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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封信 Grayness 陰暗

自尊常常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寄信人:阿姣,十四歲,喜歡金庸,討厭古龍

To十年后的自己:

我覺得,我好像有病。

不是身體上的,是心理上的。

怎么說呢,我覺得我有點太脆弱,太敏感了??傆X得別人在背后說我壞話,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我。

剛剛開學(xué)的時候,我交到了幾個還不錯的朋友,但是因為回家的方向不一樣,每次出了學(xué)校我們就分開走。有一個周末,回到學(xué)校后,她們在討論一家新開的奶茶店,我才知道她們每天回家前都會去那里買一杯奶茶。

而我竟然一無所知,所以也就沒有喝過。她們之間有了很多很多秘密,我插不進去。

我覺得自己被她們拋棄了。

放學(xué)的時候我故意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東西,想看看她們會不會等我,果然,她們沒有等我就走了。

她們在回家的路上會聊些什么?會聊到我嗎?她們會說什么?說我很可笑,還以為她們真的把我當(dāng)朋友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理她們了。在撕破臉之前,是我先離開的,我才不是被拋棄的那個人。

其實我內(nèi)心深處也知道,很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很可能因為這種無端的猜測而失去一段友情,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

初二的時候,我有了喜歡的男生。他不是什么太正經(jīng)的男生。

每次經(jīng)過和他一起玩的那幫男生面前的時候,我就好難受,我覺得自己快要被他們打量的目光凌遲了。在我走之后,他們一定會討論剛剛經(jīng)過的我的。

他們會怎么說我?

會說我很丑嗎?說我屁股很大嗎?說我走路姿勢很難看嗎?說我的臉僵硬得像木乃伊嗎?

我簡直要瘋掉,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后來有一次,他們在小賣部外面圍了個圈,要買東西就必須經(jīng)過他們。我猶豫了很久,決定忍一忍,不買了。

結(jié)果第二節(jié)課下課,發(fā)現(xiàn)他們又在那里,不過我喜歡的那個男生已經(jīng)走了,我已經(jīng)口渴到不行,就想,算了,豁出去吧,低著頭從他們面前跑進小賣部。

沒想到進門時腳踢到門檻,我摔了一跤。他們哈哈笑起來。

他們肯定不是第一次這樣笑我!他們一定記得我!

他們肯定在心里這樣想:啊,這不是每次經(jīng)過我們身邊就鬼鬼祟祟的那個人嗎?

說不定他們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喜歡他們中的誰。笑我不自量力,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我知道,他們這樣的男生,只會對漂亮女生獻殷勤,對別的女生不屑一顧。

我漲紅了臉,不能讓他們瞧不起,我握緊了拳頭,回過頭對其中一個人大吼:“看什么看,神經(jīng)??!”

他一下子火了,說:“你有病吧!”

我惡狠狠地盯著他,說:“你才有病!”

他被氣得不輕,估計也是覺得丟了面子,想過來打我,被旁邊的人攔下,說:“你和女生計較什么?”

他就朝我腳邊吐了口口水。我整個人都要氣爆了,我沖上去,抬腳狠狠踹他。

這下誰也攔不住了,我和他就在小賣部門口打起來。他手上正好有一瓶可樂,他把它從我的頭頂澆下去,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一刻,我的心卻異常平靜。

那天我被打得很慘,來了很多人圍觀,我腦子嗡嗡的,天旋地轉(zhuǎn)。但是在最后,班上的同學(xué)們來拉我走、送我去醫(yī)務(wù)室的時候,我把背挺得很直,告訴自己要昂首挺胸,不能被人看不起。

那天以后,我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一有人當(dāng)著我的面說悄悄話,我就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哪里都不自在,覺得他們一定是在說我。鼓起勇氣和別人打招呼,如果對方?jīng)]有很熱絡(luò)地回應(yīng)或者完全沒有理我的話,我就能沮喪一整天。老師的一個眼神、同學(xué)的一個動作,我都會猜測很久,我是不是又被討厭了?

還有一次我在教室里寫作業(yè),我坐在前排的位置,后面幾個男生圍在一起聊天,發(fā)出很大的笑聲,我都快把筆桿捏斷了。最后我忍不住,一腳踢了自己的桌子,制造出很大的動靜,他們一下子不說話了。

我偶爾還是會碰到喜歡的人,他們還是喜歡群體出現(xiàn),但是我學(xué)乖了,寧愿繞一整座教學(xué)樓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省得被人看低,被人笑話。

那天打我的那個男生說得沒錯,有病的那個人,是我才對。

我不能容忍別人對我有一點點的輕蔑,哪怕是一個眼神,無論是有心還是無心,都能讓我如墜地獄。

我害怕被嘲笑,害怕被討厭,害怕被排斥,害怕被孤立。想要去討好周圍所有的人,但是又放不下自己病態(tài)的自尊心。

我覺得好煎熬,這樣活得好累好累。

學(xué)校有一名心理醫(yī)生,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每天穿很高很細(xì)的高跟鞋,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沒什么大腦的女人。我下意識地排斥這樣的人,不敢和她們接觸。而且去看心理醫(yī)生,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會嘲笑我。

可是我還是沒忍住,有天晚自習(xí)時向老師請假謊稱要去醫(yī)務(wù)室,偷偷溜去了綜合樓。等到了她辦公室門口,看到里面亮起來的燈,我期待她能突然推開門,看到我,把我拉進去。可是我站了很久,誰都沒有出來,我轉(zhuǎn)身跑了。

說了又能怎樣呢?她能拯救我嗎?她能為我做的,無非是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安慰,我不需要。

要怎樣才能好好保護自己?我是不是應(yīng)該不和任何人接觸,不對任何人抱有期望,這樣就不會受傷了?

真羨慕那些內(nèi)心和外表一樣陽光的人,不用偽裝不用假笑不用諂媚,卻能夠被所有人喜歡。

想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想成為一個健康的人。

想成為一個簡單的人。

想把自己的心摘掉,讓它什么都感受不到。

Reply from十年后的自己:

差不多吧,正好是用了十年的時間,我才慢慢好起來。

你肯定見過含羞草吧?一種很敏感的植物,稍微碰一下,就會把葉子閉合起來。

你不是有病,也不是心理扭曲,你只是一株小小的含羞草。

太敏感,太膽小,所以把自己藏了起來,裹了起來。

學(xué)會與自己相處,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第一步,你要剖開自己的心,找到自己心中的缺口。然后你開始和它對著干,沒有用;百依百順,也沒有用;視而不見,它還會主動來纏上你。連肉帶血地挖出來,你的心就少了一塊。

上高中以后,我開始和它打游擊戰(zhàn)、拉鋸戰(zhàn)。

它靠近一點我就跑開,等一段時間,我又主動去招惹它,咬牙承受那種痛。

我還試過裝作很冷漠,不和任何人接觸,在別人孤立我之前,先切斷了和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久了就覺得這樣很沒意思,裝得很累。

中二病嘛,人人都有過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是成長路上必經(jīng)的一課。你所有過激的反應(yīng),其實就是自卑,它化裝成了很多種模樣,穿梭在我們的青春期里。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話,還如何去要求別人接受?

大家都很忙的,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誰有閑工夫成天對你說三道四。談得攏就談,談不攏拉倒,就這么簡單。

不過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辦法做到完全不在乎他人對我的看法和評價,人畢竟是群居動物。

但是在這之前,我會先反省自己,我有沒有做錯的事,如果有,那是否還能彌補;如果沒有,那別人道我的是非,是他們的錯。

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要放下自尊,誠懇地道歉,用心地解釋和挽留。不相關(guān)的三姑六婆,就隨他們?nèi)ソ郎喔?,能成為話題人物也挺不錯啊,說明我比較耀眼,有值得關(guān)注的價值。也說明我比較美,容易招人妒忌。

等哪一天,沒有任何人搭理你,連議論都懶得議論的時候,你才真的要哭天喊地暗自神傷呢。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會在背后說任何人的不好,我總是帶著欣賞的目光去看待他人。

我發(fā)現(xiàn),世界真美好,人人都善良,我這么喜歡他們,他們怎么會討厭我呢?

你用陰暗的目光憎恨這個世界,是因為,你本身就躲在陰暗的地方,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才覺得所有人都應(yīng)該和你一樣。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過去的你啊,真的很不討人喜歡。

開個玩笑怎么了,想親近你才和你開玩笑呢。

笨呀,你又不是人民幣,根本不可能做到人人都喜歡你的。

別人有不喜歡你的權(quán)利,你也有,很公平,不要永遠把自己擺在一個被審判的位置。

沒有人可以成為神,也沒有人生來就有罪。

我們沒有做錯事,或許只是沒有按照別人想要的方式活,可是好不容易來這人間一趟,就是為了活給別人看的嗎?

唉,這些道理,真的要受過很多很多次傷,獨自走過很長很長的路,你才能明白。

沒有人能一下子就躍入未來,僥幸逃脫成長的苦和澀。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寶貝,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承受這種孤獨。

你身上有太多的刺,刺痛了你,也刺痛了你身邊的人,來,我們慢慢把它們拔掉。

會很痛,會很難過,可是也會好起來。

忍一忍,你一定要讓自己變得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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