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運動會的最后一場比賽是5000米長跑,完了就是閉幕式,所以中途溜走的人都回來了。何如初自告奮勇地當起鐘越的拉拉隊。她自己的比賽第二天上午就結束了,結果證明大家的預言是正確的,她最好的成績是倒數第四。林丹云抱怨說,自己拼了命給何如初加油,結果她連復賽都沒進,把自己的臉都丟盡了。
鐘越在熱身時,何如初跟在鐘越身后,一會兒問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又問要不要休息。鐘越笑著拍了拍她的肩,手指無意中擦過她的發絲,感覺冰涼柔滑,手一頓,趕緊撤下,慌張地插在褲兜里,指尖瞬間熱起來,像被硬生生烙了個抹不去的印記。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令年少懵懂的他羞愧不已。他做了個深呼吸,立即進入比賽狀態,揮了揮手,踏上了跑道。
槍聲一響,數十人蜂擁而上,所有選手都全力以赴,沖上標準的400米暗紅色環形跑道。跑第一圈時,選手們拉開的距離還不明顯,越到后面差距越大,有人跑到一半,實在堅持不下去,臉色煞白,只好退下場來,也有人跟在人群后面苦苦支撐。加油聲連綿不絕,“堅持就是勝利”等鼓勵的話此起彼伏。
跑到第十圈時,鐘越已經在前五的位置,臉色比平常白了些,額上滿是細汗,整體狀況還不錯。何如初興奮地沖下看臺,在場外跟著跑起來,一邊沖著旁邊的他大喊:“鐘越!好樣的!加油……”她用力揮舞著右手,做著“加油”的動作,不知不覺中,聲音都喊啞了。
快要沖刺時,鐘越突然回頭對何如初示意了一下,然后如風般飛了出去,一舉越過前面的幾人,身體第一個碰到彩色的緞帶。他突然冒出的這一舉動,震驚了所有人,接著場上便響起了雷鳴般的喝彩聲。
何如初忘乎所以,一頭沖上前,想扶住鐘越。因為沖力太大,一時止不住,一下撞在他懷里。鐘越長跑過后體弱腳輕,哪經得住她這樣撞過來,毫無準備下,仰頭就往身后的草坪倒去。
兩人跌了個結結實實。
鐘越重重地悶哼一聲,胸口被撞得生疼,心似乎都要被撞碎了。幸好是柔軟的草地,沒傷到哪里,只是一時爬不起來。何如初跌在他懷里,自然沒事,手忙腳亂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瞬間嚇得臉白得跟紙似的,惶恐地喊:“鐘越!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里?”她跪在他身側,一手扶著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胸前胡亂摸索。
鐘越的心跳立即加速,按住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別再喊了,我的魂還沒丟……”大庭廣眾之下,她把手放在他胸前,雖說是情有可原,可是那么多雙眼睛看著,他到底丟不起這個臉。
何如初見他還能說笑,嚇得泛出的眼淚又收了回去,“撲哧”一聲笑出來,擦了擦眼角,扁扁嘴,垂頭喪氣地說:“你沒事就好。”伸出手給他,“起來吧,沿著跑道慢慢走兩圈。”
鐘越這會兒再不濟也不至于爬不起來,哪用得著她拉?可是轉念一想,卻沒有立刻起來,而是半躺在地上看著她的臉,遲疑著……
她一個勁兒地催促:“快點兒起來!剛跑完不能坐下!對身體不好……”她拽著他胳膊拖他起來,他也就半推半就地站了起來。
大家忙跑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鐘越要不要緊。他忙說不要緊,沒什么大礙。韓張沒好氣地罵道:“何如初!你能不能有點兒長進?干什么都冒冒失失的!我都懷疑你怎么會活到這么大。”
何如初垂著眼不說話,扭轉頭不理他。韓張敲了下她額頭,問:“撞到哪兒沒?”她走開幾步。鐘越注意到自己白色運動服胸前有幾絲淡淡的血痕,忙看她的手,發現她的右掌心擦破皮了,扭頭問有沒有傷藥。
韓張見了,連忙跑開去,挎了個急救箱回來,拿出碘酒和脫脂棉,要給她擦。鐘越立在那里看著,不言不語。不知是誰怪里怪氣地吹了聲口哨,她回頭瞪了那人一眼,怒氣沖沖地說:“瞎起哄什么呀你!還不夠亂的啊?有本事你也跑5000米去,我就服你!”那人吐舌縮在鐘越后面,用唇語擠眉弄眼說了句“潑婦”。
鐘越忙打圓場:“何如初,你手心擦破了,要不貼創可貼吧?”
她點頭,看著韓張撇嘴,口里說:“我才不要擦碘酒,有味道,難聞死了!”韓張罵她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兩人斗嘴間,鐘越早已撕開一張創可貼。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林丹云撥開人群,從他手里接過,給她貼上,回頭看著鐘越說:“你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只怕撞傷了也不知道。”
鐘越這才覺得胸口悶悶的,還是有些疼。
林丹云拿過他沾了泥土的外套,回眸一笑,說:“走吧,我跟你去醫務室看看。剛跑完,慢慢走著去正好。”又開了瓶礦泉水給他。
鐘越卻拍了拍何如初的肩,說:“你跟我們一起去醫務室上點兒藥,只怕傷口會感染。”她嫌麻煩,有點兒不大愿意。韓張打了下她的頭,說:“上點兒藥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快走快走。”
于是四人去了校醫室。
胖胖的女醫生淡淡地看了眼何如初的手,面無表情地說:“不用上藥,貼上創可貼就行了。”接著又按著鐘越的胸口,“疼不疼?”看鐘越點頭說有點兒,她說,“脫了衣服我瞧瞧。”命令式的語氣不容拒絕。
鐘越有些尷尬,何如初和林丹云兩個女生連忙避了出去,坐在外面長椅上聊天。沒多久鐘越和韓張就出來了,何如初忙站起來,連聲問鐘越要不要緊。畢竟是她闖的禍,于心不安。
韓張惡狠狠地說:“你還有臉說,青了一大片!”鐘越忙說:“沒事兒,回去擦點兒活血化淤的藥酒就沒事了。”連林丹云也推了她一下。她愧疚地低下頭,一路上默不作聲。
韓張說:“鐘越是病號,于情于理我都要送他回去。”幾個人出了醫務室就分頭散了。
因為下午沒課,何如初就邀林丹云去自己家里玩。何媽媽見她帶傷回來,罵她怎么這么不小心,見已經貼了創可貼,便去廚房端飯菜。何爸爸正坐沙發上看新聞,聽說何如初受傷,心疼地直問疼不疼,又催著何媽媽立即給她上藥。何媽媽好氣又好笑,說:“擦破了點兒皮上什么藥!對孩子這樣嬌慣不好,摔摔打打才經得住風雨。”
何爸爸說:“又不是男孩子,什么摔打不摔打的!女孩子本來就嬌貴,手上萬一留疤了呢?趕緊給她消消毒。”何媽媽聽他這么一說,倒有些擔心傷口感染,于是親自上樓給她消毒,換上輕紗布纏上。
林丹云羨慕地說:“你看你媽對你多好,這么點兒小傷都緊張得不得了!我媽整天忙得不見人影,有時候連飯都沒空做,我只好挨餓受凍。”
何如初只當她是說笑:“你還能挨餓受凍?衣服多得衣櫥都裝不下,房間里到處堆滿了吃的,垃圾袋都堆成了一座山。”
林丹云辯解說:“那是我自己買的!”
何如初嘆了口氣:“哎,我想買我媽還不讓呢!她說我看中的衣服都是亂七八糟的奇裝異服,不是學生穿的,不肯給我買。”
林丹云說:“那你自己偷偷買啊!你不是有零花錢嗎?反正平時你又不用。”
何如初枕著手臂倒在床上:“唉——買了也不讓穿啊。”林丹云學她的樣兒,與何如初并排躺在床上,說:“我媽整天拿我跟你比,我都煩死了,我倒希望你是她的女兒。”
何如初說:“我有什么可羨慕的?除了念書就是念書,都念傻了……”林丹云笑起來,忽然側身說:“其實我挺看不起你們零班的人的,都是一群念書的機器,傻不啦唧的還自命清高,目中無人,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何如初氣憤地翻身爬起來,掐著她的脖子:“你也太囂張了!當著我的面這么說我們零班!我掐死你!掐死你……”
林丹云咳了兩聲,一把抓住何如初的手:“又不是說你,急什么急啊?你聽‘說完啊——本來我是看不起你們這幫只會念書的,不過,你們班的那個鐘越卻和你們不一樣。”
何如初一聽,忙坐起來,問:“怎么不一樣?”
林丹云故意不看何如初,只盯著天花板,肯定地說:“反正不一樣,跟其他男生不一樣。我知道上次九校聯考,他是第一名,但是他不是那種書呆子。”
何如初便說:“韓張也不是書呆子啊。”
林丹云不屑地說:“韓張那人,就像個痞子,虧他還是校長的兒子呢,整天嬉皮笑臉、口沒遮攔的。鐘越就不是那樣的人。”
“那你覺得鐘越是怎么樣的人?”何如初不由自主地問。
林丹云想了想才說:“一開始聽到他的名字,是跟零班的榜首掛在一起,我還挺排斥的。后來見到他的人,才知道他長得很高大,雖然模樣俊秀,卻不是文弱書生。投飛鏢的時候,他站在場地中間,有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僅僅看著他的背影都覺得安心。”
林丹云的描述觸動了何如初內心深處的某種感覺,但是這種感覺是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只好呆呆地看著林丹云,好半天才問:“那你喜歡他?”
林丹云拉著何如初的手,有些激動地說:“你不知道,上午他沖刺的時候我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唇角緊繃著,眼神銳利,神情專注,好像看臺上的人都不存在一樣……他對一切熟視無睹,但是卻在蓄積力量,我注意到他額頭上的青筋都突起來了——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自己喜歡上他了。怪不得人家說,認真的男人最讓女人動心。哪像我們學校其他男生,還整天跟女生搶座位,幼稚得可笑!”
何如初聽了她這樣一番私密的閨房話,好半天沒反應,最后才問:“那你要跟他說嗎?”語氣澀中帶酸。她心里也奇怪,為什么聽到林丹云說喜歡鐘越,自己好像并不高興呢?她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脹脹的,似疼非疼,有點兒奇怪的感覺。
林丹云居然靦腆地笑了,含羞地搖頭:“不知道。總不能直接跑到他面前說喜歡他吧?這年頭雖然女孩子先表白沒什么,但我還是怪不好意思的,還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歡我呢。”
何如初傻傻地點頭,思緒早已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林丹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默默不語,忽然又說:“何如初,我拿你當朋友才跟你掏心掏肺的,你可別到處跟人說啊。”何如初忙說:“我瘋了不成?我才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呢!”
林丹云捅了捅她,遲疑地問:“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
何如初整個人呆呆的,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問:“他?哪個他?”林丹云捶了她一拳:“發什么呆!想什么呢?當然是鐘越啊!”
何如初如夢初醒,強打起精神:“哦。你長得這么漂亮,又會唱歌又會跳舞還會彈鋼琴,學校里那么多男生追你,他,他……應該會吧……”說完,何如初將頭埋進枕頭里,突然感到有點兒自卑。
林丹云眼睛一亮,興奮起來:“真的?可是我擔心他眼光與眾不同。我知道你們成績好的人跟我們普通班的人想法不一樣……”
何如初忙安慰她:“不會啦!”她突然整個人無精打采的,閉上眼睛,好像要睡了。
林丹云以為她困了,便說要回去了。何如初揮了揮手,算是道別,也沒送林丹云下樓。
何如初早早吃過晚飯,還要去上晚自習。想起韓張說鐘越身上青了一大片,“都是自己撞的。”她悶悶地想,自己怎么老是闖禍呢?總是給人留下壞印象!想了想,她打車來到城中心最大的藥店,說要活血化淤的藥,要好的,又從書包掏出一卷皺了的鈔票付賬。
再回到學校已經晚了,自習鈴聲早響過了。幸好許魔頭人不在,大家都在教室里興致勃勃地討論運動會的事。何如初悄悄從后門溜進教室,大家都沒注意她進來,倒是鐘越說了聲:“你來了。”她點點頭,走到自己的座位,拉開椅子坐下。
運動會結果已經出來了,零班在高三組二十八個普通班、兩個理科重點班、一個文科重點班、六個補習班里排名第三十,對他們來說,比預想不知道好多少。沒有拿倒數第一已經謝天謝地,居然還贏了七個班,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
周建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著說:“都是鐘越的功勞,要不是他5000米長跑拿了個第一,分數一下子升上去了,咱們也就比文科重點班強那么一點點。不過人家那是女兒國,我們縱然贏了,臉上也沒什么光彩。”
大家跟著點頭,有人感嘆說:“鐘越就是鐘越,耐力不是一般的好。你看他前面跑100米時成績還不怎么樣,勉勉強強拿了個第七名,可是一到比拼韌性的時候,就把其他人給甩下了。連專業運動員都一時大意失荊州,被鐘越奪下了冠軍,現在還扼腕嘆息,說臉丟大了呢!”
有人下結論:“鐘越這個人不論是為人還是做事都是一心一意、堅持到底。就憑他跑5000米的那種毅力,有什么事做不到?將來一定大有前途。大家趁這會兒還是同學可得好好跟他拉拉關系,說不定將來他上了雜志封面,咱們也可以拿出去說一說、炫耀炫耀!”一席話說得大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