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書，如舊時試圖通過簡單實例回答問題的《草葉集》[1]一樣，告訴人們在心痛時或被上帝拋棄后該如何是好。它不是抽象的概念或英雄，只關注人。作者從祖先、書籍、人類的心靈，甚至上天的啟示受到啟發，教育人類，希望用基本的常識向人們傳播生活的真理。馬洛伊·山多爾將這部于1943年完成的作品獻給埃皮克提圖、尊敬的馬卡斯·奧里留斯和蒙田，以及其他堅忍克己的思想者。正是從他們那里，馬洛伊學會了控制、善良，還有對生活的無所畏懼。

我要向塞內卡推薦此書，因為他教導我們，沒有道德就沒有人類；向埃皮克提圖推薦，因為他告訴我們什么是力量；向馬卡斯·奧里留斯推薦，埃皮克提圖教會了他什么是力量，什么是耐力；向蒙田推薦，因為他有一顆善良的心，對自己作品的何去何從毫無牽掛；向一眾堅忍者推薦，因為當這人間世態炎涼時，他們仍心懷溫暖，并教導人們不要畏懼死亡、奴役、貧窮和疾病。我還要推薦給一兩位男士，他們曾是我的朋友，真正的男人，以及一兩位女士。

1 寫作目的

讀者們，這是一本由一個治學嚴謹，但知識有限的人完成的真誠的書。不求別的，只求成為像遠古和中古時代那浩如煙海的講述人類命運之書。它訴說的是人類該如何生活，如何飲食，如何睡覺，如何患病，如何療愈，如何愛，如何厭倦，如何面對死亡，如何適應生活。這沒什么了不起，因為一般來說，人們和這本書的作者一樣，都對自己和世界知之甚少。但人類的負擔已經夠沉重了。我們不需要在生活中再承擔什么。

讀者們，這將會是一本真誠的書，它說的并不是思想、英雄這些大而廣之的概念，而是與人類自身息息相關的那些事。作者在寫這部書時，無意說教，只為學習。他要從古時智者所撰寫的書籍中，從人類的生活中學習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也有能力理解的知識，從生活的符號中，也就是字母啦，人心啦，草葉啦，還有天象中學習。因為所有的這一切組成了人的命運。寫書的人，并非掌握絕對真理，也經常會在細節上犯錯。因為他是人。但他要尋找絕對真理，即使在細節上犯錯也絕不放棄。這本書，就像古時的《草葉集》一樣，用最淺顯的例子，回答諸如“一個人在心疼，或在失去了上帝的眷顧時，該怎么辦”一類的問題。

智者吐箴言。

2 生活的價值

生活的價值只能由責任來體現，我們用它來解決問題。這聽上去有些嚴苛和籠統，但我所獲得的一切經驗告訴我，這是唯一的真理，誰也不能像費迪南德青蛙一樣坐在青草坪上，無憂無慮地欣賞美麗的花朵。你是人，你要用人的方式在人群中生活。

若想真正地活著，你就要以人的方式生活。你的一切行動和話語都要傳遞這樣一個信息：你不會威脅到其他人。如果你要嘗試幫助別人，不要太張揚，太自負。或許，你只要不忘卻簡單的真理；或許，你只要在別人說謊時不去幫腔；或許，你只要當別人都在高喊“對，對！”時不要跟風。終其一生，堅持不懈，絕不委身于人類的謊言，這是比高聲捶胸頓足來進行抵制更英勇的行為。

只有當你每天都集中一切的自我意識，為真理服務時，才能平靜地躺上靈床。有時真理很簡單、很細微。但你不要挑挑揀揀。這就是生活的價值。

3 如何生活和寫作

凡是我能夠在思想上與之獲得共鳴的智者都教導我們，當生活和寫作時，應該將我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想象成生命的最后一次，寫下的每一句話都是以死亡為句點的。死亡的意識并不會與傷感、恐懼和無緣無故的怯懦絕緣，只有它能賦予生活和寫作真正的姿態。要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和寫作，也就是靜下心來，集中注意力，把力量齊聚到世界和自我中，投入我們的意識和熱情中，投入人們的意愿以及我們與一切周遭事物的關聯中。這是僅有的能與人類身份相匹配的作為，上帝并不會對我們奢望太多。再沒有比欲求不滿更大的罪過，更自負的嘗試了，上帝并不奢望太多。

4 人的性格

在人類生活中能碰見的最有意思的現象，就是人的性格。什么都比不上一個人出賣自己性格特征的過程那么有趣、驚人、出乎意料。世界展示一切：廣袤的土地和自然界的奇跡、地球上動植物的罕見種類，都比不上一個人的性格那么獨特。在為了了解人類性格而留心觀察世界萬物的過程中，我們會感到，這才是生活中真正的使命。我們熟識的其他一切，都只是豐富了我們的知識。但靈魂只能通過認識性格而變得豐富。因為這是最直接的人生經驗，是的，性格本身就是人。

由于性格本身就是人，如何掩藏都無濟于事：就像任何帽子都藏不住身體的本質一樣，也極少有人能夠隱藏住性格。生活中，我們可以不時地喬裝打扮一番，但總有那么一瞬間，所有裝飾都會從身上卸下，一切真相大白。一個動作，一個詞匯，一個舉動也將最終出賣我們真實的性格：假面舞會不常有。認識性格的真實面是最有價值的人生經驗，這也可能是我們的一部分。

5 什么是真正的生活經驗

對一個人來說，真正的經驗首先是認識自己。認識世界是有趣、實用、愉悅、令人畏懼的，也令人受益匪淺；而認識自己則是最偉大的旅程，最聳人聽聞的發現，最有意義的相遇。遠行去羅馬或是北極圈，不如了解自我性格中的真實特點更有意義，即對本性的真實特質，以及我們與世界、善惡、人類及激情關系的認識。只有當我的智慧足夠理解這些時，我才會在生命中尋找經驗。

6 認識身體

在了解性格的同時我們也需要認識身體的特性。但只需像對待一名自私虛偽的惡仆人那樣即可。性格主宰著我們，由意識發號施令；身體只是仆人。要像對待一個時刻準備背叛、逃跑、反抗的仆人一樣，理智、公平、坦率、嚴厲地對待身體。我們應該充分認識身體的特性、需求和能力，與天地、機遇、永恒的生命節奏保持和諧律動。身體是奴隸，它極其幼稚。器官就像一個小孩，其需求是最低級的。身體渴望一切快樂和各種形式的滿足，不斷地索取。這時就應該嚴厲地對待它。組成身體的物質與組成土壤、水、星球的物質相似：身體中存在著某種永恒的同時，它也會可笑地腐朽、衰敗。在身體努力為我們服務的極其短暫的一段時間內，應該充分認識它的特質、質量和私密的需求，用耐心的脾氣和豐富的經驗培養它，讓它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不來攪擾我們的性情和思緒。但性格啊，決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奴隸反抗。

7 感覺

我認為：要保持我們人類的等級層次，須使自己不沉淪于感覺之中。我們只有依靠強大的專注力、理智和經驗才能成為感覺的主人。強行與自我對立的人，終將失敗。感覺的洪流，如同成群的野獸。它們武裝起來反抗人類，像個自由摔跤手，毫不遵守任何比賽規則，踹、踢、啃、咬，無所不盡其極。它們的反抗令人毛骨悚然。人只要活著，就有各種欲望。但欲望是能夠被教養的。自私、性欲、身體的饑渴都能神奇地被馴化。貪婪也能被改造成人類的意志。就像風、火、光可以被馴服成為人類服務的動力一樣——若這股力量仍勢不可擋，就去翻攪海洋、點燃森林和城市吧，因為人類更強壯！如此便能扼制這游走全身，控制靈魂和精神的蠻力與怒火。這種狂野的力量能夠為人所用，但也需要為此付出大量的精力、傷痛、毅力和人力。

8 人的行為

任何妄想在人類秩序之外建立新的生活和日常秩序的行為都是不可接受的。對人來說，世上的事物和行動只在將要影響人類，并與人類世界合作的時候才有意義。這種合作或直接，或間接。但就自身權利來說，誰都沒有權利活著。是的，也沒有權利創造。

9 人是世界的一部分

狂妄自大的人類企圖相信，即使違背自然法則也能生存，他們能夠改變它，而不遭天譴。就像水滴說的：比起大海，我什么都不是。或是一粒火花說的：火焰無法吞噬我。而人只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一部分，就像牛奶或是熊肉一樣容易腐壞。在世界這個大市場上曇花一現的任何東西，立刻就會被扔進垃圾箱或是地窖中。實際上，人類的身體并非是自然界中的高等元素；只是個容易腐敗的物質綜合體。石頭、金屬的壽命都比人類長。因此，世界上一切通過身體的表意，都毫無意義。只有心靈更堅強、持久，就像石頭和金屬一樣——因此，我們需依照心靈的廣度來看待自己。力量在易衰敗的身體中表達著自我，它不僅僅是世界的組成部分，也是整個世界的意義。而這力量便是人類的靈魂。我們在世上所展示和指涉的一切，都可笑和悲哀極了。

10 迷信

活著不能迷信。星期五、十三、眼皮跳、巫醫對數字和征兆的解釋都是由不可知論者創造、散播開來的，早期羅馬蜂擁而至的基督教信徒派別眾多，魚龍混雜，有敘利亞人、亞歷山大的戲子、坎奇的說書人、唾沫橫飛的狡猾的狂熱分子。年輕的基督教還未壯大到有能力去打擊那些迷信眼皮跳的人，去解釋星期五只是“一個日子”，十三也“不是別的，只是一個數字”。這是一段紛亂動蕩的歲月。堅忍的羅馬統治已經結束，而基督教仍未接過領導的大旗。人們絕望地與天性和自然抗衡。他們擔驚受怕，滿腹牢騷，紛紛投身各種迷信和巫術活動。你是人，有信仰，你知道一切現象的背后都存在著規律，有更可信的解釋。請拒絕迷信。

你也知道，知識和信仰與生俱來的驕傲的自我意識無法約束、威嚇到大自然中的神秘力量，它一直悄悄潛伏在你的身邊，貫穿一生。偶發事件、數字游戲、大數法則、土地、空氣、光線的令人費解的意圖和目的地，都令人無法參透。所以你的心中總可留存少許敬畏和恐懼。世界不只有光明和黑暗，不；世界也是雜亂無章的。不只有光線，光明和溫暖；也留存著邪惡力量。（因為哥特崇拜魔鬼。）大自然不光是理性和因果的，有時現象的背后也隱藏著神秘的力量。但你不應該迷信，因為這不適合人類。但也不要完全抗拒迷信，因為這樣就是超越人類能力的自不量力。你只要心平氣和地微笑著藐視它——略帶一絲敬畏。

11 年齡最可寶貴

逝去的歲月，日漸增長的年齡只有在承受了生活的勞累、卑微和痛苦的鞭笞后才有意義。這不只是經驗的累積，因為經驗本身并不具備教育的力量，這在生活中隨處可見：許多人在經歷某些慘痛的失敗后仍然犯下同樣致命的錯誤，即便早已預見了結局。不，年長的好處在于我們能從經驗中總結出規律，只要我們不是十足的傻瓜或混蛋，也不希望老去后被人嘲弄和鄙視，淪為笑柄！就像一位行者，他要在行走的途中熟悉復雜的山脈走勢，登頂后極目遠眺腳下土地的格局，觀察山峰間山脈縱橫交錯的地勢特征，我們也從自己和別人走過的歲月中窺見了人生的定律。只有隨著歲月流逝，全面審視人生才會得到滿足，這只能在認識人和世界的過程中獲得。

12 天天向前

每天都要前進，因為你是行者，你唯一的目的就是認識你的心靈及隱藏在其深處的神圣內涵。這并不容易。你想想，路途中有多少誘惑讓你停下腳步，讓你心猿意馬，半途而廢！一個漂亮的姑娘站在路邊微笑著向你招手。你的身體和感覺都在回應她的召喚，你多么渴望與這尤物結合，把自己完全投入甜蜜的欲望之淵。但你要知道，虛榮和墮落的瞬間源自純粹的孤獨和困惑。你的心靈別有他求；當你以另一具墮落之軀滋養自己的身體時，心靈卻饑渴難耐。金錢、榮譽、頭銜、地位都會成為攔路虎：若精力、疲勞和時間，這些為獲得世俗認可而付出的代價從你神圣的心靈認知中榨取了強大的力量，你該如何啟程？伙計們在途中慫恿你，招呼你，心懷不軌地向你保證當你流連于賭場或是地下酒館的賭桌邊尋歡作樂時，定能有所斬獲。這時心靈便會痛苦地低語道：“為什么你在這里浪費時間？這太幼稚，太不應該了。你要繼續前進，因為你肩負重任。”生活大約每日每時每刻都會告訴你——休息吧，享受吧，娛樂吧，滿足于虛榮和權力吧。但這不關你的事！你是個行者，每天都應前行。你無法預知何時會死去，也不知道是否還有足夠的時間抵達終點，接近神圣的心靈。所以天天向前，即便受傷，即便貧窮。因為你是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