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奇跡之書》(2)
- 奇跡之書
- (愛爾蘭)鄧薩尼勛爵
- 4440字
- 2017-11-27 16:05:23
他扛著鉆石舉步維艱地離開。身后的蒙翁格城高聳入云,亭臺層疊相連,遮掩了半片星空。當輕柔的腳步聲在他身后噠噠響起時,即使他不愿意承認那或許正是他所畏懼的,但職業的本能告訴他,夜里跟在攜帶鉆石的人身后的任何聲音,恐怕都來者不善,何況,這鉆石是他入行之后偷過的最大的鉆石。當他來到通向蜘蛛森林的小路時,肩上的“亡魂之鉆”讓他感到冰冷又沉重,那輕柔的腳步聲似乎就近在咫尺,讓人毛骨悚然。珠寶商停下腳步,差點兒就要猶豫了。他望向身后,那里空空如也。他聚精會神地傾聽著,此時萬籟俱寂。接著他想起了富商女兒的尖叫,她的靈魂正是用來等價交換這顆鉆石的,于是他便微笑著,再次堅定地前行。懸浮在小路上方漠然觀察他的女人,冷酷可疑,她是暗夜宮殿之主。探戈布林沒有再聽到可疑的腳步聲,便感到放松了一些,直到他即將走到小路盡頭時,女人發出冷漠不祥的咳嗽聲。
咳嗽聲如此意味深長,令人無法置若罔聞。探戈布林立即轉身望向他所恐懼的方向。蜘蛛神像并沒有待在居所。探戈布林將鉆石輕輕地放在地上,撥出那柄名為鼠鋒的劍。于是,在這條小路上爆發了一場眾人皆知的戰斗。然而,那冷酷的老女人似乎對這種場面并不關心。對于你此刻所見的蜘蛛神像來說,那也不過是一個讓人厭惡的笑話。可對于珠寶商來說,這是嚴酷而又嚴肅的一戰。他戰斗著,喘息著,被迫沿著小路慢慢后退。但他的鼠鋒不停地掃過赫洛赫洛柔軟的深色身體,留下一道道又長又深的猙獰的傷口,直至劍身被鮮血沾染,變得又黏又滑。然而最終,赫洛赫洛不曾間斷的笑聲擊潰了探戈布林的神經。當探戈布林又一次刺傷兇惡的敵人時,冷酷的老女人又發出一聲不祥的咳嗽,而她腳下的暗夜宮殿忽然門洞大開,嚇得探戈布林癱坐在門邊上,一臉駭色,精疲力竭。隨即老女人不再插手,暗夜宮殿的衛兵們將珠寶商探戈布林拖進了宮殿中,那兒已經懸吊著兩個人。衛兵們將左側那人從吊鉤上取下,再將魯莽的珠寶商掛上去。至此,如眾人所知(盡管這已經過去很久),令他恐懼的厄運終于降臨了,但這多少平息了神靈的忿怒。
面對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富商獨生女的感激之情卻微乎其微。她開始竭力追求體面,變得了無生趣,稱自己居住的地方為“英國的里維埃拉”[1],不時地對著茶壺精紡罩說些陳詞濫調。最后,她死在自己的住所,噢,不對,按她的規矩,應當采用委婉的說法——她逝于自己的住所。
注釋:
[1]“英國的里維埃拉”為英國德文郡海濱度假勝地——托貝地區的美稱。“里維埃拉”源于意大利語,意為海岸線,指陽光充沛的海邊度假勝地。(譯注)
3.斯芬克斯的宮殿
我走進斯芬克斯的宮殿時,天色已黑。他們熱情地歡迎我。而我也高興于能找到一處避難所遠離那不祥的森林,盡管此處有契約存在。他們用一塊遮布竭盡所能地覆蓋其上,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份契約已然存在。當他們迎接我時,僅僅是那不安的神色,就讓我對那遮布生出了疑心。
斯芬克斯喜怒無常、沉默不語。我來這里并非為了打聽永恒之神的秘密,也不打算窺探斯芬克斯的私生活,可說的話和可提的問題少之又少。可是不管我說什么,她都毫不關心,徑自愁眉不展。很顯然,她要么在懷疑我(覺得我不是來刺探她的某位神祗的秘密,就是來冒昧打聽她和時間之神的交往),要么就是在獨坐愁城地沉思那契約。
我很快發現,除我之外,他們似乎還要迎接別的什么;因為我看見他們的視線在大門和契約之間來回游移,神色惶惶。顯然,他們就是要用這被閂上的門,來迎接那位來客。就憑這樣的閂,這樣的門!那上面布滿了經年累月留下的生銹、腐蝕、發霉的痕跡。即便是對于一頭意志堅定的狼而言,那扇門也算不上是一道屏障。而且,似乎他們恐懼的東西比一頭狼還可怕。
片刻之后,我從他們的話語中獲悉:某件迫切可怕的事情正找上斯芬克斯;過去已經發生的某些事,也證實那厄運必將降臨。他們似乎已經拍打過斯芬克斯,試圖激怒她,讓她脫離淡然冷漠的狀態,這樣,她就會向被自己拋棄在時間神殿里的某個神祗祈禱。然而,當契約出現后,她仍不改郁郁寡歡的沉默和東方式的冷淡。當他們發現無法驅使她去祈禱時,也就無事可做了,只能徒然地關注著生銹的門鎖,看看那契約,心存疑慮地表示(甚至是假裝心懷希冀),那個沒人提及名字的東西,或許終歸不會帶著宿命走出森林。
你們大概會認為,我選擇了一座可怕的宮殿,但倘若我給你們描述我經過的那片森林,你們就不會這么認為了。我確實需要找個地方養養精神,哪兒都行,只要不是在那片森林里面。
我十分想知道那契約會從森林里召喚出什么;我已經見識過那片森林——而你們,文雅的讀者們,尚未見識——對于可能會到來的事,我已經有了先見之明的優勢。這種事情詢問斯芬克斯毫無用處,因為她口風極嚴,正如她的情人時間之神(神祗們都與她相像)。在如此心境下,她必會斷然拒絕。所以,我悄悄地開始給門鎖上油。他們一看到這愚笨的行為就信任我了。雖然我的做法并不真的多管用,很久以前應該就有人做過;但他們明白,此刻我對他們認為至關重要的事情大有興趣,于是圍在了我的身邊。他們問我對這門有什么看法,是否見過更好的或更差的;我把自己了解的每一扇門都告訴了他們,告訴他們佛羅倫薩洗禮堂的門做工更好,而倫敦某建筑公司制造的門更差。然后,我問他們,因為那份契約,斯芬克斯被什么給纏上了?他們起先不說,于是我停下給門上油的活計。見狀,他們告訴我,是森林里的大審判官——所有林間事物的調查者和復仇者。從他們的描述來看,我覺得此人似乎相當純良正派,是那種茫然專注于某一個領域的瘋子,亦是那種容不得任何動機和理由的謎樣的人。正是對此的恐懼,讓他們神經兮兮、笨拙地摩挲破門的鎖。但是與其說斯芬克斯心懷恐懼,倒不如說她只是有所預見罷了。
盡管心懷他們試圖指望的希望也說得過去,但我不能如此作罷。很顯然,讓他們恐懼的是契約的后果——他們對此的理解更大程度上是來自斯芬克斯無奈的面容,而非因那大門所生的悲傷焦慮。
風聲颯颯,粗大的蠟燭光線搖曳。空氣中愈發彌漫著他們顯而易見的恐懼和斯芬克斯的沉默不語。陰風吹拂蠟燭投下低沉的暗影,蝙蝠在陰影中不安地翻飛。
之后,從遠處傳來幾聲尖叫,聲音漸行漸近,有什么東西正在向我們而來,笑聲駭人。我急忙用木棍頂住他們守衛的門;我的手指摳進了腐朽的木頭——這腐木已經老得讓人抓不住了。我沒空兒觀察他們的驚恐;我想起后門,森林里也比這里好過。只有斯芬克斯從容不迫,她做出預言,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厄運,再沒什么新鮮事兒能讓她感到不安。
我爬上和人類一樣古老的腐朽梯子,翻過可怕深淵的濕滑邊緣,心頭不祥地迷亂起來,腳底升騰出恐懼的感覺。我從一座塔樓爬向另一座塔樓,直至找到我正在尋找的那扇門。那扇門通向巨大松樹枝葉的灰暗上端,我向下爬回森林的地面,很高興自己又回到了曾經逃離的森林。
斯芬克斯還在她那瀕臨險境的宮殿里,我不知道她會作何抉擇。或者,她會始終郁郁寡歡地凝視那被年輕男仆們斜睨的契約,在支離破碎的內心里追憶她曾經了若指掌并使人類呆若木雞的事情;或者,她最后也會逃走,艱難地攀過一個又一個深淵,終于獲得更高的地位,依然睿智不朽。聽說過門后那瘋狂東西的人啊,它究竟是神圣的,還是邪惡的?
4.三個竊賊命中注定的冒險
牧人們到達埃爾洛拉時,已經唱盡了歌曲,竊取金盒子的問題就擺在他們面前。一方面,很多人都在尋找金盒子:如埃塞俄比亞人所知,這件盛載詩歌的容器價值連城;而他們的厄運,更為阿拉伯人津津樂道。另一方面,若是沒有新歌,夜晚圍坐在篝火邊可真是寂寞難耐。
一天傍晚,在姆盧納峰下的平原之上,赫人部落商討了這些事情。從古至今,他們四海為家,足跡遍及世界各地。由于找不出新歌謠,年長的牧人們遇到了麻煩。然而,姆盧納峰不為人類的煩惱所動,也不為將要隱沒平原的黑夜所動,在落日余暉中冷眼旁觀著疑昧大地。此時,在姆盧納峰已為世人所知的那一面山坡上的平原,就在那兒,當晚星在人們的視野里嬌羞地露臉時,篝火騰起沒有歌曲為之歡呼的寂寞火光時,牧人們匆忙地商定了一項魯莽的計劃,這個計劃被世人們稱作“尋找金盒子”。
對于年長的牧人來說,選擇竊賊斯立茲是最明智的舉措。正是這個斯立茲,在許多學校教授的課堂上比威斯塔利亞國王還略勝一籌(當我寫下這句話時,甚至也是如此)。不過,金盒子的重量不輕,還需要其他人陪同前往;而西皮和斯洛爾格,在如今的古董販子里算是最敏捷的竊賊了。
于是,次日,三人開始攀越姆盧納山肩。他們盡可能在雪地上好好地睡上一覺,而非在夜里冒險進入疑昧大地的森林。晨光升起,鳥兒盡情歌唱,可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兇兆,正籠罩著下方的森林、前方的荒地以及光禿禿的不祥的峭壁。
盡管斯立茲從事盜竊行當已有二十載歲月,他卻鮮少透露經驗;只有當兩個同伴中的一人踢翻了石子或者踩中林中樹枝時,他才會對他們厲聲低語,重復著同一句話:“活兒不是這么干的。”他明白自己無法在兩天的旅途中就把他們變成更為稱職的竊賊,所以他不管心底作何質疑,都不會多說一個字。
他們走進山肩下面的云層,從云層進入森林。對于這里的林中野獸來說,所有活物都只是食物,無論是魚還是人,這一點三個竊賊亦心知肚明。三個竊賊從口袋中恭敬地取出各自神祗的雕像,祈禱在這片不幸的森林中獲得庇護,希望將逃脫的機率翻上三番。因為如果有什么能夠吃掉他們中的一個,一定就能吃掉所有人,他們相信,如果有一人逃脫,那么所有人都能逃脫。沒人知道,那些神祗中是否有一個或每一個都會顯靈。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有機會活著穿越這片有可怖野獸潛伏的森林。但是毫無疑問,彼時彼地,會給三位冒險家帶來厄運的一定并非他們最畏懼的神使,亦非這塊不祥之地上守護神的憤怒。于是,他們來到疑昧大地的中心:地震平息了一陣子,一座座小山丘于激烈的沖撞后朝天隆起。一頭體型龐大得有些嚇人的動物,竟然悄悄地潛行到他們附近。等他們好不容易避開它的視線后,一個詞回響在這三人的腦海中,“萬一……萬一……萬一……”這次危機最終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繼續小心前進。隨后不久,他們看到一個半仙半地精的生物——人畜無害的小個子米普特,正在世界邊緣發出滿足而尖銳的吱吱聲。他們偷偷地溜走,因為據說米普特的好奇心驚人,盡管無害,卻很難守住秘密。或許,他們還厭惡他用鼻子去蹭死人白骨的樣子,只是不肯承認罷了——要是在意誰會吃掉他們的骨頭,那可成不了冒險家。就這樣,他們躲開了米普特,幾乎一下子就抵達了枯樹之地,那是他們冒險的最后關卡。他們知道,自己身旁就是世界裂縫和一座由惡界通往更惡界的橋梁,而盒子主人的石屋就在他們腳下。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溜進上層懸崖的走廊,從警示旅人的石刻文字下方輕手輕腳地跑下去(當然得赤腳),那上面的文字翻譯過來就是“勸君自重”;不要觸碰特意放在那里的漿果,從右邊下去;然后走向臺座上沉睡了千年且應該還在沉睡的守衛;鉆進打開的窗戶。其中一個人要留在世界裂縫附近等候,直到其他人帶著金盒子出來。萬一有人求援,留守的人要立即用松開那夾緊世界裂縫的鐵鉗來威脅守衛。拿到盒子之后,他們要夜以繼日地跋涉,一直跑到籠罩姆盧納山坡的云堤,藉著云堤的阻隔,甩掉盒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