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這世上,自作多情的不僅僅只是女人。
這面條吃得挺不自在。如果他是別的男人,我也許會覺得舒服一點。但他不是別的男人。他曾經(jīng)是我的。后來又變成了別人的。
吃完了面條,他開始收拾碗筷。
然后,又開始削水果。
我的冰箱什么時候開始儲藏水果的?我覺得驚奇。我只不過離開了一小會,陳良他就把我家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也許這是他的強項。對于我。他就有這本事。
把我從一個女孩變成一個女人。把我從一個妻子變成一個棄婦。現(xiàn)在呢,是想把我從一個離婚女人變成情人嗎?
看樣子很像。
我抓著搖控器亂摁,心里覺得挺搞笑。我年輕的時候他不愛我,我眼看著都老了,他要重新來愛我?
我想去算命。聽說郊外的青秀山上有座廟,旁邊常年晃蕩著落魄的算命先生。我也許應該去算算,我今年是不是桃花運頻?
陳良說,“你什么時候愛吃起蘋果來了?”
我說,“不,不愛吃。”
他有點吃驚,“那你冰箱里盡是蘋果?好些都開始爛了。還有啊,雞蛋也不好擱在冰箱里太久。”
我突然明白過來。不是他。是蔡文良。他愛吃蘋果,他經(jīng)常教導我,別什么都不吃,哪怕咬個蘋果也好。
一個人生活總是不太有規(guī)律。吃飯也好,睡覺也好。一切都懶洋洋地。尤其是對于吃,我不擅長廚藝,也不耐煩把過多時間消磨在廚房里,實在餓了就胡亂嚼幾塊餅干,偶爾也會叫外賣。
蔡文良最看不慣我這點。他說,“這樣你會老得很快。”
因為還不夠老,所以并不害怕嚇唬。
呵。我又想起蔡文良。
我突然覺得十分厭煩。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對于陳良,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和他聊點什么。
我不動聲色地拿過手機,長摁“8。”
是撥通夏歐的快捷號。
然后,掛斷。
不一會,手機便響起來。
夏歐問,“干嘛?”
我裝模作樣地,“什么?呀,這么嚴重啊?好好好,那我馬上過去。你別急。”
我掛了電話,對陳良說,“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一會。”
他很關切的模樣,“我送你吧。去哪兒?”
他又讓我吃了一驚。原來他竟然開著一輛國產(chǎn)寶馬,我對車雖然不太有研究,但總還算識得好壞。車子不算得昂貴,但對我這種人來說,也足夠震鑷了。
心里頗有點難過。
誰都有變。只有我,仍然在原地踏步。
我不肯讓陳良送我。他也沒有堅持。只在臨走時對我說,“寶兒,我離婚了。”
車子疾駛著離開,丟下一聲意味深長的喇叭聲。
我呆了好一會。他離婚了。他也許醞釀許久,就等著一個合適時機,告訴我這么一個事實。
這話太讓人浮想連翩了。
看他今天整個的表現(xiàn),再加上這個頗讓人驚訝的收場,分明是在告訴我,我們倆,有望重續(xù)前緣。
我應該配合一下的,起碼表現(xiàn)一點驚喜和期待來。只可惜我總是不夠聰明,該逢場作戲的時候就失去耐心。
我重新給夏歐打電話,“出來出來,我在八0館。”
八O館就在我家附近,聽說是附近一帶最有名的酒吧。我一直都想去,但一直都沒去。
夏歐嗞嗞笑,“OK!”
她喜歡我放肆一點,她處處像比我更懂得這人生,無數(shù)次用過來人的口氣告誡我,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以為我的生活已經(jīng)足夠糜爛,但對于她而言,只覺得我沉悶如修道院女道士,而且還總是一根筋,每次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反省過許多次。我是不是真的非常愚笨。我不懂得左右逢源,我喜歡著一個人,就沒心思再去眷顧另外一個人。
夏歐做了總結:死腦筋。
這個在外人看來釣著了一只金龜婿的老女人,其實私底下仍然和前度男友藕斷絲連。
我忘了說,她之所以遲遲不結婚,不是因為沒男人娶,而是因為她身邊男人眾多,她挑花了眼。
在我以為她最后一定會和一個最相愛的男人結婚時,她卻毅然把自己嫁給了如今的這個老男人。她再一次批評我,“戀愛可以隨便談談,婚姻卻需得慎重。它得為我未來的衣食住行負責。吃不飯穿不暖的愛情,就只能是愛情。還得是有閑心的時候談的愛情。”
我向她做了保證,就這么持續(xù)著把我教育到底,我總會變聰明起來。
要聰明得真正能夠把別的東西,置放于愛情之前。
事實上八0館比我想像的更漂亮更安靜。一點也沒有那種我以為所有酒吧都該有的烏煙瘴氣。
穿著旗袍的年輕小姐引領著我穿過長長走廊,輕輕推開一扇門,微笑著示意我,就是這里了。
只不過小小一扇門,里邊卻豁然洞開。
燈光黯淡且曖昧,音樂像洶涌的海浪撲面打來。我站了好一會,眼睛和耳朵才一齊適應過來。四下里打量一會,我找了張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給夏歐發(fā)短信,“我到了。”
在等待夏歐的過程中,我獨自一人喝掉了兩杯薄荷酒。
是吧臺里的酒水小弟向我推薦的。他模樣很年輕,有一張異常漂亮的面孔,我看到好幾個女人,都咬牙切齒地掐他面孔。是的,美貌和青春總讓人惱恨。
他告訴我,這酒由他調(diào)配,最多微薰,絕不會醉掉。
為著他的青春和美貌,我樂意聽從他。
他的聲音又那么好聽。
只喝了兩杯,我果然就有點小小醉意。我再叫一杯,那漂亮小弟看了我一眼,水杯遞過來,卻是熱的。
他說,“糖開水,喝一杯吧。”
許是那一點點微薰讓我膽子變大了,我調(diào)笑著問他,“對每個姐姐都這么體貼?”
他笑了,很配合地答我,“你是例外。”
我笑了。
你看。
這么小就這么知情識趣。
我還要再說,夏歐已然來到,她站在身后拍我肩膀,瞥一眼吧臺里的小弟,笑意盎然,“我要啤酒。唔,弟弟叫什么?”
小弟笑而不語。轉(zhuǎn)身為夏歐拿酒。
夏歐也不介意,湊到我耳邊說,“再漂亮也不過一個小屁孩。我沒興趣,讓給你了。”
我瞪她一眼,罵,“滾!”
她兩杯啤酒下肚,就瘋起來,嘻笑著拉我,“走,跳舞去。”
正是最勁爆的的士高。池子里的人一個個忘我地搖著頭晃著腦。舞臺上跳上去一個人,舞姿奔放熱烈,卻又纏綿悱惻,看得人臉紅心跳。
夏歐遞杯啤酒給我,“來,為我們不復存在的青春干一杯!”
這理由好充分,我拒絕不了。于是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我甚少喝啤酒,一大杯這么灌下去,連喉嚨都辣起來。
夏歐一拉我,低喝一聲,“走!”
我猝不及防,已經(jīng)被她拉至舞臺上。
我的天。
側(cè)頭看到下邊黑壓壓一片,心緊縮成一團。
一輩子沒有做過矚目的人。從沒有哪一刻,光芒四散過。突然之間,像是舞臺下的人們都看了過來,我窘得手足無措。
夏歐丟下我,顧自熱舞起來。舞臺上原來的那名舞者,邊跳邊湊近了我,我這下看清楚了,竟然是那個調(diào)酒小弟。他臉上戴著一個骷髏面具,看上去既恐怖又充滿媚惑。
他輕聲說,“來。跳舞吧。跳舞會讓你快樂。”
我笑而不語。隨著他步上舞臺。
我其實從小就會跳舞。
從我五歲,母親就把我送到距離家里不遠的一個女人家里學舞蹈。女人據(jù)說是某學校的舞蹈老師,收了幾個女孩,賺點外快。
我學得很認真,因為母親告訴我,學費很貴。
我想得很簡單,我不能辜負那點錢。
上了小學,中學,再到大學,沒人知道我會跳舞。但凡班里有活動,需要一些會跳舞的人,從來沒有人想過我。
我只在家里跳。自己的房里跳。
從鏡子里看到一個舞蹈著的妖嬈的自己,那種感覺是奇異的。做慣了不為人注意的普通人,此刻卻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我是唯一的。
此時此刻,站在酒吧的舞臺上,這其實只是一個比地面稍高一點的臺階,只高了這么一點點,卻仿佛帶了君臨天下的氣勢。
那種感覺又來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里,一種莫名的驕傲感,突如其來的表現(xiàn)欲,像一根繩子,緊緊地勒住了我的喉嚨。
人群在下邊歡呼起舞。誰會在乎我是誰?到了明天,誰還記得今夜?
我把手撫在胸上,開始扭動身體。
舞蹈一開始,我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在這個世界里,我是倍受寵愛的,萬人矚目的,永遠不會憂傷,永遠不害怕失去。
一直跳著。一直到燈光聚然熄掉。一切突然間都變得異樣的安靜下來。
我吃了一驚,張皇失措地四處張望,什么燈光都沒有了。只有幾扇在玻璃窗里,隱約地透出長廊外細弱得幾乎讓人忽略的光亮。
夏歐已經(jīng)不見了。
男男女女們親昵地摟在一起,像十分地相親相愛。像再沒有以后。
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一個節(jié)目。是酒吧提供給客人恣意放縱的一個剎那。
正懵懂間,突然有人狠狠一拉我,我徑直從舞臺上跌落下來。
迎接我的是,是一個男人的懷抱。
我之所以這么確定,是因為我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他摟著我,聲音里不無愜意,“這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啊。”
我努力掙扎著把他推開一點,抬起頭來,我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他正探究地看著我,說,“你帶給我的驚喜還真多。一樣接著一樣。”
竟然是他。蔡文良。
生活很會捉弄人。真的。
當你最懼怕一件事的發(fā)生,它最終就會發(fā)生;當你想要躲避一個人,你總會與他不期然地就相遇。而你所盼望的,所期待的,偏偏就永遠不會來臨。
當看清眼前的人是蔡文良,我真恨不得地下裂條縫,要不然就干脆暈掉算了。
只可惜,我清醒得很,眼睛睜得老大。
他微笑地再次摟緊我,低聲說,“還認識我吧。我們只分開了18天,432個小時。”他湊到我耳邊來,炙熱的呼吸就在我耳際,“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
我揮起手想要打他。他動作敏捷,捉住了我的手,然后,他輕輕地親吻了它。
我被嚇住了。
他像哄孩子一樣,“來,咱們跳舞吧。”
他的身體緊貼著我的,臉頰也貼著我的。我聞到他嘴里的酒氣。
呵。他醉了。
我一下就原諒了他。
沒什么。真的沒什么。我如果醉了,我也想要放肆一點。仗著酒醉的借口,做點什么,做錯了,總不會有人責怪,而自己,也容易原諒自己。
我橫下心來。好吧。就這么一晚。
我這么小心翼翼,讓我自己也覺得失笑了。我是一個單身女人,要和一個男人,無論他是誰,在這樣的夜里,在這種地方,曖昧一下,又或者,甚至是一夜情,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他是蔡文良。大約我顧忌的還是這個吧。
我遲疑著,把自己靠在他懷里。
他穿著毛衣外套。我的心動了一下。記憶里我第一次愛上的那個小男生,直愣愣的小平頭,冬天里永遠穿著厚毛衣。
我們在黑暗中緊緊依偎,音樂是一首老歌:看著你慢慢地走過身旁,眼神中透露著一絲感傷,當天色漸亮卻淚眼相望,我的錯無可原諒,我和你走過的每個地方,都變成捆綁我記憶的墻,我無法抵擋也無處躲藏,這幕戲如何收場……
蔡文良跟著音樂輕聲唱起來。他的聲音帶著點暗啞的磁性,我聽著,心神恍惚起來。
突然聽到他說,“為什么一個電話也不打給我?”他微微把我推開,凝視著我,“我在海南,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你為什么連一個電話也不肯打給我?一點也不想念我?”
不等我回答,他已經(jīng)吻住了我。
像天地間只剩下我和他。所有人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他醉了。我慌亂地想。是的。他確是醉了。
我狠狠地推開他,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出了八0館。
外頭冷風清咧。
我突然覺得懊惱。我的表現(xiàn)總是這么不盡如人意。不過是一個男人,我怕什么。不是十五歲,不是二十五歲,我已經(jīng)三十歲。經(jīng)歷過愛情,經(jīng)歷過婚姻,經(jīng)歷過不只一個男人。這么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我干嘛要害怕蔡文良?
我在夜色里冷冷微笑。
如果。假如這世上有如果。如果可以,我寧愿我是一張白紙,即便不能做張白紙,離婚之后,我也沒有因為要安慰自己那顆寂寥的心而與一些男人糾纏不清。至少,我站在蔡文良面前,我是可以驕傲且坦蕩的吧。
呵。我已經(jīng)開始在乎他。當我感覺到他開始讓我自卑,我就不得不承認,我在乎他。
也許,感情的絕望之處就在這里。明知道又是一條荊棘密布的路,除了遍體鱗傷不會再有別的收獲,卻是執(zhí)迷不悟地啊,孜孜不倦地走下去。
我請了兩天病假。也只能請這么多。
靳總在電話里的聲音很不高興,“兩天,是我的極限了。”
兩天就兩天,總比沒有的好。
我只呆在家里。整天整夜開著電腦。餓了就喝一點水,吸支煙,吃一個蘋果。
多么腐敗多么幸福的生活。假如可以不用思想,更好。
事實上我一直想著那一晚。
那一晚他略微冰涼的唇。掌心里的微溫。那一種腦海里充血的感覺。
我很清醒。清醒到會得嘲笑自己的念念不忘。
他輕而易舉地丟給我一個夢。他這樣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殺傷力?他是故意的。
我用冷水洗把臉。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角有了細紋,因為不快樂,目光冰冷。我努力地對自己笑了笑,并不美。
百無聊賴地回到電腦前,隨意地點開QQ好友頭像,瀏覽著或打扮精美或不著一字的QQ空間。
然后,我看到了這個:獨居生活小經(jīng)驗。
1、家里配備點男人的東西,男式大褲衩陽臺上時常掛一條。
2、沒事的話,少看勾起過往情緒的東西,尤其是晚上。什么“不如不見”“好久不見”啦,什么“十年”啦,什么“我們說好的”啦,少聽。虐文啦,少看。單身挺好的,不要找那些東西來刺激自己。該遇到的時候,不想也遇得到,抱著枕頭邊聽歌邊哭,沒意思也沒價值。
3、至少會換電燈泡、搬煤氣罐、打掃天花板、拼裝折疊衣柜。
4、家中常備藥箱。夜里突然肚子疼的時候,沒有人下樓為你買藥。
5、沒事外出晃晃,沒事多抬頭看看天空和白云。
說得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