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回頭看我一眼，“就吃快餐面啊。”

夏歐又搶著答，“可不。周寶兒經(jīng)常這樣。她這個人啊，就是這樣，從來不會照顧自己。唉，也是，一個女人，身邊沒個男人就是不行！”她裝模作樣地為我悲傷起來。

我狠狠掐她大腿。她打開我。

她假裝很天真地問，“陳良你有沒有什么好男人介紹給我們寶兒？比如，像你這樣的。”

這也太明顯了吧。我瞪她。惡狠狠的。

陳良笑了笑，“別取笑我了。我不好。而且還很蠢。”

夏歐繼續(xù)裝，“啊？為什么？”

陳良說，“如果我夠聰明的話，當(dāng)初就不會錯放寶兒的手了。”

媽的。我想強笑一下，說一句，雞皮疙瘩都全起來了。但是突然間說不出口。

我一直認為，我對這個男人早就沒了感覺，那些對他有過的愛戀和感激，早就消散在流逝的歲月當(dāng)中。可是突然聽到他嘴里說出這么一句矯情得讓人全身毛立的話來，心里猛地就刺疼了一下。像有顆針，猝不及防地，卻又極其準(zhǔn)確地，在我心里最柔軟的那一個角落，輕且堅決地戳一針。

夏歐作恍然大悟狀，“啊，你就是寶兒的老公啊。不不不，我說錯了，掌嘴掌嘴，是前夫……”

我打斷她，“你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啞巴，夏姑娘。”

陳良輕輕踩腳剎車，回過頭來笑，“到了。下車吧。”

我拉開車門，夏歐低聲說，“你應(yīng)該感到驕傲，為你雖然不再年輕卻分明仍具魅力的今天。你看，連離婚了七年的前夫都想要重新追求你。”

這是一種榮幸嗎？

為什么我覺得怪可笑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

我還真奇怪，陳良到底看上了如今的我的哪一點？外頭年輕漂亮的美女多的是。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我比她們易討好。而且，我有前科，我驕傲不起來。

我復(fù)雜地看著走在前邊的陳良，他有今日，應(yīng)該也經(jīng)過一番努力，至于經(jīng)歷的女人和情事，估計也很精彩。也許在吳向程的病房的偶然一瞥，讓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并未憔悴至死的周寶兒，這讓他又驚訝又新鮮。又一想，涎著臉，騷擾舊愛總比尋求新歡來得容易吧。

我可能把他想得卑鄙下流無恥了點兒。

但我如若不是這么想，我一定又會對他充滿感激。最后失望難過的那一個，必定又是我。

我的手機響起來。

這一次，是蔡文良。

他終于給我打電話了。

這個男人，是存心拿我消遣的吧。高興的時候就電話打擾一下，甚至?xí)崦恋孟駥ξ矣幸猓桓吲d的時候連個音訊也沒有。

我不接。

音樂聲停了又響起來。

夏歐看了我一眼，“誰啊。”

我順手關(guān)掉手機，答道，“男人。”

陳良回過頭來看我，“來，寶兒，快點兒。”

陳良很體貼。

我是想說，他變得體貼了。我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從前在一起的那些時光那些片刻，就忍不住浮現(xiàn)在腦海里。我還以為我都忘了。卻原來都沉在心底深處，只等待著某一天，重現(xiàn)天日。

從前的他，哪里知道要問我愛吃些什么，他想當(dāng)然地以為，他給我叫什么我就會吃什么。他也沒嘗試過給我烤一串肉串，我們和朋友一塊出去燒烤，他只懂得一邊打牌一邊吩咐我，“寶兒，給我烤串雞翅來。”要不然就是，“寶兒，我渴了。”

我樂顛顛地對他百依百順，哪里知道男人對女人是應(yīng)該寵愛一點的，我只知道，我感激著他愛上了我，我因此也想回報以他我所有的愛。我愿意對他好，只要他快樂。

在我們離婚之前，我還一直想著要去買本什么烹調(diào)書藉，學(xué)習(xí)做一點菜給他吃。我是真的想過的，做一個眼里只有他的賢妻良母，等攢夠了錢就買套小房子，然后生個孩子，一家三口，幸福安然地過一輩子。

眼前的他，穿著得體的淺黃色休閑西服，頭發(fā)修剪得很整齊，哪里像從前，每次都要我催著他去剪頭發(fā)，他不肯，還嘻皮笑臉地，“寶兒那么愛我，哪怕長成個刺猬頭，寶兒也不在意的哦。”

那是當(dāng)然。因為愛著他，所以什么都不在意。包括他的工資總是用得精光，我的錢除了付房租水電，還要為他的信用卡買單。他身上穿的，襯衣褲子，甚至襪子和內(nèi)褲，都是我親自挑選買下來。那時候的他，總是幸福滿滿的表情，“寶兒對我真好。”

而這一切，他只需要付出一點微笑，一些擁抱，信口說來的甜言蜜語。

他不喜歡我穿短過膝蓋的裙子，OK，那我就不穿唄。他為我的低胸毛衣大發(fā)雷霆，我趕緊向他道歉，還要在床上盡力買他的好，他才會原諒我的過失。

想起來，心酸。真的。二十一歲的我，是那么天真。那么一心一意。那么愚蠢。

所以說，好人沒有好報。尤其是女人。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忍無可忍地對我嚷，“她在床上比你好。”當(dāng)時的我只懂得生氣，氣得快瘋了。

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學(xué)會冷笑。

她當(dāng)然比我好。那是因為她比我老。比我早一步有男人調(diào)教。當(dāng)然，說得難聽一點，是人家男人調(diào)教得好。我不好，豈不是你陳良的責(zé)任？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說我？不過是侮辱我的同時也是在鄙視你自己。

只可惜，這些話，要待經(jīng)年過后，才懂得其實可以這樣子說出來。

很遺憾，沒能這樣痛快地吼一場。現(xiàn)在時過境遷，再說什么都毫無意義。

他專心致志地把烤好的肉用刀切成小小一塊，把盤子推過來，“快吃吧，很好吃的。”他微笑著，像歷來就很疼愛我，“以后別老是吃快餐面，沒營養(yǎng)。”

夏歐羨慕得兩眼發(fā)光，“我老公有你一半好我就滿足了。”

我差點想說，要不要老公也送你一場劈腿呢？

可是這話不能說，因此我的話很少。

所謂的巴西烤肉，我沒吃出來比夜市攤上的更美味。當(dāng)然，坐在這種裝修豪華的酒店里，最起碼，虛榮心是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夏歐和陳良倒挺聊得來，陳良現(xiàn)在自己開了一家公司——我在心頭又冷笑一下，這年頭，兩個人就可以成就一家公司。還真不稀奇，賺到錢才是王道。

陳良賺到了一點錢。他很謙虛，說，“這年頭，多少錢才算有錢啊。千兒百萬的多的是。咱們這種，真不值一提。”

我又看到了他的一個進步。

從前的他驕傲得不行，一個月賺兩千五就自以為才高八斗，能力超強。當(dāng)然我也特崇拜他。我才賺一千五，兩千五是我的終極目標(biāo)。雖然他的兩千五里，沒我什么事。

夏歐動不動就瞟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現(xiàn)在這個男人，不錯啊。周寶兒你就干脆摒棄前嫌，大家重修舊好算了。省得你還到處瞎找呢。

我很掃興地提問，“你怎么又離婚了？”

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離婚。而且這種沒人情愿的事，他還做了兩次。

夏歐搶著說，“大家在一起覺得不合適，就干脆離了唄。這有什么稀奇的。”

她當(dāng)然不覺得稀奇，因為她老公也離了兩次。而且現(xiàn)在還面臨著第三次的危險。

我白她一眼，她假裝沒看見，“現(xiàn)在有沒有什么好的對象？”

陳良答，“有。很多。”

我插上嘴，“當(dāng)然多。但凡男人有點小錢，撲上來的飛蛾就特別多。”想想我又補充道，“這些飛蛾年紀(jì)尚小，不知死活。像我們這種老一點的，就知道那火苗瞭人，疼得很。”

夏歐輕哼一聲，“寶兒，你別這么有文化行不行。”

我睜大眼睛，“那不行，這可是我唯一的優(yōu)點。”

陳良好笑起來，“我都不知道寶兒現(xiàn)在這么能說會道了。”

我輕哼一聲，說，“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尚可原諒說天真，如今再不懂事就是愚蠢了。不值得同情，更沒人肯原諒。”

陳良點點頭，聲音里有點惆悵，“我知道，你在怪我。”

屁話。

我站起來，“吃飽了。我想回家了。”

在這兒瞎扯淡有什么意思。

陳良買了單，我們一塊走出酒店。夏歐落后一步，責(zé)備我，“別老一副人家欠你的模樣。人家有心，你好歹應(yīng)酬一下，凡事給自己留個后路，省得以后后悔。”

我頂撞她，“你還是先把自個兒的稀飯吹冷先吧。”

她白我一眼，“狗咬呂洞賓。”

我不理她。

她不明白，我不想讓陳良看低我。他曾經(jīng)義無反顧地拋下了我，如今想揀就揀回去嗎？不可能。我的感情和自尊都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我如果要將就，也不會選擇一個曾經(jīng)嫌我床上功夫不好的男人。這些年來，我好像在這上頭也沒什么進步，他要再次嫌我的話，怎么辦？

陳良把我們送到樓下，下了車，陳良叫住我，“寶兒，可以跟你說兩句話嗎？”

夏歐急忙說，“我先上去洗個澡。省得等會兩個人搶著用衛(wèi)生間。”

眼看著夏歐走進樓道，陳良才開了口，“好像要請你原諒的話，真的沒多大意義。我其實想說的是，我是真的。”他上前一步來，握住我的手，“你可能不相信。我自己也是。但是從再次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沒法控制自己，我想見你，想來找你。你說得很對，我身邊的確有許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當(dāng)我看到她們的青春美貌，我也會砰然心動，但是，不一樣。寶兒，不一樣，跟我看到你時的心跳，完全不一樣。我真心地希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可以允許我，陪你后半生。”

他的樣子很真誠。可是我的年紀(jì)和經(jīng)歷讓我已經(jīng)不能輕易相信這種真誠了。更何況，這種真誠來自，我的前夫。

我默默地拂開他的手，輕聲說，“我上去了。”

他沒有再攔著我。

我小跑著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