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堡，那葉婉茹的一定忘記了安窗戶。

大學(xué)二年級，英文系，能唱會跳的活潑性格，還是學(xué)校雜志社的學(xué)生主編。每天走到哪里都是風(fēng)光無限，就連輔導(dǎo)員都感慨，那個葉婉茹，夜晚都能亮的刺眼。偏偏是這樣子的女孩子，性格又隨和得很，讓周圍的女生無奈的把她歸為“無公害”類。

然而完美是上帝造人時從未考慮過的一個詞，公平才是真。

就好比，葉婉茹從不相信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是的，從短暫的一個月初戀后，她學(xué)得任何山盟海誓都是鬼話。

當(dāng)她翻開日歷時，發(fā)現(xiàn)過幾天就是自己與楊洛相識的第一百天。嗯，是否該慶祝一下呢。畢竟三個月，對自己來說是一個突破。

“喂，干嗎呢？”上鋪的小秋推門進來，看著發(fā)呆的婉茹。

“周末我和大姐，米茉去看電影，你來不？”

“你們?nèi)グ桑疫@周末約了人……”

“誰啊？”

“說了你也不認(rèn)識，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

“哦，懂啦。新的男一號對吧？回來再和你算這筆賬，不要欺負(fù)人家哦～”小秋調(diào)侃著出了門。

也不算太新，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葉婉茹想這么回答。恍恍惚惚的，自己竟然也和他走了過來。

很久以前的葉婉茹和所有用功讀書的學(xué)生一樣，在那所省模范高中里每天戴著厚厚的眼鏡面朝課本。毛躁的短發(fā)，整天晃在寬松的校服里邊吃巧克力邊看習(xí)題冊。暗戀隔壁班的男生，在課間操時瞟到對方就立刻思緒洶涌，私下打聽對方的消息，生日愛好有無喜歡的人。結(jié)果喜歡了三年，臨畢業(yè)前也沒有勇氣上前和對方說話，最后只能無疾而終。

畢業(yè)后當(dāng)葉婉茹終于可以隨意挑選自己喜歡的牛仔褲時，她發(fā)現(xiàn)脫掉校服的自己已經(jīng)胖的不可收拾。豬——她對著鏡子想，自尊心極強的她怎會允許自己有一點點不如別人。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身材使得暗戀的男生對她從未注意。

于是她開始瘋狂的減肥，每周舞蹈瑜伽健身游泳。告別白胖可愛的大米和所有零食飲料，因為怕減肥失敗，她甚至拒絕和全家一起吃飯，每天獨自準(zhǔn)備菜譜，端著碗自己躲在房間里小口的吃。母親看著女兒有些心疼，勸她幾句，便換來世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

葉婉茹就是發(fā)了誓，她要抹掉之前那個膽小平庸的自己，她要綻放從今往后的青春。

美麗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葉婉茹在狠狠的擺脫掉自己高中的影子后，走入了胃病和神經(jīng)性厭食的怪圈，甚至變得神經(jīng)質(zhì)。她蓄了長發(fā)，做過鐳射，修長勻稱，終于成為自己滿意的葉婉茹。每天帶著百分百的燦爛笑對人群，儼然一顆小太陽。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顆色澤鮮艷的蘋果，心里被蟲蛀掉多少，只有自己最明白。

周六下午，她坐在商場三層的咖啡屋等楊洛。楊洛雖然是計算機系，但聽說他高中時理科成績好的驚人。從大一開始每周都在做家教，學(xué)生家長居然還寫過表揚信寄到學(xué)校，要不是楊洛拿給她看，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每周末到底在做什么。

楊洛的大學(xué)就在葉婉茹的隔壁，雖然兩人都是家在本地，但他們誰都沒有選擇走讀。葉婉茹用周末需要修改雜志的投稿為理由留在學(xué)校，不是為了和楊洛膩在一起，只是想離家里的過分寵愛遠一點。她總是覺得自己需要更獨立，越快越好。

“笨蛋，是不是等了很久？”楊洛一臉歉意的坐下來，“快模擬考試了，所以輔導(dǎo)延長半小時。”

“沒事，這家店的咖啡很多種，我才喝到第四杯。”

“對不起……”又是一臉對不住。

“等一下你做什么？”

“去吃意大利面吧，好久沒吃那個了。”

“小茹……我這個月中才能收到學(xué)費……所以……”

看著楊洛的吞吞吐吐，葉婉茹極力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無所謂啊，我請客。”

葉婉茹沒有選擇自己平時和父母最常去的那家，一是不想被熟識的服務(wù)生看到，二是不愿意刺激楊洛的自尊心。她知道楊洛的父母都是再就業(yè)，他做家教也是一直想幫家里省點錢。

相反的，葉婉茹只是被楊洛牽著手來到商場的頂層，隨便走進一家西餐店。由于沒到晚餐時間，店內(nèi)幾乎沒人，他們被接待到一個窗邊的座位。可以俯視六層樓下的熙熙攘攘。

“你中午吃飯了嗎？”

“沒有，上課等公車，所以沒來得及吃。”

“怎么能這樣子呢！？那我多點些啦，你要多吃東西才有力氣當(dāng)老師。”

葉婉茹嗔怪著，一邊叫來服務(wù)生點菜。

等到桌上被大盤小碗的擺滿時，葉婉茹才發(fā)覺這家店做的真是離好吃相差萬里遠。芝士味道不純正，沙拉材料不夠新鮮，烤雞翅像在油鍋里睡過午覺。她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看著對面的楊洛。

“怎么？不是想吃這些嗎？”

葉婉茹點點頭不說話。情緒忽的一落千丈。她猜想眼前的楊洛到底有多了解她，是否知道自己完全不是看起來的鄰家女性格。在人前她一直乖巧懂事，可天知道她離千金小姐到底差在哪里。

“不好吃？”

這下楊洛猜對了。

“乖，一會兒給你買冰淇淋好嗎？等我這個月拿到錢，帶你去吃家更好的。”

“沒有啦，我可能是剛才咖啡喝太多嘴巴沒味覺。你多吃點就好了。”

真是無聊，干嘛那么在乎他的自尊心。葉婉茹心里暗暗罵自己。

她回想最開始認(rèn)識楊洛的時候，是自己主動接近這個不善言辭的男生。那個時候自己還沒有完全跳出第一次戀愛的陰影，無法相信任何人。即使斷斷續(xù)續(xù)與幾個人交往，也似乎在把對方用做橡皮擦，試圖抹去記憶。可能別人會說，這對對方不公平。可愛情都是你情我愿，愛多愛少，哪有什么公平可談。

走在馬路上，葉婉茹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四處亂看。

“笨蛋，想什么呢？！”楊洛擰緊她的手把她往身邊拉，遠離擦身而過的車。

“哎，你知道下周三是什么日子嗎？”

“一百天，不是嗎？”

“你記得？！”

“當(dāng)然啦，笨蛋，我們是一月七日正式交往的。”

葉婉茹有些驚奇，他怎么記得這么牢。不是說男人對這方面最不敏感嗎，可他完全不需要任何提醒。就連她自己也是需要翻日歷才能想起的。

“可是……我其實早就見過你。”

什么？！怎么可能，葉婉茹看著暗自微笑的楊洛，突然覺得他滿是秘密，絕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她一直以為彼時是她自己處心積慮的接近楊洛，只因為他比同齡人懂事太多，對于學(xué)業(yè)的專注和嚴(yán)肅讓她著迷。四處打工成績照樣得心應(yīng)手，給葉婉茹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凈。是從靈魂深處散發(fā)的一種潔凈，似乎有雪花的味道。最初的他讓她捉摸不透，這就更加挑起葉婉茹內(nèi)心的征服欲。

“什么時候的事？”

“啊，應(yīng)該是前年夏天的時候。我在學(xué)校幫忙準(zhǔn)備新生歡迎會，那天晚上從主樓出來就看到一個女孩子坐在臺階上哭。周圍走過的人都指指點點，因為她哭得很傷心，邊抹眼淚邊抽泣。雖然是大晚上的，但其實大家都看得清臉。我就是那個時候見到你的，大眼睛長頭發(fā)，瘦瘦的穿著裙子，自己坐在臺階上，哭得像女鬼。”

“什么啦！”葉婉茹抗議道，她當(dāng)然不會忘記那晚自己掉眼淚的原因。當(dāng)我們不現(xiàn)實這句話從寒的嘴里冒出來時，葉婉茹整個破碎掉。寒就是她的第一位男主角，高中畢業(yè)之前乖乖女的她在畢業(yè)后第一次接受了愛情的挑戰(zhàn)。她曾那么單純的認(rèn)為戀愛不過是成長的必經(jīng)之路，以至于當(dāng)自己把全部都交給寒的時候，她才恍然自己付出的代價是什么。

她想大聲的質(zhì)問他，既然你知道我們不現(xiàn)實，當(dāng)初為什么還要和我在一起？！為什么還要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可最后她只是牽強的笑著，點點頭，說好啊那就分手吧。

那個叫寒的男人，遠比她想的老練。一開始葉婉茹就注定成為廉價的棋子，可她傻得相信了那句‘我會珍惜你的’陳舊臺詞。從交往到被分手，不過一個月，葉婉茹就徹底的做了一次抹布。她一想到寒對待她的方式就不寒而栗。包括他說過的所有話，無不讓她惡心。

誰說初戀亦美好亦青澀，又是誰說初戀值得回味呢？葉婉茹不解，傷害的話，受過一次就已足夠。這樣的成長必修課，是她一輩子也不想再經(jīng)歷的。

葉婉茹拉回自己的思緒，調(diào)皮的問：“那你當(dāng)時怎么不上前遞紙巾給我？”

楊洛瞪大眼睛，“誰知道你哭得那么慘會不會把我臭罵一頓？搞不好還會被誤認(rèn)是我把你弄哭呢。又不是拍偶像劇，我躲你都來不及……”

哈哈，葉婉茹笑了起來。

果然是楊洛的性格啊，任何事都是理性在先。絕不會自己惹麻煩。

“那我給你的第一印象豈不是很不好……”

“也不全是。”楊洛繼續(xù)說道。

“幾天之后我路過你們學(xué)校，聽到一個女生在臺上發(fā)言，聲音很好聽，就好奇的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子。沒想到進去一看，又是你這個愛哭鬼。但不同的是，你在臺上像顆鉆石閃閃發(fā)光，沒人會相信你曾經(jīng)那么的傷心過。哭的慘不忍睹不過幾天的事情，竟然被你藏的一干二凈……我突然心里不是滋味……”

“是同情還是鄙視？”

“唔，都不是……”

葉婉茹不解。

“是憐惜，覺得你需要一個人去好好珍惜你。”

啪——葉婉茹仿佛挨了一記耳光。

為何以為自己早就是今非昔比的葉婉茹，死都逃不出這句鬼話的魔掌。愛情里的甜言蜜語，她一句都不想聽。

“楊洛，就如你看到的，我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去珍惜，包括你在內(nèi)！”

“還有，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和我說這種話。做作的要死，只會讓我惡心。”

冷靜冷靜，葉婉茹坐在床上不停地勸著自己。走廊外聽到小秋在和男朋友聊天，興高采烈的不知在談?wù)撌裁础Ｋ齻兯奚嵋还菜娜耍俗约阂酝舛加泄潭ǖ哪信笥言谏磉叀＝?jīng)常會收到各種零食禮物，節(jié)日時更是賀卡鮮花漫天飛。大姐的男朋友在日本，有次為了她生日當(dāng)天搭飛機回國，在宿舍樓下喊她，當(dāng)時她感動的就流下眼淚。米茉是宅男心中的女神，卻有一個長得像湯姆克魯斯般的混血男友。

還有小秋，和男友青梅竹馬了七年。一直恩恩愛愛的，父母早都點頭同意，只差沒領(lǐng)證件結(jié)婚了。葉婉茹覺得，如果小秋哪天分手了，那全世界的情侶估計都要說再見。

怎么別人的戀愛就能長久甜蜜呢？葉婉茹納悶著，難道不會厭煩嗎？即便再甜蜜的一對，時間長了也會看到對方的缺點吧。葉婉茹當(dāng)然從未提起過自己的初戀陰影，事實上她很少公開自己的愛情狀態(tài)。在她看來，友情和愛情是需要被分開的。宿舍的人都知道她頻繁換男朋友，但沒人認(rèn)為是她生性好玩。大家都覺得是她不懂得如何分配時間體貼男友。

你把空閑都花在學(xué)校雜志上，以后嫁給那本雜志算了。大姐就這么開過玩笑。

出了社會你就是工作狂，要不是你這張臉帶桃花，準(zhǔn)是做敗犬女的料。米茉好像說過。

的確，葉婉茹除了天生喜歡圖書館，教室，寢室食堂這樣子幾點一線的生活外，再就會把精力花在學(xué)校辦的那本雜志上。由于校方不能承擔(dān)各系分別主辦一份雜志，干脆整個學(xué)校統(tǒng)一成一本。每個月一期，印刷前需要給輔導(dǎo)員審核，除了特定情況需要另加改版外，內(nèi)容基本上不予限制。

從大一開始就擔(dān)當(dāng)雜志主編的葉婉茹，當(dāng)然懂得拿捏分寸。幸好她的大學(xué)屬于文科類大學(xué)，文采飛揚風(fēng)格獨特的人大有人在，每期的稿子都不用煩惱。

葉婉茹最開心的就是看到來自不同背景的人的文字，大家雖同是大學(xué)生，卻各有主見。或張揚或內(nèi)斂，文字從不說謊。很多人的理想抱負(fù)，都是通過文字體現(xiàn)。葉婉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這一代人，雖然沒吃過什么食不果腹饑寒交迫的苦，但來自社會的競爭和壓力早就練就了他們敢于創(chuàng)新的拼勁兒和堅忍不拔。

她自己看過很多針針見血的文字，感慨不同時代造就不同的人這句話的真切。

現(xiàn)在這個時候，似乎只有雜志社的工作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從楊洛那里轉(zhuǎn)移了。葉婉茹打開電腦，突然看到關(guān)于高中同學(xué)聚會的布告。自從上大學(xué)后，她和高中同學(xué)罕有聯(lián)系，大家都各忙各的，天南海北的四處分布。

原本葉婉茹對這種追憶性的活動從不感興趣，但她突然想知道這些年大家都在做什么，一定都發(fā)生些許變化了吧，她暗自猜測。說不好可以借此搞一版關(guān)于高中生活回憶錄的話題，都來說一說高中時的自己。想到這里，葉婉茹抄下時間地點。

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這種高中回憶的話題，自己也會始終是揣著自己的過去，站在局外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