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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桑德斯醫(yī)生早上起得很早。天剛剛破曉,他就已來到了游廊上。阿凱聽到醫(yī)生叫自己后便端上了早餐:幾根小巧又美味,名叫“手指頭”的香蕉,以及每頓早餐必有的煎雞蛋、吐司和茶。醫(yī)生胃口很好,吃了很多。要打包的行李很少,阿凱那幾件衣服裹在了牛皮紙里,醫(yī)生的衣物塞進了一個灰白色的中式豬皮旅行箱。藥品和手術(shù)器械則放在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錫鐵盒里。三四個當?shù)厝苏驹谟卫惹暗臉翘菘冢戎t(yī)生給他們看病。醫(yī)生一邊吃著早餐,一邊一個一個地把他們叫上來,告訴他們他今早就要離開這兒了。然后他便去了程金的住所。程金的房子坐落在一座椰樹園里,是一棟氣勢恢宏的獨棟房屋,也是島上最大的房子。房子很有一番格調(diào),從零碎的建筑細節(jié)上便能看出這一點。然而這種張揚卻與周圍破破爛爛的環(huán)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房子周圍一片荒蕪,沒有花園,到處丟滿了空的食品罐頭以及撕碎了的包裝箱。各種雞、鴨、狗和豬在附近走來走去,扒拉著垃圾堆,想從里面找點兒吃的。房子內(nèi)部布置成了歐式風格,有用煙熏橡木制成的餐具柜,還有那種常在中西部酒店里看到的美式搖椅,以及鋪著豪華長毛絨桌布的茶幾。墻上則掛著很多程金和其他家庭成員放大了的照片,每張都用巨大的金邊相框裱著,奢華極了。

程金又高又壯,一臉威嚴。他穿著白色的帆布褲子,腕上帶著一條沉甸甸的金表鏈。他的手術(shù)很成功,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視力竟然能恢復(fù)到這種程度。不過雖然他的眼睛已經(jīng)復(fù)明了,但是他仍希望能留桑德斯醫(yī)生在島上多待一段時間。

“你真是個蠢貨!竟然要跟那條小帆船走!”當醫(yī)生告訴他自己將和尼克爾斯船長一起出海時,程金生氣地說道,“你在這兒不是很舒服嗎!真搞不懂你干嗎不再等等,過兩天逍遙日子,坐荷蘭船走可要好多了!尼克爾斯可是個壞家伙。”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程金。”

聽到這句俏皮話,程金慢慢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昂貴的金牙。他的笑容里沒有任何不悅。他喜歡醫(yī)生,也很感激他,當他看到已無法說服他留下時,便也不再強求。醫(yī)生最后關(guān)照了他兩句,便告辭離去了。程金一直陪著他到大門口才轉(zhuǎn)身回屋。醫(yī)生直接去了集市,備了一些旅行時的糧食。他買了一袋米、一捆香蕉、罐頭食品、威士忌,還有啤酒。他讓伙計直接把東西送到岸邊,在那里等他,隨后便回到了招待所。阿凱已經(jīng)準備就緒,而早上來的一個病人還等在那兒沒走,準備抬行李,大概也是想賺兩個小錢。當醫(yī)生一行走到岸邊時,程金的一個兒子已等在那里,準備為他送行了。他照父親囑咐送給了醫(yī)生一卷絲綢,作為臨別的禮物。他還給了醫(yī)生一個方形包裹,外面用白紙包著,白紙上寫著中國字。醫(yī)生暗自猜測著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禪杜[9]?”

“我父親說,這可是好東西,也許你們沒帶那么多,所以讓我再給你送一點兒。”

小帆船上連個人影都沒有,而原先泊在岸邊的小艇也不見了。桑德斯醫(yī)生大聲喊著尼克爾斯船長的名字,但是他的聲音很細,又有點兒沙啞,根本傳不遠。阿凱和程金的兒子也幫忙喊著,但是也沒有人回應(yīng)。于是醫(yī)生和阿凱便把行李和備糧裝進一艘獨木舟,讓一個本地人劃著船帶他們?nèi)ミh一點兒的地方找找。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后,桑德斯醫(yī)生又大聲喊了起來:

“尼克爾斯船長!”

這時弗瑞德·布萊克出現(xiàn)了。

“是你啊,尼克爾斯上岸取水去了。”

“我沒看到他。”

布萊克不再說話,醫(yī)生登上了小帆船,阿凱跟在他后面,那個本地人將他們的行李和食物一樣樣遞了上去。

“我的東西放在哪兒?”

“那兒有個客艙。”布萊克指著前方說道。

醫(yī)生走下了艙室。客艙靠近船尾,非常低矮,人站在里面腰都挺不直,艙內(nèi)狹小得要命,還有主桅從中穿過。天花板黑乎乎的,掛著一只吸煙信號燈。尼克爾斯和弗瑞德·布萊克的床墊縱向鋪著,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只有艙尾還有一丁點兒空間能讓醫(yī)生睡覺。他回到甲板上,讓阿凱把他的床墊和皮箱拿下去。

“食物最好也放在船艙里。”醫(yī)生對弗瑞德說。

“沒有地方了。船艙里放著我們自己的東西。讓你的下人去看看甲板下面,那兒很空。”

醫(yī)生觀察著布萊克。他對大海一竅不通,估計也就偶爾在岷江上乘過汽船。這艘小帆船只有五十多英尺長,對如此漫長的旅途而言,實在是太小了。他本想再問布萊克一些事情,但布萊克卻徑直走開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很顯然,即便他同意讓醫(yī)生上船,內(nèi)心深處仍舊是不情愿的。甲板上有幾把破舊的帆布椅子,醫(yī)生拿過一把,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澳洲土人。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一件臟兮兮的纏腰圍裙。他長得非常結(jié)實,一頭蓬松蜷曲的頭發(fā)都已灰白。

“船長來了。”他說。

桑德斯醫(yī)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艘小艇正朝他們駛來。尼克爾斯船長掌著舵,其余兩個澳洲土人劃著船。他們沿著海岸慢慢駛近,船長大聲喊道:

“烏坦,湯姆,來幫忙搬木桶。”

另一個澳洲土人從船艙里走了出來。這四個澳洲土人便是所有的船員了。他們都是托雷斯海峽的島民,個個高大又健壯,身材也非常好。尼克爾斯船長登上了船,和醫(yī)生握了握手。

“東西都安頓好了嗎,大夫?我的‘芬頓號’雖稱不上遠洋快輪,但卻是一條讓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船,能抵得住任何風浪。”

他掃了一眼那又臟又亂的船,眼中帶著一種滿足感,就像是工匠滿意地看著自己那早已用熟了的工具一樣。

“好啦,我們要出發(fā)啦。”船長突然大聲喝道。

在他的命令下,船員升起了主帆和前桅的大帆,起了錨,船便一下子輕巧地駛出了環(huán)礁湖。碧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絲云彩,陽光照在海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季風溫柔地吹拂著,海面輕輕涌動著浪花。兩三只海鷗在他們上空繞著大大的圓圈盤旋著。時不時有一條飛魚躍出水面,在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再一頭栽入水中,濺出一小簇浪花。桑德斯醫(yī)生一邊看著書,一邊吸著煙,看累了便放眼眺望大海,以及從他們身邊匆匆掠過的綠色島嶼。過了一會兒,船長將舵交給了一個船員,然后便走了過來,坐到他身邊。

“我們今晚在巴杜拋錨停泊,”船長說,“航程大約有四十五英里,從航海指南上看沒什么問題。那兒有一個泊船的地方。”

“那是哪兒?”

“是個沒什么人跡的小島,我們只是在那兒過夜而已。”“布萊克似乎仍舊不喜歡我在船上。”醫(yī)生說。

“我們昨晚吵了一架。”

“怎么了?”

“他就是個孩子。”

醫(yī)生明白,這趟旅程,他一定要讓自己所有價值才行。然而他也明白,當一個人將自己的病情向你和盤托出時,那就表明你已獲得了他的信任,之后他便會告訴你很多其他事情。醫(yī)生又詢問了船長的身體狀況,然而該說的之前都說過了,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好細述的。醫(yī)生將他帶到船艙,待他躺下后仔細地為他做了檢查。之后他們又回到了甲板上。這時那個頭發(fā)灰白的澳洲土人正端著晚飯向船尾走去。他叫湯姆·歐布,既是船員,也是廚子。

“來吧,弗瑞德。”船上喊到。

所有人都坐了下來。

湯姆·歐布把盤子從燉鍋中拿了出來。“聞起來可真香,”船長說道,“新菜品嗎,湯姆?”

“看來我那孩子一準兒幫了忙。”醫(yī)生說。

“我想吃這些我大概沒問題。”船長說著,從盤子里舀了許多米飯和肉塞進嘴里,“弗瑞德,你覺得怎么樣?就我看,有醫(yī)生在船上,咱倆都過得挺好。”

“要我說的話,總比湯姆自己燒的好。”

他們胃口大開,大吃了一頓。隨后船長點上了煙斗。

“要是我這頓飯后不胃痛,那我得說,醫(yī)生,你真是個神醫(yī)。”

“不會犯病的。”

“我想不通的是,像你這樣的能人,為什么要定居在福州那樣的地方,要是去悉尼,你肯定能大賺一筆。”

“我在福州挺好的,我喜歡中國。”

“是嗎?你是在英國學(xué)的醫(yī),對吧?”

“是的。”

“我聽說你可是個專家,在倫敦有很大的診所,當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傳言怎么能全信呢。”

“真是有意思,你放棄了一切,跑到一個又臟又亂又差的中國城市定居,你肯定是在英國發(fā)了大財。”

船長說著,直直地盯著醫(yī)生看著。他那藍色小眼睛賊溜溜地轉(zhuǎn)著,笑嘻嘻的臉上寫滿了故意。然而醫(yī)生卻溫和地收下了他的試探。醫(yī)生微微一笑,露出他那碩大又褪了色的牙齒,他的眼神機敏而充滿警覺,但卻一點兒都未流露出尷尬之情。

“想過回英國嗎?”

“沒想過。為什么要回去?我的家在福州。”

“我不是在怪你。要我說,英國可是沒得救了。太多條條框框了,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們干嗎就不能讓人自由活著呢?還真是讓人想不通。你不是正式居民吧,對嗎?”船長突然問到,就好像故意想讓醫(yī)生措手不及一樣。只是這次,他棋逢對手。

“船長,別跟我說你還不信任我。你必須得信任自己的醫(yī)生,否則治療不會有很大效果的。”

“相信你?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會讓你上船了。”船長突然非常嚴肅起來,畢竟這是和他自身息息相關(guān)的事情,“我知道從孟買到悉尼,沒有人能比得上你,如果傳言是真的,你在倫敦很成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醫(yī)生,我也一點兒都不奇怪。我知道,是人能拿到的學(xué)位,你都拿到了。我還聽說要是你待在英國,現(xiàn)在該是準男爵了。”

“實不相瞞,那些學(xué)位對我來說實際上沒什么用處。”醫(yī)生笑著說道。

“真奇怪你的名字竟然沒在那本書里。叫什么來著?《名醫(yī)指南》?”

“你為什么認為我不在呢?”醫(yī)生面帶微笑但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

“我悉尼的一個朋友查過你。他和他的一個朋友說到你,那人也是個醫(yī)生。我朋友說你是個神醫(yī),厲害極了,然后出于好奇,他們就查了一下你。”

“也許你的朋友找錯版本了。”

尼克爾斯船長狡猾地笑了。

“也許吧,我還真沒想過。”

“不管怎樣,我還沒去監(jiān)獄里面看過呢,船長。”

船長微微一震,雖然立刻把這一情緒克制了下去,但還是變了臉色。無心插柳柳成蔭,桑德斯醫(yī)生不經(jīng)意間卻說到了要害,不禁興奮得兩眼放光。船長笑了起來。

“說得好,醫(yī)生。我也沒有。不過難道你不知道嗎,有很多人進監(jiān)獄并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有過錯,而有的人,若是沒有跑路,早就進去了。”

他們相互對視著,然后一齊笑了。

“你們在笑什么呢?”弗瑞德·布萊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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