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危險后,漸漸不再執拗,漸漸知道有些事情只可遠觀,那便叫成熟了。
現在住的小區,綠化非常好。
春夏之季,桃紅、粉紫、柔白、玉黃的花朵爭相盛開在明暗層疊的葉間,此片才謝,那片又開,惹得蜂飛蝶舞,小孩子歡喜尖叫,浮水間色彩斑斕,好一派喜氣洋洋。
但小孩子只能尖叫跺腳,卻一般不會被允許撲入花叢,戲入水間,一般的家長和保姆都會嚴加看管,因為知道那美麗之下有刺,有蟲,有泥,有細菌。
還是遠觀的好。
每每這時我就會想起幼時的一件事來。
那是七八歲的年紀,去鄉下大伯家做客。說是鄉下,其實更像一片農莊,高高的圍墻圈起大片的菜地、花田,讓沒有見過世面的城里小孩一時間看花了眼。
那花是一田一田種的,這片種的玫瑰,那片種的芙蓉,遠處種的香草,正是春夏,花朵都艷麗碩大。
那時候的城里綠化并不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這么艷這么大的花,小小的心靈一時間如花香灌頂,轟然被打開,只能用目瞪口呆來應對。
尤其是大伯最驕傲的兩朵不知是何品種的月季,一粉一白,花朵奇大,竟超過菜碗口,每一片花瓣都有著往日所見月季的整個大小,在陽光下爭相吐艷,有皇后之姿,花株高大,竟須小人兒仰頭能望,蔚為奇景。
整個做客假期,我與五歲的小表弟都魂不守舍地圍著那兩株“皇后”,滿心只有一個念頭,怎么把它們帶回家。
后來我們終于出手了,我們趁著月明星稀溜出睡房,我們赤著腳踩著露水忍著恐懼,我們不顧稚嫩的小手被扎傷的疼痛,我們終于把那兩朵月季摘了下來。
那么大,那么香,那么艷。
捧在小小的手里,不止的妖嬈淹沒了雙掌。
然后顫抖著把它們藏在地里的白菜葉下,因知第二天清早就要啟程,可以趁著每個人睡眼惺忪時把它們藏到車里。居然就成功了。
不說那一夜不眠的緊張,也不說那車終于開動后的狂喜,更不說快樂羞愧期待的種種復雜心情。
只說那一路車開,我和小表弟一反常態地安靜著,緊緊護住座下那兩朵秘密,怕它們調皮的香溢出一線,就這樣暴露了小小心機。
半天后終于到家,再也按捺不住,從座下抱出那用維尼小熊的袋子裝好的兩朵嬌艷來——
小手掏啊掏啊,竟掏出一捧殘紅。
花已經碎了,卻還是刺鼻的香,展現著它們生前的驕傲與風姿。
兩個小人兒一時傻眼,繼而號啕,那叫一個絕望,一個撕心裂肺。
因為哭得太過用力,以至于家長們竟都不忍再多責備,連電話那頭失了愛花的大伯都反過來對我們這兩個“小賊”苦苦安慰。
那樣的年紀啊,竟不懂得花只能開在枝頭,一夕凋謝就成泥。
后來長大,再也沒有過那種“竊”的純真心情,對一件東西愛到極致,看不清其他所有,只想朝它撲過去,把它擁入懷中,癡癡地對它好——除了愛情。
很多沾了愛情的女子,也如孩子竊花,才子竊書時的心情一樣,那樣的迫切與狂熱,那樣的簡單與透明,最后焚燒了自己。
知道危險后,漸漸不再執拗,漸漸知道有些事情只可遠觀,那便叫成熟了。
只是,我為何仍是執著,最傻的時光才是最美好呢?
那是人生中不可重復的芙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