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大眾,沒有文化:反抗一個平庸時代
- 王小峰
- 2758字
- 2019-01-04 22:59:30
葉佳修:從鄉間小路走來
我并不反對供需條件的存在,刺激大家的創作動機,可是很多作品不見得發自內心,也不容易讓聽眾產生共鳴,創作更不能缺少自己經歷過、沉淀過的東西。
——葉佳修
葉佳修這個名字對大陸樂壇來說,在80年代初期跟鄧麗君、劉文正一樣重要,但由于他寫的歌都是被別人唱,不是以歌手的身份出現,所以知道他的人不是很多。在批判流行歌曲是“靡靡之音”的年代,葉佳修的歌曲非常幸運地被主流意識形態接受,甚至被列入中小學音樂教材中,所以也影響了那一代人。鄧小平當年訪美,卡特總統請鄉村歌手約翰·丹佛到白宮表演。葉佳修就是臺灣的約翰·丹佛。他的歌曲大都是歌唱大自然的美好、對生活充滿樂觀的主題,比如《鄉間的小路》《踏著夕陽歸去》《鄉居記趣》《小螞蟻》《小村的故事》《赤足走在田埂上》《山水寄情》《外婆的澎湖灣》。當年王潔實和謝莉斯唱紅的《外婆的澎湖灣》讓人們知道了葉佳修,張明敏唱紅的《我們擁有一個名字叫中國》也讓人知道了葉佳修不僅能寫小情調的作品,還能寫出“靜脈是長城,動脈是黃河”這樣很有氣魄的歌曲。而他影響過的人,從李宗盛到周杰倫。
在中國大學生音樂節前夕舉行的“30年兩岸校園歌曲經典演唱會”上,葉佳修第一次站在北京的舞臺上,演唱了《鄉間的小路》《外婆的澎湖灣》《我們擁有一個名字叫中國》等曲目,演唱會之前,記者電話采訪了葉佳修。
當問及從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在大陸比較受歡迎時,葉佳修說:“80年代我去美國巡回演出,在街頭看到了我的專輯,但不是我唱的,也不是臺灣歌手唱的,而是哈爾濱的一個歌手唱的,有十幾個版本,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在大陸很受歡迎,而且官方也不排斥我的作品。后來張明敏、費翔這樣在大陸比較受歡迎的歌手也都唱過我的歌。作為一個作者,作品不一定由我自己來唱,別人唱我很開心,我發現每個人唱的時候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都不是我創作時的那個故事。”
葉佳修在臺灣的花蓮長大,這個地方風景優美,父親是個公務員,外婆是典型的農民。他的很多作品都跟他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有關,屬于鄉村題材。上大學葉佳修才第一次離開農村,城市生活顯然沒有花蓮那樣豐富,他發現,在城市里生活的人都對大自然有種向往,于是,葉佳修開始萌生寫歌的念頭。大學他學的是政治專業,老師告訴他,學政治要學會一種服務意識,當時學校保送他去美國進修,但葉佳修更想去創作歌曲。面對比較乏味的都市生活,葉佳修想:“要是用三四分鐘的歌曲讓大家去鄉村走一趟,把接近大自然的快樂帶給大家,來一次鄉下休閑之旅多好。”
就這樣,從大學一年級開始,葉佳修開始寫歌。在此之前,葉佳修接觸到的流行音樂不太多,他回憶說:“上中學,學習壓力比較大,我們用學英語的借口,開始接觸西洋音樂,最后被西洋音樂征服了。畢業的時候,學校組織電影包場,我在電影里看到了貓王,讓我很震撼,過去我聽到的美國歌曲都是用歌來敘述,而貓王是用身體在敘述。我喜歡寫詩,但是歌曲有旋律,讓人能感到歌曲的抑揚頓挫,我想應該像貓王那樣吧。”但是一張專輯改變了葉佳修的想法,他買的第一張專輯是約翰·丹佛的,他發現,他和丹佛的生活背景非常相似,丹佛的歌曲是在描述他的家鄉,雖然風景不是很美,但是歌寫得很美。于是葉佳修又一次受到震撼,“寫自己的生活也是藝術的表現,我的音樂創作從接觸約翰·丹佛后才確定”。
之前的生活積累,讓葉佳修很自然地通過“約翰·丹佛方式”把作品寫出來。那時候,臺灣還沒有興起民歌運動,葉佳修只是憑著他最樸素的“學政治要從服務角度出發”的想法去給大家寫歌,沒有想過出唱片或者成名。直到大四,民歌運動才興起,“唱自己的歌”是民歌運動的口號,這讓葉佳修大學四年寫的歌曲跟民歌運動不謀而合,開始有唱片公司找葉佳修了。
談到當年的臺灣音樂背景,葉佳修說:“當時臺灣歌壇大量翻唱日本歌曲,歌手與創作是分開的,主題都是成人的情愛,年輕人和大眾的審美不在一個層次上,我們想聽屬于自己的歌,希望唱自己的生活,需要某種聲音出現,因事而出,就有了民歌運動。我所處的那個時代,校園和社會不同,進大學不容易,只有10%的人才能進大學。校園文化也比較活躍、強烈,能形成自己的文化,我們都自視甚高,在文化層面要求多一點,平時用的文字、詞匯跟社會都不一樣。那時候社會上流行的歌曲在我們看來表達都不精致,沒有文化層次。”
其實,大陸高校在80年代也曾朦朦朧朧出現過校園音樂現象,但這種校園文化并不強烈,這很大程度上和中小學音樂教育不足有關,加之以前大陸并沒有流行音樂,校園文化并沒有從音樂這個角度全面體現出來,因而沒有臺灣校園那種比較強烈的要唱自己的歌、把校園與社會區分開的意識。而且,大陸是在1977年恢復高考的,高校文化積累的時間并不長,隨著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轉折,高校文化這個看似高高在上實則免疫力極差的文化被徹底打碎了,后來的校園民謠也不過是80年代末校園音樂的一個尾音,雖然這最后的音符奏得比較響亮,但于事無補。隨著高校的擴招,互聯網時代的來臨,校園音樂再也聚不起那個魂了。
談到臺灣校園音樂的現狀,葉佳修說:“臺灣現在也是這樣,大學入學率89%。但是臺灣有自己的解決方式,他們會有自己的作品,會有一個小眾范圍。而且我們有自己的通道,金韻獎、大專民謠比賽可以讓大學生自由展現自己,讓同樣類型的作品集中在校園歌曲的區塊里面。我們很重視臺灣的小眾文化,我們有系列傳承演唱會,每個學校都有很多資源,如果這個活動繼續延伸,會出現第二波,要形成自己的市場才行。這類活動從來就沒斷過。”
大陸并沒有這樣的傳統,不管是過去的青年歌手大獎賽還是現在泛濫的選秀節目,都沒有把大學生當成主角,無法為校園文化提供一個展示平臺。當大學生找不到自己的平臺時,就把自己淹沒在別的平臺中。如今的校園音樂,已經喪失了本該屬于校園的純粹,而與校園之外的環境相比,大學生倒認為這樣沒有落后于潮流,其實是隨波逐流。
這次大學生音樂節貌似給大學生搭建了一個音樂平臺,但校園音樂的文化氛圍不是靠一個商業性的音樂節就能開發出來的,它需要長時間積累才能形成,而且這種純商業活動是否具有持續性也是個問題。
葉佳修說:“學生比較特別,有彈性,思想自由,但是可能沒有把這些寫出來,如果有場運動,就能讓他們寫出來。并不是每個人都像我當年那樣,沒有目的和運動就寫出來了。”
由于現在學生在創作上過于與商業接軌,都帶有很明顯的目的性,為自己歌唱的心態在慢慢消失,很難再聽到真正打動人的作品。葉佳修說:“我并不反對供需條件的存在,刺激大家的創作動機,可是很多作品不見得發自內心,也不容易讓聽眾產生共鳴,創作更不能缺少自己經歷過、沉淀過的東西。”葉佳修有一個愿望,他說:“如果將來有機會來大陸,我希望能指導一下年輕人的創作,能在大陸各大高校演出,在演出前花一個星期的時間跟大學生座談、上課。我這方面的經驗比較多,能提供給年輕人非常好。”
(200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