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水上漂來的斷腳
2008年7月11日。正午。
曲州市巨流河凌波浴場。
浴場岸邊游人如織,暖洋洋的陽光打在臉上,也灑在煙波浩渺的巨流河上。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如千萬條金蛇在跳躍,煞是好看。這日日夜夜奔流不息的巨流河水,哺育著勤勞勇敢的曲州市民。任憑歲月流逝、人世變遷,不變的是頑強的生命力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心愿。
七歲女孩丹丹光著腳丫在沙灘上跑來跑去,細細暖暖的河沙溫柔地按摩著她腳底嬌嫩的皮膚,帶來酥麻瘙癢的感覺。丹丹的臉上洋溢著天真快樂的笑容,不時發出一陣脆生生的歡笑聲。
丹丹正把幾只運動鞋一字排開。這些都是被河水沖過來的鞋子,且都是運動鞋,六七成新,有大有小,有男鞋有女鞋,品牌有李寧、安踏、耐克、阿迪達斯等。巨流河綿延千里,寬廣壯闊,被河水沖到岸邊的鞋子、衣物、動植物殘骸等頗多,成年人對此司空見慣,誰也不會去碰觸。但像丹丹這樣心地純凈的小孩子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好奇。
丹丹的媽媽李曉媚,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長相妖艷的少婦,穿著亮眼的水粉色三點式泳裝,擺出舒適又撩人的姿勢,斜躺在沙灘上,沐浴著和煦的陽光,也略帶陶醉地享受游人投過來的或羨慕或猥瑣的目光。良久,她意識到女兒不在身邊,急忙四處張望著尋找,見丹丹正在不遠處擺弄著幾只鞋子,就用手肘支撐著慢慢站起來,尖起喉嚨喊:“丹丹,那些鞋子臟得很,快給我滾回來。”
丹丹對母親的叫罵聲習以為常,用一支木棍捅著那些鞋子,笑嘻嘻地說:“媽媽,這些鞋子里面大都是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只很飽滿。”
李曉媚頗有些得意地高聲說——似乎沙灘上的人都是她的聽眾:“這孩子,說話還咬文嚼字的,不過用詞還算恰當。”
李曉媚扭動腰身走到丹丹身邊,順手接過木棍,向一只鞋捅了捅,噤著鼻子說:“家里什么玩具都有,你這孩子怎么愛玩這個。咦?這只鞋里的東西軟軟的,一定是爛襪子。快走吧,這是給野孩子玩的。”
丹丹習慣性地伸出小手去拽李曉媚的衣襟,可她媽媽今天半裸身體,丹丹拽了個空。她把小手搖一搖收回來,說:“媽媽,鞋子里面不是爛襪子,是一泡油。”
李曉媚也看到鞋子里有一團又白又膩、像是油脂的東西,在好奇心驅使下,她用木棍在里面撥了撥,一只白生生的腳骨突兀地從鞋里支棱出來。李曉媚仔細一看,嚇得一激靈,她失聲大叫:“腳!這鞋里有一只腳!”
浴場上的人聽到李曉媚的喊聲,都圍攏過來。有膽子大的人用木棍把鞋子撥倒,將那腳骨撥出來仔細端詳。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真的是人腳骨。”一名醫學院的學生惡作劇似的說:“看那大腳趾上,還有增生呢。”
眾人越胡亂猜測越感覺奇怪,越說越怕:“不會是殺人分尸案吧?”“媽呀,這浴場里有尸體,咱們別玩了,還是回去吧。”不大工夫,流言四起。
“凌波浴場發現了一只人腳……”
接到報案后,曲州市刑警支隊迅速出警趕到現場。由于支隊的主要警力目前都不在,而案件又可能牽涉到殺人碎尸,帶隊出現場的二大隊隊長馬經略遵照李觀瀾離開前的指示,在第一時間向他做了匯報。
第二節 湖畔的心愿
2008年7月11日。下午3時。
松江省詔安縣植物園。
接到馬經略的案情匯報時,李觀瀾正帶著隊員在詔安縣植物園度假。詔安縣植物園依山傍水,景色秀麗,山腳下的家塘湖是巨流河的分支,湖中特產一種名叫胡子魚的黑色食肉魚,肉質細嫩,味道極鮮美,是詔安植物園吸引游客的特點之一。
李觀瀾出任曲州市刑警支隊隊長剛滿一年,在三百多個日子里,與百余名刑警夜以繼日地艱苦奮戰,創下了偵破命案十九起、涉毒案三十三起、重傷害案十五起、涉黑案兩起的輝煌戰績。上級部門特批立功隊員到距離曲州市三百公里遠的詔安縣植物園休假三天。誰知昨天下午才到詔安,今天就接到了案件通知。李觀瀾想,隊員們難得出來玩一次,不要掃了他們的興,而且案情還不明朗,說不定只是虛驚一場,就決定和蘇采萱、許天華先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這時許天華正在家塘湖邊和女朋友何曉順依偎在一起,柔情蜜意,卿卿我我。許天華就是詔安縣人,與何曉順是高中同學,一年前他從警校畢業后加入曲州市刑警支隊,因頭腦靈活、觀察敏銳、勤于思考、工作刻苦努力,深受李觀瀾器重。何曉順目前就讀于松江省醫科大學藥學系二年級,正在放暑假。說來也巧,何曉順的家就住在植物園的山腳下。許天華趁著度假的時機正好和她相會。
何曉順的母親早喪,她和父親何洪海相依為命。何洪海年輕時被車撞斷過腿,右腳落下殘疾,走路時一瘸一拐的。由于缺乏勞動能力,就利用植物園開發的時機,把自家的住房騰出來,隔出幾個小房間,作為家庭旅館,供游客居住,還取名叫作“如歸客棧”,不過生意平淡,僅供糊口。
許天華在男歡女愛的問題上有些害羞,沒向同事們透露他和何曉順談戀愛的事,否則李觀瀾不會急于把他叫回去。許天華在午飯時偷著溜出,來到何曉順家,痛快地吃了一頓何洪海烹制的紅燒胡子魚。飯后他與何曉順牽著手出了家門,漫步到家塘湖邊,沐浴著夏日午后的暖暖陽光,耳鬢廝磨,說不盡的情悠悠愛濃濃。
許天華正沉浸在愛河的甜美中,李觀瀾的電話突然打破了這靜謐浪漫的氛圍,他要求許天華立刻到住宿的賓館碰頭,準備返回曲州。許天華接到緊急指令,知道一定是發生了案子,而且案情重大,只好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和戀人短暫相聚后又要說再見,何曉順也有些不情愿,忽然想起來什么,從隨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個瓶子,在許天華眼前晃了一下。許天華問:“這是什么?”
何曉順笑嘻嘻地說:“這是漂流瓶,里面裝著寫有我心愿的字條。”
許天華心里一動,說:“讓我看看你的心愿是什么。”
何曉順縮回手,把瓶子護在胸前,撒嬌地說:“不給你看。”
許天華笑笑說:“還保密呢。我在電影上見到的漂流瓶都是玻璃的,怎么你的瓶子是塑料的?”
“你懂什么,家塘湖里有的是石頭,玻璃瓶子會被撞碎的,塑料的就保險得多。這瓶子是環保塑料做的,不會污染環境。別把你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樣大。”最后這句話是揶揄許天華的。
“好吧,希望有人能拾到你的漂流瓶,別石沉大海就好。”
第三節 斷腳再現
李觀瀾、蘇采萱和許天華在當天夜里八點回到刑警隊,馬經略把那只裝有人腳骨的運動鞋原封未動地保存在證物袋里,呈給他們。
李觀瀾打量著腳骨,說:“在現場附近有沒有找到其他的人體組織?”
馬經略說:“按照您的指示,以發現鞋子的地點為圓心,向河岸的三個方向搜出一千米遠,沒有任何發現。也組織打撈隊到附近水域尋找過,沒有發現人體殘骸。”
李觀瀾說:“單憑一只泡爛了的腳,我們沒辦法立案,但是在游人眾多的浴場發現斷腳,如果不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答復,會引起民眾恐慌。下一步工作要從幾個方面入手——采萱,你立刻對這只斷腳進行化驗,確定斷口是不是被利器砍斷的,以及斷腳在水里浸泡了多長時間,再檢驗斷腳的DNA,與市局DNA庫里的配型比對,也許能找到斷腳的身源;老馬帶人搜集下曲州市以及周邊各市的失蹤人口資料,尤其是失蹤時腳穿運動鞋的人員,一個也不要錯過;天華,你帶人到曲州市的相關科研單位走一趟,看看根據天氣、風向、水流等因素,能否分析出這只裝有斷腳的鞋可能從哪里漂過來,這可能不太容易,不過只要有一絲可能,也要努力嘗試。”
李觀瀾頓了頓,又補充說:“這件事要盡量保密,別讓媒體知道,曲州市的媒體從業人員都有著豐富的想象力,說不定會借題發揮,炮制出什么聳人聽聞的新聞來呢。”
第二天上午,蘇采萱率先向李觀瀾反饋檢驗結果:“裝著斷腳的運動鞋為耐克牌的仿制品,由曲州市一家鄉鎮企業制作并在2003年出廠,38號,右腳女鞋,質量倒說得過去,鞋面的材質是牛皮,鞋底是乙烯塑料。從鞋底磨損程度判斷,穿著時間不超過兩個月。因鞋子的防水功能良好,雖在水中長期浸泡,并未造成過多損耗。斷腳主人的血型是AB型,女性,根據物理特征推測,年紀應該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已經申請了骨齡測試,結果要在三天后出來。”
李觀瀾問:“能不能確定斷腳是被利器切斷的?”
蘇采萱沉默了兩秒鐘,說:“無法確定。骨骼斷面參差不齊,而肌膚和血肉組織因在水里長期浸泡,已經融化成油脂。我更傾向于認為這只腳是從水中的尸體上自然脫落的,浸泡的時間初步估計在兩年以內,要得到更精確的時間,也要等到三天以后。”
“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大概的意見,這只斷腳是哪里來的?”
“也許來自自殺者的遺體,也許是被人殺害后拋棄的尸體,也許來自失足落水者的遺體……可能性太多,目前掌握的證據遠遠不足以得出確切的結論。巨流河綿延千里,凌波浴場在下游低洼地,斷腳的起始漂流地點無法確定。”
“我們的意見一致,目前是刑案多發期,如果找不到斷腳的身源,這個案子只能暫時擱置,繼續偵查也只是浪費警力,而且立案的條件也不夠。”
到了晚上,馬經略和許天華相繼匯報調查結果。在曲州市及周邊五市的失蹤人口報告中,有十三名失蹤女子符合條件。
而匯總所走訪的地理、水利和地質專家的意見,他們以為,凌波浴場地處巨流河的下游,上游輾轉近千里,且分支眾多,而河水的流向受風向、氣溫、地勢等多種因素影響,要準確判斷這只斷腳從哪里漂過來,幾乎沒有可能。
三天后,DNA配型檢驗的結果顯示,疑似的十三名女子中無一人與斷腳的配型吻合。
找不到死者身源,又不能確認斷腳成因,案件調查無法更進一步。曲州市大案頻發,關于此案的薄薄幾頁材料很快就被擱置到檔案室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