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是平的:21世紀簡史
- (美)托馬斯·弗里德曼
- 31159字
- 2019-01-05 02:24:54
第一章 當我在睡夢之中
尊敬的殿下,作為天主教的虔誠信徒,您熱愛并樂于傳播我們神圣的信仰,并堅定地反對偶像崇拜和其他異端邪說,因此,您決定派我——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去尋找上面提到的印度諸邦,去見識那里的王公貴族、臣民百姓,去領略那里的山川人文、民俗民情,以便找到能夠讓他們皈依我們的神圣信仰的恰當方式;您還要求我不要按照慣常的方式從陸路到達東方,而要我選擇迄今尚無人經由的西行路線。
——摘自克里斯托弗·哥倫布1492年的航海日志
從來沒有人這樣在高爾夫球場上給我指示方向:“對準微軟或IBM。”我正站在印度南部班加羅爾(Bangalore)城市中心KGA高爾夫球場的第一桿的位置。我的搭檔告訴我要對準微軟或IBM的時候,他指的是遠處第一洞之后的兩棟熠熠生輝的玻璃鋼材建筑。當時,高盛公司的大樓還沒有完工,否則他肯定還會以它為標識為我指示方向。惠普和得州儀器公司的寫字樓位于后九洞的方向,順著第十洞的方向。有趣的還不止這些。開球區的記分員來自愛普生公司,我們的一個球童戴的是美國3M公司的帽子。球場外的交通標識是得州儀器公司贊助的,而路邊必勝客的廣告牌上印著熱氣騰騰的比薩餅,大標題是:“無比美味!”這里不是美國的堪薩斯州,但也不像是在印度。這是新世界,舊世界,還是下個世界?
我曾經像哥倫布探險一樣來到印度的“硅谷”——班加羅爾。為了尋找到達印度的捷徑,哥倫布沒有像當時的葡萄牙探險者那樣朝東南方向繞過非洲,而是率領著他的尼娜號(Nina)、平塔號(Pinta)和圣瑪麗亞號(Santa Maria)一直向西穿過大西洋,穿越一片未知的海域,最終到達他認為的東印度群島。當時,印度和香料群島一直以盛產黃金、珍珠、寶石和絲綢著稱,那里有著無法相信的財富。當時的伊斯蘭國家隔斷了從東方到達印度的陸上交通,如果能找到到達印度的海上捷徑,無疑將會讓哥倫布和支持他的西班牙君主迅速積累起財富和權力。哥倫布在起程的時候顯然已經相信地球是圓形的,因此他確信向西航行可以到達印度。不過,他算錯了距離,他以為地球要小得多。他也沒有料到在他到達東印度群島之前會遇到一大片陸地。他把在新世界里遇到的土著人稱作“印第安人”。不過,即便是他沒有到達真正的印度,他也可以對支持他的西班牙國王斐迪南和王后伊莎貝拉說,他已經證實“地球確實是圓的”。
為了到達印度,我從美國出發,經由法蘭克福一直向東飛行。乘坐在漢莎航空公司的公務艙中,從座位扶手彈出來的屏幕上通過GPS定位地圖讓我清楚地知道飛機前進的方向。哥倫布發現了印第安人,我在準時而平穩著陸后也看到了很多印度人。哥倫布遠航是為了尋找印度的財富,他尋找的是他那個時代的財富:貴重金屬、絲綢和香料。我到印度同樣是為了尋找財富,我尋找的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財富:軟件、智慧、復雜的算法、高級技工、呼叫中心、傳輸協議、光學技術的突破。哥倫布在發現新大陸后熱衷于將印第安人變為他的奴隸,從而獲得了大量的免費勞動力。我只是想要知道為什么我遇到的這些印度人會奪去我們的就業機會,為何印度會成為美國和其他工業化國家服務和信息科技的外包地。
哥倫布的艦隊有3艘船,100多個船員,而我只有來自探索時報頻道的一個報道小組,只夠坐得下兩輛敞篷車。我們請來的印度司機們正赤著腳開車。可以這么說,在我起程時,我認為地球是圓形的,但我在印度的所聞所見動搖了我的信念。哥倫布以為自己找到了印度,其實意外地到了美洲大陸。我雖然到了真正的印度,但卻發現在這里遇到的很多人都更像美國人。在印度,很多人都取了美國名字,我在印度的呼叫中心聽到的都是美國口音,在印度的軟件實驗室看到的都是美國的技術。
哥倫布歸國后向國王和王后匯報說,地球是圓的。他也因這一發現而名垂史冊。而我回到美國時,只是悄悄地和我的太太分享了我的發現。
我悄悄地在她耳邊說:“親愛的,我發現這個世界是平的。”
我怎么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呢?我想一切都是從印度軟件公司Infosys的會議室開始的。Infosys是印度信息產業的一顆明珠,南丹·奈利卡尼(Nandan Nilekani)是該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他可以稱得上是印度信息產業最有思想和最受人尊敬的領袖。我和探索時報頻道的工作人員一起來到了距離班加羅爾市中心40分鐘車程的Infosys的園區,去參觀這家公司并采訪奈利卡尼。通向Infosys公司的道路坑坑洼洼,牛群、馬車和載客摩托車在我們的敞篷車旁邊橫沖直撞。但是一進入Infosys的大門,你就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巨大的游泳池被卵石和修剪一新的草地環抱,旁邊是一塊廣闊的草坪,周圍有好幾家餐館,還有一個健身俱樂部。幾乎每一個星期都會有新的玻璃鋼材建筑拔地而起。在有的辦公樓里,Infosys的員工在給美國或歐洲的公司編寫特定的軟件程序,而另一些辦公樓中,他們的同事在給歐美跨國公司運作后臺支持系統:從計算機維護、特定的研究項目到回答世界各地客戶的電話,他們幾乎什么都做。各個辦公樓的安全檢查都非常嚴格,門口裝有攝像頭,如果你在為美國運通公司工作,那你就不能進入為通用電氣提供服務的那棟樓。年輕的印度工程師,不管是小伙子還是姑娘,輕快地在樓和樓之間穿梭,胸前懸掛的ID卡來回晃動。一位年輕人看上去能處理我的稅收申報,另一位似乎能修我的電腦,再一位也許設計了我的電腦!
接受完采訪,奈利卡尼帶領我們攝制組參觀了Infosys的全球會議中心,這是一個木制鑲板的大房間,看起來有點像某個常青藤大學法學院的階梯教室。房間一端的墻壁鑲嵌著一個巨大的屏幕,天花板上懸掛著很多用于遠程會議的攝像頭。奈利卡尼自豪地說:“我們會議室的這個屏幕可能是亞洲最大的,它是由40塊數字屏幕拼到一起的。”這的確是我見過最大的純平顯示器。他繼續解釋說,Infosys可以通過這個超大屏幕召開虛擬會議,讓其全球供貨鏈的每一個關鍵成員隨時都能參加會議,所以美國設計者們可以同時與印度的軟件程序員和亞洲的制造商一起商談項目,“我們坐在屏幕前就可以和紐約、倫敦、波士頓、舊金山的合作伙伴一起進行實時對話。或許我們要在新加坡實施項目,那么新加坡人也可以在這兒看到現場直播。……這就是全球化。”在屏幕的上端有8個時鐘,可能會最形象地概括Infosys的工作時間,即一年365天,一周7天,一天24小時。8個時鐘分別標出了美國西區、美國東區、格林尼治標準時間、印度、新加坡、中國香港地區、日本和澳大利亞的當地時間。
奈利卡尼說:“外包僅僅是當今世界所發生的重大變革的一個體現。過去幾年中,全球科技投資大規模增加,特別是在科技泡沫的時候,數以億計的美元被用于鋪設寬帶、海底光纜等。”他接著談到,計算機變得越來越便宜,越來越普及,軟件的發展也突飛猛進:電子郵件,像Google這樣的搜索引擎,以及能夠分解工作環節的專門軟件,工作環節被分解之后就能將一部分發送給波士頓,一部分發送給班加羅爾,一部分發送給北京,遠程開發變得更加得心應手。當所有這些變革在2000年左右突然集中到一起時,奈利卡尼接著說:“他們創造了一個可以將知識工作和知識資本自由傳送的平臺。這一平臺可以將各種工作任務分解、分配、生產并最后組合到一起。這給我們的工作,尤其是那些依賴智力的工作,帶來了嶄新的自由。在班加羅爾我們不過是把這一變化發揮到極致。”
我和奈利卡尼一起坐在他辦公室外邊的沙發上,等待著攝制組調試他們的攝影器材。就在這個時候,奈利卡尼說了一句令我終生難忘的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這樣的說法。他試圖總結所有這些變化的含義。他說:“湯姆,當今世界的競技場已經被夷為平地。”他的意思是說,像印度這樣的國家已經準備好了參與全球知識型工作的競爭,這是前所未有的。美國最好做好準備。美國將受到挑戰。不過,他堅持認為,這種挑戰對美國是有益的,因為只有當人們受到挑戰的時候,他們才能處于最佳狀態。在我離開Infosys園區回到班加羅爾的路上,我反復回味那句話:“世界的競技場已經被夷為平地。”
奈利卡尼的意思是,世界正在變得平坦……變平?變平?天啊,難道他在告訴我,世界是平的?
500年前,哥倫布運用當時簡陋的航海技術進行環球旅行,他安全返航并告訴世人,世界是圓的。500年后,我在班加羅爾,卻聽到曾經在印度頂級高等學府接受教育,熟知當今最先進技術的工程師告訴我,世界是平的——平得就像他召開全球遠程會議所用的那塊大屏幕。更為有趣的是,他還把這看成是件好事,是人類發展史上的里程碑,認為這是印度和世界發展的絕好機遇——我們讓這個世界變平了!
在敞篷車的后座上,我潦草地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句話:“世界是平的。”落筆的瞬間,我已經意識到這揭示了我在班加羅爾2周的拍攝過程中所有見聞的幕后真相:全球的競技場變平了,世界變平了。
我為我的發現既感到激動,又感到恐懼。作為一名記者,我很激動地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能夠更好地解讀頭條新聞和世界變化的角度。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多的人會發現他們能夠找到越來越多的合作對象和競爭對手,人們將和世界各地越來越多的人互相競爭和合作,人們將會在越來越多的工作崗位上互相競爭和合作,人們的機會將越來越平等。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是電腦、電子郵件、網絡、遠程會議和各種新軟件。這是奈利卡尼告訴我的,也是我在印度之行和更多的旅行中發現的。這是本書要談論的內容。當你相信世界是平坦的之后,你會發現很多事情都不再難以理解。我個人還非常激動的是,世界在變平這一事實意味著,我們將地球上的各個知識中心統一到了一個單一的全球網絡中,如果政治動蕩和恐怖主義不從中作梗,這將帶來一個繁榮而充滿創新的時代。
認識到世界是平的,也讓我充滿了恐懼,無論是從個人的角度還是從職業的角度。從個人的角度來講,我認識到,這個平坦的世界不僅僅是讓程序員和計算機高手獲得了合作的機會,基地組織和其他恐怖組織同樣會感到如魚得水。平坦的競爭平臺不會僅僅吸引各行各業的創新人才,給他們激情和力量,同樣,憤怒、失意的人們甚至是人類的敗類同樣會更容易集結起來。
從職業的角度來說,我也感到十分恐懼,因為我認識到,世界變平的過程是發生在我的睡夢過程中的,我錯過了這一過程。我不是真的睡著了,但是我在忙碌之中錯過了它。“9·11”事件之前,我一直在探索以凌志車為體現的經濟一體化和以橄欖樹為體現的民族主義力量之間的沖突。后來我在1999年出版了《凌志車與橄欖樹》一書。但是“9·11”事件之后,橄欖樹問題成了我全力研究的對象。我幾乎整日奔波于阿拉伯國家和伊斯蘭世界。這些年中,我迷失了全球化的蹤跡。
2004年2月的班加羅爾之行讓我重新找回了思路,我意識到世界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當我關注喀布爾和巴格達的橄欖樹時,全球化已經發展到了一個全新的階段。如果您將《凌志車和橄欖樹》與此書放在一起時,您會發現全球化經歷了3個偉大的時代。
第一個時代從1492年持續到1800年,我稱其為全球化1.0版本。這一階段肇始于哥倫布遠航開啟新舊世界間的貿易。全球化令世界的規模從大號“縮水”為中號。全球化1.0版本講述的是國家和實力的故事。也就是說,當時全球一體化的進程取決于一國的實力以及其應用形式,即一國有多少馬力、風力和后來的蒸汽動力。在這一時期,受到宗教影響或帝國主義影響(或兩者的結合),國家和政府利用暴力推倒壁壘,將世界的各個部分合并為一。在1.0版本下,主要的問題是:我的國家在全球競爭中處于何種地位?我如何走出國門,利用我的國家的力量和其他人合作?
第二個時代或可被稱作全球化2.0版本,這一時代從1800年左右一直持續到2000年,中間曾被大蕭條和兩次世界大戰打斷。這個階段讓世界的規模從中號“縮水”為小號。在這一時期,推動全球一體化的主要力量是跨國公司,這些公司到國外去的目的就是要尋找市場和勞動力。荷蘭和英國股份公司的擴張和隨后的工業革命帶動了跨國公司的海外投資。在這一時代的前半階段,鐵路和蒸汽機帶來了運輸成本的下降并推動了一體化的進程,而后半階段的全球化進程則得益于電話、電報、電腦、衛星、光纖電纜和初期互聯網等帶來的通信成本下降。
正是這個時代讓我們看到了全球經濟的誕生和成熟,各國之間有充足的商品和信息的流動,這才出現了真正的全球市場,商品和勞動力可以在全球范圍內實現套利。這一時期全球化的進程取決于硬件的突破——從早期的蒸汽船和鐵路到后來的電話和大型計算機。在2.0版本的情況下,主要的問題是:我的公司在全球競爭中處于何種地位,它有哪些機遇可以利用?我怎樣通過我的公司同他人開展合作?《凌志車和橄欖樹》講的是這個時期的巔峰。各種阻礙全球化進程的壁壘都開始倒塌,全球化和反對全球化的運動掀起新的高潮。但是,盡管如此,在看似密集無縫的全球一體化當中仍舊有很多障礙。別忘了,當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1992年當選美國總統時,除政府和學術機構之外沒有什么人使用電子郵件。我在1999年寫《凌志車和橄欖樹》一書時,網絡和電子商務才剛剛開始。
當然,它們還是發展了,在我睡著的時候發展了。這就是為什么我在這本書里要論證我們在2000年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全球化3.0版本。3.0版本將這個世界從小號進一步縮小到微型,并且將競技場夷為平地。如果說全球化1.0版本的主要動力是國家,2.0版本的主要動力是公司,那么3.0版本的動力來自于個人,個人獲得了新的機會能夠在全球范圍內參與競爭和合作,這也帶來了全球化3.0版本的獨特特征。能夠讓個人自由參與全球競爭的不是馬力,也不是硬件,而是軟件和網絡。這些應用軟件和全球光纖網絡的結合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使我們變成了彼此的鄰居。
這些結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基礎,能夠使我們以極高的運轉速度、以巨大的運轉規模,在全球范圍內進行實時的聯系、計算和合作,并且跨越了空間和語言的障礙。這也是3.0版本的真正特色所在。現在,每個人都要問的問題是,我怎樣才能融入全球競爭?我怎么能夠通過自己和其他人開展合作?
3.0版本和以前兩個版本的不同不僅在于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小,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平,它給每個人帶來的機會也不相同。全球化的1.0版本和2.0版本中,主要的參與者是歐美的個人和企業。盡管中國在18世紀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但西方的國家、企業和探險者卻主導著全球化的發展方向。這種情況將一去不復返了。在3.0時代,不僅個人會越來越多地參與全球化,而且全球化的主導力量也將越來越多元化,不再僅僅是西方人,不再僅僅是白人。在這個平坦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的人們都得到了新的力量。全球化使得人人都能夠參與,不同人種的合作真正變得豐富多彩,猶如天邊彩虹。
(盡管讓個人積極參與是全球化3.0版本最重要的特點,但與此同時,大大小小的企業也還在當今的全球化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在2.0版本下,只有大的跨國公司才能真正參與到全球化的進程中,但在當時即使是這些企業的發展也受到通信和基礎設施的限制。現在不同了。現在公司無論大小,均可以在全球范圍內和越來越多的伙伴,以越來越多的形式合作。我將在本書稍后更加詳細地討論這一點。)
毫無疑問,當我離開奈利卡尼的辦公室時,我對“平坦的世界”只有最模糊的認識,那天晚上我坐在賓館房間的陽臺上考慮問題的時候忽然想到,我應該集中精力將所見所聞寫成一本書,這樣我就能理解世界是怎樣變平的并了解這對國家、公司和個人的意義。于是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家里的號碼,告訴我的妻子安:“我打算寫一本書,書名叫‘世界是平的’。”當時她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可笑——也許更多的是感到可笑。不過,最終我用事例說服了她。我希望同樣也能說服你,親愛的讀者。現在讓我先帶你們回到我印度之行的開始,我將給你們講述幾個例子,告訴你們世界是平的,不是圓的。
杰瑞·拉奧(Jaithirth“Jerry”Rao)是我在班加羅爾最早見到的幾個人之一。我在莉拉宮(Leila Palace)賓館和他談了不到幾分鐘,他就對我說,他可以從班加羅爾為我解決納稅申報和所有其他的財務問題。我遲疑地說:“不用了,謝謝,我在芝加哥已經有一個財務顧問了。”出于禮貌,拉奧只是笑了笑:在美國會計工作大量外包的情況下,他可能就是我的那個財務顧問,或者是我的財務顧問的財務顧問。
拉奧是印度孟買人,他的公司孟菲斯(Mphasis)承接了美國各州和聯邦政府的很多財務外包工作。他說:“我們已經和美國很多中小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達成了協議。”我好奇地問:“比如說我的財務顧問?”他笑著回答說:“是的,我們有很多像您的財務顧問那樣的客戶。”拉奧的公司開發了一套先進的軟件,能夠將工作程序實現標準化的流程,這可以讓稅收申報的外包變得簡單而便宜。拉奧解釋說,以我為例,首先會有一個美國會計將我的一些相關材料掃描到電腦服務器里,包括我去年的稅收申報、我的收入證明表(W2)、經濟負擔表(W4)、納稅表格(1099)、獎金和股票收入等,該服務器可能在加利福尼亞,也可能在得克薩斯。“如果您的財務顧問準備將這些業務外包,他知道您肯定不愿讓國外的人知曉您的姓氏或社會保障號,所以他在將工作外包給我們時就會隱去這些信息。印度的會計師會(通過輸入密碼)直接從美國的服務器中提取這些材料,然后完成您的稅收申報,在此期間他根本不知道您是誰。我們對數據和客戶隱私是嚴格保密的。印度會計師可以在電腦上看到數據,但他不能下載和打印,我們根本沒有設定這些程序。如果他有不良企圖,他最多只能試著拿腦子記。我們的會計師在工作時連紙和筆都不能帶到辦公室里。”
我對這種外包服務的發達程度感到好奇。拉奧說:“美國的那些注冊會計師們根本不用呆在辦公室里。他們可以坐在加州的海灘上給我們發郵件,對我們說,‘拉奧,你很擅長紐約州的稅收申報,湯姆的申報就交給您了。索尼亞,你和你在德里的同伴負責華盛頓和佛羅里達州的幾個稅收申報。其他的幾個申報較為復雜,我就自己完成吧。’順便告訴你,索尼亞是在她自己家里工作的,公司根本不用付給她費用。”
2003年美國大約有2.5萬項稅收返還是在印度完成的。2004年這一數字達到了10萬項。2005年有望升至40萬項。10年后,你也許會發現美國的會計師們將最基本的稅收申報工作都外包出去了。
我問拉奧:“你們怎么和美國那邊建立聯系的?”
“我和荷蘭朋友杰倫·塔什都曾在加州為花旗集團工作。我是他的上司,有一次我們一起從紐約返回公司,在飛機上我告訴他,我準備辭職。他說,‘我也是。’我們兩個異口同聲地說,‘為什么我們不合伙辦自己的公司呢?’于是,在1997年和1998年,我們籌劃了一個主要給大公司提供高端網絡服務的商業計劃。不過,兩年前,我參加了拉斯維加斯的一次技術會議,一些中等規模的美國會計師事務所告訴我說,他們很希望像大公司那樣在印度建立大的稅收外包機構。于是我們就開發了VTR(虛擬稅收空間,Virtual Tax Room)軟件產品,讓這些中等規模的公司可以很容易地外包稅收申報。”
拉奧繼續說:“這些中等規模的公司獲得了更為平等的競爭平臺。它們可以享受以前只有大公司才能享受的規模優勢了。”
我問:“可是,這對美國人意味著什么呢?是不是美國的媽媽不應該再讓她們的孩子學會計了?”
拉奧說:“并不是這樣的,我們承接的只是簡單枯燥的工作。你知道準備稅收申報需要什么嗎?根本就不需要創造性。因此美國公司才會將此項工作外包。”
“什么會計工作還會留在美國國內呢?”我問道。
拉奧回答道:“那些繼續在美國從事會計工作的人將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具有創造性的復雜工作上,比如稅收規避、減免所得稅和處理客戶關系等。他們會對國內客戶說,‘我們已經將簡單的工作外包了,現在我們應該談談怎么管理您的房產、怎么為您的孩子做長遠打算。’這意味著美國的財務顧問將有更多的時間和客戶商討他們的理財方案,而不是像過去那樣要么長年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要么忙于整理檔案,根本沒有時間和客戶打交道。”
從美國雜志《今日會計》(Accounting Today)的一篇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出,這確實是未來的發展趨勢。堪薩斯州曼哈頓市布墨咨詢公司的總裁加里·布墨這樣寫道:“過去的稅收財季中一共有10萬例個人納稅申報被外包,如今外包的業務已經拓展到了基金、合伙公司和企業。過去3年外包業務迅速發展的主要原因是,國外公司在系統、程序和培訓方面進行了大量投資。”印度每年新增7萬名會計專業的畢業生,如果他們為印度本地公司工作,每個月的起薪僅為100美元。借助于高度發達的通信手段,這些年輕的印度人一旦接受了嚴格的培訓,他們就能很快掌握標準化了的會計模式,他們很快就會被培養成具備西方會計師基本素質的人才,但所花費的錢遠遠低于在西方培養一個初級會計師的費用。一些印度會計師事務所甚至直接通過遠程電話的方式與需要將業務外包的美國公司聯系,連差旅成本都節省了。布墨得出結論說:“會計這一行業正處于變革期,那些故步自封的企業將遭到淘汰。而通過領導能力、創造能力和人際關系創造價值的企業將改變這一行業,并且強化它們和客戶的關系。”
我對拉奧說:“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是個美國人,不管你的職業是什么——醫生、律師、建筑師、會計師——那么最好學會如何取悅顧客和打動人心,因為所有能夠數字化的職業現在都可以外包到國外最聰明或最廉價的生產商那里,當然也有既聰明也廉價的生產商。”拉奧回答說:“每個人都必須知道自己的價值增值在哪里。”
我又繼續提出自己的疑問,如果我只是一個平庸的會計師呢?如果我畢業于普通州立大學,成績平平,取得注冊會計師資格后就在一家大的會計師事務所工作,做的工作也很平凡,很少能夠有機會見到客戶,公司只讓我做一些后臺工作。但是我得承認自己干的是一份體面的工作,公司對我也基本滿意。這場變化又會怎樣改變我的生活?
拉奧說:“這是個很好的問題。我們現在正經歷一場大的科技變革,如果你生活在像美國這樣處在科技前沿的國家,那就很難預測未來會發生什么。但是如果你是在印度,那就比較好預測了。10年后,我們將從事美國人現在在做的事情。我們可以預測未來,但我們卻落后于你們。美國人總是處在技術創新的浪尖,你們決定著未來的方向……所以很難預測你所描述的那個會計師未來將會發生什么。我們不能忽視這些問題,我們必須坦誠地面對變革,討論應對之策。任何可以數字化的工作,任何可以被分解的價值鏈都可以將一部分業務外包出去。有人會說,‘你說的沒錯,但你不能從外包地給我上一盤牛排。’不錯,但我卻可以為你預訂一張桌子,不管你在地球上的什么地方吃飯。我們會對你說,‘弗里德曼先生,我們為您訂了張靠窗的桌子。’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將你的整個就餐過程分解并外包一部分業務。如果你讀一讀經濟學的教科書,它們會告訴你:商品是用來交換的,但是服務的生產和消費卻要在同一個地方完成。雖然將整個理發業務外包是不太可能的,但我們卻可以將預約業務外包。您需要理個什么發型?更喜歡哪個理發館?所有這些都可以由一個遙遠國度的呼叫中心完成。”
當我們結束談話時,我問拉奧他下一步準備干什么。他勁頭正足。他告訴我,他正和一家以色列公司談判,這家公司精于數據壓縮技術,通過他們開發的技術,可以讓CAT掃描的數據在通過網絡傳送時更快捷精確,這樣你就可以很容易地向住在地球另一端的醫生征求意見了。
在我和拉奧交談過的幾周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校長比爾·布羅迪(Bill Brody)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內容如下:
親愛的湯姆:
我應邀在霍普金斯繼續教育醫學會議上講話,給放射學者做報告(我過去曾經是一個放射科醫生)……我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我想你可能會很感興趣。在美國很多中小規模的醫院中,很多放射科醫生將CAT掃描的讀片工作外包給了印度和澳大利亞的醫生。多數情況下是因為醫院在晚上或周末沒有足夠的人手。有的放射科醫務人員是將圖像從醫院傳輸到自己家里,或是他們正在度假的Vail(希臘著名海灘)和Cape Cod(美國國家自然海灘),這樣他們就可以全天候提供診斷。不過小醫院顯然是把掃描圖像傳給了海外的放射科醫生,印度、澳大利亞的白天正好是美國的夜晚,這樣向海外傳輸圖像就能夠更好地提供下班之后的診斷。CAT和MRI(磁共振)的影像本身已經是數字格式,可以通過網絡傳遞,因此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看這些影像都沒有問題……我想在地球另一端的醫生們都在美國接受過培訓,并且取得了相應的執照和證書……美國醫生將他們雇用的這些印度同行叫做“夜鷹”(Nighthawks)。
你最好的朋友比爾
謝天謝地,我只是一名記者,不是什么會計師或放射科醫生——對我來說,不會有什么外包壓力。然而不久后,我就聽說了路透社在印度建立分部的事情。在班加羅爾時,我沒有時間去拜訪路透社在當地的辦公室,但是我卻找到了路透集團的首席執行官湯姆·格洛瑟(Tom Glocer),這位將新聞供應鏈部分外包的先導者給我講述了他的經歷。
路透社在全球擁有197個辦事處,共有2300名記者,服務的對象包括投資銀行家、金融衍生品交易商、股票經紀人、報紙、廣播、電視和網絡等。在網絡泡沫破裂后,很多客戶開始縮減開支,路透社一方面為了降低成本,同時也為了提高效率,開始思考:哪些地方是我們必須派駐記者的?我們能否也將記者的工作分解,部分工作留在倫敦和紐約,其余的也外包到印度?
格洛瑟從路透社最基本的工作下手:每時每刻公布的公司收益變化和相關的商業消息。他舉了個例子:“埃克森美孚公布了最新的收益數字,我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讓世人知道這條消息。我們的消息會是:‘美孚本季度每股贏利39美分,略高于上個季度的36美分。’這里制勝的關鍵是速度和準確。我們不需要做很多分析,只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反映這條消息。在公司公布數字后的幾秒鐘內就應該以快訊的形式反映出來,再過幾秒鐘后就應該列出該公司最近幾個季度的收益表格。”
反映公司收益的快訊對新聞業的意義就像香草對冰激凌業務的意義一樣——在這個平坦的世界上這是隨處都可以生產的基本商品。冰激凌真正的增值部分是巧克力醬、櫻桃和奶油,新聞業真正的增值部分是在接下來的5分鐘里,你需要一個真正的記者完成對這條快訊的評論文章,其中要包括該公司的聲明、業內最頂尖的專家的評論,甚至是該公司競爭對手的看法。格洛瑟說:“這需要更高水平的新聞采編能力:這樣的記者必須是老手,他知道該請誰一起共進午餐,知道誰是最好的業內分析人士。”
網絡泡沫的破滅和世界的變平迫使格洛瑟重新思考路透社發布新聞的方式——是否可以將采編工作分解,并且將低附加值部分外包到印度。他的主要目的是縮減路透社的總工資支出,但又要保住盡可能多的好的記者崗位。格洛瑟說:“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嘗試在班加羅爾雇用6名記者,讓他們做快訊和表格,以及其他所有我們能夠讓他們在班加羅爾做的工作。這些雇員都有會計專業的背景并且接受過路透社的培訓,但是他們的工資水平、福利和休假完全和當地標準一樣。印度是個絕佳的招聘人才的地方,你不僅能夠招聘到技術人才,而且能夠招聘到金融人才。”當一家公司發布其收益數據的時候,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將這些數據發送到主要的通訊社,如路透社、道·瓊斯、彭博(Bloomberg),格洛瑟說:“在得到公司的基本財務數據后,媒體之間就要看誰的處理速度更快了。雖然將數據發送到班加羅爾會有1秒鐘左右的時滯,但你會發現班加羅爾的工作質量和在倫敦、紐約沒什么兩樣。唯一的區別是,班加羅爾的租金和工資支出是在西方國家的1/5。”
盡管是經濟的壓力和世界變平的現實迫使路透社走出了這一步,但是格洛瑟卻試圖將這視為追求完美而必須做的。格洛瑟說:“我想我們能夠把低端的報道放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做得更有效率。”而這會使得路透社樂意保留下來的那些記者更加注重高附加值的深度報道,也有利于他們實現自身的價值。“假設你是路透社駐紐約的記者,你覺得哪種生活更有意義?把公司的數據填寫在屏幕的表格中還是做有深度的分析?”當然是后者。將新聞通訊外包到印度也讓路透社擴大了它的報道范圍,過去路透社出于成本考慮根本不報道一些小公司,因為紐約記者的工資成本太高了,他們不可能雇很多記者。但是現在他們在印度的班加羅爾卻可以做這件事情,因為紐約一名記者的工資足以在印度雇用幾名記者。截至2004年夏天,路透社已經將班加羅爾的工作人員擴大到了300名,格洛瑟計劃進一步將當地的員工擴大到1500人。在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是路透社的老員工,他們在班加羅爾負責培訓工作,也有那些往表格中填寫數據的工作人員,但大部分當地的員工在做的是更為專業化的數據分析工作,分析股票市場上的數據。
格洛瑟還談道:“我們的很多客戶也在外包業務。比如,很多投資公司已經將最基本的投資分析業務外包到班加羅爾。”過去,很多大的華爾街公司每年都花費數百萬美元用于聘請高級分析員。這一支出一部分由股票經紀部門承擔,他們可以將分析成果和最好的客戶分享,另一部分由投資銀行部門承擔,這些部門靠把公司說得天花亂墜的分析拉攏這些公司的銀行業務。華爾街丑聞爆發之后,紐約州總檢察官斯皮策(Eliot Spitzer)加大了對華爾街的調查力度,投資銀行業務和股票經紀業務被要求嚴格分開,這樣分析師們就不能再靠吹噓公司業績來拉攏他們的投資銀行業務了。可是這樣一來,華爾街的投資公司就必須降低它們的市場分析成本,因為現在這一支出只能由股票經紀部門承擔了。這就更激勵這些公司將一部分分析業務外包到諸如班加羅爾這樣的地方。班加羅爾一名分析員一年的報酬大約為1.5萬美元,而在紐約或倫敦,這一數字為8萬美元。除了工資成本差異外,路透社還發現印度雇員的金融知識相當豐富,而且工作的積極性也很高。路透社最近還在曼谷設立了一個軟件開發中心,格洛瑟稱,歐美公司都只顧爭奪班加羅爾的人才,忽視了這塊“綠洲”。
我為這一趨勢感到內心的撕裂。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美國合眾國際社做通訊員,因此我深知通訊員們面臨的生存壓力。無論在事業上還是在經濟上,他們都是底層的苦力。但是,假如25年前我在倫敦合眾國際社做通訊員時,它就能將一些低端業務外包,那它現在可能還是一家相當不錯的通訊社。
“裁員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格洛瑟也承認這一點。他已將路透社的全部員工裁減了將近1/4,但沒有大幅度解雇記者。他認為,路透社的員工是可以理解這種做法的,唯有這樣做,路透社才能生存并重新興旺。“他們深通世故,經常出外采訪。他們看到了我們的客戶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他們知道故事的發展就是這樣的。重要的是要敢于說出來我們要做的事情,而不是編造出好消息欺騙他們。我堅定地相信古典經濟學家所說的,工作應該由做得最好的人來做。當然,對于一些雇員來說,尋找到新的工作機會并不容易。他們需要的是再培訓和足夠的社會保障。”
為了更好地說服手下員工,路透社美國分部的主管大衛·史勒辛格送給所有的編輯員工一份備忘錄,其中包括這樣一段話:
不可避免的外包
我在康涅狄格州的新倫敦市長大,19世紀這里曾經是重要的捕鯨中心。到了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鯨魚早已經銷聲匿跡。當地最大的雇主都和軍方有關,這是因為當時處于越戰時期。我們同班同學的父母很多是在美國海軍、海岸巡邏隊以及為海軍服務的電子船舶公司工作。戰爭結束后,這個地方再次被改變。時至今日,這里是以大型的賭場(比如Mohegan Sun和Foxwoods)以及制藥業(比如輝瑞Pfizer制藥公司)聞名。老的工作沒有了,新的工作又出現了。過去的手藝不頂用了,新的手藝會吃香。這個地方變來變去,這里的人也變來變去。新倫敦絕不是特例。多少家磨坊早已經關門,多少家鞋廠已經搬遷到其他的地方。多少個曾經是紡織業中心的城鎮,如今都從中國購買服裝。改變是很難的。對那些沒做好思想準備的人來說改變是最難的,對那些不愿意改變的人來說改變是最難的。但是改變也是自然的,它不是什么新鮮事。有所變化是至關重要的。現在人們談起離岸經營就情緒激動。人們爭論的是美國的就業機會是否被轉移到了印度、中國和墨西哥。在美國歷史上,這種辯論并不少見。新倫敦的潛水艇工作消失了,馬薩諸塞州的制鞋業遷走了,北卡羅來納州的紡織業衰落了。工作會被轉移到那些生產效率更高的地方。最終的結果是,新倫敦也好,新貝德福德也好,紐約也好,這些城市受惠的程度勝過班加羅爾和深圳,因為這里的資本和勞動力得到了釋放,可以從事更加精深的工作。最終產品會變得更加便宜,這給消費者帶來的好處大過給企業帶來的利潤。雖然要讓那些失去工作機會的人理解這些并不容易,他們總是會覺得千里之外的工人用低得多的工資搶走了“他們的”工作。但我們確實應該在感到痛苦的同時也看到新的機遇。每個人,每家公司都應當適應他們的經濟命運,就像我們在磨坊、鞋子作坊和工廠工作的祖輩曾經做的那樣。
“顯示器著火了?”
你知道印度的呼叫中心是什么樣子嗎?我和攝制組在班加羅爾制作關于外包的紀錄片時,曾在當地一家印度人開的“24/7”呼叫中心呆過一晚上。這個呼叫中心占據了數層樓,共有20多個房間,1800名工作人員。一些人負責向外打電話,推銷從信用卡到電話記錄等各種產品。另一些人負責接電話,處理各種事情,包括為歐美航班的乘客尋找丟失的行李、為美國的消費者解決電腦問題等。這些電話都是通過衛星和海底光纖電纜轉接過來的。呼叫中心的大房間中被分隔出來很多小格子。年輕人形成一個個小的團隊,為不同的公司服務。在角落的那個小格子可能是為戴爾(Dell)集團服務的,而另一個小格子插著微軟的旗子。他們的工作環境跟保險公司有點像,雖然我敢肯定有些呼叫中心就是血汗工廠,但24/7絕不是。我跟那里的很多年輕人都進行了交談,發現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把所有或部分工資交給父母。事實上,這些人的起薪比他們的父母到退休時候的工資都高。一踏入全球經濟的門檻就能夠得到這樣的工作,應該說是很好的了。
班加羅爾當地時間晚上6點鐘左右,我呆在呼叫中心的微軟工作區。很多年輕人剛剛開始工作,這是為了趕上美國時間黎明的開始。我問身邊的一個年輕人:“你們這里為給美國客戶解釋軟件問題最長的通話時間為多少?”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11個小時。”
“11個小時?”我驚訝地問道。
“11個小時。”他再次肯定。
我沒有辦法核實他說的是否屬實。但那天晚上我聽到的很多對話都讓我認可了他們的服務態度。帶有印度口音的接線員竭力模仿英美人的語調,不管對方的話語有多么粗魯和具有挑釁性,這些印度年輕人都會保持謙恭而禮貌的語氣。
一名女接線員:“下午好,我可以找一下……”(對方已經粗魯地掛斷了電話。)
一名男接線員:“我是杰瑞,要我幫忙嗎?”(印度呼叫中心的接線員都按照西方人的習慣取了英文名字。這當然是為了讓他們的歐美客戶不感到別扭。一些人取的是很大眾化的名字,而另一些人則頗具創意,下面就是一例。)
一名女接線員:“我的名字叫常青藤·樹林(Ivy Timberwoods,這里是意譯),我給您打電話是想……”
另一名女接線員:“您可以告訴我您社會保險號碼的最后4位數嗎?”
一名女接線員對客戶問題的回答讓我感覺她在從曼哈頓的寫字樓內向窗外看:“是的,我們在第二大道74號有分店,在列克星敦大街54號也有分店。”
一名男接線員在向美國客戶推銷他自己可能永遠都買不起的信用卡:“這種信用卡收費的年度百分比是最低的……”
一名女接線員在幫助美國客戶解決了電腦故障后說:“沒問題了,先生,謝謝您,保重,再見。”
一位女接線員的電話剛剛被客戶掛斷:“喂,喂,您好,您好……”
另一名女接線員因為電話打得太早而向美國客戶道歉:“非常抱歉,晚上我再給您打電話……”
一名男接線員在努力說服美國客戶購買機票信用卡:“貝爾女士,您是因為信用卡太多了,還是因為不喜歡坐飛機呢?”
一位女接線員在幫助客戶解決計算機故障:“好了,現在按下數字3,然后按回車鍵……”
另一名女接線員的客戶似乎連1秒鐘也等不及:“好的,夫人,我明白您現在很著急,我在盡力幫您解決……”
那位女接線員的電話再次被客戶掛斷:“肯特女士,我不是要你……”
她的電話又一次被掛斷:“我想告訴您……喂?”
這個多次被掛斷電話的女接線員最后感慨地說:“今天我真是倒霉透了。”
還有一位女接線員接到一位碰到電腦故障的女士的電話,不過這個難題她連聽都沒聽說過:“夫人,您的機器出了什么問題?顯示器著火了?”
印度現在大約有24.5萬人在從事接線員的工作。這種工作在美國薪水不高,也不太體面,可在印度這種工作不僅薪水很高,而且也頗能得到人們的尊重。24/7呼叫中心的士氣一直很高,那里的年輕人經常很高興地在一起談論他們接到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電話。
女接線員C. M. 梅克納告訴我說:“我經常接到一些古怪的電話,他們詢問的問題和我們的業務一點關系都沒有,有的人說他的錢包丟了,有的只是想找人聊聊天。我就會跟他們說,‘好,也許你應該在床下或平常放錢包的地方找一找。’”
女接線員N·紹邁艾哈說:“我的一個客戶讓我嫁給他。”
24/7呼叫中心的S. 孫德負責Delta公司的丟失行李找尋業務,她說:“我現在還記得一位得克薩斯州的老太太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里面邊哭邊說。她換了兩班飛機,結果丟了行李,里面是她女兒的婚紗和結婚戒指。我替她感到難過,但我也無能為力,因為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
她告訴我:“大部分丟失行李的顧客都比較容易激動。他們只會說,‘我的行李去哪了?我現在就要找回行李!’我們會向他們詢問姓名。可是他們還是很激動地說,‘我的行李在哪兒?’有的還會問我是哪個國家的。我們會告訴他們是印度,他們有時候誤以為是印第安納州。有的連印度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只好告訴他們,印度是緊挨著巴基斯坦的那個國家。”
但是,大部分電話都是枯燥乏味的。不過,這個行業的競爭卻相當激烈。這不僅是因為工資水平在當地較高,而且是因為年輕人可以利用晚上工作,白天繼續上學,所以這是提高未來生活質量的踏腳石。
24/7呼叫中心的創建者和所有人之一卡納安(P. V. Kannan)說:“我們在班加羅爾、海得拉巴(Hyderabad)和晨奈(Chennai)有4000多名員工。最初,他們每個月拿到手的工資大概是200美元,半年后就能漲到300~400美元。我們還提供人壽保險和整個家庭的醫療保險,包括其父母和未就業的子女,再加上交通補貼和午飯、晚飯。”
這樣算下來,公司為每個接線員支付的成本最初在500美元左右,半年后這一數字將增加到600~700美元。而且每個人還可以根據工作表現獲得獎金,獎金收入有時和他們的基本工資一樣高。卡納安說:“我們的員工中有10%~20%的人還利用白天時間攻讀商業或計算機學位。有1/3的員工進修商業或計算機課程,盡管并不拿學位。在印度有很多年輕人20多歲時繼續學業,自我提高是人生重要的一課,家長和公司都會積極支持。我們在周末開設有全天的MBA課程。每個員工每周工作5天,每天8小時,每天有兩次15分鐘的休息時間,一個小時吃午餐或晚餐的時間。”
我問卡納安,他的員工最大的抱怨是什么。他回答說是看不到事業前景。不過,在卡納安看來,接線員仍有很多機會可以得到提拔。他們可以被晉升為接線員小組的監工、負責很多小組的主管、最后成為經理人員,有的接線員也可以擔任培訓員和客戶聯絡員。那么這種外包工作對印度來說最大的好處是什么呢?卡納安認為,這些工作讓印度的年輕人找到了自尊和自信。他們可以為全世界的客戶解決問題,得到不錯的薪水,并且每天都能和美國人、加拿大人和英國人進行專業對話。他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能夠開始專業的生涯,這是他們的父輩無法想象的。24/7呼叫中心每天收到700份應聘簡歷,最終只有6%的應聘者能得到雇用。
以下是24/7呼叫中心對班加羅爾一所女子大學的應聘者面試過程的一些片斷:
招聘者1:“早上好,同學們。”
應聘者們一起說:“早上好,女士。”
招聘者1:“我們受一些跨國公司的委托為它們招聘工作人員。今天主要為霍尼韋爾(Honeywell)公司和美國在線招聘辦事員。”
數十名女學生排著隊,拿著她們的申請表,等待著坐在桌子后面的考官面試。
招聘者1:“你想找什么樣的工作?”
應聘者1:“我希望這份工作和會計有關,這樣我可以隨著工作經驗的積累而不斷成長。”
招聘者1:“你應該在說話時更自信一些。你太緊張了。我希望你能盡力改變這一點并和我們保持聯系。”
招聘者2:“請簡單介紹你自己。”
應聘者2:“我通過了SSC和Second P,而且成績優異。”(分別相當于美國的GPA和SAT
考試分數)
招聘者2:“請講得慢一點。別緊張。”
下一步就是對被錄取者的培訓。這不僅包括學習如何接聽和撥打某公司客戶的電話,而且還要參加“口音矯正班”。在口音矯正班上,英語老師將告訴新雇員如何遮掩他們很明顯的印度口音,并換成美國、加拿大和英國口音,這取決于他們在具體工作中接觸的對象。坐在旁邊觀察整個過程的我興致盎然。我旁聽的那個班在培訓如何講美國中部地區的方言,學員們被要求一遍又一遍地讀一段課文,這是專門用來訓練他們軟化“t”音并學會卷舌音“r”。
他們的老師是一個已經有8個月身孕的年輕女子,穿著傳統的印度紗麗。很神奇的是,她可以很自如地在英國、美國和加拿大口音之間轉換。她說:“還記得我第一天教你們美國人怎么發‘tuh’這個音嗎?它聽起來和‘duh’音差不多,你們不必像英國人那樣讀得那樣清晰。我不會這樣說:‘貝蒂買了一點黃油’或‘往電話機里插一個硬幣’(這時她講的是英國的口音),我們應該這樣說:‘貝蒂買了一點黃油’或‘往電話機里插一個硬幣’(她用美式英語重新說了一遍)。我先給你們讀一遍,然后我們一起讀,好嗎?‘Thirty little turtles in a bottle of bottled water. A bottle of bottled water held thirty little turtles. It didn't matter that each turtle had to rattle a metal ladle in order to get a little bit of noodles.’”(這段話有些像繞口令,大意是“30只小烏龜在一瓶瓶裝水里,一瓶瓶裝水里容納了30只小烏龜。每只小烏龜為了得到一點面條必須搖動一個金屬小勺,這并沒有什么關系”。)
“好了,誰先讀呢?”老師問道。接下來學員開始輪流用美國口音讀這段繞口令。一些人一開始就成功了,而另一些人,我只能說,如果他們負責Delta航空公司丟失行李部門的呼叫服務,你肯定能聽出來他們不是在堪薩斯州。
旁聽了半個小時后,我問老師是否能讓我試一試,讓學生們聽聽原版口音。我來自明尼蘇達州,帶有明顯的中西部口音,我的口音聽起來就像是電影《冰雪暴》(Fargo)中的角色在說話。老師欣然應允。我就開始讀那段繞口令:“30只小烏龜在一瓶瓶裝水里……”
學生們聽得非常興奮。沒想到我竟能因講話帶有明尼蘇達口音而得到喝彩。你可能覺得為了在這個平坦的世界里競爭,讓一些年輕人改掉他們自己的口音真是可笑。但是在你對此大加嘲笑之前,看看這些年輕人為了在社會上立足、盡早加入中產階級的熱切渴望吧。他們說,如果糾正口音能夠幫助他們在社會的階梯上向上攀登,那就這樣做吧。
Infosys也有自己的呼叫中心業務,其首席執行官奈利卡尼說:“這是一個競爭壓力很大的環境。我們的呼叫中心每周7天,每天24小時都工作。你白天上班,晚上上班,第二天早上起來接著上班。但他們面臨的壓力不是被疏離的壓力,而是成功帶來的壓力。他們必須面對成功的挑戰,適應高壓生活的挑戰,而不是擔心是否會有挑戰的挑戰。”
這也是我和呼叫中心的很多接線員談話后的感覺:和所有其他現代性的擴張一樣,外包也在挑戰傳統的模式和生活方式。不過,印度人經受了這么多年貧窮和官僚主義的折磨,他們急于改變現狀,多工作一些時間似乎是可以忍受的。而且,對于受過良好教育的印度人來說,在班加羅爾努力工作要比試圖在美國開始新生活容易得多。在這個平坦的世界里,他們可以留在印度,拿到在當地來看相當豐厚的薪水,并且不必遠離自己的家庭、朋友和親人,也不必去適應新的文化和飲食。結果,這些工作反而能夠讓他們更好地做一個印度人。24/7呼叫中心的人事主管安尼·尤尼克瑞桑對我說:“我完成MBA學業后參加了GMAT考試。本來我是可以去美國的普渡大學學習的,但當時沒有足夠的錢作學費,最后只好作罷。現在雖然我有這種經濟能力了,但很多美國企業都進入了班加羅爾,在印度就可以進入跨國公司工作,因此已經沒有必要再去美國。在這里我可以享受印度的米飯和森巴(sambar,一種傳統的印度湯),沒有必要去努力適應涼拌卷心菜和凍牛肉。既有印度美食,又可以在跨國公司工作,兩全其美,為什么還要到美國去呢?”她在班加羅爾擁有一所公寓和一輛車,即使是在美國也算相當不錯的生活水平了。
如果你能在24/7呼叫中心走一圈,你會發現所有的電腦使用的都是微軟操作系統,芯片都是英特爾的,電話是朗訊(Lucent)的,空調是開利(Carrier)的,甚至連飲用水都是可口可樂的。除此之外,24/7呼叫中心90%的股份都是由美國投資者持有的。因此,盡管美國近些年來將一些服務工作外包給了印度,但美國公司對印度的出口卻從1990年的25億美元上升到2003年的50億美元。美國的一些服務業工作轉移到了印度,但是印度高速發展的經濟創造了更多的對美國商品和服務的需求。
去的還會再來。
9年前,當日本汽車大量出口美國時,我曾寫過一篇專欄文章,講述了我和9歲女兒奧利一起在電腦上玩游戲時發生的故事。游戲的名字是《卡門·圣地亞哥在哪兒?》(Where in the World is Carmen Sandiego?)我想提醒她,卡門去了底特律,于是我問奧利:“汽車都是在哪兒制造的啊?”沒想到她連想都沒想就說:“日本。”
噢!
我在參觀班加羅爾的軟件設計公司Global Edge時又想起了這個故事,這家公司營銷部門的經理拉杰什·拉奧(Rajesh Rao)告訴我,他剛剛給美國一家公司打過電話,希望能爭取到商業機會。拉奧剛剛介紹自己是一家印度軟件公司,電話另一端的美國主管就說:“Namaste”,這是印地語的常用問候。拉奧說:“幾年前,沒有多少美國人愿意和我們談生意,但現在他們都很熱情。”一些人甚至知道怎么用印地語問好了。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一個外孫女,告訴她我要去印度,她也許會問我:“外公,那是生產軟件的地方嗎?”
我想我會回答她,不完全是。每種新產品——從軟件到小飾品——都要經過一個生產周期,包括基本研究、應用研究、孵化期、開發測試、生產、應用、技術支持和后續設計等。每個階段都是專業化和獨特的,印度、中國和俄羅斯都沒有足夠的人力和智力可以為一家大型美國跨國公司解決整個生產過程,但是這些國家都在不斷提高它們的研發能力。美國一家研發公司Sarnoff的研究人員S. 切魯庫里稱,創新也在走向全球化,由單一跨國公司處理整個生產過程的舊的生產模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越來越多的歐美公司開始將研發外包到印度、俄羅斯和中國。
根據卡納塔克邦——著名的班加羅爾市就位于這個邦——的政府信息技術管理部門所提供的資料,美國思科公司(Cisco System)、英特爾公司(Intel)、IBM、得州儀器公司(Texas Instruments)和通用電氣公司(GE)的印度分部已向美國專利管理部門提交了1000來項專利申請。單是得州儀器公司的印度分部就已獲得225項美國專利。“英特爾位于班加羅爾市的工作團隊正在開發專用于高速寬帶無線技術的微處理器芯片,計劃于2006年開始投放市場”,在2004年底發布的一項陳述中,卡納塔克邦主管信息技術的官員這樣說。他還說,“在通用電氣公司位于班加羅爾市的約翰·F·韋爾奇技術中心(John F. Welch Technology Centre),工程師們正在開發新型的航行器發動機、傳送系統以及合成樹脂。”事實上,在過去的這些年中,通用公司常常把在美國為其工作的印度工程師調回印度,來整合公司的全球研究工作。現在,通用公司甚至把非印度籍雇員派到班加羅爾市工作。維韋·保羅(Vivek Paul)是維普羅科技公司(Wipro Technologies)——另一家杰出的印度科技公司——的總裁,但他立基于硅谷來接近維普羅科技公司的美國顧客。在來到維普羅公司之前,保羅管理著通用公司在密爾沃基(美國威斯康星州東南部港市)地區的造影掃描儀(CATscanner)商務。那時他的一位法國同事管理著通用公司在法國的掃描儀專用發電機商務。
“最近在一次航班上我與他不期而遇,”保羅說,“他告訴我,他已經遷到印度去主管通用公司的高能科技研究。”我告訴維韋,我很高興聽到像他這樣一位印度人——過去主管通用公司在密爾沃基市的造影掃描儀商務,而現在管理著維普羅科技公司在硅谷的咨詢商務——告訴我他以前的法國同事現已遷到班加羅爾市為通用公司工作這樣的事。這呈現出一個平坦的世界!
每次當我認為自己找到了最不可能外包到班加羅爾的工作時,我就會發現另一個更加不可能的工作。我的朋友維沃克·庫爾卡尼曾是班加羅爾專門負責吸引外資的政府官員,他2003年從那個職位退下來時就設立了一個名為B2k的公司,其中一家子公司叫Brickwork,是專門為跨國公司那些繁忙的主管們提供個人行政助理的遠程服務的。假如您是一家公司的總裁,您要在兩天后做主題演講并需要一份幻燈片的講演稿,那么Brickwork就會為您做所有的調研工作,制成幻燈片,并及時地將所有材料用電子郵件發給您,絕不耽誤您的演講。
庫爾卡尼解釋說:“當你在紐約結束一天的工作時,你可以給地球另一端的個人行政助理分配工作任務,等到第二天早晨你開始上班的時候,所有的任務都準備就緒。由于時差的存在,你晚上休息的時候他們會在做你分配的任務,第二天早上你就能收到完成的工作了。”庫爾卡尼還建議我在印度雇一個遠程助手協助我完成本書的調研工作,“他或她還可以幫你完成各種整理工作,當你醒來時,你會在郵箱里發現已經完成的摘要。”我告訴他,沒有人會比我多年的工作助理瑪雅·戈爾曼更適合我,而她就坐在離我10英尺(1英尺=0.305米)外。
雇用這種遠程個人行政助理的成本為每月1500~2000美元。Brickwork一般會從印度大學的畢業生中物色人選。印度有這么多優秀的大學畢業生,你完全能夠雇用到出色的人才。就像Brickwork的介紹材料中所說的那樣,“印度每年的大學畢業生多達250萬名。印度的商學院每年會培訓出8.9萬名MBA畢業生。此外還有更多的能干的家庭主婦進入勞動力市場。印度巨大的人才庫能夠為跨國公司提供各種高素質的人才。”
庫爾卡尼說:“我們收到的反饋很好。”Brickwork的客戶群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美國的醫療保健咨詢機構,它們經常需要處理很多數據和準備幻燈片形式的講演稿;另一類是美國的投資銀行和金融服務公司,它們需要精美的宣傳手冊,用各種圖表解釋首次公開發行的股票或并購能夠帶來的收益。以并購報告為例,Brickwork會幫助它們準備對市場總體環境和趨勢有關的報告,這部分內容很容易從網上獲取資料,格式也基本上是標準化的。庫爾卡尼說:“投資銀行決定這些交易的合適價格。我們做的都是些低端工作,那些需要很高判斷力和豐富工作經驗的事情將由他們自己完成。”Brickwork雇員參與的項目越多,他們獲得的知識就越多。庫爾卡尼說:“我們的理念就是不斷學習。你會不斷接受挑戰。學習是沒有止境的……誰能干些什么也是沒有止境的。”
和哥倫布不同的是,我并沒有因發現印度的班加羅爾而停止對“平坦的世界”的探索。從印度回到美國后,我決定繼續到東方去尋找例證。之后不久,我就到了東京,并有幸見到了曾在麥肯錫日本公司擔任顧問的具有傳奇色彩的大前研一(Kenichi Ohmae)。如今大前研一已經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做什么呢?不做咨詢了。他說他正在把技術含量較低的日本工作外包給中國的呼叫中心和服務供應商。我驚奇地問道:“外包到中國?日本不是曾侵略中國近50年,中國人不是仍然很恨日本人嗎?”
大前研一對此并不否認,不過他也指出,中國的東北地區仍然有很多能講日語的中國人,這里有很多日本文化的痕跡,比如壽司和卡拉OK。東北的港口城市大連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大連對于日本就像班加羅爾對于美國和其他說英語的國家一樣重要:這里已經成為外包的中心。中國人也許永遠不能原諒日本在20世紀給中國帶來的災難,但現在中國人更關注的是如何在21世紀領先于全球經濟,因此他們肯下功夫提高日語水平,承擔日本外包的所有工作。
2004年初大前研一就告訴我:“在大連招募員工很容易。大連附近大約1/3的人在高中時就學習日語,因此很多日本公司都愿意到這里來。”大前研一的公司外包的主要是數據輸入工作,他們將手寫的日本文件通過掃描、傳真或電子郵件從日本發到大連,當地雇員用日文把這些資料錄入數據庫。他的公司已經開發出一種軟件程序,可以將需要輸入的數據分成不同的部分,這樣就可以根據員工的特長,分配給在日本或中國的雇員錄入,最后在東京的總部重新整理數據庫。大前研一的公司甚至和7萬多個家庭婦女簽訂了這種用工合同,她們有的熟悉醫學,有的熟悉法律,可以在家中完成這些工作。這家公司最近還將服務對象拓展到了房地產領域的電腦輔助設計。大前研一說:“日本的建筑公司在和顧客商討設計方案的時候,大多是在紙上畫出平面草圖,很多日本的房屋設計公司并不使用電腦。”這些手繪的設計圖首先被送到中國,轉換為數字版后再發回日本建筑公司,最后形成建筑藍圖。大前研一說:“我們聘請的都是中國最好的數據運營商,他們一天可以處理70張這樣的房屋設計圖。”
70年前殘暴的日本軍隊占領了大半個中國,毀壞了無數中國的房屋。70年后,中國人在為日本的家庭制作電子版的房屋設計圖:也許這個平坦的世界還有希望……
我想親眼看看這個中國的班加羅爾——大連,所以我繼續東行。大連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不僅僅是因為它是個中國城市。這里有寬闊的林蔭大道、美麗的綠化帶、眾多的科研院校和廣闊的軟件園區,這里毫不遜色于“硅谷”。1998年我到過大連,但這次故地重游時,我差點認不出這個地方了,因為這里增添了太多的新建筑。大連距北京約1小時航程,這里是諸多中國現代化都市的縮影——當然,中國仍然有很多其他落后和衰落的城市。很多中國的城市正在崛起,它們竭力爭取的是知識密集型的商業機會,而不僅僅是大規模的制造業。大連的大樓上的標志可以證實這一點:通用電氣、微軟、戴爾、甲骨文、惠普、索尼和埃森哲。這些跨國公司在亞洲地區的后臺支持工作、軟件研發工作都在這里完成。
大連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距離韓國和日本都只有1個小時航程。此外它還擁有大量精通日語的人才,網絡寬帶十分普及,有許多公園和一個世界一流的高爾夫球場,這些都令其成為日本企業青睞的外包市場。日本企業在本國雇一個軟件工程師的工資在大連除了可以雇3個軟件工程師之外,還可以再雇用一屋子呼叫中心的接線員(1個月的起薪為90美元)。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會有大約2800家日本公司會選址大連。
大連華信計算機技術有限公司(簡稱DHC)是本地最大的軟件公司之一。公司的美國/歐盟項目總經理劉軍告訴我:“我帶了很多美國朋友到大連來,他們對中國高科技的發展速度感到驚訝。美國人并沒有認識到他們面臨的挑戰,不過我對他們迎接這一挑戰的能力充滿信心。”在6年內,這家軟件公司的雇員數量從30人猛增到了1200人。
現年49歲的大連市市長夏德仁精力充沛,他曾經是一所大學的校長(中國在舉賢薦能方面確實頗有建樹,精英管理的文化傳統源遠流長)。在一次宴請當中,夏德仁市長向我描述了他的宏偉計劃和目前的進展。他介紹說:“大連共有22所高校,在校大學生共有20萬人。”其中學生中一半以上是工科或理科學生,即使是那些學歷史或文學的文科生也都有一年時間專門學習日語或英語,并能夠熟練運用電腦,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好的就業前景。大連市民當中一半以上的人可以在辦公室、家庭或學校里上網。
夏市長還說:“最初日本企業在大連只做一些簡單的加工工業,慢慢地他們開始將研發和軟件開發也轉移到這里。過去一兩年中,美國的軟件公司也開始將軟件業外包到大連。我們將逐步趕上印度。大連的軟件產品出口每年都在以50%的速度遞增。中國正成為擁有大學畢業生最多的國家。雖然總體來看,中國人的英語水平不及印度,但由于我們人口更多,因此我們可以挑選出最聰明、英語最棒的學生。”
迄今為止,日本政府從來沒有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在華犯下的罪行向中國正式道歉,大連人民會愿意為日本人工作嗎?夏德仁市長這樣說道:“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日本侵華的歷史,但在經濟領域我們將只關注經濟問題,特別是在談到軟件外包業務時。如果美國和日本企業選擇在大連建廠,我們認為那是個好事。我們的年青一代正努力學習日語,掌握了這門工具,他們就能夠和日本的對手競爭,就可以為自己謀得高薪職位。我個人感覺,最近幾年中國年輕人比他們在美國和日本的同齡人都更有雄心壯志,但他們還沒法和我們這一代人相比。我們這一代人在上大學之前都要到邊遠地區鍛煉,去農村、工廠和軍隊,經歷過艱苦生活的磨煉。所以我們這一代人在意志力方面要勝過年青一代。”
夏市長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直接而形象。盡管翻譯可能漏掉了他的一些觀點,但是他確實看到了世界的變化,而美國人也應該看到這一點。這個共產黨的官員向我解釋:“市場經濟的規則就是,如果某個地方擁有最豐富的人力資源和最廉價的勞動力,全世界的企業和商機都會到這里來。在制造業方面,中國人最初是雇員,為外國制造商打工,幾年之后,我們學會了所有的生產流程,我們自己也開始辦公司。軟件行業也是一樣。這就像蓋大樓一樣,今天,你們美國人是設計者和工程師,發展中國家只是泥瓦工,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們也成為建筑師。”
我繼續東行。2004年夏天我在科羅拉多州度假。在那之前,我曾經聽說過一家叫捷藍(Jet Blue)的航空公司,這家公司成立于1999年,專門提供廉價的機票。但我不清楚它們的航線,我需要乘坐華盛頓到亞特蘭大的航班,但不知道航班的時間,于是我就給它們打電話。說實話,我給它們打電話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據說捷藍已經將它整個的機票預訂工作外包給了猶他州的家庭主婦,我想證實一下。于是我撥通了捷藍的訂票電話:
“嗨,我是多利。要我幫忙嗎?”聽起來這應該是個已經當祖母的人。
我問道:“我想從華盛頓到亞特蘭大,你們飛這條航線嗎?”
多利回答說:“對不起,我們只有從華盛頓到勞德代爾堡的航班。”
我繼續問道:“那從華盛頓到紐約呢?”
多利回答:“非常抱歉,我們也不飛那條航線。不過我們有從華盛頓到奧克蘭和長灘的航班。”
“我可以問您點別的事情嗎?您現在是在家嗎?我聽說捷藍的員工都在家辦公。”我試探地問道。
多利愉快地回答:“是的,我是在家。”(我后來從捷藍公司打聽到,她的全名是多利·貝克)“我現在坐在我們家二樓的房間里,可以看到窗外陽光明媚的風景。5分鐘前有人打電話問了我同樣的問題,他們說,‘天啊,我以為您會告訴我您在新德里。’”
我接著她的話問道:“那您住在哪里呢?”
多利很高興地說:“猶他州的鹽湖城。我們有一個兩層小樓,我很喜歡在這里辦公,特別在雪花紛飛的冬天,我也可以舒服地待在家里辦公。”
我問道:“您怎么得到這份工作的呢?”
她說:“他們不公開招聘的,是別人口頭告訴我的。我曾經在州政府工作過一段時間,退休后我覺得自己應該做點別的。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
大衛·尼勒曼(David Neeleman)是捷藍的創始人和首席執行官。他將這種雇傭方式稱作“家包”(homesourcing)。捷藍現在有400名像多利這樣的雇員,她們在鹽湖城地區的家中工作,既完成了機票預訂工作,又沒有耽誤照看小孩、鍛煉、寫小說和做飯。
幾個月后,我在捷藍的紐約總部拜訪了尼勒曼,他向我解釋了“家包”的好處。事實上,他在莫里斯航空公司(后來被西南航空公司收購)工作時就開始了這種實踐。尼勒曼說:“莫里斯航空公司一共有250名這樣的雇員。由于她們的工作熱情比較高,服務態度也比較好,完成的工作量比非‘家包’員工要高出30%。所以當我成立捷藍時,我說,‘我們要把所有機票預訂工作都包給這些家庭婦女。’”
尼勒曼這樣做也有其個人原因。作為一個摩門教徒,他認為如果更多的母親可以和孩子待在家里并且擁有一份帶薪工作,整個社會將會變得更好。所以他將“家包”地點選在了鹽湖城,那里有很多信仰摩門教的婦女,很多人都是家庭主婦。這些人每周工作25小時,而且每個月都要到捷藍在鹽湖城的地區分部接受4個小時的培訓,及時了解公司的最新動態。
尼勒曼還說:“我們不會外包到印度的。在這里我們可以得到更高的服務質量……有些公司情愿外包到印度,我始終無法理解。可能是因為他們總想有人在他們面前聽差,或是派一些頭兒去管人。我們在這里獲得的高效率已經遠遠超過本地工資和印度低工資的差別。”
2004年5月9日《洛杉磯時報》刊登了一篇關于捷藍的文章,文中提道:“1997年,美國的公司雇員中有1160萬人都有部分時間在家中辦公,現在這一數字已經上升到2350萬人,這相當于美國勞動力的16%,與此同時,主要在家中工作的自由職業者的數量也從1800萬人上升到了2340萬人。在一些人的眼中,家包和外包并非不同的策略,它們都是同一目的的不同實現形式:哪里能夠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公司就會到哪里去。”
這也是我所見所聞的感受:鹽湖城的家包和班加羅爾的外包是一個硬幣的兩面:都是把業務包出去。我所學到的新事物就是,公司和個人幾乎可以把工作包到任何地方。
我繼續旅行,一直到了伊拉克。2004年秋天,我陪著美國參謀長聯席會的主席——理查德·邁耶(Richard Myers)將軍視察伊拉克的熱點地區。我們先后到了巴格達、美軍在費盧杰(Fallujah)的總部和位于巴比倫省外圍的第24海軍陸戰隊遠征部隊(簡稱MEU24)的營地,這里是所謂的遜尼派三角的中心。MEU24的營地有點像阿帕奇要塞(Fort Apache,在19世紀后半期,美洲土著阿帕奇部落曾強烈抵制殖民者對他們領土的入侵——譯者注),周圍都是充滿敵意的伊拉克遜尼派穆斯林。就在邁爾斯將軍忙于與軍官和士兵們見面時,我得閑在軍營里到處走動,最后竟然走進了作戰指揮中心,我立刻被指揮中心巨大的純平電視吸引住了。電視屏幕上放映的內容好像出自頭頂上的投影電視裝置。屏幕上放的是一群人在一棟房子的后面移動,而屏幕右邊不停滾動出現的對話好像是對電視圖像的討論。
我問旁邊那個正在筆記本電腦上仔細監控所有圖像的士兵:“這放映的是什么?”他解釋說,這是美國“掠奪者”(Predator)無人駕駛飛機在用高性能的電視攝像機拍攝伊拉克的村莊,并將實時圖片傳送回他的電腦和這個屏幕上。這架無人駕駛飛機和攝像機都是由美國內華達州拉斯維加斯的Nellis空軍基地的專家掌控的。確實如此,在伊拉克上空飛行的無人駕駛飛機是由拉斯維加斯控制的。這些視頻圖像同時被MEU24、位于坦帕市的美國中央司令部、美國中央司令部在卡塔爾的地區總部、五角大樓甚至中央情報局同時觀看。遍布世界各地的這些分析人士也在網上交換對電視內容的看法,他們在網上的對話記錄不停地閃現在屏幕的右端。
我還沒有來得及表達自己的驚訝,一個和我一起來的軍官說,這種技術已經“碾平”了軍隊里的等級制度。下級軍官甚至剛入伍的士兵都可以掌握大量的信息,他們可以操作電腦并對采集來的信息做出決定。當然,一個中尉沒有得到上級的指示肯定是不能命令開火的,但是那個只有高級軍官才能知曉全局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軍人的戰場也被夷為平地。
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了我的朋友尼克·伯恩斯(Nick Burns),他當時是美國駐北約的大使,并且還是美國棒球紅襪(Red Sox)球隊的忠實球迷。尼克告訴我,2004年4月他在美國中央司令部位于卡塔爾的地區總部出席一次會議,美軍中央司令部指揮官阿比薩德(John Abizaid)將軍就坐在他的對面,在他的身后是4臺純平電視。前面3臺放映的是“掠奪者”無人駕駛飛機從伊拉克的不同地方拍攝來的實時圖像,尼克專注看的是最后一臺,里面放的是紅襪對揚基(Yankees)的棒球比賽。
漢堡包和薯條也變平了
于是我繼續東行,一直回到我在馬里蘭州貝塞斯達市的家。等我終于在房間里坐定時,我感覺我的頭在眩暈。然而,各種可以驗證“平坦的世界”的消息又陸續傳到我的耳邊。有的消息可能會讓那些家里有孩子在讀大學的父母寢食難安,不知道他們的孩子該如何應對:比如,福里斯特市場調查機構(Forrester Research Inc.)預測說,到2015年美國將有300多萬服務和專業工作外包到國外。而最讓我錯愕的是2004年7月19日美國《國際先驅論壇報》的頭版文章《想要外包的薯條嗎?》。
“在密蘇里州吉拉多角市(Cape Girardeau)的55號州際高速公路附近有家麥當勞店,在那里你可以得到質優高效的服務,雖然幫你訂餐的人并不在餐廳內,甚至不在密蘇里州。事實上,幫你訂餐的是科羅拉多州的一家呼叫中心,距離這家餐廳有1450千米。呼叫中心通過高速的網絡,將顧客的訂單傳給準備食品的廚師。看起來即使是餐館服務工作也不能排除被外包的可能。
吉拉多角市麥當勞餐廳的老板香農·戴維斯一共擁有12家麥當勞連鎖經營店,他將其中4家的訂餐業務外包給了科羅拉多州的那家呼叫中心。后者的所有人是麥當勞的另一家特許經營商史蒂文·比加里。戴維斯這樣做的目的和所有尋找外包業務的商人是一樣的:降低成本、提高速度和減少差錯。
廉價、快捷和可靠的通信線路使得科羅拉多呼叫中心的工作人員可以很方便地同密蘇里州的顧客進行交談,為他們照一張電子快照,將他們的訂單顯示在屏幕上以確認沒有出錯,然后將訂單和照片發送到密蘇里州的餐廳廚房。比加里說,訂餐一旦取走,照片就被銷毀了。而取走漢堡的人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們動身取訂餐之前,他們的訂單早已穿過了兩個州。
戴維斯說,我10年前就夢想過這樣干,所以一有機會我就馬上付諸實施。比加里很樂意幫助戴維斯實現夢想,他的呼叫中心只征收微薄的費用。”
文章還提到,麥當勞公司也注意到了這種外包經營的創新,它開始在伊利諾伊州其公司總部附近的3家分店做實驗,不過使用的軟件和比加里(Bigari)的并不相同。麥當勞負責信息技術的副總裁吉姆·薩平頓(Jim Sappington)表示,將這種外包業務應用到麥當勞在美國的1.3萬家餐廳,還是個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不過,除了戴維斯外,明尼蘇達州和馬薩諸塞州的另外2家麥當勞的特許經營店也將它們的訂餐業務外包給了比加里。比加里認為,這一體系成功的一個關鍵因素是它將客戶的照片和訂單聯系在一起,提高了準確率,加快了服務的速度,抱怨也減少了。文章得出結論說:“在快餐領域,時間真的就是金錢。工作流程即使只縮短了5秒鐘也非同小可。”比加里說,他已經將免下車服務(drive-through)的取餐時間縮短了30多秒,現在只需要1分零5秒,這比麥當勞普通餐廳的2分36秒縮短了一半時間還要多。他們的取餐窗口前每小時經過的車輛有260輛之多,比開展呼叫中心業務前增加了30多輛……雖然呼叫中心接線員比普通雇員的平均工資每小時要多出40美分,但總體來看他所支付的工資成本下降了1個百分點,同時餐廳的銷售額也大幅上升。經過其他公司的測試,在比加里開展呼叫中心業務之后,其窗口取餐業務的差錯率還不到所有訂單的2%,而在此之前,這一比例為4%。事實上,盡管比加里掌管的其中7家麥當勞店除了提供呼叫中心訂餐服務外,也有柜臺服務,但多數顧客即使是坐在就餐區內也寧愿通過呼叫中心訂餐,他們用手機訂餐,用信用卡支付。
我繼續東行,到了我家朝東的起居室。我的妻子(Ann),曾經是一年級的閱讀老師,她給我看了一篇文章,里面談到美國的家長和孩子正通過網絡將家庭輔導外包給印度人。2005年10月美聯社發自印度科欽(Cochin)的一份報道講述了這個故事:
黎明尚未到來。天色如墨,幾顆稀疏的星星在天上閃爍。住在印度南部科欽的科揚卜羅斯·納米多來到了一個安靜的郊區,開始了她的工作。現在是凌晨4:30。她端著一杯咖啡,坐在自己的小隔間里面開始工作。她有20多位同事,每個人都有一個小隔間,里面放著電腦和耳機。在7000英里(1英里=1.609千米)之外的芝加哥郊區小鎮格倫沃(Glenview),夜幕剛剛降臨。一個14歲的男孩普林斯頓·約翰坐在電腦邊,光著腳丫,等待著上他的幾何輔導課。這個中學一年級的小男孩戴上了一副耳機,點開電腦上的軟件,就可以和他遠在天邊的輔導老師納米多通話。
這被稱為電子輔導(e-tutoring)。這又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現代的通信設施,加上人數眾多的受過高等教育、工資低廉的亞洲人已經把外包的領域不斷擴展,滲透到美國人的日常生活。上千名美國的中學生現在都在接受印度人的輔導。
納米多問:“你好,普林斯頓,怎么樣,你考得怎么樣?”
普林斯頓回答:“喂,我很好。我考得很不錯。”
納米多為一家叫做成長之星(Growing Star)的公司工作。這家公司在加利福尼亞的弗里蒙特和印度的科欽均有辦公室。普林斯頓和他12歲的妹妹普麗西拉每周兩次通過網絡接受數學輔導。
普林斯頓的輔導課很快開始了。一份幾何試卷出現在他的電腦屏幕上。輔導老師和學生互相交談,打字輸入有關的信息,并用一個數字化的“鉛筆”做習題、改錯誤。普林斯頓在一個很像鼠標墊的板子上寫字,他寫的東西就出現在納米多的電腦屏幕上。普林斯頓還可以用掃描儀將他課本上老師布置了作業的那幾頁發送給納米多。普林斯頓說,“我們開始吧。”于是他們開始講解什么是平行線和補角。
電子輔導是在3年前出現的。現在有數千名印度老師在輔導美國學生數學、科學和英語。他們的工資是每小時15~20美元,而在美國請一個家教每小時需要付40~100美元。普林斯頓的母親貝西·皮尤斯坦非常滿意,她說她的孩子們兩年前開始接受電子輔導,現在每門功課都是A或B。
輔導課快結束了。納米多布置了課后作業。普林斯頓抗議了:“又有作業呀。好吧,好吧,做作業。沒有作業的生活該有多好啊。”
盡管我已經到家了,但是我還是繼續向東。我到了華盛頓的市中心,就在我辦公室的旁邊。2005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采訪了美國商務代表羅伯·波特曼(Rob Portman)大使。他的助手艾米·M. 威爾金森(Amy M. Wilkinson),一個白宮工作人員,告訴了我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美國和阿曼剛剛完成自由貿易協定談判,雙方同意消除關稅和貿易壁壘。不同尋常的是,波特曼是通過電視會議的方式和阿曼商業和工業部長邁克博勒·賓·阿里·素丹(Maqbool Bin Ali Sultan)簽訂的這個協議。波特曼在美國,而素丹是在阿曼的首都馬斯喀特(Muscat)。威爾金森女士描述了當時的情景:“在我們的會議室有大約30名媒體記者,個個拿著筆記本電腦。波特曼大使站在房間前面的講臺上。他的形象被投影在一個數字化的電視會議屏幕的半邊。阿曼商業工業部部長和圍坐在圓桌邊的阿曼記者們被投影到屏幕的另外一半。波特曼大使先講話。阿曼部長接著講話。然后是回答問題的時間。美國的媒體向波特曼提問。然后我們轉向阿曼的記者,請他們提問。他們也問了他們的部長幾個問題,然后一個美國記者同時向波特曼大使和邁克博勒·賓·阿里·素丹部長提問。接著,美國記者紛紛向阿曼部長提問,阿曼記者也向美國大使提問。最后,(在屏幕一邊的)波特曼伸出手和阿曼部長‘虛擬握手’。這看起來挺滑稽,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了。不過效果確實不錯。這種會議能夠讓更多的人參加,否則我們必須整個使團飛到那邊去,阿曼方面也是一樣。數字化的會議使得每個人都不會筋疲力盡,而且坐在‘虛擬桌子’邊上的人皆大歡喜。”
幾個月之后,我打電話給我的股票經紀人,瑞銀的Mark Madden。他讓我先等一會兒。我等他的時候,電話里一直播放著瑞銀的廣告。廣告說,全球市場變得和人們更加貼近,而且越來越緊密,由于這種變化,瑞銀的服務只在兩個地方:“每一個地方”和“就在你身邊”。
瑞銀的廣告這樣說:“金融的解決方案是沒有邊界的。我們在全球各個市場都有投資分析師。我們擁有世界范圍內的財富管理、資產管理和投資銀行方面的專家。你的瑞銀財務顧問可以借助這一資源的網絡,為您提供最優的服務。我們已經把世界縮小到了可以管理的程度。”
我喜歡他們的提法。一個公司提供的服務只在兩個地方:“每一個地方”和“就在你身邊”。這準確地把握了平坦的世界對公司的影響:一方面,公司必須比以前更加全球化,同時,也必須更加人性化。
我在美國還遇到一些可以說明世界變平的例子,不過和經濟學沒有關系,但卻和我的職業有關。2004年大選之前,我參加了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王牌主持人鮑勃·希弗(Bob Schieffer)主持的周日早間新聞節目《面對國家》(Face the Nation)。那幾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在各大媒體上都受到關注,因為拉瑟(Dan Rather)在名氣很大的《60分鐘》節目中報道說,越戰期間布什總統的空軍服役證明是偽造的。
節目之后,希弗給我講述了一周前他遇到的奇事:那天他錄完節目走出直播間時,一個年輕的記者在路邊等他。這并不奇怪,因為各主流媒體——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國家廣播公司、美國廣播公司、福克斯和CNN——周日早間都會有訪談節目,它們會派記者到其他媒體直播間門口等待節目結束后采訪出席訪談的嘉賓。但是這個年輕人并不是這些主流媒體派來的,他很禮貌地介紹自己是一個網站InDc Journal.com的記者,希望能問希弗幾個問題。出于禮貌,希弗表示同意。這位年輕人就用一個希弗不認識的設備開始了采訪錄音,緊接著他又表示希望能拍張照片,可是希弗并沒有看到他帶的照相機——他根本不需要專門的照相機,一部手機就幫他解決了問題。
“第二天早上我登陸了他們的網站,不僅看到了一篇報道、我的照片,還發現已經有了300篇相關評論。”盡管希弗對這種網絡媒體的迅速發展并不少見多怪,但他仍舊對這位年輕人如此高效率、低成本的獨行俠式的報道方式感到吃驚。
我對這個故事產生了很大興趣,于是我聯系上了這位年輕人,他名叫比爾·阿爾多利諾(Bill Ardolino),是一個很善于思考的年輕人。我在網上對他進行了采訪,首先從他用的設備問起。
“我用一個很小的MP3播放器兼數字錄音筆(長3.5英寸,寬2英寸,1英寸=2.54厘米)進行錄音,用一個單獨的小數碼相機拍照,這些當然比不上融數碼相機和錄音筆于一體的手機方便。我一直隨身攜帶這些設備,因為你隨時都會遇到新聞。”
阿爾多利諾說,這個MP3播放器花了他125美元,主要功能是播放音樂,也可以當作錄音設備,將聲音存成WAV格式,然后可以在電腦上播放……基本上,采訪必備的錄音設備只需要大約100美元,如果你工作中還需要圖片,那就再花200~300美元買個照相機,400~500美元就能買一個很好的錄音筆兼數碼相機。但是要想做采訪工作,花200美元添置設備已經足夠了。
是什么讓他創立了自己的新聞網呢?
阿爾多利諾說:“我已經厭煩了主流媒體那種片面、獨斷的信息采集方式。”阿爾多利諾自稱是“中間偏右的自由主義者”。他說:“獨立采編和博客都是市場力量的反映,因為現在的信息來源無法滿足人們的需求。我最早的獨立采訪對象是華盛頓特區的反戰團體,事實上很多媒體都沒有正確地反映這些社會團體的性質。我采編的新聞由于觀點新穎、視角獨特而得到迅速傳播。對希弗的采訪在24小時內點擊次數達到了2.5萬次,我所創下的最高紀錄是24小時內點擊次數達5.5萬次,那是我對拉瑟門事件的披露……我當時采訪了第一位對丹·拉瑟的報道質疑的專家,沒想到48小時內《華盛頓郵報》、《芝加哥太陽時報》、《紐約時報》等都要求對他進行采訪。”
他繼續說:“發現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造假的過程是非常快的。很多人都在不屈不撓地尋找事實。媒介的傳播速度和開放性讓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難以應付無數無形中存在的新聞監督員……我總是想以寫作為生,但很討厭美聯社的那種寫作風格。博客的存在讓人們不必對著電視大叫大嚷,讓他們有了暢所欲言的機會。我覺得博客實際在充當新聞采編和評論的供給系統,他們一方面在密切關心主流媒體的動態,另一方面也在給后者提供基本信息。就像你在本書中談到的很多情況一樣,事情都有好壞兩面。多家媒體的存在可能會導致新聞報道不一致的情況,但它也打破了壟斷,更好地確保了公眾獲得信息的真實性。”
就像我很偶然地聽到希弗和阿爾多利諾的故事一樣,也許你也會在某一天遇到一些事情,他們會告訴你,舊的等級制度正被碾平,世界也在變平。我翻閱著2005年6月25日的《金融時報》,忽然看到這則新聞《Google尋找更多的天才》。這則報道寫的是Google打算把傳奇的技術天才路易斯·蒙尼爾(Louis Monier)從eBay挖過來。蒙尼爾在eBay負責新技術開發。真正吸引我的是報道中的一段話:“蒙尼爾先生最初是在一封電子郵件中把打算離開eBay的想法告訴了博客約翰·貝特爾(John Battelle),貝特爾很快就在他的網站Battellemedia.com上公布了這一新聞。”也就是說,一個頂尖的博客公布了這一消息,而傳統的媒體巨人《金融時報》不得不引用貝特爾個人的網站作為最權威的信息來源。
研究政治和技術的相互關系的專家邁卡·西弗賴(Micah L. Sifry)在2004年11月22日的《國家》(The Nation)雜志中提到:“自上而下的政治一去不復返了。過去,競選、機構和新聞界都是依靠大資本支撐的與世隔絕的權力中心,但是現在和舊制度不同,出現了很多能夠讓個體更瘋狂、更能親身參與、更能直接滿意的東西。”
阿爾多利諾和《金融時報》上的報道只不過是兩個例子。世界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變平,并且在改變各種規則、角色以及相互的關系,而社會科學還沒有對此做出足夠的研究。就像我要在下一章中談到的那樣,我們將進入一個階段,讓我們可以看到幾乎一切事物都能數字化、虛擬化和自動化,那些采用新科技手段的國家、公司和個人將獲得驚人的收益。我們將進入一個階段,讓更多的人可以接觸到這些科技手段,他們可以是創造者、合作者甚至是恐怖分子。真正的信息變革即將開始,我稱其為全球化3.0版本,但我相信這個全球化的新時代與前兩個全球化的版本存在著質的差異,所以我強調世界已經從圓的變成了平的。不管你在地球的什么地方,你都會發現,等級制度正遭到來自社會底層的挑戰,或者正從自上而下的關系變成更為平等和合作的關系。
曾擔任克林頓政府商務部高級官員、現為私人戰略咨詢師的大衛·羅特科普夫(Daivd Rothkopf)表示:“全球化曾是我們用來描述政府和大企業關系變化的詞匯,但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意義更廣闊也更為深遠的現象。”全球化并不僅僅是政府、企業和個人相互交流的方式,也不僅僅是機構間相互影響的方式,它意味著新的社會、政治和商業模式的出現。羅特科普夫補充道:“全球化涉及社會的最根深蒂固的方面,甚至會影響到社會契約。你所在的政治實體中存在著那些在虛擬空間的新工作,存在著能參與全球分工合作的工人,存在著在世界多個地方同時生產的產品,誰來監管工作?誰來征稅?誰從稅收中獲益?”
如果我對平坦世界的說法是正確的,那么這將像古滕堡(Gutenberg)印刷術、民族國家的興起和工業革命的發生那樣被當作全球最基本的變革之一。就像羅特科普夫提到的那樣,每次變革都會影響個人角色、政府角色和形式、創新方式、婦女地位、戰爭方式、受教育方式、宗教和藝術的表達方式、科學研究的開展方式等。“歷史上總有一些分水嶺式的事件,它們帶來的變革是徹底的、多層面的,它們的意義在當時也是很難預測的。”
如果平坦世界的前景讓你對未來感到不適,你的感覺沒有錯,很多人和你的感受是一樣的。歷史上的每次技術變革都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深刻的變化,但是世界變平的過程和以往的變革有著質的不同。印刷術的引進用了數十年的時間,而且在更長的一段時間內,這種新技術只影響到地球上很少一部分人。工業革命也是這樣。世界變平的過程比前兩次全球化發生的速度更快,影響的人也更多。轉變的過程速度越快、范圍越廣,其帶來的破壞就可能越大,因為權力從舊主人轉移到新主人手中的過程是無序的。
過去數年一些無法利用這些變化而在市場上遭受失敗的高科技公司給所有的企業、機構和國家敲響了警鐘:它們現在面對著無法回避甚至無法預測的挑戰,但是卻缺乏適應這些挑戰所必需的領導、靈活性和想象力。不是因為它們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也不是因為它們不夠精明,而是因為變化的速度超過了它們。
我們這個時代面臨的巨大挑戰是如何讓人們不要受制于這些變化,如何讓人們不落后于這些變化。這些都不容易實現,但這卻是我們的任務。這是不可避免的。本書就是要提供這樣一個思考問題的框架,并且讓我們最大限度地從中受益。在本章中,我介紹了我是怎么發現世界在變平的。下一章中我將討論世界是怎樣變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