動的夢境便不可避免地交替出現了。兩個月前,事情變得愈發糾結起來,那神秘的欲望呈現在她眼前——想再見到他。如今的她似乎又被這個欲望驅使著來到了這場舞會,來到了這一時刻。

相對她雅致的美貌來說,伊蒂絲則是個嚴肅且心思縝密的姑娘。她的哥哥跟她一樣愛思考,兩人都帶有青春期理想主義的特質,借此特質,她哥哥已然變成了一位和平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亨利·布拉丁原來是康奈爾大學的經濟學講師,后來他離開那兒到紐約來,給一份激進的周報專欄撰寫文章,試圖為那些不可救藥的邪惡靈魂開出最新的回春良方。

伊蒂絲沒有她兄長那么荒唐和愚蠢,在她心里,能治愈戈登·斯特雷特就滿足了。戈登身上那種孱弱的氣質,會讓她想去關心、照料他。而那份無助,又總是讓她想去保護他。她需要一個她認識了好久的人,一個愛了她好久的人。她有點兒厭倦了,想結婚了。在一堆書信、五六張畫和同樣多的回憶中,再加上心生的厭倦,她決定下次要是再遇見戈登,兩人的關系一定得發生點兒變化。她會說一些改變他們關系的話。這個夜晚來臨了,就在眼前。這是她的夜晚,所有的夜晚都屬于她。

她的思緒被打斷了,一個嚴肅的大學生帶著副受了委屈的神情,相當拘謹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這就是和她一起來的那個人,彼得·希梅爾。他個子很高,富有幽默感,戴著角質框架眼鏡,有一種討人喜歡、捉摸不定的氣質。而她忽然就很不喜歡他——或許因為他沒能成功地吻她的緣故。

“那么,”她先開腔,“你還在生我的氣?”

“一點兒也不。”

她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

“我很抱歉,”她柔聲說,“不知道剛才為什么那樣發火,我今天晚上莫名其妙地脾氣不好,我很抱歉。”

“沒什么,”他含糊應聲,“快別再提這事了。”

他很尷尬,有些被冒犯的感覺。之前的失禮,難道她還逮著不放嗎?

“那是個錯誤,”她還在繼續,聲調和剛才一樣柔和,一樣刻意,“我們倆把它忘了吧。”就這句話,他恨上了她。

幾分鐘過后,他們移步到了舞廳。這時候,特地雇來的十幾個爵士樂演員,正搖搖擺擺、唉聲嘆氣地給舞廳里擁擠的人群演奏著“如果只剩薩克斯風和我,干嗎不湊成一對”。

一個留著小胡子的人插進來。

“嗨,”他語帶責備地打著招呼,“你記不得我了?”

“一下子想不起名字來,”她輕聲說,“但是覺得你很面熟。”

“遇見你是在……”他寂寞的聲音低了下來,這時一個一頭金發的男人插進來。伊蒂絲低聲跟先前那位客套著:“謝謝你,人太多了……過會兒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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