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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伊諾娃·艾利薩蘇是巴薩璜[1](basajaun)的第二個受害者,盡管當時媒體還未如此報道。不過,不久之后就有消息傳出,尸體周圍發現動物皮毛、皮膚碎屑和疑似非人類的蹤跡,還有某種凈化儀式[2]中的香料。似乎有一種古老的、帶有濃厚地域色彩的邪惡力量籠罩在這些還稚氣未脫的女孩兒身上。她們衣衫被撕裂,陰毛被剃除,雙手手掌向上,就像圣母一般擺放著。

每當女警探阿麥亞·薩拉沙在凌晨接到趕往犯罪現場的通知時,她總是儀式般地重復著相同的事情:首先關掉鬧鈴,以免早上吵醒詹姆斯,然后隨手抱起外套和手機,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來到廚房,一邊喝加奶的咖啡,一邊穿衣服,順便不忘給丈夫留一張便條。之后她鉆進車里,開始了一段大腦完全放空的行程。每次當她在天亮前不得不起床,就仿佛通宵執勤了一樣。白噪音充斥了大腦,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訊息,盡管此時她需要從潘普洛納市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前往案發現場,那里有個遇害者在等著她。

一個急轉彎之后,車輪嘎吱作響的聲音讓薩拉沙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么心不在焉。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到一路攀升的崎嶇山路上。這條路鉆入一片茂密的森林,艾利松多鎮就被這片森林包圍著。五分鐘后,她把車停在信號標旁邊。她認出了停在旁邊的法醫豪爾赫·圣馬丁的跑車和女法官艾斯特巴內斯的越野車。薩拉沙下車,走到車尾部,從后備廂拿出一雙橡膠靴子。正當她靠在車尾部穿靴子時,副警探約南·艾查伊德和警探蒙特斯朝她走過來。

“頭兒,情況很糟糕,是一個小女孩兒。”約南邊看筆記邊說道,“十二三歲,晚上十一點她父母報警說他們的女兒沒有回家。”

“十一點報失蹤案有點兒早啊!”阿麥亞說。

“是的,但八點十分的時候,這個小女孩兒給哥哥打了個電話,說錯過了回阿里斯昆的公交車。”

“他哥哥直到十一點什么也沒有說嗎?”

“您知道的,小孩子不就是會說:‘阿爸(aita)、阿媽(ama)一定會殺了我的。千萬別告訴他們,我看看有沒有朋友的阿爸能帶我回去。’于是,小女孩兒的哥哥什么也沒有說,自己去玩任天堂游戲了。十一點的時候,他發現妹妹還沒有回來,而阿媽已經變得歇斯底里了,他才說阿伊諾娃曾打來電話。小女孩兒的父母趕到艾利松多鎮警察局,堅持認為他們的孩子一定出事了,因為小女孩兒一直沒有接電話;他們問過小女孩兒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最后,巡警發現了小女孩兒的尸體。當他們趕到這里時,看到公路邊有小女孩兒的鞋子。”約南邊說邊用手電筒照了照瀝青公路的路邊,那里整齊地擺放著一雙中跟黑色漆皮鞋,在手電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阿麥亞彎下腰,觀察這雙鞋子。

“鞋子放得很整齊。有人動過嗎?”她問。約南再次翻閱了一下筆記。在阿麥亞心里,這位身兼人類學和考古學研究者雙重身份的副警探是如此高效,對于像現在這樣棘手的案件來說,他簡直就是天賜的禮物。

“沒有,本來就是這樣的,整齊地朝著公路放著。”

“跟收集指紋的同事說一下,讓他們那邊忙完之后來這里檢查一下鞋子里面。要將鞋子放置成這樣,一定要把手指伸進鞋內。”

蒙特斯警探一直保持著沉默,低頭看著自己的意大利名牌皮鞋的鞋尖。此時,他突然抬起頭,就像大夢初醒一般。

“薩拉沙。”他喃喃說道,算是向警探打了一聲招呼。然而,他并沒有等她,就獨自朝公路邊走去。阿麥亞疑惑不解,轉向約南。

“蒙特斯怎么了?”

“不知道,頭兒。我倆坐同一輛車從潘普洛納過來,他連嘴都沒張過。我想他應該是喝了點兒酒。”

是的,薩拉沙這么認為。蒙特斯警探自從與妻子離婚后,每況愈下,這不僅表現在他開始迷戀起意大利鞋和花里胡哨的領帶這一反常舉動。最近幾周他尤其心不在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冷淡且難以捉摸,幾乎處于自閉狀態。

“小女孩兒在哪里?”

“在河邊。我們得從山坡上走下去。”約南邊說邊指著那個山谷,并做了一個抱歉的姿勢,似乎尸體在那里被發現是他的錯一樣。

阿麥亞緊貼著被千古以來河水侵蝕的巖石形成的斜坡往下走,遠遠地看到探照燈和用警戒線圍出來的警方的工作區。在警戒線邊上,艾斯特巴內斯女法官正低聲和她的司法秘書交談,并時不時向尸體所在的地方瞥一眼。尸體周圍,兩名警察局鑒證科的同事正不斷地從各個角度給尸體拍照,閃光燈像雨點般落在尸體上。一位納瓦拉法醫局的技術人員則跪在尸體邊,似乎正在測量肝臟的溫度。

看到所有的工作人員進出現場都是嚴格遵循最先到達該地區的警察圍劃起來的出入路線,阿麥亞感到很滿意。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人太多了。這是一種幾近荒謬的情感,但是根深蒂固。這也許來自她從小受到的天主教訓導。當不得不面對一具尸體時,她總是急迫地感到應該為尸體保留私密和隱蔽的空間,就像墓地一樣,但這種隱蔽性卻被那些在尸體周圍來回走動的、專業、冷漠而且看上去事不關己的辦案人員打破了。尸體是謀殺作品中的唯一主角,然而它卻如此沉默、安靜,在驚恐中被人們忽視。

阿麥亞慢慢靠近并觀察著這個兇手選擇的謀殺地點。一個布滿了灰色鵝卵石的干涸的河灘,寬度約為九米,上面的鵝卵石一定是被春天上漲的河水沖到這里的。河灘一直延伸到目光所及的最遠處,那里已露出了熹微的晨光。河的對岸不到四米寬,深入一片幽深的密林里,林子越深越濃密。阿麥亞等了幾秒鐘,當拍照的同事結束工作后,她走到小女孩兒的腳邊,習慣性地清空自己大腦內的所有雜念,低聲做了一個簡短的禱告。只有這樣,她才感覺到自己已經準備好,可以把女孩兒的遺體單純地看作是兇手的作品了。

阿伊諾娃·艾利薩蘇生前有著一雙美麗動人的栗色眼睛,但現在這雙眼睛靜止不動地望著無盡的夜空,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她的頭微微向后仰著,讓人清楚地看到一條繩子深深地勒進她頸部的肉里,深到幾不可見。阿麥亞俯下身查看繩結。

“繩子連結都沒有打,兇手直接勒緊繩子直到小女孩兒窒息。”她自言自語。

“兇手應該非常強壯,是男人?”背后傳來約南的意見。

“有可能,但是小女孩兒不高,一百五十五厘米左右,而且非常瘦,也可能是女人干的。”

圣馬丁醫生一直在跟法官和司法秘書聊天。這時,他用其獨特的吻手禮告別法官之后向尸體走來。

“薩拉沙警探,我總是那么高興見到您,即使是在這樣的場合。”他詼諧地說。

“我也是,圣馬丁醫生。您對目前的情況怎么看?”

法醫接過技術人員遞過來的筆記,一邊翻看一邊靠近尸體,彎下身之前還對約南品頭論足,掂量他的年輕和學識。這種目光阿麥亞再熟悉不過了。幾年前,當她還是一個不得不在棘手的案件中鍛煉成長的年輕副警探時,圣馬丁醫生作為一個優秀的老師,培訓新人是他不能錯過的樂趣。

“艾查伊德,過來。說不定你會學到些東西。”

圣馬丁醫生從格拉德斯通旅行皮包里掏出手術手套戴上,輕輕地觸摸小女孩兒的下頜、脖子和手臂。

“艾查伊德,關于尸僵你知道些什么?”

約南嘆了口氣,然后用學生時代回答老師提問的語氣開始回答。

“據我所知,死亡三小時之后,尸僵現象首先從眼皮開始,逐漸發展到整個臉頰、頸部、胸部,最后達到四肢和全身。在正常情況下,人死亡十二小時之后,全身達到僵硬狀態。在三十六小時之后,尸僵根據相反的次序,開始逐漸消失。”

“不錯!你還知道些什么?”圣馬丁醫生用鼓勵的語氣繼續問。

“這是推測死亡時間的重要依據之一。”

“你認為只看尸體僵化的程度就能夠推測死亡時間嗎?”

“這……”約南猶豫了。

“當然不能!”圣馬丁醫生變得嚴厲起來,“尸體僵化的程度因死者肌肉的不同狀態、室溫和外界溫度而異。在這起案件中,影響尸僵程度的就是外界極端的環境溫度。另外,尸體處在高溫的環境中,或者發生了尸體痙攣,這些都會讓人感覺發生了尸僵現象。你知道什么是尸體痙攣嗎?”

“我覺得尸體痙攣指的是在臨死前的一瞬間,肌肉立即僵硬收縮,以至于任何人都無法奪走死者生前抓著的物體的現象。”

“正是!所以這就是法醫的責任。我們不能沒考慮這些因素就斷定死亡的時間,當然更不能忽略死亡原因、尸體上出現的尸斑等等。大家一定在美劇里看到過,法醫只要跪在尸體邊兩分鐘就能確定死亡時間。”圣馬丁醫生夸張地皺了皺眉說道,“這絕對是騙人的!目前,人們根據人眼玻璃體中鉀離子的濃度來推斷死亡時間已是一項大進步。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要等到解剖之后,才能確定確切的死亡時間。根據我現有的所有資料,我只能說:死者十三歲,女孩兒,根據肝臟溫度,她已經死亡兩個小時,還沒有出現尸僵現象。”法醫邊觸碰女孩兒的下頜邊說。

“這與小女孩兒打電話回家以及父母報案的時間吻合。小女孩兒死亡距現在只有兩個小時。”約南說道。

阿麥亞等了一會兒,終于可以代替約南站到尸體跟前。約南則因為擺脫了法醫考試般的質詢,深深地松了一口氣。阿麥亞看到小女孩兒的雙眼望向無盡的天空,嘴半張著,或許這是她為了呼吸所做的最后一次嘗試。所有一切都讓小女孩兒的臉上寫滿了措手不及的驚恐,就像一個女孩兒在生日時收到惡作劇禮物時的表情。她的衣服,從脖子到腹股溝被完全劃開,切口非常整齊光滑。劃開的衣服朝兩邊分開。尸體就像一個被拆開包裝的禮物。來自河流上方的微風輕輕地吹動女孩兒的直劉海兒,阿麥亞聞到了夾雜著刺鼻煙草味洗發水的味道。阿麥亞在心里問自己,難道小女孩兒抽煙嗎?

“問起來像是煙草味兒。你們知道女孩兒生前有沒有帶包?”

“帶著,但是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我已經派人去河流下游一千米范圍內搜尋。”蒙特斯警探指著河水流淌的方向說道。

“問一下她的朋友,她們去過哪里,和誰去的。”

“頭兒,這才剛天亮。”約南晃了晃他的表說,“她的朋友都是十三歲的孩子,現在都還在睡覺呢!”

阿麥亞觀察了一會兒小女孩兒的手。那雙嫩白純潔的手手掌朝上,放在身體的兩邊。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雙手的姿勢?這雙手是被人擺放成這樣的。”阿麥亞問。

“我同意!”一直站在約南身邊的蒙特斯說。

“把雙手拍下來,并盡快將指甲保存好。也許她曾試圖進行自我防衛。盡管她的雙手和指甲都非常干凈,我們仍然有可能幸運地獲取到一些證據。”阿麥亞邊說,邊走向鑒證科的同事。站在阿麥亞對面的圣馬丁醫生再次探出身體朝小女孩兒觀察了一會兒。

“我們應該等待解剖報告的結果。但是我猜測,窒息是致死的原因,因為這條繩子已經完全嵌入她的脖子,這需要很大的力氣。我認為這一切發生得非常快。身體上的傷口都是些表面傷口,是為了劃開衣服才留下這些傷口。衣服是被一個利器劃開的,可能是普通的刀,也可能是美工刀或外科手術刀。我會在后面給你更確切的回答,但是當兇手劃開女孩兒的衣服時,女孩兒應該已經死亡,因為幾乎沒有血跡。”

“那么,陰毛是怎么回事?”蒙特斯插話道。

“我認為兇手是使用同一種利器將陰毛剃掉的。”

“也許是為了拿走些戰利品,頭兒。”約南評論道。

“不,我不這么認為。你們看兇手是怎樣把陰毛丟到尸體邊上的。”阿麥亞指著那幾堆絨毛說,“他更像是想剃掉陰毛,然后將這個東西放在陰毛的部位。”阿麥亞指著女孩兒陰部放著的一塊油膩的金黃色小蛋糕說道。

“這個無恥之徒!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殺了小女孩兒還不夠,還要把那個東西放在她身上?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約南厭惡地驚叫道。

“小伙子,這就是你的工作!你得猜猜這個無恥之徒到底怎么想的。”蒙特斯邊說邊向圣馬丁醫生走去。

“小女孩兒被強奸了嗎?”

“我認為沒有。不過只有在進行更加細致的尸檢之后我才能確定。兇手在犯罪現場制造出濃厚的性侵氛圍……劃開衣服,露出乳房,剃除陰毛……還放上一塊小蛋糕……看上去就像一塊黃油或是……”

“這是查情戈里(txantxigorri)。”阿麥亞打斷了他,“這是這個地區的特色食品,盡管它比我們往常看到的蛋糕要小一些。但是這就是查情戈里——用黃油、面粉、雞蛋、糖、酵母、炸過的油渣做成的一種蛋糕,這是非常古老的配方。約南,請把蛋糕放進證物袋。”阿麥亞邊說邊轉向所有人,“蛋糕的事情任何人不得透露半句。從此刻起,這個信息已經封鎖了。”

所有人都表示贊同。

“我們已經完工了。圣馬丁,接下來就是您的工作了。我們在法醫局見。”

阿麥亞站起身,最后向小女孩兒看了一眼,然后爬上山坡,向自己的車走去。

注釋:

[1]巴薩璜:西班牙巴斯克地區雪人或野人的稱謂,據說他們住在遙遠的森林里,擁有碩大的體格和超人類的力量,是森林之神。很多巴斯克神話都以他們為主角。文中所有加黑的文字均為巴斯克語。

[2]凈化儀式:用于洗凈人類身體和靈魂罪惡的某些宗教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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