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道士走了。虞湛推開柴門走了進來，臉上猶掛著爽朗的笑意：“珠兒，那道長真是……”他突然瞥見朱珠面前幾乎未動的湯面，笑容頓住，迅速被擔憂取代，“你怎么沒吃？是哪里不舒服么？”

朱珠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沒有，只是沒有胃口。休息一下就好了。”

虞湛仔細看了看她的氣色，見她只是臉色微白，便放下心來：“那你去躺躺，我來收拾。”

朱珠點了點頭，便匆匆回了東屋。

她怕虞湛看出她對那道士的反感。

虞湛并不知道妻子的心事，他只是覺得自己和那個道號天璣子的道長很有緣！因為一連幾天，他或上山砍柴或打豬草的時候都能遇見天璣子在溪邊垂釣。

但天璣子卻說：“我在這里，就是為了等你。”

“等我？”虞湛不解，“等我做什么？”

“等你斬斷俗緣。”

“斬斷俗緣？”

“對。”天璣子道，“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么？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我做的任何事，只要你想！”

虞湛嘆了口氣：“可是你也說過：若我要尋仙問道，便要拋家棄妻。而我的妻子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我們成婚不過兩年，我甚至還沒有給她一個孩子！”

天璣子笑道：“所以我在等。”

虞湛啞然。

他自己很清楚，他說得這些，不過是為自己在道義上找一塊兒遮羞布。拋棄妻子去尋虛無縹緲的仙道，該是怎樣的薄情寡義？可他心中對求仙問道的渴望已經壓過了對道義的堅持。他知道，自己終究會棄家而去！如今，也不過是在做最后的掙扎。

虞湛挑著柴擔回去了。天璣子盤坐在溪水邊，借著天上的星斗推演天機，蹙眉掐算。許久，他臉上露出笑意，自語道：“這次天地大劫的功德氣運，我太玄宗勢在必得！”

虞湛對此一無所知。

他夤夜而歸，無視了妻子的擔憂，將兩擔新柴放在院子里，便坐在棗樹下發呆。

朱珠擔憂他的身體，苦勸虞湛回房休息無果，干脆也陪他坐在那里。

虞湛怔怔看著她，想起她新嫁時的稚嫩嬌美，想起兩年來夫妻相處的點點滴滴。有一瞬間，他甚至生出了就此伴她在山村中終老一世的想法！

——事實上，這本就是他一直以來最樸實也最美好的愿望！

但很快，一個凡人對成仙的渴望洶涌而來，排山倒海般摧毀了那本不堅定的愿望。他霍然起身，神色里有了決絕的意味：“珠兒，是我……對不住你！若有來生，我定以命相償！”

朱珠突然便心神不寧，惶惑地問道：“你……你在說什么？阿湛，你別嚇我！”

虞湛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松開的瞬間，他再不猶豫，往外走去。

“阿湛！”朱珠追了上來。

虞湛腳步一頓，說道：“你不要跟著我，不要誤了我的仙途！”而后，再不停留！

他話中的決然令朱珠卻步，撲在柴扉之上失聲痛哭。她知道，她終于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喵～”虎皮貓兒拖著清脆的銀鈴聲，邁著優雅的步子上前，添了添她臉上的淚水，“喵～”

“貓貓？”朱珠將它摟進懷里，“貓貓，阿湛走了。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喵～”貓貓軟軟地叫了一聲，仿佛在安慰她。

“貓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貓兒很有靈性地點點黃色的腦袋，脖子上的鈴鐺發出一陣悅耳的晃動聲。

就在這一人一寵相依取暖之時，寂靜的夜里突然亮起了火光。而后，是馬蹄踏地的“噠噠”聲，刀戟相擊的金屬碰撞聲，人員行動呼和的嘈雜聲。再然后，便是女人的尖叫聲，小孩兒的哭聲，男人的喝罵詛咒聲。

朱珠猛然抱緊了貓兒，小心翼翼地去覷自小涼山那邊傳來的動靜。直到慘叫聲響起，她臉色一變，將貓兒藏到柴房的角落里，低聲道：“貓貓乖，你千萬不要出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而后，她快步走了出去，忍著心頭的懼意，往村長家走去。她看得出，那些人正驅趕了村里的人往那里去。

正有一隊人馬往這邊來，看樣子是到她家去的。看見朱珠，領頭的怪異地笑了笑：“喲，這還有個小美人兒！”而后，神色一厲，“帶走！”

便有兩個人抓住她，繼續往她家去。朱珠道：“不用去了，沒有人了！”

領頭的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算了，想必你家那個讓女人出來擋事的縮頭烏龜也影響不了大局。走，回去！”

她被帶到了村長家里。全村的人都在這里。村長被人按著，跪在一個穿玄甲的青年將軍面前，不住地哀求那人高抬貴手。

青年將軍漠然地坐在那里，見最后一對人回來，詢問地望向那領頭的人。領頭的人回道：“將軍，全都在這里了。”

青年點了點，淡淡地對村長說：“有個大人物看上了你們這塊兒地，你卻不識趣。只有出此下策了！”

村長怔住。

前一段，是有人來找他，說是要買了虞家村這塊兒世外桃源。可他不愿全村背井離鄉，便斷然拒絕了！想不到，卻惹來了殺身之禍！

“將軍，”村長掙扎著撲到那青年腳邊，“我們愿意搬走！愿意搬走！請將軍饒我我一村人的性命吧！”

青年一腳將他踢開，淡淡道：“晚了。”他說完，起身往外走去，“動手吧！”

“是。”領頭人應諾。

而后，便是慘烈的一邊倒的屠殺。

當冰冷的刀鋒劃破喉管，朱珠卻仿佛是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阿湛不在這里！可是，若有來世，愿做磐石，無心無情，不動不傷！

恍惚中，她聽見有人說道：如你所愿。

而后，意識徹底抽離。

火光亮起，將一切罪惡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