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安點點頭:“這我知道。”怪不安地瞅了于婉真一眼,又道:“其實……其實,我和白牡丹……”
于婉真問:“你和白牡丹怎么了?”
朱明安垂著頭,滿臉羞慚:“小……小姨,我……我不騙你,你……你也得原諒我:白牡丹已和我……和我……”
于婉真明白了,長長嘆了口氣:“好,好,別說了,我猜到了,必是那騷貨硬拉你上了床……”
朱明安抬起頭,誠實地道:“也……也不是她拉的,是……是我找的她!我……我當時想,我若不和她好上,你就不會急,就不會把我當回事,——我當時真是這么想的,私下里還希望白牡丹去告訴你,讓你氣。這……這都是真心話。小姨,你……你信么?”
于婉真萬沒想到朱明安會這么想,又會這么做,又恨又怨地瞅了朱明安一眼說:“你呀,你真還是個小男孩!”
朱明安把頭埋在于婉真的懷里摩蹭著道:“小姨,在你面前,我……我真就想永遠做個小男孩哩!”
于婉真扳著朱明安的腦袋,把朱明安推開說:“死開,我不要小男孩,只要大男人!”
朱明安卻又撲了上來,扒著于婉真的脖子,親吻于婉真高聳的胸房,甜甜地道:“那你就教我做大男人……”
朱明安激情洋溢,一次又一次觸摸親吻于婉真。于婉真這才把邢楚之和白牡丹都忘了,身子禁不住軟了,終于順勢倒在床上,任由朱明安擺布。
朱明安小心地給于婉真脫去了腳上的高跟白皮鞋,把她一雙修長秀氣的腿放到床上,繼而,又溫存地去脫她身上的電光絨睡裙,最后,兩手在她滑潤如同凝脂的軀體上輕撫著,很誘人地笑著問她:“小姨,下面該干啥了?”
于婉真沉迷地瞇著眼,作勢推了朱明安一把:“下面你該回你房里睡覺了,早睡早起才是乖孩子。”
朱明安一躍而起,跳到床上:“我要小姨摟……”
這夜仍是熾熱甜蜜的。于婉真和朱明安都并沒有因為邢楚之鬧出的一幕而收斂各自的激情。他們仿佛于冥冥之中知道來日無多,都全身心的沉浸在兩個人的世界中,盡情享受著生命的無限快樂。身前身后的一切,在那無限快樂的夜里全忘卻了,存在的只有亦真亦幻的美好夢景和那靈肉交融而生發(fā)出的悠長無際的呻吟……
也就在這夜,新遠東的本所股開始暴跌,夜市收盤前三小時,已從每股二十八元四角,跌至二十二元,短短三小時內(nèi)跌了六元四角,夜里一時整,終以二十一元收盤。
聘來的所務主任田先生甚為緊張,破例于一時二十分打來電話對朱明安說,事情蹊蹺,估計有人背后做了手腳,大概于十時前后,在新遠東和其它四家交易市場,同時把新遠東股票大量拋出了。
朱明安放下電話和于婉真一說,于婉真馬上想到了邢楚之,并斷言事情尚未結束,明日勢必將有一場惡戰(zhàn)……
十二
第二日早上天很涼,陰沉沉的空中像灌滿了鉛,牛毛細雨飄飄灑灑地落,遠處近處的景狀一派朦朧。朱明安的心情很憂郁,坐在洋車上了,還不時地把頭從支起的車篷里伸出來看天——因著一夜沒睡,臉色也不好,青且暗。于婉真便憂心起來,怕朱明安于這關鍵時刻壞事,臨時改變和何總長會面的打算,在赫德路口又叫了輛洋車,和朱明安一起出了門。
去交易所的路上,朱明安一直在默默抽煙,翻來覆去想昨日夜市暴跌的緣由,覺得不像是邢楚之所為。邢楚之離開公館時已近九點,就算他馬上趕到鎮(zhèn)國軍辦事處進行安排,也來不及在三小時內(nèi)同時在四家開辦夜市的交易所拋出幾萬股。必是有人及早做了準備,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想趁著新遠東股票漲到如此高位大賺一筆,就此抽身。只是,這人是誰卻不知道。因何這般猛拋也不知道。
上了摩斯路,快到新遠東交易市場時,兩輛洋車走到了并排,朱明安從車篷里探出頭,把這番思慮給于婉真說了。
于婉真仍堅持認為是邢楚之所為,說:“除了邢楚之,握有幾萬股的大戶差不多都是咱們最初起辦交易所的朋友,誰也不會這么使壞。”
朱明安搖搖頭說:“這話可不能說死,除了咱們的起辦人,新的大戶必還會有的,不定誰早就在低價位時吃足了,然后便吐……”
于婉真也疑惑了,嘴上卻說:“不至于吧?”
朱明安嘆了口氣:“不至于就好,真要是邢楚之一人作梗倒不怕了,他有多少本錢?敢和大家對著干?!”
于婉真說:“不論咋著,你今日都不要慌!”
朱明安道:“有你在,我就不慌。”
到了交易市場,坐到寫字間的轉椅上了,朱明安仍是不安,可因著于婉真在面前,勇氣便足了一些,臉面上也沒露出明顯的怯意來,且強笑著和趕來稟報的所務主任田先生主動打了招呼。后來,一邊聽著田先生稟報昨日夜市的情形,一邊又不動聲色地看著報紙——是一份早上剛到的《商報》。
許多交易所情況都不妙,《商報》頭版的通欄標題是:“狂飚驟起之前兆乎?霹靂昨日炸響:合眾、大中國、華洋三交易所宣告破產(chǎn)倒閉。”又看到第二版的本埠新聞欄里有大幅圖片:無數(shù)平民百姓圍涌在不知是“合眾”,還是“大中國”交易市場門前呼天喊地……
朱明安心中一驚,把《商報》合上了,對尚未稟報完的田先生說:“好了,好了,先說到這吧!我看沒啥了不得!”隨口便把報上的新聞說了出來,“田先生,你不要怕,我們終不是合眾、大中國!”
田先生走后,朱明安把《商報》遞給正站在窗前看景的于婉真,不無憂慮地說:“小姨,你看看,大中國都倒了,昨夜新遠東的跌風怕也與這有關!”
于婉真接過報紙看,看畢便說:“該死,我們真是昏了頭,昨夜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我們還只顧耍鬧……”
朱明安像沒聽見,愣愣地盯著窗外看。
新遠東的交易市場和寫字間都面對摩斯路,往常立在窗前能看到大半條繁華熱鬧的街面和遠處滿是花園洋房的法租界。今天,天上的毛毛雨飄個不停,煙云朦朧,遠處的風景便看不到了,就是近處的街面也無過去的熱鬧,細雨中沒有多少車輛行人,顯出幾分寂寞冷清。
于婉真又自問道:“難道……難道真會跌風驟起么?”
朱明安這才回轉身,對于婉真脫口說了句:“小姨,我要也像合眾、大中國一樣敗了,跳樓可比他們方便!”
于婉真一驚,用報紙在朱明安臉上抽了一下,怒罵道:“放屁!”
朱明安笑了:“我是隨便說說,你別當真。”
于婉真仍繃著臉:“隨便說說也不行!”
朱明安親了于婉真一下:“好,好,我不說了就是!”
于婉真嘆了口氣,把報紙還給朱明安道:“你別憂心,就算真是跌風驟起,我們也頂?shù)米 D銊偛藕吞锵壬f的是對的,我們不是合眾,也不是大中國,我們賬面資本有千萬之巨呢!再者,你一個大男人,也總要經(jīng)得起事!”
朱明安終于鼓起了勇氣,點點頭說:“小姨,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你就睜大眼睛看吧,看我是不是大男人!”
九時正,新遠東開市了,朱明安透過寫字間外面的腰門看到,不遠處的拍板臺上,田先生和幾個所員已陸續(xù)就位。板牌豎起了,臺下的圍欄旁已聚集了許多面孔熟悉或陌生的經(jīng)紀人。他們?nèi)宄扇旱卦谡勚裁矗磉厱r有場務員來回走動。朱明安走到腰門口又看到,交易大廳正門大開,像個巨獸的大嘴,正把越來越多的人往自己肚里吞。漸漸地,大廳里便擠滿了人,站在高處望去,總有點讓人眩暈,加之人多嘈雜,那眩暈的感覺便更重。
新遠東以二十一元開盤,趨勢仍是跌——不管邢楚之做沒做手腳,今日的交易者受合眾、大中國、華洋倒閉的影響,對股市缺乏信心已屬確鑿。開盤后沒多久,便從二十一元跌至二十元,朱明安授意田先生吃進一些,仍是無濟于事,停板時,已跌到十九元五角。
第二輪開拍前,何總長打了電話來,是于婉真在寫字間接的。昨夜的事于婉真天一亮就告知了何總長,何總長便緊張動作起來,早飯沒吃便找了胡全珍和白牡丹幾人,分頭了解內(nèi)幕。現(xiàn)在說是弄清了,邢楚之真就搗了鬼,把手頭的股票拋光了不說,還把鎮(zhèn)國軍的八十二萬軍火款和自己賺來的三十萬以化名偷撥到日夜銀行,今日要大做空頭。
于婉真對著電話說:“干爹,那我們就告邢楚之一票,把他挪用軍火款的事電告鎮(zhèn)國軍司令部!”
何總長笑道:“婉真哪,我們做那缺德事干啥呀?我這人是最恨告密的了!我們不告他,就讓他去搶這只帽子,今日做成這空頭!”
于婉真不解:“可……可這么一來……”
何總長又笑,笑得電話的話筒都顫:“這一來要大跌是不是?不要怕,讓它跌,跌到一定的時機,我們一起吃進,聯(lián)手做多頭!”
于婉真恍然大悟,叫道:“干爹,你好厲害!連鎮(zhèn)國軍的軍火錢都要賺,這一來,只怕邢楚之要破產(chǎn)了!”
何總長說:“不但是破產(chǎn),他是要吃槍子哩!八十多萬軍火錢賠掉,他還想活呀?做夢吧!”
這一手挺毒的,搞不好真會把邢楚之的命送掉,于婉真先覺得下不了手,可轉念一想:這事本是邢楚之挑起的,且在這種跌風已起的時候,邢楚之實是自作孽不可恕,便叫過朱明安,把何總長的意思說了。
朱明安心也軟,愣愣地瞅著于婉真道:“這……這是不是太狠了點?”
于婉真笑了笑,反過來去說服朱明安:“這是邢楚之逼我們做的,商事如戰(zhàn)事嘛,來不得婦人之仁的!”
朱明安又說:“可……可萬一受合眾、大中國的影響,新遠東真就跌掉了底,那……那咋辦?”
于婉真想了想道:“那也只好拼,真那樣就是天命了!”
于是,朱明安一上午再沒做一把多頭,只是不動聲色地看,并把場內(nèi)的交易情形隨時讓于婉真通過電話告訴何總長。然而,也實是提心吊膽,怕這般跌下去,局面會不可收拾。
熬人的上午終于一分一秒捱過去了,十二時正,終場鑼鼓敲響,新遠東以每股十六元二角的低價收盤。
中午,何總長和胡全珍、白牡丹等人又是一番緊張磋商籌劃,還把于婉真從交易所叫了去參與意見,最后一致認為十六元二角已是底價了,不能讓新遠東再跌了,遂決定下午一開市,聯(lián)手吃進。
二時整,后市開市,交易市場內(nèi)一下子人如蟻集。新遠東昨日夜市和今日上午前市的驟跌,引起了一班民眾的恐慌,許多人中午連飯都沒吃,就在交易所門外等,門一開,便都涌進來了,潮水一般,人比上午要多得多。朱明安在場內(nèi)轉了一圈,從眾人的臉色和議論中已覺察出,場內(nèi)的拋風已趨形成,如不聯(lián)手吃進,新遠東真就險了。
下午是以每股十六元開拍的。開拍后只幾分鐘,便有不少人大叫賣出。而與此同時,強有力的買進開始了,何總長和胡全珍派出的經(jīng)紀人,都擠到拍板臺下的圍欄前,又是打手勢,又是伸臂叫嚷,三千股五千股的大量吃進。許多要拋的人遲疑起來,把已準備拋出的主意先收了,困惑不解地在一旁觀望。
新遠東的股價開始飛速回升,由十六元轉眼間跳到十八元二角,將停板時已破了二十元大關,至每股二十元八角。
第二盤二十一元開拍,賣出之聲已蕩然無存,拍板臺下一片買進的喧聲——后來得知,就在這時,在場外指揮的邢楚之看到勢頭不好,知道何總長這邊反擊了,自己如再把空頭做下去,只有跳樓一途,遂反做多頭,大量買空,才沒把鎮(zhèn)國軍的八十二萬軍費和自己的三十萬血本最后賠完。
這一來,上漲的動力更大,后市收市股價竟又回到了二十七元三角的高位,距昨日夜市二十八元二角的價位已相差無幾。場內(nèi)場外,眾人便議論紛紛,說是新遠東這二日內(nèi)的暴跌驟漲,都是空頭集團和多頭集團斗法所致,而新遠東終是財大氣粗,實力雄厚,不論是多頭集團抑或空頭集團,都撼它不動。
為此,朱明安大為興奮,把合眾、大中國和華洋倒閉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當晚立在寫字間的窗前,看著窗外夜都市的萬家燈火,心情極是愉快,臨離開交易所時,還給于婉真打了個電話,在電話里得意地對于婉真說:“小姨,今晚你得好好犒勞我……”
十三
為了慶賀勝利,何總長破例在家里請客,以他和五太太的名義,邀了于婉真、朱明安、胡全珍和白牡丹四人來吃火鍋。
最先到的是白牡丹,白牡丹事先不知道何總長都請了誰,一進門,見偌大的客廳里空蕩蕩的,便問何總長:“今日明安來不來?”
何總長說:“要來的,我把他和婉真一并請了。”別有意味地看了白牡丹一眼,又拖著長腔說:“我知道你喜他,敢不請么?”
白牡丹沖著何總長笑了笑,沒作聲。
何總長扯住白牡丹的手拍了拍:“只是我不知道,你喜那小白臉,那小白臉喜不喜你呀?”
客廳的壁爐已生了火,屋里挺熱,白牡丹把手從何總長手里抽出來,又把穿在綠緞旗袍外面的毛線衫脫了,掛到衣帽架上,才嘆了口氣對何總長說:“誰說我喜小白臉?我喜他啥?我才不喜他呢!”
何總長說:“你別騙我,我都聽孫亞先說了。”
白牡丹道:“那是孫亞先瞎說,這人是記者,專靠瞎說混飯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說,“朱明安不是和我,卻是和……和誰,何總長,你猜猜看?”
何總長手指往白牡丹額頭上一按:“不就是和于婉真么?我知道的。”
白牡丹不屑道:“真?zhèn)€不像話呢!一個外甥,一個姨媽,竟然……”
正說到這里,朱明安和于婉真被一個老媽子引著進來了。
白牡丹一怔,和何總長一起迎上去,和于婉真、朱明安打招呼。打招呼時,便瞅著于婉真身上的法國線絨外套說:“婉真,你這外套真漂亮,是明安孝敬的吧?”
朱明安有些窘,吶吶道:“白小姐又……又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