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內，清風分明，看似無波無浪的日子平靜的飛過，不知不覺之間，夏，已進行了一半了。

“思妍，”曲芳泉緊緊抓住女兒的手，她的面上不復當初的光彩紅潤，而是青白交加的慘淡，額上滲著的大滴冷汗滴答滴答的掉落到地面，她顫著聲音，說道：“思妍，我們還是回去吧，在這里我總覺得心神不寧，恐怕惡報要降臨似的。”

“娘！”蔣思妍嫌惡的甩開手臂上枯枝似得手指，“你怎么一點都沉不住氣，我們的計劃馬上就要成功了，這時候怎么能撤退呢。”她忽然露出一抹冷笑，眼中兇光大盛，“今天晚上用了最后一包粉末，將軍府就有人再也醒不過來了。”她斂了目光，又放柔了聲音，說道，“娘，以后我們再也不用怕那群惡鬼了。”

“表姐，怎么不見舅舅和舅媽？”

“父親和母親去文國公府上了，會晚一些回來。”素淡的眸子撇過蔣思妍微皺的眉峰，“有什么事么？”

“啊，沒，沒…”蔣思妍忙張口解釋道，“隨便問問罷了。”

她在桌邊坐下，看著一旁她的母親，餓鬼似得，往口中扒拉著白飯。她厭惡的皺了皺眉，心下不禁生出疑慮，這模樣，怎么會和中了化骨散一般似得….

她又盯了一會，只覺胃中泛嘔，十分惡心，側過臉去，移開了目光。她素來不喜米飯，只飲些粥水，今晚也不例外。

她心事重重的舀起半勺米粥，淡淡的米香飄入鼻翼，卻并未勾起她的半分食欲。輕啟薄唇，溫熱的汁液混合米粒流入唇舌，喉嚨，最后穩穩的落入胃囊，不再流動。

她不經意的一抬眼，卻發現坐在對面的曲妙綸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嘴角勾起的半弧沒有絲毫溫度。她一怔，顯然不知道曲妙綸為何會這樣看著自己。

“表姐，怎么了？”她輕輕詢問道，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不敢重言。

可接下來曲妙綸的一句話讓她如墜冰窟，冷汗森森！

只見曲妙綸露出皎白的齒光，眼睛彎成了新月，耀如星辰般的眸流眄轉動，

“化骨散的味道怎么樣？”

鶯鶯清脆的聲音在桌旁散開，驚呆了對面的蔣思妍，更驚得曲芳泉手中的瓷碗碎成了粉末！

“表，表姐….”蔣思妍額頭已經滲出冷汗，她不清楚曲妙綸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只知道今夜的月亮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月光了。

蔣思妍看向身旁的母親，母親嘴角尚掛著飯粒，呆呆的看向曲妙綸。

四下寂靜異常，蔣思妍多希望此刻出現一群人幫她解圍，哪怕是惡鬼-不，不，惡鬼不可，不可！

曲芳泉空洞的雙眼涌出一片淚珠，她抬起沉重的身子，跪在地上-她并沒有深深懺悔，賠罪的意思。她雙膝跪倒在地，用沉默的動作繼續加深旁人眼里的嫌惡與冷漠，她撿起地上沾滿泥土的米飯，一粒一粒珍惜的放入口中，直到一粒不剩。

曲妙綸知道，這不是曲芳泉惺惺作態，在裝瘋賣傻博得同情。化骨散作為害人匪淺的毒物，無色無味毒效緩慢，但它其中另一點為人深惡痛絕的便是在服用之后會深深依賴，對它極為需求渴望！

“我原只是想你們最壞不過是又輸光了家財，前來躲債，那便央父親幫你們還了，便罷了。”她冷漠的看向對面的兩人，“誰知你們選擇了一條通往盡頭的黃泉路。”

“表姐，表姐，你聽我說，這全是我娘逼我的，與我沒關系啊！”蔣思妍似乎聽懂她話中的殘忍，不顧死活的撲了上來，抓住曲妙綸的手臂。

“滾！”曲妙綸扯起蔣思妍的肩頭，向桌邊狠狠擲去！

“嘩啦！”

桌上的湯湯水水淋瀝到桌下人滿身，地面滿是狼藉，夾雜著的，還有屢屢紅絲。曲芳泉見此情景撲了上去，不是去探她的女兒，而是目光貪婪的撲向那些雪白的米飯。

“小小年紀如此狼子野心，實不應留。”

她看著卑賤落魄如野狗的曲芳泉和在地上呻吟著的蔣思妍，終是硬不下心腸。

“滾罷，”她冷漠的轉過身去，“滾，別等我后悔，也別再讓我看見你們。”

“出來吧，偷偷在后面看不累么。”

她甚是無所謂的對著廳后說道，絹布擦拭手指的動作不停。

“…..”

“怎么，嚇傻了？”她挑了挑眉，看向沉默的少年。

“你，沒事吧。”他開口，不是恐懼，也非驚疑，而是關心她。

“我？”她皺了皺眉，“我有什么事。”

“沒事就好。這里我來收拾吧。”他執起物件，開始動手收拾殘局，一如他現在每天都在做的一樣，他絲毫不感覺這有什么不對的，也不會覺得有失身份。

“你不怕我么？”她揚了揚下顎，帶著挑釁的問道。

“怕什么，她們下毒一事還是我親眼所見告知你的。”他直起身子，“若說此事，我也有份。”

“呵。”她輕聲一笑。姑姑與表妹所謀之事她早就知曉，只是等著抓現行罷了。

傷害同族的事她并不適合做，盡管重生的一刻抱定了此生絕不忍受背叛的決心，可懲罰了姑姑和表妹，將她們逐出府，任憑這二人生死在天的感覺并不爽快。

更何況，這個前世叛她最深的人站在這里。

“哈哈哈哈，”她忽然仰天大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大笑一陣竟捧腹不停。

“你怎么了？”他看著笑得不能自已的少女，猶生同情，終究還是個小女孩罷了，遇到刺激也會驚慌，也會失態啊…

他走過去，準備拍拍她的背脊，讓她停下。

他一步步接近她，靠近她，她突然停了這放肆的笑！

“你要干什么！”她惡狠狠的盯著湊近自己的少年。少年眼中琥珀色的眸子依然奪目逼人，即便身為下人，也掩不住其中光彩。

“….”少年不知發生了什么，舉在半空的手饒不知該不該放下。

“別假惺惺的，其實你和她們一樣，”她整理好衣裳，調整一番，冷漠的說道，“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犯傻的事，一次就夠了。”

她轉過身去，帶著冷厲離開少年錯愕的視線。

舉在半空的手頹然放下，垂在身畔。

就在一個垂死的老人，咽了最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