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抱著李嬤嬤的尸體,神色木然的離開了風雨樓。她要帶奶娘離開京都,離開這個讓她們傷心欲絕的地方,離開這個充滿了權力欲望的罪惡之地。她答應過奶娘,要與她過平淡的生活,一間茅草屋,幾只雞鴨,淡泊而寧靜。只可惜,她注定要失信了。
奶娘,對不起……怡然的心逐漸冰封起來,她想要哭,如今卻連一滴眼淚都無法流出。我明知有可能會給你帶來危險,依然義無反顧的走了下去。對不起,奶娘……怡然今生從未虧欠過他人,唯有對你,怡然問心有愧。
大楚都城上京乃是七朝古都,自古以來,便是繁華之所,亦是各國仰慕的文化中心。說也奇怪,許多名動天下的有名才子,皆是出自上京。讓人不得不贊嘆,上京果然不愧是人杰地靈之地。
作為天朝的中心以及都城,上京注定了倍受矚目,也注定了來往上京之人不僅僅限于大楚之人。
因此,抱著李嬤嬤的怡然離開上京,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更何況,她所走的皆是偏僻之處。
落霞山西南,有一個洞口,從洞口下去,別有洞天,當真可以用世外桃源四個字來形容。記得年僅十歲的她,每日被師父督促、教導,心中不勝厭煩。當一日,她偷偷從宮墻角落中的一個狗洞中爬出,溜出了皇宮。
沒有想到從來不曾出過皇宮的她,離開上京后,在落霞山上迷了路,找不到方向。或許是年紀過小,尚不懂得什么是害怕,倒也不曾膽怯。直到腳下一空,掉入一個漆黑的洞中,昏迷了過去。
當自己醒來,卻發覺走出黑暗,竟是光明。漫山遍野的鮮花盛開,撲鼻而來的清香,讓人的心情頓時放松了下來。到處是鳥語花香,到處是寧靜安詳,山谷中的小動物不見廝殺,和平相處,宛若人間仙境。
怡然苦笑,也幸好她被所有人遺忘,消失了幾日,仍沒有被人覺察。也是從那時起,每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每當她痛不欲生、幾乎無法繼續堅持下去的時候,她都會來到這里,靜坐一晚。每一次,都能讓她煩躁的心情放松下來,每一次都能讓她躁動的心平靜。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落霞山成了她除了皇宮外,最熟悉的地方。落霞山上的一草一木,她閉著雙眼都可以清楚的數出來。
看著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怡然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著懷中的奶娘,柔聲說道:“奶娘,相信你也會喜歡上那里吧!”
山路崎嶇,怡然懷中又抱著一人,只能艱難的往上爬。幾次險象環生,幾次滑倒,雙手早已被鋒利的山石棱角磨破,露出鮮紅的血肉。可怡然仿佛未曾覺察一般,堅定不移的朝著自己的目標而去。
“啊!”怡然輕呼了一聲,一不留神,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石頭,身子超前撲去,雙臂一松,李嬤嬤的尸體從她的懷中拋了出去。而她卻從半山腰滑落,撞到了凸起的巖石上一角,額角頓時流出殷紅的鮮血。她不顧自己身上的傷痕,沒有停頓,用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站了起來,飛奔到李嬤嬤身邊,小心翼翼的檢查。直到發覺沒有什么損傷后,才放下心來,重新把她抱入自己的懷中。
幾經曲折,怡然終于來到了洞口前。此時的她,身上干凈的衣裙滿是沙石,以及干枯的血漬。白皙的臉上亦是黑一塊,紅一塊的,看不出原本的容顏。
怡然從衣袖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把李嬤嬤綁在了自己的身上。爾后,抓住洞口的青藤,縱身躍下。
“月冷非,你怎還在這里?”冰兮從床上驚醒,坐了起來,眼眸中猶帶著一絲驚恐,額頭布滿了冷汗,臉色蒼白如金紙,看不到半分血色。她一眼便看到了靜坐在一旁的月冷非,眼神頓時寒了下來,蹙眉問道。
此時的她,臉上輕紗早已摘除,顯露出真實的相貌。臉色蒼白,卻難掩她的絕佳容顏。一雙清眸,迷離中帶有幾分疏離,別有一番風情。五官完美,如玉琢一般,雖不及怡然的傾世風華,但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月冷非起身,看著冰冷的眼眸,淡然一笑,說道:“我是醫者,要么不救,救了就斷然不會半途而廢,丟下傷者離去。”
冰兮目光犀利的看向月冷非,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會后悔的!”
“這世上還從未有事情讓我后悔!”月冷非傲然道。也難怪他如此自傲,他看不順眼的人,哪怕是皇親國戚,哪怕是當今圣上,他也不曾有過半分好臉色。冰兮的武功,他很清楚,就算是他,也很難傷冰兮至此。冰兮的輕功當世堪有人匹敵,只要她想走,沒人能留下她,更莫說是傷到她了。“冰兮,我雖從死亡的邊緣把你拉回,但你若不靜養半月,怕是仍會性命堪憂。”
“不勞月神醫費心,冰兮的性命,冰兮自然會珍惜,”冰兮冷聲道。
“這三日發生了何事?為何你會被人重傷,危及性命?”月冷非問道。
像是覺察到月冷非沒有離去的意圖,良久,冰兮才收回了冰冷的目光,垂下了眼眸,低聲說道:“因為一個人。”
“一個人?”
“是。”冰兮點頭,說到那個人,冰兮的眼眸中不自覺的露出恐懼。那種恐懼似乎已經深入到她的靈魂,讓她無法克制,情不自禁。“一個可怕到極致的男人!”
“可怕的男人?”月冷非收回了戲謔的神色,眼神也逐漸凝重起來。能讓冰兮用“可怕”兩個字來形容的人,只怕非同一般。
“是,可怕,”冰兮的身子仍有些顫抖,喃喃地說出了這三日來她所發生的事情……
看到那名被黑衣包裹、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看不到任何感情的眼眸的男人后,冰兮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當即,她運起全身的內力,用盡十二層的功力,施展輕功,終于趕在那個男人的前面先到了懸崖上。
未曾多做停留,冰兮飄然朝山下而去。當她看到山下明顯的馬車痕跡,才停了下來。“現在去找輛馬車,掩蓋原本的痕跡,根本不可能趕得及。”抬眼看向山頂,冰兮喃喃自語道。“怎么辦才能阻攔他呢?”
忽然,冰兮腦中靈光一閃,既然不能阻止他進上京,那就讓他進去便是了。上京之中,人來人往,留下的痕跡、腳印足以掩蓋一切。至于少主……冰兮緩緩閉上眼眸,在腦海中回憶著怡然的模樣與氣質,以及聲音、動作。爾后,睜開雙眼,露出淡淡的笑容。“模仿少主,去欺騙一個對她并不是很熟悉的人,不是什么難事,不是嗎?”
想到就做,斜瞥了一眼山頂上飛快滑落的黑影,冰兮身影一閃,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虹,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
“等等,”月冷非打斷了冰兮的敘述,“你是說,你易容成怡然,引開了那人?”
冰兮抬手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還能有其他什么辦法引開他?”
月冷非沉默下來,難怪冰兮身上的香味與怡然相同?原來如此。“那后來呢?”
“后來?”冰兮扯了扯嘴角,雙唇有些發白,“我仍是低估了他,他根本就沒有心……”冰兮自嘲的笑了笑,“對于自己的易容術,我相當自信。哪怕是熟悉少主的人,也一時半刻無法看出真假來。”
“那人一眼便認出真假?”雖是問話,但月冷非的語氣卻是十分的肯定。
冰兮點點頭,“是的。我或逃,或掩飾行蹤,或讓人干擾,卻也多次險些被他抓住。直到今日申時末……”
三天來冰兮用盡了所有的手段,才能讓那名黑衣人不曾覺察到真正的怡然所在的地方。只可惜,也只到這里了。她明白,繼續下去,必定難逃被發現的結局。
腳尖輕點,冰兮飛身上了房頂,四下打量著。一雙瀲滟清眸微微瞇了起來,眼底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上京往來之人眾多,人物背景皆不單純,這對她而言,有利,亦也有害。利,在于可隱藏她;害……冰兮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那人周身散發的嗜血氣息不是錯覺,怕是這滿城的百姓都會成為她的負累。
果然——
三天的時間也足以讓一個人失去所有的耐性,也足以讓一個本就屬于黑暗的男人發瘋發狂,做出一些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來。
來往的行人阻擋了黑衣男人的視線,干擾了他的追蹤。只見,本就沒有感情的眼眸中爆射出血紅色殺機,眼眸愈發的漆黑起來,如黑夜一般,看不到光亮。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宛若地獄中的冥光,漆黑如墨,連光都無法進入。那樣的光華不是言語所可以形容的。那一劍的風情,讓冰兮永生難忘。
當黑色的光華消失,小巷中影響黑衣人動作的行人全部倒在了地上,甚至無一人是完整的,殘肢斷臂到處可見。眨眼之間,這里便成了人間地獄!
冰兮站在小巷的另一端,停下了腳步,僵硬的轉過身子。不敢相信的看著剛才還安靜寧和的小巷瞬間被血腥所取代。面對著她的那名全身被黑衣所包裹的男人靜靜地站在那里,眼里沒有任何的感情,仿佛是一個死人。他的手中空無一物,讓人不知他剛才所使用的乃是何種武器。
冰兮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冰冷的氣息讓她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瑟瑟發抖。她不敢動,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動,那人的劍便會出手。以她的輕功或許可以躲避,可街道上無辜的人根本無從躲避。
“你是何人?為何對本宮窮追不舍?光天化日之下殘殺無辜百姓……”冰兮怒聲道,無論是聲音神態,還是由內而外所散發的皇室威嚴,都與怡然一般無二。
“暗絕。”男人只是說了兩個字。他的聲音不冷,非但不冷,還充滿著磁性。就是這樣平和的聲音竟讓人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冰。“怡然公主在哪里?”
怡然公主?冰兮瞳孔陡然收縮,這男人竟十分肯定自己并非怡然公主,他是如何看出的?“笑話,本宮乃是怡然公主……”
“怡然公主在哪里?”暗絕仿佛沒有聽到冰兮的話一般,仍是那一句問話。
……
“暗絕……”月冷非喃喃自語,怎從未聽說過此人之名?還是說……月冷非眼眸沉了下來,皇室究竟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力量?“你如何看待此人?”
或許是經過兩個時辰的休息調養,冰兮心中對暗絕的膽怯淡化了不少,蒼白的臉色漸漸的有了血色。“月冷非,不管你信不信,他是我至今所見過的最可怕的男人!他根本沒有心,人命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除了他最終的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事情。或許……或許也只有主上方可與他一較高低。”
“戰斗的過程不需我來形容,結局你已經看到了。”冰兮淡然地說道,“他的武器是一把黑色的軟劍,無法從他的武功路數看出他的來歷。若非我激發自己所有的潛力,拼著身受重傷,方才從他的手中走脫,前來與你示警……”
冰兮的話還沒有說完,月冷非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你放心,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里。”冰兮說道,她并非愚笨之人,豈料不到暗絕會跟蹤她前來?她早途中布下了陷阱,雖不能留住他,但卻也可以阻攔他一時半刻。
月冷非嘆息,“我擔心他早已找到了怡然。”如果自己早知道有此人的存在,是否還會輕易放怡然出去呢?月冷非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感覺。
“月冷非,我說過你會后悔的!”冰兮冷笑道,“救了我,便注定你無法保護少主。對你而言,你寧可負天下人,也不愿失信于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