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到西部去

黃河從心頭流過
快看!黃河……
有人在高聲呼喚著我。
昨天下午從北京上火車,我仿佛回到四十多年前十七歲的我——滿懷豪情壯志揮淚告別北京、毅然踏上這西去的列車。沿著這天上來的黃河,追尋遠在白云端的故鄉……同車“北京學生四十年重返柴達木探訪團”的十幾個同學一下全都活回到了“恰同學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青春歲月。
喝不完的酒,說不完的話。那夜,無眠。就像四十年前一樣,做著詩意的夢。不過,今夜的詩,不再是四十年前“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那個時代的“圣經”了。我魂不守舍、一字一字默默地寫在我自己的心里:思孤煙霄漢,念大地悠然。云系信天游,風飛玉門關。魂歸青春時,命入瀚海間。不言已花甲,同學仍少年。
夢還未醒,就聽黃溥愛人鄧永華喊我:“肖復華,快看!黃河……”
幾回回,夢中的黃河就在我眼前流過,那奔騰到海不復還的氣勢,正演唱著“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黃河兒女的大合唱;那雄渾翻騰的黃河,穿過千里風、萬里沙,從昆侖山顛的格拉丹東冰峰的源頭直刺入我的心頭,頓時凝固為我心中祖國西部那雄壯高原上中國膚色的萬里長城……
黃河向東,我們向西。黃河去投奔她生命的歸宿,而我們在追尋我們生命的源頭。蘭州到了,我們將在蘭州待三個小時,然后再乘火車去敦煌。
來接我們的是牛喜玲和她的女兒薇薇,牛喜玲和我愛人周宏在格爾木中學時就是同學。她們當年一起來到柴達木油田,同住一宿舍十多年,可謂莫逆之交。她愛人程銀祥也是我的老友,正在敦煌出差,明天就能相見了。
三個小時太短了,為大伙在旅行社取回轉乘的火車票,牛喜玲非要找個好飯店請我們吃飯。無奈,蘭州的大飯店都午休了。我說,時間來不及了,就吃你們蘭州聞名全國的牛肉拉面吧。牛喜玲沒忘記給我們的面里又加了一份牛肉,此外,還有幾個涼菜、兩瓶黃黃的黃河啤酒。牛喜玲說:“知道你們要來,高興得我中午飯都吃不下???,都三點多了,快吃吧!”這姐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牛肉拉面騰騰的熱氣撲滿了她倆四十年情意甚篤的臉,燙熱了我手中黃黃的黃河啤酒……
吃罷飯,去看“黃河母親”。這尊雕像和我們一樣,遠遠地從北京而來。母親側臥的身軀,恰似黃河奔流不息的動人曲線;風口浪尖上正是母親那高昂的頭;母親慈祥深邃地看著她身邊那雄渾的大河;膝下的孩子天真爛漫地望著我們的到來。我們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血液在鼓脹地奔突著,心也在溫暖地享受著……
時間有時就是這樣無情。有時,你會覺得很慢很慢;有時,它又消失得飛快。牛喜玲不止一次地說,從柴達木回來,一定要來蘭州多住幾天。我說,此行還不知怎么安排呢,不一定……大概是我說的“不一定”讓牛喜玲有些傷感。她扭過頭去,望著身后不盡滾滾而來的黃河,肩頭在微微顫抖。這是她與周宏四十多年來第一次在蘭州相聚。
牛喜玲的女兒薇薇把提包送到我手里,鄭重地說:“肖叔叔,周阿姨,從柴達木回來,一定要來我家!要不,我媽會傷心的……”孩子的眼里噙著淚花。這孩子,我是在寸草不生、高寒缺氧的柴達木看著她生,看著她長,看著她從艱苦走出艱苦的。只有從艱苦走過來的人,才最懂得友情和真情的珍貴。

四十多年來,作者的妻子與好友牛喜玲(右一)第一次在蘭州相聚。圖為三人在黃河母親像下
我回首西望那滾滾不盡的黃河。“黃河母親”一下定格在我的眼前,雕塑在我的心里。母親的眼睛在看著我們,孩子的眼睛在希望著我們:堅定地西行,西行,再西行吧!去用我們命中的魂追尋我們四十年前生的根……
明天,黎明,我們就要到敦煌了,然后,就可以進入柴達木盆地了。
四十年前,第一次來柴達木的情景,隨著隆隆的火車聲,浮現在我的眼前。那一年,我十七歲,隨身帶著媽媽給我的兩個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