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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好人歌(9)

昏昏沉沉想著家中舊事,昏昏沉沉按照次序向前走。直到被人用手指敲了腦袋,他才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愕然抬頭,看見一向高高在上的藥鋪賬房不知道何故突然有了心情,用手指點著自己稀里糊涂遞上去的藥方質問道:“后生崽兒啊,你確定要抓這幅藥?”

“啊,嗯,當然!”程小九被問得一愣,快速掃了眼藥方,然后給出了肯定答案。

“那你帶夠錢了么?”賬房先生從頭到腳又將程小九打量了好幾遍,慢吞吞地放下藥方,擺起算籌。

“帶了,我肯定帶夠了!”程小九一挺胸脯,大聲回答。他知道這幅藥價值不菲,所以出門時,足足帶了三百個錢于褡褳里。王二毛的褡褳中,也裹了兩百多個肉好。二人將手頭上的肉好拼起來,咋也夠一幅湯藥錢。

掌柜的又瞟了程小九和王二毛兩個一眼,慢吞吞地報價,“人參三錢,白術兩錢,茯苓兩錢,甘草一錢,當歸,川芎各三錢,熟地,白芍各兩錢,黃芪三錢半,肉桂一錢,鹿茸兩錢,干棗三枚,人參鹿茸補血湯,三百五十文一幅,共三幅,總計一千零五十文整。先付錢后給藥,不佘不欠!”

“多少?”程小九向后躲了躲,忍不住驚呼出聲。

“一千零五十文整,這位小公子,不信您自己看!”賬房先生將算籌向程小九眼前推了推,拖著長聲回應。

“可您老先前,您老先前還說,人參和鹿茸值不了幾個錢的啊?”程小九不用看算籌,也知道賬目上自己挑不出毛病來,只好陪起笑臉,試圖跟賬房先生討價還價。

“那是,對于衙門里的賈老爺,這點小數目,當然不算幾個錢。”賬房先生歪頭看著程小九,微微冷笑,“可人家那是什么身家?這滿市的買賣,哪個不靠他老人家照顧著?!”

程小九被笑得滿臉通紅,無言以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下氣地商量道,“大叔,我今天沒帶那么多錢。您看,我先抓一幅藥,其他兩幅改日再拿,成不?”

“一幅藥管什么用啊!”沒等賬房先生回答,其他排隊等候拿藥的人笑著回應。剛才被蔣老爺的王霸之氣所憋,大伙肚子里都極其不痛快。難得碰到個不懂事的半大小子,所以爭先恐后拿他發泄。“后生崽兒啊,你沒聽說過么,一幅藥等于喝水啊。好好的吃什么人參鹿茸?哪如買些肉來煮了吃正經,又便宜又合口!”

“三副就三副,跟誰買不起一樣!”王二毛陪著程小九被笑得火大,一把扯下自己肩頭的褡褳,重重地扔到了柜臺上。“這里邊有二百五十文足色肉好,另外這個,小九,你告訴他有多少!”

不由分說,他又扯下程小九的裝錢褡褳,一并扔到柜臺上。“看看夠不夠,不夠我回家給你們去拿!不就是一千零五十文么,別狗眼看人低!”

“二毛,二毛!”程小九趕緊拉住同伴,陪著笑臉四下點頭,“大伙別介意,我這位兄弟脾氣急。掌柜的,我的褡褳里有整整三百文,我朋友的褡褳里有二百五十文,您看能不能給打個折扣,先抓兩副湯藥出來!我們吃完了這兩副,再來抓第三副!”

“這位公子倒是會算賬!”賬房先生不陰不陽地回應。按常理,如此貴的藥,他的確可以給打個折扣,可今天就是氣不順,看著慫人就想多踩幾腳。“我們給你打折扣,誰給我們打折扣啊?這人參、鹿茸和甘草都來自遼東,眼下烽火連天,商路早就斷了,人參和鹿茸一天一個價兒!我今天已經是賠本兒做你的生意了,再打折,再打折這藥鋪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就得喝西北風去!”

“哪能呢,您這么大的藥鋪子!”程小九滿臉堆笑,血色順著額頭一直涌到胸脯上。他能感受到賬房先生眼中的輕蔑和身邊閑人眼里的嘲弄,卻強行命令自己忍讓。“要不,我再加五十文,六百文,六百文您賣給我兩副藥行不?缺那五十文,我立刻讓朋友回家去取?”

“沒見過你這么能砍價的!”賬房先生一把將兩個褡褳推開,冷笑著回應,“公子,小老兒不敢拿東主家的藥材做人情,您不買就算了,別拿我逗悶子。”說罷,他將程小九甩在一邊,沖著柜臺外大喊,“下一個,方子先拿來我看,不佘不欠,準備好了錢再來!”

“沒見過你們這樣做買賣的!”王二毛忍無可忍,跳上前,指著賬房先生的鼻子喝罵。“直娘賊狗眼看人低,你記著,風水輪流轉,將來你千萬不要有求到老子頭上那一天!”

程小九拉了一把沒拉住,索性不再拉,將兩個褡褳抓起來背好,雙拳輕握,就等著看對方如何反應。市集里不止這一家藥鋪,在這里打上一架,下家藥鋪也好跟對方繼續商量折扣。若是一言不發吃了啞巴虧就走,今后肯定被各家藥鋪的伙計們勾結起來欺負。

那藥鋪的伙計也不是善茬,看到王二毛發飆,立刻抓起藥棰、秤砣,爭先恐后跑了出來。眼看著一場惡斗在所難免,猛然間,有個清脆的聲音自藥鋪深處傳了出來,“老劉,大小姐問你在干什么,怎么前面鬧騰個沒完?這是藥堂,你當是市口上的雜貨攤子么?”

話音剛落,賬房先生和一眾伙計的氣焰立刻小了下去。悻悻地瞪了程、王兩個少年一眼,大聲向柜臺里邊回應,“沒事兒。剛才是衙門的蔣老爺在鬧騰。現在是有兩位小哥沒帶夠現錢就想拿藥走,我們正在好言勸他先回家!”

“你胡說!”王二毛存心給對方找麻煩,大聲反駁,“分明是你們趁火打劫,亂開高價。我們帶來近六百個錢,卻連一副藥都買不到。這哪里是藥鋪啊,砸明火都沒你們這般狠毒!”

賬房先生和幾個伙計一聽,記得腦門上都蹦起了青筋來,卻不敢上前挑事。強壓住心頭邪火辯駁道,“這位小哥,話可不能亂說,人參和鹿茸都是緊缺貨。我們也要花高價才能進來!”

“拿來,我把藥方給大小姐看!”藥鋪深處的女聲雖然稚嫩,卻透著股無法拒絕的威嚴。賬房先生一聽,臉色登時變得煞白,捧起藥方,低聲向里邊解釋,“小春姑娘啊,這點小事兒又何必麻煩大小姐親自過問。我馬上處理好還不成么?大熱天的,您也不用跑來跑去累一身汗啊!”

這話一說出口,鋪子里邊看熱鬧其他抓藥者立刻就明白了,賬房先生肯定在程小九的藥價上搗了鬼。聯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眾人的立場馬上來了個大轉彎。湊到柜臺前,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小春姑娘,這一幅藥值一千零五十個肉好呢。您老看得懂么?”

藥房里側的紗簾輕輕一挑,有名身穿淡綠色比肩的小丫鬟快步走出。先向眾人盈盈施了個禮,然后笑著回答道:“如果有人參、鹿茸在里邊,一千零五十文一幅,也不算貴。畢竟遼東在打仗,商路斷了好久了。不過我家小姐正好在,給她看看,可能會給在總價上打個折。都是鄉里鄉親的,總不能讓大伙連藥都吃不起,您說是不是?”

一番話說得里里外外全照顧了個遍,令存心看熱鬧的人再也挑不出什么茬兒。眾人笑著散開,繼續排隊等候抓藥。名叫小春的丫鬟沖程小九、王二毛兩個點了點頭,然后快步走回了內堂。片刻之后,門簾后傳來幾聲環佩叮當,還是那個名叫小春的丫鬟快步走出,拿著藥方,對賬房先生吩咐道,“劉叔,大小姐說了,這副藥按半年前的價格算。別難為兩位主顧!”

“唉!唉!”逃過一劫的賬房先生連聲答應,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他先前欺負程小九是生面孔,總賬上沒有搗鬼,單味藥價上卻玩了許多花活。這是藥堂里大小伙計們撈錢的一貫手段,沒想到今天卻被前來巡視的東主家的大小姐抓了個現行。

而現在小春帶來的話是,‘按四個月前的價格計算’,就等于說東主家的大小姐不準備將自己的鬼把戲拆穿,稀里糊涂放了自己一馬。如果自己還不識趣的話,一旦被東主家公事公辦,恐怕自己至少要斷胳膊斷腿,手下的幾個伙計也得切掉手指頭,大棒打出門去。

按照“四個月前的藥價”重新算過,三副人參鹿茸大補湯不過兩百七十余文,雖然價格依舊貴得離譜,卻已經在程小九目前可支付范圍內了。“早就該這樣結算,非驚動了東家你才高興!”王二毛還是不依不饒,一邊小聲奚落賬房先生自討苦吃,一邊拿了二人的褡褳去結賬。程小九卻不急著拿藥,先向丫鬟小春道了謝,然后肅立抱拳,沖著藥堂的紗簾鄭重施禮,“多謝大小姐照顧,日后有用得著程某的地方,盡管開口。力所能及,必不敢辭!”

“你這人倒是聰明!”丫頭小春狠狠地剜了程小九一眼,驚詫地說道。藥房的紗簾是江南特制的‘單面透’,里邊的人能看見前堂的情況,而買藥的主顧卻看不到后堂內的人影。偏偏這姓程的小子僅憑自己和賬房先生的幾句對話,就猜到了前來巡視的周府大小姐就隱身在紗簾后,這份機靈勁兒,端的是常人莫及。

紗簾里邊又是幾聲環佩叮當,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從內堂飄了出來,聽在大伙的耳朵里竟然如吃了加過蜜汁的冰屑般舒泰。“程公子不必多禮,懸壺濟世,乃醫者本份。只是令堂如果僅僅是體虛乏血,還是輔以食療為好。也不必日日大魚大肉,苦菜、黃花、野木耳、蘿卜干都是上上之選。”

此語若是從賬房先生口中說出,程小九必然以為他在出言譏諷自己窮困潦倒,以至于吃不起葷,總拿不值錢的咸菜野菜對付生活。但從簾后女子口中說出來,卻字字透著坦誠,尋不到分毫奚落的意思。程小九不懂醫,卻相信對方不會出言哄騙自己,又拱了拱手,正色回應,“多謝女扁鵲指點,程某回家之后,一定盡力試試。若是食療果真有靈,不敢登門致謝,必焚香禱告,求神明保佑大小姐多福多壽!”

他雖然性格平和,骨子里邊卻極為桀驁,自覺受了人家的好處,就一定要想方設法還回去,絕不肯拖欠人情。因此這番話說出來自覺條理清晰,毫不做作。看在別人眼中,卻別扭至極,就像集市上賣藝者的切口一樣牽強。沒等簾子內有人回應,小丫鬟春兒先被逗得吃吃笑了起來,輕輕掩住嘴巴,小聲奚落道:“你這人怎如此啰嗦。我家小姐才多大,還用你替他拜神求壽?再者神仙又不是你們家親戚,你一求他就應了?!”

“哈哈哈!”滿屋子的人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就連王二毛,這回也不肯再與程小九“同仇敵愾”,跟著大伙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程小九被笑了個面紅耳赤,訕訕地后退了半步,低聲道:“小春姑娘教訓的是,程某太自不量力了。想你家小姐心地如此良善,此生必然有神佛保佑,用不著任何人幫忙祈福!”

“程公子言重了!”隔絕內外堂的門簾顫了顫,慢慢靜止。想必簾子里邊的人也在偷笑,只是礙于對方的顏面,盡量沒笑出聲音而已。停了數息之后,簾中人又低聲說道:“我與朱家杏花情同親生姐妹,多次聽她說起過你。你不必謝我,將來好好待她便是!”

吩咐到這兒,簾中人自覺管得太寬了,心下害羞。沖著簾外點了點頭,悄然去遠。只留下程小九、王二毛等人,在柜臺前回味著環佩之聲,遐想無數。

程小九家教嚴格,無論心中想著什么,都盡量掩飾起來,不被人從臉上看出端倪。王二毛卻是個隨意慣了的,拎著藥包走出兩三里路,兀自頻頻回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著,“這周家真是人氣旺,連個伺候人的丫頭都生得跟水蔥似的鮮嫩。那大小姐聽著聲音便讓人心里癢癢,真人長得說不定像寺廟壁上的飛天神女一樣漂亮!”

“別胡說,壁畫上的飛天都是些不正經的胡女!是被佛陀用來考驗世人的!”程小九橫了好伙伴一眼,低聲呵斥。館陶、平恩等地有很多北魏時期留下來的胡人寺廟。里邊的裝飾花里胡哨,與中土的風格大相徑庭。其中最出格的便是飛天神女,雖然一個個蹁躚起舞,神光繚繞。那眼神和姿態,卻燒得人肚子里火辣辣的難受。正經人家里的孩子從小就被大人禁止去看那些壁畫,以免動搖了上進的心志。但大人越是禁止的東西,對孩子們往往越有吸引力。不但程小九、王二毛兩個偷偷去看過,整個驢屎胡同,從五歲到十八歲,沒偷看過飛天的少年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你又沒見過她,怎地知道她生得和飛天不一樣?”王二毛奇怪地看了一眼程小九,低聲反駁。自從聽見了周家大小姐聲音,程小九的表現就一直令他覺得怪異。就像突然換了個人,不是他熟悉的那個驢屎胡同的程小九,而是縣學里邊那些書生,一個個又酸、又傲又惹人生厭。

“小心周家的人聽見打你!”程小九見無法說服王二毛,只好換一種方式以期對方閉嘴。

“他們不可能聽見!除非你去告密!”王二毛四下看了看,不屑一顧地回應。“你老婆朱杏兒跟她認識,哈哈!”猛然間,他的思維又跳到了另外的地方,導致程小九根本無法追得上,“杏兒嫂子跟他是好朋友,就像咱們兩個一樣。哪天你跟杏兒嫂子說說,讓她把周家大小姐騙出來,咱們兩個偷偷看看什么模樣好不好。我總覺得她一定比小春兒那丫頭耐看,怎么樣,要不?咱們明天就照這個法子試試?”

“你現在的膽子簡直大到天上去了!”程小九又是惱火,又是無奈,悻悻地道。他剛剛欠了周家大小姐一份人情,自然不肯給對方下陷阱。況且未婚妻小杏花那邊,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愿再次登門。

王二毛得不到期待中的回應,氣得直拍對方肩膀,“你這家伙,一點兒也不仗義。我只是偷偷看看,又不會招惹是非!”

程小九輕輕一沉肩,便將王二毛的大巴掌閃了開去,一邊加快腳步,他一邊低聲數落,“你今天惹得是非還不夠多啊。你這小子,平時畏畏縮縮,今天怎么膽子如此地大?!居然想一個人對四個,嫌自己命長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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