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開學都已經一個月了,白靜嘉依然還沒有融入新的環境。可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在發現班上的同學英語都很好之后,她每天晚上都偷偷地背英語詞典,想要增加自己的詞匯量。但是她的語法一塌糊涂,在一次課堂回答中,她覺得自己答得挺好的,卻被同學們笑話了。那次之后,她便再也不答題了,老師提問到她,她就默默地盯著老師,一言不發,對身后小胖子的偷偷提醒充耳不聞。
“其實我可以教你英語的。”下課后,周寒生好心地說。
“不用。”白靜嘉習慣性地拒絕。
周寒生又想了個主意:“要不,讓爸爸給你找個家教,我從三歲就開始找英語私教老師啦,這樣學起來可快了。”
“說了不用,這種學校我也就上一年。”
“怎么會呢,我們學校是直升的。”
白靜嘉有些惱了:“我去上普通中學不行啊。”
“哦。”周寒生訥訥地答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他拿出一張表來說:“不過老師說了,你還是得選修一門才藝課,你看看?”
這所私立學校每天下午只上兩節課,兩節課后就是學生們的才藝選修課,每個學生都選修了自己喜歡的課程。可白靜嘉都已經來一個月了,還沒有選,每天最后一節課她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里看書或者發呆,有時候身后會有個小胖子陪她,不過一般沒過多久就被她趕走了。
白靜嘉又一次看了一眼選修課的課程,什么鋼琴、舞蹈、象棋、小提琴、繪畫……
真是夠了,自己從來都沒學過這些,去上這些班豈不是又要被人嘲笑,她才不要去。
“要不,和我一樣選繪畫怎么樣?”周寒生還在勸她。
白靜嘉看了一眼周寒生的雙手,并不像很多人印象里那種修長白皙的畫畫的手,只是手指和手掌的比例卻非常好,看上去十分有力,雖然有點肉肉的,卻依然挺好看的。
白靜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偷偷地將手心攥緊了些,她的手心上有好幾個煙頭燙的疤,小的時候她一哭鬧,上了一夜班、又喝了很多酒的母親就會昏昏沉沉地從床上爬起來,用煙頭燙她手心,還會和她說:“你再哭就看看手心,不怕疼你就繼續哭!”
白靜嘉深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望著教室的黑板,用力讓自己忘記小時候的恐懼,忘記那陰暗的房間,忘記那發出怪異焦味的手心,忘記那咬著嘴唇不停地發抖卻不敢掉一滴眼淚的小女孩。
“我不會畫畫。”白靜嘉輕聲說。
“可以學嘛。”周寒生的聲音也很輕。
“我不想學。”
“那好吧,隨便你好了。”周寒生有些失望地收起手中的表格,并沒有強迫她。
“嗯。”白靜嘉輕輕地“嗯”了一聲,低下頭來,看著桌子上的書。
周寒生見她不想再多說了,便站起身一邊往外跑一邊說:“那我去上選修課咯,等放學了你就去選修課教室找我,我們一起回去吧。”
“好。”今天的白靜嘉居然一邊發著呆,一邊奇跡般地答應了。
周寒生跑到教室門口,聽到了白靜嘉的回答,她居然同意了,其實他也就是隨便約一約,白靜嘉每天都是自己走回家的,根本不坐家里的車,今天居然答應和他一起回家?
周寒生奇怪地回頭看她,只見整個教室里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恬靜地低著頭,齊耳的短發月牙般地貼在臉頰上,長長的睫毛蓋著眼睛,陽光在她身上籠了一層光暈,她漂亮得就像展示柜里的一個人偶娃娃,看上去既孤單,又悲傷。
白靜嘉在教室里發了很久的呆,直到天色慢慢變暗,最后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才將她從呆滯中拉回來。她眨了眨眼睛,攤開手,看了眼被指甲摳得發紅的手心,用力地咬了咬牙,心里暗暗詛咒了一句,將全部心情都甩開,從抽屜里抽出書包,背上,走出教室。
她長大了,已經不會再傻乎乎地任白露打罵了,白露敢打,她就跑,白露敢罵她就與之對罵,她再也不要做那個連哭都不敢的孩子了。
等她長大了,就離開白露,離開這里,離開這些人、這些事,將這些記憶都甩得遠遠的!
學校的才藝課都是在教學樓后面一棟綜合樓里面上的,白靜嘉其實不是很想靠近那個地方,因為那里裝著一個自己不懂的世界。人的性格很奇怪,有些人天生好強,不懂的就想去學,想盡辦法去融入;有些人只會默默地縮回去,假裝對那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白靜嘉明顯屬于后者,她背著書包,站在綜合樓的出口處,那個位置很顯眼,周寒生一下課出來就應該能看見她。她低著頭,來回地踢著地上的石子,不停地有學生從綜合樓里出來,從她身邊走過。白靜嘉等了又等,還沒見到周小胖的身影,有些不高興地皺眉,抬腳走進去,準備去他的教室催他一下。
其實她也有些好奇,她不敢走進來的這個地方到底長什么樣。
綜合樓的第一層是幾間空曠的舞蹈室,舞蹈室里有著整面墻的落地鏡,有的教室已經下課了,空空曠曠的,有的教室還留著幾個已經下課的女孩,她們穿著體操服盤腿坐在木地板上聊天。白靜嘉走到最里面一間教室的時候,教室里傳出悠揚的音樂聲,還有老師打拍子的聲音:“1、2、3,走,好,就這樣。”
白靜嘉好奇地歪頭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見教室里十幾個穿著潔白芭蕾舞裙的女孩,她們高昂著頭,踮著腳尖,不停地旋轉著,隨著音樂的節奏舒展著纖細的身體,做著一個又一個漂亮而優美的動作,就像一群高傲而又美麗的白天鵝,揮舞著潔白的翅膀,在水中舞蹈嬉戲一般。
白靜嘉看呆了,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們的動作,那踮起的腳尖,那高高抬起的下巴,那旋轉的舞姿中每一個動作都讓她覺得又高貴,又冷漠。那里就像是一個明媚而又純潔的世界,那里有一群小天鵝在翩翩起舞,而自己只是一只躲在黑暗中偷窺的丑小鴨。
可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那些女孩一圈一圈地旋轉,踮著腳尖輕盈地跳起,連指尖都散發著迷人的自信和高雅時,自己居然也想要踮起腳尖試試。
“你在看什么?”身后的聲音將她剛生出來的念頭頓時打斷。
她回頭一看,只見周寒生背著書包,手里拿著一根火腿腸,一邊吃一邊也湊過來看。
“看她們跳舞。”白靜嘉隨口答道,裝作漫不經心地從門邊離開,轉身往外走。
“哦,芭蕾舞啊。”周寒生往里面看了一眼,跟在后面說,“你喜歡啊?”
“不喜歡。”白靜嘉一口否認。
“那還好,你現在這個年紀學芭蕾有些晚了。”周寒生說,“人家都是從四五歲就開始學呢。”
“說了不喜歡了,你操什么心啊。”白靜嘉的語氣有些沖。
“哦。”周寒生沒有再跟她爭論,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他早就發現了,白靜嘉喜歡的東西,你越是說她喜歡,她就越是告訴你她很討厭。
白靜嘉冷著臉走在前面,四五歲開始學芭蕾?呵呵,四五歲的她在干什么?啊,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大半夜的,她媽媽帶了自己當時的男朋友回家,家里就只有一個房間、一張床,她媽直接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從床上拎起來,丟到門外去了。
她在門外蹲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不敢敲門,又不敢走遠,還好那時候是夏天,也就是被蚊子咬咬而已,要是冬天,說不定要上社會新聞了。
白靜嘉冷著臉走到了學校門口,周寒生在她身后叫:“車子在這呢!”
白靜嘉回頭看了一眼周家派來接兩人放學的小轎車,皺著眉頭說:“你自己坐吧,我走回去。”
“哎?不是說好一起回去的嗎?”周寒生小跑兩步拉住她的書包帶。
白靜嘉右手一揮就將他拍開:“我改變主意了不行嗎!”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將周寒生一個人丟在后面,周寒生抓了抓頭發,看了看身后的車,又看了看前面越走越遠的人,有些牙疼地齜了齜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