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心理診所的雙扇自動門,其開閉是由人臉識別系統自動控制的。除柯南醫生和他的助手外,凡已經簽約的來訪者(心理咨詢界將前來求助的人稱為來訪者),其人臉圖像也都輸入了這個系統。柯南醫生認為,來訪者到達時門自動為他或她開啟,讓人有一種回家的安全感。安全感,這對來訪者至關重要。
這道門的門里門外是兩個世界。門外,是一座上千萬人的城市,激情和沮喪、榮譽與羞辱、虛偽和絕望等心靈事件密布在人群中;而門內,是一個溫馨柔和的小天地。舒適的布藝沙發、躺椅,綠色植物,垂到地板的暖黃色窗簾,還有一小座“雨打芭蕉”的奇特設計,在墻角傳來讓人心曠神怡的雨滴聲。
這就是柯南醫生的診所,此刻他正坐在一把寬大的轉椅上,聽助手介紹一位最近簽約的來訪者的簡況。不用多說,讀者已經猜到這位來訪者就是白云深處。助手介紹完她的情況后說:“和她的咨詢簽約是開始階段一天做一次,每次一小時。”說到這里,助手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電子鐘又說道,“她今天做第一次,一小時后她會到達這里。”
墻上的電子鐘響著有規律的嘀嗒聲,這聲音的音量可以調節,是柯南醫生給來訪者做催眠時的輔助工具之一。用鐘擺聲做催眠的方式已顯古老,早已被催眠師所棄用,可柯南醫生的研究結果表明,這種方式的獨特作用并沒有被以前的催眠師所充分認識和利用。
柯南醫生聽完助手對白云深處的情況介紹后,表情嚴肅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助手是一個25歲的女孩,腿長,個子高挑,她正一邊讀心理學研究生一邊給柯南醫生做助手。根據以往的經驗,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便試探性地問道:“柯老師,從這個來訪者的情況中,你是否又嗅到了謀殺的氣味?”
柯南醫生說:“不知道,我現在什么也不知道。”
柯南醫生現在的名氣很大,并被媒體稱為“心理偵探”,是因為他從眾多的來訪者中,發現了不少心理病患者的傷害源來自十分隱秘的源頭。比如,他治療過一個女學生,來時的表面癥狀為疑病癥。其起因很簡單,上課時,有同學突然說她身上有屎臭,回家后,她便認真地洗了澡。第二天,同學們仍說聞到屎臭,她一下子崩潰了,讓她媽帶她去醫院做了各種檢查,她深信自己的五臟六腑有正在腐爛的地方。等到檢查后,醫生說沒問題,很健康,她認為這家醫院技術不好,又去了大的醫院,仍然沒查出問題。最后,是一位痔瘡科的醫生建議她來做心理治療。當時這女孩去痔瘡科就醫,醫生檢查沒問題后,女孩仍不肯信,她說同學都說她有屎臭,一定是有痔瘡了。好在這位痔瘡科醫生對心理學略知一二,便建議她來看心理醫生了。柯南醫生對她的咨詢進行了3個月,在反復地傾聽、提問、催眠等咨詢后,真相終于大白。原來,這女孩3個月大時,她家隔壁發生了一起謀殺案,尸體在房中發臭了也沒人知道,但這異味被她媽和保姆嗅到了。她媽總說有屎臭,讓保姆給搖籃中的小女孩洗澡。洗完后,她媽仍說有屎臭,保姆也說是有屎臭,真奇怪了。這“屎臭”的念叨延續了好幾天,警察突然對隔壁那家破門而入,她媽這才明白,原來是尸臭。接下來,“尸臭”這個字眼又被她媽和保姆在搖籃邊念叨了很多天。這個恐怖的字眼留在了嬰兒的大腦中,以致她在少女時因偶然的誘發因素而陷入崩潰。心理病患者說嚴重也嚴重,但只要傷害源一找到,病人立即會好一大半。
再說柯南醫生的另一個例案。來訪者是一個40來歲的男子,已婚,但近年來與妻子分室而居,原因是他睡眠不好,妻子的翻身和說夢話更讓他睡不好覺。分室就分室唄,男人每晚還要反鎖上房間的門。反鎖就反鎖唄,他每晚還要起床數次,去檢查房門是否已反鎖好。毫無疑問,這是一例典型的強迫癥。但要找到病因,很難。男子的強迫行為具有防衛性質,但在反復的咨詢中,證明男子與妻子的感情良好,與父母、子女以及各種社會關系中,也沒發現導致他這種強迫行為的誘因。至于他從嬰兒到如今的個人經歷中,同樣沒發現安全受到損傷的事。困惑之中,柯南醫生讓他已年邁的父母來接受了咨詢,真相終于大白。原來,這男子的祖父死于祖母的剪刀之下。他祖父是個花花公子,在外亂搞了很多女人,祖母憤怒之下,趁祖父酒后酣睡時,用剪刀剪斷了祖父的命根子,致使祖父因大出血而一命嗚呼。這種隔代遺傳的信號密碼其實并不罕見,男子的強迫癥也因此迎刃而解。
柯南醫生的著名案例還不少,由于與本故事無關,就不再饒舌了。現在,面對白云深處這個來訪者,醫生的助手已顯露出足夠的信心。她說:“從白云深處這個情況看,她媽懷上她時看了《藍可兒謎案》的電影可能是一個傷害源吧。她在孕中受了驚嚇,如今用失憶來清洗這個傷害。”
柯南醫生說:“但愿如此。如果是這樣,一切就簡單了。不過咨詢未開始前,我還是只能說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柯南醫生開診10年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最早是一名神經外科大夫,因對弗洛伊德的潛意識學說及后來的發展成果極端入迷,便轉向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學。他2001年出生,今年已經45歲,身體開始發福,這使得他給人以動作遲緩的感覺。現在這個助手是他從網上征招來的,他需要一個女助手。心理咨詢界的人都知道,在對來訪者的開始階段,咨詢師會使用一些共情的方法。所謂“共情”,就是充分理解和尊重來訪者的感受,這會使一些女性來訪者對咨詢師產生感情。有的還會做出一些大膽的舉動,心理學上將這種現象叫作“移情”。這時,如果有一個女助手在場,哪怕她就是在屏風隔開的另一邊,情況也會好一些。快一年了,他對這個叫水車轉轉的女助手還算滿意,來訪者的預約登記、大致狀況和協議簽訂等工作由她分擔后,他感覺輕松多了。
墻上的電子鐘指向上午10點時,診所的門鈴響了,接著是語音提示聲:“請按門邊的綠色按鈕。”門開了,白云深處走了進來,雙扇門在她身后自動關閉。
白云深處看看柯南醫生說:“昨天簽約時,水車轉轉不是對我說這是人臉識別的自動門嗎?怎么完全不認識我了?”
“哦,可能是軟件系統出了些毛病。”柯南醫生一邊說,一邊請她在沙發上坐下。
其實,這是柯南醫生的有意安排,他是以此模擬電梯開門的感覺,以便觀察白云深處進門后的微妙反應。不過此時,他并沒發現白云深處對按鍵開門有任何不安。
水車轉轉給來訪者送來了礦泉水,還在小桌上的瓷盤中放了一沓紙巾。這都是來訪者需要的東西,傾訴需要喝水,傾訴一陣子后會哭,默默地流淚、抽泣甚至痛哭,紙巾是必不可少的。
看見水車轉轉去了屏風的另一邊后,柯南醫生對來訪者說道:“您好,我們聊點什么呢?”
白云深處說:“我失憶了,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不知什么原因。”
“可是,你進門時說,昨天和我的助手簽了約,這記憶正常啊,這門是人臉識別的,你也記得。”柯南醫生的語調溫和,富有磁性。
“也許,見到你,我的失憶就好了。”白云深處愣了一下說。柯南醫生發現,他面對的是一張很美的臉,美得絕對超凡脫俗,只是那眼神有些渙散。
“呵呵。”柯南醫生也輕松地笑了一下說,“見到我就好了,為什么?”
“因為你是柯南醫生啊,”白云深處又很好看地笑了一下,“很久以前有個作家叫柯南·道爾,我很佩服他。”
“哦,名字有點像,這是巧合。”柯南醫生說,“看來你對有懸念的東西感興趣,那么我們就來談懸念吧。比如藍可兒事件,你記得嗎?”
白云深處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什么藍可兒,聽我媽說,那是30多年前發生的事情了,那時我還沒出生呢。”
“你哪年出生的?”
“2019年。我媽說懷上我5個多月時她看過《藍可兒謎案》的電影,她擔心我的失憶是受了孕中刺激的影響,所以讓我來找你。”
柯南醫生微笑著說:“很好,你看你記得不少事情啊。你認為自己失憶了嗎?”
“不知道。”白云深處有點茫然地說,“我媽說我失憶了。”
“你很聽你媽的話?”
“不聽她要打我呀!”
“記得第一次打你的情形嗎?”
“時間記不得了。有一次,我剛上小學吧,她把我的臉打腫了,我好幾天不好意思去上學。當時她是在大街上打我,有路人說,這女人打孩子這么狠,不是親生的吧!我媽便和路人吵起來,我嚇得去抱她的腿,她一抬腿把我踢到街沿下,我的牙齒也摔掉一顆……”
白云深處哭了起來,柯南醫生在桌上抽出紙巾遞給她。
接下來,白云深處又談到了挨打挨罵的事。柯南醫生最后問到了她現在的職業,她搖頭說還沒職業。一小時的時間轉眼就到,柯南醫生說:“好,今天就聊到這里吧。你記得回家的路嗎?”她說:“我媽在樓下等我。其實我找路一點問題也沒有,可她一定要陪著我,說不這樣她不放心。”
醫生的助手水車轉轉送白云深處出門后,回轉身來對正在默想的柯南醫生說:“我聽她的狀況,是階段性失憶,對嗎?她只是對報社這段職業生活失了憶,比起全盤失憶及身份失憶,她還算幸運的。”
柯南醫生站起來,伸了伸胳膊夸獎水車轉轉道:“你的進步很快嘛,判斷正確,可是,造成她失憶的傷害源在哪里呢?”
按現有的理論,失憶分為器官性和功能性兩種。器官性失憶一般由外傷、疾病或用藥引起,而功能性失憶則是由心境因素引發。從白云深處咨詢前做的體檢情況看,她的失憶顯然屬于后者。
“傷害源?”水車轉轉想了想說,“她在母體中受到的不良情緒影響和她媽對她的長期暴力,可能都是誘因吧?”
柯南醫生說:“不知道,我現在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她忘記的為什么恰好是報社這幾年的職業生活。如果說,失憶是對精神傷害的一種防衛機制,那么,她在報社的經歷中發生過什么,不也值得探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