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今天發什么瘋？”這是我印象中，顧域第一次生氣。

“被我說中了吧，你以為你們兩個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么？不要把我當成傻子。”

我想到的，她介意的，果然發生了。我和她之間像是有一個定時炸彈，在一定時刻爆炸使我們體無完膚。而現在這個定時炸彈就是顧域，那么簡單的事情，我竟然現在才意識到。我應該知道，就在我們蹲在我服裝店儲藏室里那一刻我就該意識到這一點。

她掙脫了顧域，看著我，“你想知道我為什么找他么？因為我太了解你，知道你的弱點在哪里，你什么都可以放下，除了楊浩。”

她真是聰明，看穿了我所有的心事。就如她所說的，我就是可以什么都放下，除了楊浩。這樣的感覺是在什么時候發現的。在大學畢業后再次見到楊浩的時候，那個時候我以為我什么都沒有了——我用四年的時間知道了青春其實就是一樣脆弱的東西，它經歷不起任何風吹雨打，它足夠嬌嫩。那天我們吵架過后他一夜未歸，當第二天的黎明降臨時，我聽到他急促的開門聲，那一刻我看見他，我一個晚上的決心終于潰不成軍。我知道，或者就是在那個時候，那樣深刻的感覺就在我胸膛重新溫習了一遍——我剩下的只有他。所以無論如何我不能放手，不然我就真的一貧如洗了。

所以為了他，我和江琳就像兩只劍拔弓弩的小野貓，沒有任何儀態可言地撒潑。就是那么簡單，我們本來就有總夠的理由廝殺，可以奮不顧身，甚至廝殺到天荒地老。我熱衷于這樣相互詆毀的場面，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這樣的場面讓我熱血沸騰。

“江琳，我怎么從來不知道你犯賤的本事倒是一套又一套？”每次類似于這樣傷人的話講出口的時候，我就像得到一次解脫——就是解脫。

“我們彼此彼此。”她看著我，眼里沒有應該存在的憎恨或者厭惡，這并不奇怪。

“你到底想怎么樣？如果你是因為我和顧域的關系而要做這樣的事情，那么我想你是多此一舉了，因為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你放心。”我說。

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腦子異常清醒。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楊浩的事情可以暫停了，因為顧域在這里。直到最后我還是沒有勇氣去傷害那么善良的人。這是預示著我是多么好的一個好人么？我知道的，不是。

“你們怎么了？”沈洛陽的聲音就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從天而降。我轉頭，看到他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和江琳，以及周遭的一切。比如拉著江琳鐵青著臉的顧域，比如欲言又止的鄭心諾，再比如不知所措的陳宇木。

我知道他這個時候出現絕對逃不過江琳的狂轟濫炸——她今天是瘋了。所以她會口無遮攔。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應該拉著他現在就走，我不想結束的時候自己只能倉皇而逃。這樣想著我也的確這么做了，我抓起沈洛陽的胳膊想要把他拖向大門口，然后就聽見江琳的聲音響起，“其實害怕的人應該是你。”

她說對了，我害怕。我怕沈洛陽知道那些讓我狼狽的事實，然后可以有足夠的理由嘲笑我——從來我都知道他是看不起我的。

“江琳，你們在吵些什么？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坐下來談的，非要這樣？”他說的很對。但是就是有那么一些事情，甚至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有足夠的理由讓我們鬧翻。不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如何特別，只是我們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好好交談。她其實和我相同，我們都是熱衷于這種互相廝殺的場景，多么刺激。

“你以為什么事情都可以用你那套懦夫的懷柔策略么？你他媽今天站在這里充當什么好人，我不稀罕。你以為說一句‘好好坐下來談’，自己就是圣人了么？真是站著說話不要疼。”她帶著諷刺的口吻對這沈洛陽說道。

如我所想的，沈洛陽一臉怒氣地等著她，“你今天發什么瘋？”然后他轉過身，抓起我的胳膊，說道：“楊沫，我們走。”所有的人對著發神經的江琳的時候就只有無奈的分，根本不知道要怎樣讓她停下來。

當他真的拖著我要走的時候就聽到江琳幾乎是尖叫著吼出的一句話，“你憑什么帶走她？你以為你是誰？你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混蛋。”幸好這個時候有顧域拉著，不然保不定她沖上來拖我。

那一刻我想轉過身緊緊抱著她，然后對她說：“親愛的，請別說下去。”但是我沒有那么做。因為在我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江琳的下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你別想否認這一切。你把楊沫當什么？妓女么？或者是不是連妓女都不如？用完了就扔？”

他緊了緊握著我的那只手，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所以我回來了，就是為了好好補償她。”說完他看著我。

我受不了那樣的眼神，我害怕那樣深情的眼神可以透視我廉價的身軀看出我骨子里的骯臟——即使罪魁禍首就在我眼前。我也受不了江琳那大義凜然似乎幫我打抱不平的語氣——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就像我從來不允許別人用心疼的眼光看著我一樣。因為我的自尊，那個生長在我內心深處的抽象的東西。但是我多么愛它，它是讓我驕傲、美麗的源泉，我不能讓任何人輕視或者無視它。

“補償？你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什么份上？”江琳說。

然后這個時候鄭心諾的聲音響起，她站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悲傷地說道：“我們可不可以好好坐下來談談？”我想說這句話的時候或者她下來很大的決心，或者因為今天的一切她會失去所有，包括追求著她的陳宇木。

現在每個人都說，“坐下來好好談。”仿佛這是一件多么簡單的事情，但是現在，對于不可理喻的江琳來說我知道——根本不可能。我們的仇恨沒有那么濃厚，我們只是在用愛的名義做著自己覺得偉大，但是別人看來自私的事情。或者幾天，幾十天，幾百天甚至幾萬天以后，你就覺得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世界上什么都是在變化的，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我總覺得這個時候我不能保持沉默，不能讓江琳一個人戰斗。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把這個可憐的女人看成了我的同盟。多么簡單的事情。

所以我又問了一遍，“江琳，今天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顧域搶在江琳之前說道：“江琳，我們回家，聽話。現在我們在這里吵架不是個辦法，我們回去好好想想，好好聊聊。”他的語氣就是語重心長，讓我想到楊城對我講“知己”的話題的時候一模一樣。這個時候我突然開始佩服起顧域，他真是個神奇的人，只有他對著無理取鬧的江琳充滿耐心。

“我總覺得自己是看錯了很多人的，這里也包括你，楊沫。我把你看的太復雜，其實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她很冷靜，慢慢說著，“所以你不知道，你喜歡了三年的男人，在你為他懷孕的時候離開你，在你墮胎住院的時候就和你好朋友迫不及待地在一起。”

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是我沒有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真是個傻瓜。”我沒有勇氣告訴她，這些事情沈洛陽已經對我說了，我怕她會崩潰，她鼓起勇氣，像個瘋子一樣為我“申冤”，而我現在殘忍地告訴她——親愛的，你就是個白癡，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右手突然傳來一股強勁的力道，是沈洛陽握著的那只手。他看著我，說道：“楊沫，她說的都是真的？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終于要面對這一切了，面對他知道秘密后的尷尬。我不能風輕云淡地為了自己可憐的自尊告訴他“江琳說的都是假的”，我相信自己這一刻不可能裝得那么自然。我也知道現在我不可能心平氣和對他點頭，或者告訴他“我害怕被你笑話”。

所以我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不可能，這個就是原因。你以為那句毫無重量的補償能給我些什么稀罕的東西？愛情么？可惜了，我要不起你的愛情。你的愛情值幾個錢？”

“那件事情我已經說過了，我以為你和楊于超在一起了，所以我沒有再來找你。但是我不知道是這樣的。”他有些緊張地說道。

他在緊張什么，害怕隨便找的借口被拆穿以后的尷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