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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口組的“黑金皇帝”——現實版的骷髏13

2003年12月,瑞士蘇黎世州金融當局對外公布:將某個日本人在瑞士信貸銀行里的賬戶凍結。這個不怎么起眼的公告,其實宣布了日本最初的海外洗錢曝光的開始。在日本,這個事件的起因就是著名的“五菱會”,大名鼎鼎的山口組組長(俗稱“黑金皇帝”)。

這個洗錢案件總共涉及至少100億日元的犯罪收益,竟然沒有留些任何海外匯款的記錄,具體操作的槍手是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的私人理財顧問和私人銀行家。瑞士銀行秘密賬號、香港私人銀行家、黑社會巨額地下資金……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在日本被稱為現實版的《骷髏13》。

《骷髏13》是什么呢?喜歡日本動漫和電玩的朋友一定知道。

《骷髏13》是日本著名漫畫家齋藤隆夫創作生涯的黃金代表作,1973年由高倉健演出電影(高倉健和男主角相當神似,高倉健本人就與山口組前組長交往密切)。1977年NHK廣播劇化,9月再次電影化、千葉真一主演電影《骷髏13·九龍之首》,1980年山本又郎將其CG(計算機繪圖)動畫拍成一部電影。漫畫大師齋藤隆夫的代表作《骷髏13》,是一部以現實世界為背景的漫畫作品,作品從1968年10月開始連載,至今仍連載中,是日本漫畫史上連載時間最長的作品,且不斷刷新著自己的記錄!目前的單行本銷量已達1億5000萬冊,成為日本漫畫單行本銷量榜榜首。目前該作雖然作品中的主角等角色都是虛構的,但因為切合當下時弊,細致入扣的背景分析和緊張激烈的故事劇情,都讓對政治和時事感興趣的讀者大呼過癮!男主角“DUKE”,代號“GOLGO 13”,是神槍手,只要收錢,無所不殺。它緊跟隨世界潮流,取材以時事為主。三十年來的世界歷史在《骷髏13》中一目了然。使看漫畫的人可以真切感受到世事的變遷和時代的脈搏,從“波斯灣戰爭”、“北約修理南斯拉夫”、“克林頓情史”、“世紀末的好萊塢”,到“教皇遇刺”、恐怖分子國際洗錢……《骷髏13》從另一個角度為讀者解讀這些事件的始末。它以超凡級狙擊手作為引子,牽扯出各種事件的內幕!故事從真人真事出發,再加上虛構的劇情和天馬行空的想象,使一般人在精彩的故事中,不僅可以看到爾虞我詐的人間百態,也能感受到溫馨感人的一面。因此,格外受上班族和男性青少年的喜愛。

不過,現實版中的“黑金皇帝”可比骷髏13的男主角DUKE要陰險狡詐。

第一節 山口組和五菱會

很多人對“山口組”這個名詞并不陌生,但對“暴力團”、“指定暴力團”,以及其與黑幫、黑社會或有組織犯罪的關系卻難以區別。

山口組是日本目前最大的暴力團。所謂“暴力團”,是日本對黑社會組織的稱呼,指使用有組織的暴力,為達到金錢利益等私人目的,以日本為中心活動的反社會集團。暴力團自稱“任俠團體”或“仁俠團體”。暴力團的成員一般稱為“暴力團員”或“流氓”。為了生存,暴力團也會建立政治團體(右翼團體或標榜右翼的暴力團)或合法的公司。

暴力團的稱呼是警察和媒體在二戰后命名的。1991年,日本《暴力團對策法》實施后,暴力團具有了法律上的意義,雖然具有反社會性,但如果不是指定暴力團,那么就很難對該團體采取法律手段。近年來,據說為了尋求生存還出現了不屬于特定團體的地下組織和黑手黨。還有的暴力團偽裝成企業或右翼團體,近年來甚至還偽裝成NPO社團法人(非營利法人)。暴力團一般根據創設者的姓名或據點地名,加上“組”、“會”、“一家”、“聯合”、“聯合會”、“興業”、“總業”、“企畫”、“商事”而命名。在江戶時代,幾乎所有黑社會團體都稱為“一家”,下面設有“組”等分支。現在,在“會”下設“一家”,在“一家”下設“組”和“興業”的團體非常多。但是作為最大勢力的山口組,與其他暴力團相比,屬于新興組織,所以在名稱上是一個例外。

為了獲得資金,暴力團會通過恐嚇行為收取保護費(劃出勢力范圍,向普通生意人收取見面禮、好處費、保護費),開展賣淫拉皮條、交易興奮劑和毒品、開設賭局、誘拐獲取贖身費、地下金融等非法的經濟活動。而且,由于使用日本刀和槍支火并,因此殺人事件也非常多。暴力團還具有紋身、斷指、飲酒結盟等特殊文化。

有一種說法認為,“暴力團”最早起源于江戶時代的由城鎮居民組成的“町人滅火組”。江戶時代,在廟會等場所從事商業活動的人被稱為走江湖的,以押色子寶等賭博為業的人被稱為賭徒。這些人在江戶時代被視為一般社會之外的賤民。而現在的社會,闖江湖的和賭徒依然被視為具有暴力團色彩。現在的暴力團有繼承走江湖系統的,也有繼承賭徒系統的,但是并沒有明確的區別,都從事上述違法行為。

暴力團最忌諱面子受損,在組織內部,制裁措施包括斷指、開除、斷絕關系、驅逐等。

除了這些傳統團體外,在二戰之后的混亂中出現的街頭混混等不良集團中,也產生了暴力團。此后,隨著日本的經濟飛速復興,還出現了只從事碼頭搬運、文藝演出等合法經濟活動的“企業舍弟”。

根據《暴力團對策法》,滿足一定條件的惡性程度非常高的暴力團,都道府縣公安委員會可以將其確定為“指定暴力團”。指定暴力團會受到各種限制,其成員如果采取《暴力團對策法》禁止的所謂“暴力性要求行為”,將會接到要求其中止的命令。現在,包括山口組在內,日本全國有22個團體被定為“指定暴力團”。

可以這么說,目前世界的主流國家中,或許日本是唯一公開允許有組織犯罪集團存在的。

日本社會對于暴力團一直是敬而遠之的態度,比如不少溫泉和酒店等懸掛標牌,禁止有紋身的人進入,實際上也是對暴力團的排斥。一些商業街也會張貼“我們不怕暴力團,不給暴力團錢”的標語。但是,一般來說,暴力團很少針對普通的市民個人采取行動,所以一部分老百姓對于暴力團并不怎么關心,而且害怕暴力團找上門,所以向他們問起暴力團的問題,往往會噤若寒蟬。而媒體對于暴力團的報道,往往也只作為消息報道有關事實,而很少對暴力團大加撻伐,恐怕也有擔心引火燒身的因素。

1915年,山口組第一代組長山口春吉在神戶市兵庫區西出町,組織50名碼頭工人,建立了提供碼頭搬運工的“山口組”。截至2010年3月,山口組的領導機構包括組長(親分)1人、舍弟(又稱弟分,顧問)7人、若中(子分)79人,合計87人。除去組長以外,86名舍弟和若中稱為“直參”(直系組長),分別擁有數十人到數千人下屬。目前,山口組成員占日本全部暴力團成員總數的46.3%。山口組下屬的事務所除了廣島和沖繩兩縣外,遍布日本47個都道府縣中的45個。

山口組的主要活動是收取保護費、恐嚇、毒品交易、組織賣淫、賭博、發放高利貸、總會屋(持有少數股票出席股東會進行搗亂,或從公司方面領取金錢以阻止股東的正常發言),此外還有一些合法商業行為。不過山口組的收入來源主要是賭博和毒品。據說山口組還承擔了兵庫縣和神戶市等兵庫縣內地方政府的稅收,并且參與神戶機場、關西國際機場以及中部國際機場的建設,深深根植于日本社會中,發揮著很大的影響力。近年來,暴力團的海外洗錢活動占據了日本地下金融犯罪活動相當大的比例,暴力團正急切地利用現代金融的便利性來為自己的非法收入洗白、洗凈,由此,在原來的違法犯罪基礎上,引發了一系列更驚人的案件。

在日本,與“山口組”關系友好的暴力團包括稻川會、松葉會、雙愛會、公政會、會津小鐵會等,而處于敵對關系的暴力團則有住吉會、極東會等。

2002年11月28日,廣島縣警察以違反出資法為名逮捕了指定暴力團山口組垂水組的垂水大三組長;同時,日本全國地下金融對策會議向各地警察局正式告發了違反同類法律的地下金融業者,被告發的對象遍及17個都道府縣、數量高達3000以上。

2003年1月25日,日本警察廳(相當于中國公安部)與廣島縣警察局成立聯合搜查本部,用以上同樣罪名逮捕了同案的山口組組員(嚴格來說是五菱會會員)2人,并進一步核實了星羅棋布的地下金融業者中的近20家為該行業的“協調中心”。6月14日,大阪府八尾市3人因不堪高利貸放貸者的催款而自殺。之后,將欠債人的住宅地址和職業情況等個人信息有償泄露的“名簿屋”(私家偵探及個人信息調查公司的一種),也被列入該類金融犯罪的脅從(承擔案件次責)。7月25日,意在強化對違法行為問責處罰的出資關聯法(也叫地下金融對策發)頒布實施。8月4日,山口組(五菱會)干部梶山進以及組員松崎敏和被捕,警察同時搜查了位于靜岡縣的山口組五菱會本部的宅邸。梶山進于同年9月29日遭到第三次被捕,10月24日,警視廳對山口組位于神戶的總部進行了史上第一次大規模搜查。

位于靜岡市新筑清水庵原町的五菱會總部,坐落在一棟2003年7月建成的新大樓的三層。五菱會是在前組長美尾因病引退后,由其麾下的三等團隊“陣內組”的高木康男會長繼承組長的地盤后形成的。高木之所以能得到山口組上下一致的信任,主要是其依靠地下金融經營而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能擺平黑白兩道很多錯綜復雜的人脈關系。五菱會旗下的大小頭目,都與地下金融業有關聯。嚴格來說,五菱會屬于山口組的第三(等級)團體,用通俗的話來說,是嫡系部隊之外的編外團隊

警視廳估計,直接或間接受到五菱會高利貸所害的民眾基數龐大,要完成全部取證,起碼要一年時間。而很多受害者因為害怕報復,并不愿意配合警方的調查。同事,五菱會這樣的暴力團也非等閑之輩,軟硬兼施,黑道白道一起上,竭力給警方的調查取證設置障礙。

五菱會引起警方重視是在2002年9月,廣島縣警察根據多重線索,把最終的目標鎖定在53歲的梶山進身上。梶山進等五菱會的上層,根本不會與借貸者(受害者)直接接觸,而是通過違法的“實施部隊”(小嘍啰們),采用社會招聘的形式,讓從社會上招募來的店長和店員等與借貸者實施業務來往。五菱會實施高利貸業務的公司之一叫“TO公司”,34歲的社長松崎敏就是梶山的得力干將和生意伙伴之一。

據調查,從直屬的200~300家店鋪開始,五菱會前后一共擁有1000家左右的高利貸店鋪,以每個手下10~30家的形式分類管理,每年非法所得高達1000億日元以上,這是警方調查取證后的數字,實際數額據說要遠遠超過于此。一個簡單的小例子可以看出其榨取普通百姓的血汗錢是多么“輕而易舉”:2002年4月開始,五菱會下屬高利貸店鋪分49次向北海道札幌市的家庭主婦等6人共計借貸出52.6萬日元,利滾利,最終利息竟然高達法定數值的27倍到380倍。

五菱會在實施高利貸運作中并非只憑借威逼利誘和暴力催繳。整個集團分為“TO”、“FC”、“AR”等多個分支,有的搬運現金、有的接待顧客、有的專門搜集客戶背景資料、有的專門跟蹤威逼顧客、有的負責上門討債,甚至有的負責開拓市場和吸引加盟……形成了高利貸一條龍產業鏈。在五菱會主要干部被捕時,其高利貸店鋪每家店的平均年營業額在3億日元左右,其中經營成本被故意搞得高達70%~80%,剩余的利潤,全部流入五菱會總部。

經過警方的徹查和仔細詢問,終于搞清楚了:五菱會高利貸運作的“CEO”——梶山,并非五菱會的正式組員,但在五菱會會長最親信的干將中排列第二位。也就是說,為了避免非法地下金融案發后連累五菱會總部,整個高利貸業務部門從上到下都被五菱會安排“集體脫黨”了。不過,即時如此,之后不久,梶山被查出向時任自民黨政調會長的龜井靜香政治獻金,差點危機自民黨的選情。龜井靜香在日本政壇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作為日本自民黨原重要領導人,進入政界前為警察官員,曾任自民黨政調會長、建設大臣、運輸大臣。1998年與森喜朗爭斗,導致自民黨三冢派分裂,龜井組建以自己為領袖的龜井集團,后與另一派系舊渡邊派合并,成為江藤-龜井派,其任該派的代理會長,后又出任自民黨政調會長。2003年江藤-龜井派會長江藤隆美引退,其繼任會長,該派名稱改為龜井派。2005年因為與小泉純一郎鬧翻,退出自民黨另立“國民新黨”,其派系在自民黨內影響力迅速衰弱。2009年9月16日,國民新黨與民主黨及社民黨組成聯合政府,龜井獲新任首相鳩山由紀夫指定出任內閣府特命擔當大臣,掌管郵政改革。2010年6月11日因菅直人決定放棄在本國會會期通過郵政改革方案而辭去大臣職務。龜井并沒有因為五菱會的地下經濟案件和獻金丑聞栽跟頭,但是從其步入政壇之前當過警察這個履歷來看,他與黑社會的交往有年頭了。

事實上,梶山平時的活動主要集中在東京市中心,他自己在新宿就擁有豪華住宅,遙控指揮著遍及東瀛島國的地下金融帝國,還兼顧著在執政黨中尋找權益代言人。就在被捕前一個月,梶山在東京新宿區的新宅剛剛落成。這是一塊386平方米的建筑用地,地下2層加地上2層一共303平方米,鋼筋水泥與木質構造的結合體別墅,按照當時的行情估價,土地連帶房屋總價達到3億8000萬日元。只可惜,梶山被窩沒捂熱,就可能永遠無法享受這棟東京市中心的豪宅了。

此外,和很多黑老大一樣,梶山非常善于包裝自己,2000年6月,在東京一個豪華酒店的時尚酒會上,劇作家村上和彥向別人介紹梶山時的原話是:“這位就是在JR山手線以內擁有40家連鎖金融企業的大老板……”JR山手線以內,好比說北京三環以內、上海內環線以內,總之是高物價、高地價、高房租的代名詞,能在這個地界擁有40家連鎖店,實力肯定不同凡響。更具諷刺意味的是,村上曾經創作過一個涉及黑幫素材的影視劇,在該影視劇演職人員的聚會上,梶山以村上的金融家朋友的身份出現,因為沉默寡言和彬彬有禮,給與會者留下了極其低調謙和的好印象。這也難怪,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為了出風頭、顯示自己路子野,總喜歡結交一些神秘型的、帶點黑道色彩的朋友,村上不是個傻瓜,不可能一點聞不出梶山的“山口組味道”,只不過,這位浪漫的編劇從來沒想到梶山的水,實在是太深了。

第二節 會搞錢的“鳳凰男”——日本黑幫的“人才觀”

山口組老大筱田建市在大地震后出獄,一路前呼后擁,照樣派頭十足。

山口組在內的日本黑社會(暴力團)的組長和干部,到底憑什么爬到頭頭的位置呢?是影視劇里表現的那樣靠“大哥風范”和一身打打殺殺的好功夫嗎?也許30年前是這樣,而發展到現在,最能搞錢的,加上資歷、膽識和運氣,才能成為大哥。

2011年4月9日,就在東日本大地震發生后不到一個月,筱田建市,又名司忍——日本最大的黑幫組織山口組現任(六代目組長)老大、日本黑社會教父,在東京刑滿出獄。他是在2005年12月5日被捕入獄的。

山口組的山菱紋章(標簽)

山口組是日本最大的黑幫組織,“山口組”總部位于兵庫縣神戶市灘區原本町四丁目三番地一號。目前約有成員3.64萬人,其中正式成員約2.03萬人,準成員約1.61萬人,約占到日本黑幫總人數的44%~70%。山口組的標志是將“山”和“口”變形為菱形而組合在一起的“山菱”。山口組組員背景可分為三大類系,分別為“博徒系”(賭博組織)、“的屋系”(祭典周邊的露天攤商組織)以及“愚連隊”(不良少年組織)。山口組在海外均有活動,包括亞洲其他國家及美國等,其主要內容為毒品源頭的聯絡和進口、武器買賣和走私、犯罪資金的洗錢等。六代目山口組以菱形的“山口”二字為幫徽,而這種菱形的代紋式幫徽后來被稱為“山菱”。

筱田建市2005年7月接替前任渡邊芳則出任山口組第六代掌門人。1942年1月15日,筱田生于大分縣大分市,從大分縣立水產高等學校畢業后,進入當地的大型水產公司工作。此后,他經過大阪來到名古屋,1962年加入山口組下屬的弘田組(后來的弘道會)。他曾先后輔佐山口組第四代和第五代頭目,在山口組中資歷深厚。2005年7月29日就任第六代山口組組長,并確定了“不與警察接觸”、“不向警察機構交人交物”、“不讓警察進入組事務所”的三條綱領,開始與警察保持距離。此前,筱田建市不僅領導過山口組史上最大規模的幫派火并,還槍殺致死過多人。由于罪行累累、且幾乎每次都令警方無法有效獲取證據,筱田建市被日本警方視為最危險的人物之一。然而,筱田此次入獄卻是和他1997年的一次“非法攜帶武器”的指控有關。

1997年9月20日,時任山口組下屬最大分會(弘道會)會長的筱田建市參加山口組例行干部會議,下榻在大阪市一家飯店內。筱田建市手下的兩名保鏢被發現非法攜帶裝有子彈的手槍(兩只手槍共裝有11發子彈),筱田建市則因同謀罪而被警方通緝,1998年被大阪警方逮捕。由于山口組社會背景深厚、能花大價錢請到最好的律師,2001年3月,大阪地方法院一審做出無罪判決。之后,2004年2月,法院再次判處其有期徒刑6年,但在筱田建市繳納了10億日元保釋金后又將其無罪釋放。2005年11月29日,東京的日本最高法院駁回了被告的上訴。一周以后,筱田建市于12月5日向警方俯首認罪,被關押在大阪拘留所中。筱田出任首領僅4個月就被關進監獄,山口組內部實際上是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境地。

此次筱田建市出獄,結束了他長達6年的牢獄生活。筱田建市出獄后是否會重操舊業,繼續組織山口組成員興風作浪?日本警方不得不處于高度戒備狀態之中。

很多人可能忽略了一點,山口組在日本關西地區起家,總部在神戶。而筱田建市的發跡之地卻在日本中部地區的名古屋。20世紀末,山口組最大的幫派勢力不在總部關西,而恰恰在名古屋所在的中部地區。筱田建市長期混跡的“弘道會”其實是總部位于名古屋的暴力團機構,名義上它隸屬于山口組,但在很多運作上享有獨立王國的待遇。而2010年年末被警方逮捕的山口組第二號人物(若頭)高山清司,也是從中部的弘道會混上位的。

高山清司被捕時“異常冷靜”,他的形象與電影里的黑道老大實在是太吻合了。

高山清司生于1947年9月5日,是山口組第六代若頭兼中部地區會長。高山清司生于愛知縣津島市。高中退學后,開始出入賭場,1967年加入山口組下屬的弘田組下轄的佐佐木組。1969年5月弘田組下屬的事務所受到“大日本平和會”山中組小牧支部的襲擊,導致兩人死亡。同年7月,在弘田組若頭司忍(筱田)的指揮下,高山清司加入了殺害大日本平和會春日井支部長的報復作戰,結果被判刑4年。由于這一“功勞”,高山清司出獄后就任佐佐木組若頭。1984年,弘田組改組為弘道會以后,司忍擔任會長,高山清司擔任若頭助理兼涉外委員長,1989年升格為若頭,全力支持會長司忍,使弘道會發展成擁有數千名成員的巨大組織。

2005年3月,高山清司就任弘道會第二代會長,2006年4月成為山口組直參,2個月后就任山口組若頭助理,7月就任山口組中部地區會長,8月就任司忍率領的山口組的“若頭”,成為山口組第二號人物。在升格到直參后,4個月之內就升格為山口組第二號人物,異乎尋常。高山清司來自的筱田出身母體——弘道會,并且為筱田立下汗馬功勞,可以說是能夠如此飛升的關鍵因素。

筱田和高山這兩個人,爬上山口組高位,有點“鳳凰男”跳槽的意思:出身平平,甚至有點“苦大仇深”。從一個非總部神戶所在地的“地方部隊”,以非嫡系的身份,在入獄后仍然位列山口組的第一和第二位。說白了,主要是因為能鎮得住手下,從而在關鍵時刻會有人站出來為自己賣命。而這一切,主要不是依靠子彈和大刀,更多的還是得仰仗日元和美鈔。山口組在選擇接班人這個關鍵問題上,雖然從來沒有把“會搞錢”放在嘴邊,但實質上,能否掌控經濟命脈,卻是特別受重視的一環,否則,“兄弟們喝西北風去嗎?”

上篇提到的梶山進,多少也有點“鳳凰男”的味道。梶山這個人的履歷有點神秘,他與同樣被逮捕的五菱會總部的高木康男會長(現任山口組第二組織——六代目清水一家總長的組織委員)都是靜岡人,中學時代倆人就是很要好的玩伴。最耐人尋味的是,剛出道的時候,梶山并非山口組系統的成員,而是日本另一個大名鼎鼎的黑道組織:稻川會的成員;之后,因為至今未知的原因,他“跳槽”了(或者說“改變陣營”),投到高木會長任組長的山口組第三團體中去,成為該會的二號人物。看來,日本的黑社會很懂得“二十一世紀最缺的是人才”這個道理,在日本經濟持續低迷的時代,先考慮把能搞錢的角挖來。一種普遍的說法是:作為新投入到山口組大家庭懷抱的新人,不拿出點搞錢的真本領就無法站穩腳跟,于是,梶山進拿出渾身解數拼命撈錢,除了對欠債的顧客心狠手辣以外,對敢于泄露機密的內部成員更是殘酷到家。涉及五菱會高利貸業務的成員,一旦被捕,一般都會被及時保釋;如果他們在警方或檢方面前吐露出集團內部實情,那么等待他們的只有被殺滅口。正因為如此,至今為止,都沒有權威的數據和文件能對該組織的結構和犯罪行為作出詳盡的總結和分析。

傳統意義上的理解,山口組發跡于日本關西地區,而東京所在的關東地區應該是稻川會的地盤,但從這次五菱會地下金融案件的事發,不難看出山口組唱響了“東進序曲”。山口組開始開進日本首都東京實在昭和60年(1985年)前后,當然,沖在最前面的往往不是山口組的嫡系部隊。關東以東京為中心,是當仁不讓的日本經濟和政治中心,東京人做事比較保守和沉穩,而關西人則敢于沖沖殺殺。山口組的“編外部隊”紛紛把章魚觸須伸到關東,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與其在習慣和傳統里糾纏不清,不如先拿個現成的買賣來玩玩。

那么,梶山進僅僅是因為高利貸問題而遭到警方逮捕的嗎?

當然不是!違法涉及高利貸生意,在日本最多屬于“地下金融”的范疇,而梶山這一次,還有比放高利貸本身更大的金融犯罪活動。

第三節 日本的消費者金融與地下金融

什么叫“地下金融”呢?中國的讀者肯定會把它與“地下銀行”聯系在一起,但其實,在日本,地下金融主要是“高利貸”的意思,而且,即便是在地方政府注冊的高利率的放貸機構,也和違法的高利貸者一樣,被統稱為“地下金融”。日本相關對策會議(委員會)估計,日本全境的地下金融業者,常年維持在2萬到3萬家左右。

如上所述,為了強化取締地下金融業,2003年10月16日開始頒布實施的地下金融對策法是出資法與借貸業規定改正法的統稱。根據這個法律,未經當地政府注冊登記而從事放貸業務的,將被處于“3年到5年以下罰沒、外加300萬日元到1000萬日元以下罰款”的處罰,而法人機構的罰款金額更可高達1億日元。同時,年利率超過109.5%的被視為無效(放貸)協議,未經正軌注冊登記的不得發布廣告,指定暴力團的成員和法人不得進行放貸經營的注冊登記……日本是世界出名的低利率國家,一般儲戶把錢存進銀行,最高的利率連1%都不到,等同零利率,但就是在這個零利率的國度,恰恰是高利貸的天堂。這一切還要從“消費者金融”說起。為了便于對本章節的理解,先整理一下剛剛涉及的一些關鍵名詞:

消費者金融名稱很好聽,但其實一點都不瀟灑。在日本,絕大多數情形下,消費者金融主要是指向個人進行無擔保小額融資的借貸行為。在日本,平均約10人中就有1人使用消費者金融產品,總數有1300萬人之眾。

日本是亞洲國家里引進消費信貸概念最早的國家。1929年,日本的晝夜銀行開始了小額融資(貸款)的業務。晝夜銀行的融資條件一般是:

(1)借款人資格——25歲以上的已婚人士、在東京及附近地區的官方單位或者銀行等連續工作2年以上、今后也將在原崗位長期工作的工薪階層。

(2)融資金額——從50日元到1000日元為止。

(3)期限——1年。

(4)利息——8%。

(5)借款用途——只限于:子女教育費用、保險費、交稅、購買定期債券、房租押金以及搬家費、嬰兒生產費用、醫療費、喪葬費、緊急服裝添置費、到期舊債償還,以及其他各種家庭經濟負擔增加費用。

(6)保證人(制度)——雇主、上司、高級別同事、親戚等具備一定資產的25歲以上人員兩名,不允許互相擔保。

(7)返款方法——月結(供)。

1930年7月開始,三井銀行在只限于三井內部員工的前提下,推出了如下更優惠的融資條件:(1)金額200日元以下;(2)年利息6%;(3)期限2年;(4)一年中分4次返款或月供等條件。三井是日本歷史上傳統而實力雄厚的財閥,20世紀30年代,侵華戰爭爆發前,三井洋行(三井物產的中國稱呼)在上海的員工就達到數千人。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因為日本急需將資金投入戰爭儲備,于是此后十年間消費者金融(包括晝夜銀行)業務全面停止。直到戰后的1950年下半年開始,信用金庫等中小金融機構重啟消費信貸業務。于是,1960年,感受到金融自由化壓力的城市各大銀行業開始推出消費金融業務。當時,銀行的消費金融比較嚴謹,融資對象的甄別(個人信用體制的確立)、擔保或保證制度的執行、借款用途的限制等等,都比較全面而嚴格。在這其中,為了突出差別化經營,日本信販、三洋商事(現在的三洋信販),關西金融等面對工薪階層的小額貸款(就是所謂的工薪者金融)開始登場。這里補充一下:上面提到的“信販”,就是信用、信貸販賣的意思,可以理解為信用社、銀行等金融機構。

1967年,Diners Club公司(中國俗稱“大萊信用卡有限公司”)通過信用卡開始現金透支業務。1972年,銀行開始使用“百姓信貸”、“市民信貸”這樣的名稱。1977年,美國為首的外資消費金融服務企業紛紛涌入日本,同時也帶來了超前消費等“全球化”意識形態。由此,伴隨著日本經濟騰飛、房地產泡沫的無限擴大,日本因為借貸無法償還而自殺的“新鮮事物”開始漸漸登上媒體的版面……

在日本,主要存在著兩種借貸方式:受到利息限制法、有關存款和利息的法律(出資法)監管的借貸行為,以及超越該類法律限制的借貸行為,后者就是俗稱的地下金融或黑市金融。

日本對利息上限有一個強行實施的規定:借貸本金不滿10萬日元的年利為20%(以下)、10萬日元以上100萬日元以下的年利為18%(以下),100萬日元以上的年利為15%(以下)。這些利息上限法規,并沒有具體的違反后的處罰條例。它的存在主要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用當今時髦的話來說就是為了社會和諧),由此,如果借貸合同違反了這一上限規定(比如利息條款的數值高于以上尺度),該合同就被視作無效。

正規登記注冊的借貸金融業者,根據貸款法第3條的規定,只要在都道府縣的區域內開立2個以上的經營場所(分支機構),就必須向內閣總理大臣(財務省)申報并注冊。而只開一個營業場所的,也必須向所在地的都道府縣的知事(市長或縣長等地方最高行政首長)申報并注冊。不進行以上正規申報注冊的地下金融借貸行為,均被視作違法,將受到處罰。但事實是,近年來,很多根本沒有合法及正規營業場所的借貸業者也屢屢成功獲得都道府縣政府的注冊登記許可。尤其在首都東京地區,經常不到十天就能順利誕生一家標有“東京都知事(1)第XXXXXX號”的消費者借貸公司的登記注冊證書,然后,只要該證書在最“不嚴肅”的體育新聞上簡單登載一條開業廣告,就大功告成地披上合法的外衣了。

對類似金融單位的稱謂,日本以外的國家和地區很難用一個非常貼切的專業名詞給予概括與總結。一般來說,日本民間大多稱之為“工薪貨幣金融”,或者因其營業場所大多位于市區熱鬧街道的一角而被稱之為“街金”。但是,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鑒于越來越多的女性也參與進這個行業(不管是經營者也好、顧客也好),因此,“消費者金融”這個更顯雅致的名稱才開始漸漸被眾人所接受。具體的原因可能是,過剩的融資規模和高利息、過度的流通性、殘酷的催繳過程,造成民間把這個行當叫做“工薪族的貨幣地獄”,而剛開始的“工薪貨幣”的形象被徹底惡化,整個行業也處于不得已披上了“消費者金融”的專業外衣。不過,“工薪貨幣”以及20世紀60年代曾經一度發明的“團地金融”和“勤人信用貸款”等被沿用至今。

此外,因其本金與利息相比高利貸的特征明顯,在英語圈國家和地區,放高利貸的地下金融業者一般被稱作“LOAN SHARK”,這個名詞里,更多的涵義有脅迫和暴力的意味,事實上也是如此。

20世紀70年代后半葉到80年代初,隨著日本泡沫經濟的破滅,消費者金融的現狀一度受到很多新的影響,呈現某種程度的繁榮景象。這主要是因為泡沫經濟破滅后很多家庭收支無法平衡所致。1993年開始,什么都喜歡自動銷售的日本出現了大量消費借貸自動契約機,而之前,類似行業的電視廣告都被嚴格限制在深夜時間段才能播出。1995年開始,這個禁令解除。本質上,這是原來躲在暗處的“工薪貨幣”和“街金”經營者們“努力粉飾”的結果——原來那些擠在車站附近嘈雜大樓或狹窄街道里的、借貸人與放貸者面對面討價還價的交易模式,開始向設置在郊外或國道兩旁的自動契約機過渡,這樣帶來的好處是,很多礙于面子的人也加入到消費借貸的行列中來了。此外,很多借貸公司開始利用溫柔的女性接線員和業務員面對借貸者的咨詢,這樣能最大限度給對方一種安心放心的錯覺,其實,利息計算上一分錢沒少。很多擁有巨大市場份額的放貸企業,借此上市,獲利無數。

市場一旦規模化,壟斷的矛盾就不可避免。2000年開始,日本全國銀行個人信息情報機構的聯網形成,信用額度的控制愈發嚴格。由此,介于全國最大的6家消費者金融企業與靈活地游走在黑白兩道之間的小型消費者金融企業之間的中型業者,其經營狀況開始極度惡化,導致很多中間企業的破產和倒閉,或被大型企業吞并收購。中型企業之所以日子難過,有很多專業的分析,比如,很多中型企業并沒有切實利用先進的銀行(個人)征信聯網平臺進行回收風險控制,2000年的出資法修改后利息上限由40.004%下降到29.2%(吃掉了相當一部分企業經營利潤),同時,隨著手機的盛行,很多暴力團等黑社會直接參與的地下放貸行為激增,等等。

事實上,步入21世紀,隨著日本經濟情況一直不見根本性的好轉,諸如“武富士”等曾經年盈利高達35億美元以上的消費信貸企業,也不得不宣布破產保護。因為,“武富士”再強再大、創業者武井保雄再優秀再聰明,作為上市企業集團,也無法像上文所提的山口組五菱會的梶山進那樣堂而皇之地使用暴力逼債手段,按照日本新的相關法規,借貸糾紛中只要有律師參與,貸款人(債權人)與借款人(債務人)之間就不得直接接觸、更不能采取脅迫和威脅手段索要本息。武富士的創始人武井保雄就是因為干擾并竊聽某揭露武富士借貸黑幕的記者,在2000年12月被判入獄3年,緩刑4年,他本人不得不辭去公司董事長之職并出售大量股權。在日本,消費者金融企業不仁,借貸人也越來越“不義”,只要對手不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暴力團,那么“不良借款人”反過來玩弄高利貸業者的事件也層出不窮,有的甚至是暴力團親自介入并導演(下面章節會提及)。

因為借貸無法還清而自殺的,在日本一直位居自殺百分比中的高位。2006年因無法償還借貸而自殺的有8000人;2005年,單因為無法按時償還日本五大正規消費者金融企業的借貸本息而自殺的人,被死者遺書等確認的就高達3649人,占當年日本全國總自殺人數的25.5%左右。

給人留些美好印象的北海道,類似消費者金融自動契約機云集的街道一角。近年來,日本國內的互聯網消費借貸漸漸成為流行趨勢。

在日本,高利貸業者還有個協會,名稱為“日本消費者金融協會”。該協會出了一本《2006年度版消費者金融白皮書》。據他們的統計,日本借高利貸的人中,男性占7成;從年齡上看,20歲~30歲的人占26.8%,30歲~40歲的占17.4%;每次借10萬日元以下的為19.6%,20萬至30萬的為19.5%,100萬~200萬的為18.9%。借高利貸的人,年收入在200萬日元以下的占21.6%(年收入200萬日元及以下者在日本屬于貧困階層),200萬~300萬的為26.1%。低收入者是高利貸的主要顧客。

日本人借高利貸的目的中,43%的人是“為了買東西”,其次為“補充生活用費”,借錢支付飲食費、房費(17.1%),有10.9%的人是為了“娛樂”,借到錢后,立即用于賭博、賽馬等。以上比例是基于多項選擇前提下的。

在日本,每家高利貸公司的平均接觸受害者人數為188.7人,平均每位受害者從3家高利貸借款總額為22.4萬日元。受害人的借款利息一般是10天20%,一年利息就高達163.6萬日元。每人163.6萬日元的利息×188.7的受害人數×高利貸公司總數7760,再除以3,高貸企業一年的獲利額就達到驚人的7984億日元。

以下是日本警視廳偵破并交由檢察院起訴的2005年度到2009年度地下金融案件的統計表,所謂違法,主要是違反了《貸款法》,欺詐、恐嚇和暴力追債等,幾乎都與高利貸有關。值得一提的是,絕大多數活躍在市場第一線的高利貸企業(所謂消費貸款公司)都是在“合法”范圍內經營的。

一般來說,能達到被捕并被起訴程度的高利貸,都屬于“十惡不赦”的社會影響很壞的案件。比如,2008年,某高利貸涉案企業向共約100位老人借出達法定貸款利息上限4.5倍到13.5倍的高利貸(利滾利后的實際利率)。日本是個老齡化社會,很多空巢老人自己生活困難,又不好意思向子女開口借錢,而腿腳不便的他們,不可能像年輕人那樣四處比較哪一家高利貸公司的利率更合算一些,結果,上了高利貸公司的當。

警察廳另外所作的最新調查報告顯示,日本全國有600萬人靠借高利貸生活。

實事求是地說,由于日本老齡化的加重,經濟發展停滯,日本政府對高利貸問題的日趨重視,包括社會輿論在內對高利貸引發的社會問題的防范意識增強,日本由高利貸引起的惡性案件總體呈現下降態勢。

以下就是2010年度,日本警方和檢方對地下金融案件的大致總結:

這里舉幾個典型的涉黑地下金融案件。

一,在關西兵庫縣,某未經任何登記注冊的高利貸業者,從2005年一直2010年案發的數年間,通過搜集多重借貸人的個人信息,找到那些曾經向多家正規消費者金融企業借款而無法還債的“楊白勞”們,用電話反復勸誘其上鉤,也就是說,“反正你已經借了那么多家的錢,肯定換不出來,拆東墻補西墻也面臨征信困難的情形,不如先到我這里來湊點錢救救急!”于是,一旦對方進入圈套,那么就會面臨比法定利息高達22倍到800倍不等的利息。就這樣,被忽悠進來的人數竟然高達2萬多人,獲利達6億日元。這個犯罪團伙一共13人左右,他們本來的本金就是販毒所得,準備靠無證經營高利貸完成一次洗錢的華麗轉身。他們在催債時也不用顧忌那么多法律框框,得來的黑金除了用來揮霍,就是存到香港和新加坡等地的銀行……

二,2008年3月到2010年5月間,同樣在山口組活躍的兵庫縣,有黑社會背景的派遣性風俗業經營業主,在向顧客私宅按照電話預約提供應召女郎(性服務)的過程中,順便向顧客本人或其所住公寓投放相關高利貸宣傳材料,從而誘使至少340人進入其設置的借貸圈套,利息是法定標準的36倍到93倍。獲利6900萬日元通過借來的個人名義(不涉案甚至不知情的局外人)存入銀行,準備積累到一定金額匯往國外時東窗事發。這個案件中,除了8名犯罪嫌疑人,印刷宣傳材料的印刷廠老板和主管也受到指控。

三,在福岡和山口縣,指定暴力團向450人收取超過法定標準5.7倍到36.4倍的借貸利息,而且,涉案的暴力團根本沒有經營消費信貸的資質,完全是無證經營。

四,多地多起的、有暴力團背后運作的,為多次借貸的個人或企業進行虛假擔保、虛假抵押,商定一個回扣尺寸之后,一起詐騙銀行和正規信貸金融機構的案件。

可以這么說,金融政策上低利率的日本,卻存在比其他高利率國家都要誘人的“實際高利率收益”的市場機遇。與指定暴力團的合法存在一樣,高利貸,這種在絕大多數國家被視為違法犯罪的行為,在日本卻以某種合法的或者灰色的形態存在并活躍著。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消費信貸(消費者金融)得以在日本成為“地下金融”和洗錢者的溫床了。

第四節 瑞士銀行與日本客戶

香港中環,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所在的HSBC大樓,維多利亞港盡收眼底,華燈初上,著名的尖沙咀夜景一覽無余。瑞士信貸銀行的裝潢風格低調中透著一絲傲慢的奢華,但同時也完美地保留著全世界統一的格調。就在這家并不是太起眼的銀行里,顧客開戶的最低資金要求是300萬美元(約合3億6000日元)。

香港的銀行圈,匯豐、瑞士信貸和UBS(瑞銀集團)等都設有日本顧客專柜,在此服務的客戶投資顧問統統是日本人,這些日本職員大約每1~2月回一次日本,專門尋找有錢人和大公司以開拓市場。

2003年12月,瑞士蘇黎世當局宣布,因涉及洗錢,將瑞士信貸銀行某日本人開立的賬戶予以凍結,涉案金額達到6100萬瑞士法郎,約合52億日元。該賬戶的擁有者是山口組地下金融集團的最高負責人之一(梶山)。2004年6月,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的擔當職員(化名“福島一郎”)因觸犯有組織犯罪法而逮捕。

華燈初上,六本木活力門總部所在大樓附近的小巷里,一家歐洲人經營的酒吧剛剛開張。第一批客人大概9點進店,關門要等到次日凌晨第一班地鐵開出來以后。

幾乎就在同時,日本全國酒類零售組合中央委員會在年金投資上出現巨大虧損,該組合通過某金融掮客(中間商)購買了在海外發行的私募債券約145億日元,但因營運該債權的企業倒閉,最終這些投資全部泡湯。而湊巧的是,為這家倒霉的全國酒類零售組合中央委員會開設投資信托賬戶的,正是瑞士信貸銀行日內瓦分行的日本職員(客戶投資顧問)。

瑞士銀行。

2006年1月16日,六本木某高層大樓,東京地檢署強行搜查了著名網站活力門總部,堀江貴文社長在內的高層管理人員遭到逮捕,具體理由是:通過瑞士的私人銀行,運用復雜的金融手段進行疑似洗錢的資金調撥。而該企業的“洗錢指導”,竟然也是之前日本全國酒類零售組合中央委員會投資事件的那位瑞士信貸銀行當事人,說來也巧,就在該投資事件爆發前,他被調任到香港分行工作。

上面所提到的人和事,接下來的章節會逐次提及。

其實,早在1999年,在瑞士信貸銀行開戶的多家日本法人企業受到當時日本的金融監督廳(現為金融廳)的調查,當時調查的主要目的是:這些法人企業隱秘不當金融產品、大量買賣不切實際的金融商品,同時,極力妨礙金融監管和司法檢察。在調查過程中,瑞士信貸銀行東京分行的金融業營業執照被取締,該分行的行長也遭到拘押。當時同樣被調查的瑞士信托銀行也粗暴地拒絕東京檢察官的公開賬戶資料的要求,遭到嚴厲的行政警告和處分,最終,該銀行的個人銀行營業部門不得不終結在日本的營運。這一系列的事件,造成早在20世紀90年代末,世界著名銀行在日本的聲譽就降到了幾近谷底。

一般來說,當時日本金融法的規定是,私人銀行只允許針對100萬美元(約合1億2000萬日元)資產以上的顧客進行營業,而外資金融機構在日本國內是被禁止進行私人銀行業務的。因此,普通的日本人是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外資私人銀行的,這就給了這一系列金融案件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

這里需要解釋一下“私人銀行”這個概念。私人銀行服務是銀行服務的一種,專門面向富有階層,為富豪們提供個人財產投資與管理的服務,一般需要擁有至少100萬美元以上的流動資產才可在較大型的國際金融公司或銀行中申請開設此類服務。私人銀行服務最主要的是資產管理,規劃投資,根據客戶需要提供特殊服務,也可通過設立離岸公司、家族信托基金等方式為顧客節省稅務和金融交易成本。因此私人銀行服務往往結合了信托、投資、銀行、稅務咨詢等多種金融服務。該種服務的年均利潤率可達到35%,遠高于其他金融服務。通過私人銀行服務,客戶也可以接觸到許多常人無法購買的股票、債券等。而私人銀行服務的客戶們往往可以擁有投資一些私人有限公司的機會,并獲得許多優先購買IPO的機會。私人銀行服務最早由幾家大型的國際金融公司和銀行提供,目前最大的私人銀行服務提供者是瑞士銀行,瑞士也是世界私人銀行服務最發達的國家。此外包括JP摩根、摩根士丹利、花旗銀行、高盛、匯豐等著名金融機構也提供此類服務,美林公司是私人銀行服務贏利最高的企業。要開設私人銀行服務客戶必須擁有至少100萬美元以上的流動資產,而一般而言客戶存入的資金介于200萬~500萬美元之間。許多擁有上千萬甚至上億的富豪往往需要使用超過一個私人銀行服務。截至2003年的統計,全球歸于私人銀行服務投資管理的資金達到2.74兆美元,較前年成長了23.9%。

這里先澄清一個概念,作為一個獨立機構的所謂“私人(的)銀行”(PRIVATE BANK),并非常規理解的“為個人服務的銀行”,而是“個人或私人擁有的銀行”的意思。瑞士和英國的很多歷史悠久的銀行,原本成立時就是專門為王侯貴族和名門望族等富豪們管理財產的,成立以及運營資金全部來自擁有者本身,它們承擔者無限責任,如果未來銀行經營失敗,那么擁有者也就宣告破產。

與之對應的,瑞銀(UBS)、瑞士信貸銀行等都屬于上市金融集團,日常運營由董事會任命的職業經理人團隊執行,它們與上面提到的“私人銀行”有著本質的區別。除了瑞士的這些大銀行外,在日本富豪和大企業中比較受到青睞的還有美國花旗銀行、英國體系的匯豐銀行、德意志銀行等,這些銀行對開發富人市場也興趣十足、力度很大。這些大銀行作為本質上的商業銀行或投資銀行,無非為有錢人提供一種私人化的、一對一式的單獨金融服務,屬于“類似私人銀行”式的服務,由此,提供這些服務的部門,在這些大銀行里被叫做“私人銀行”(部門),其與真正意義上的“私人銀行”完全是兩個概念。

在國際上,真正的私人銀行必須具備如下幾個條件:

(1)各個營業部門對客戶委托的資產有權獨立運營使用(管理)。

匯豐銀行的“私人銀行”(部門)的休息區。它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奢華雍容,不如說更像一個現代藝術展覽館。

(2)股份、債券、金融商品等一切營運都在世界主要金融市場進行。

(3)包括法人、信托(單位)、基金會和財團等,各種各樣的投資主體都能自由運用資產。

(4)能兼顧海外移民、取得綠卡(居住權)等個人避稅行為的操作。

日本的大銀行,雖然以資金實力和服務優質著稱,但最多為個人顧客提供存款或推薦部

分債券和基金等增值服務,在針對超級VIP的差別化服務方面,相比歐美更國際化的大銀行,仍然遜色許多。

前文說過,瑞士銀行在吸引大鱷級私人客戶方面一直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主要依靠的是其私密性和中立性,這是瑞士這個國家正式成立以來一直遵循的基本原則。由于瑞士的中立原則,幾個世紀以來,瑞士一直是世界各國有爭議人物的避難勝地,而為流亡貴族、富豪及政客們的匿名開戶、管理資產,也就成為瑞士銀行業一張響當當的世界級名片了。

進入20世紀60年代以來,瑞士銀行的保密原則,漸漸成為世界性犯罪集團和恐怖集團選擇資金避風港時的最佳政策保護。80年代,菲律賓獨裁者馬科斯總統倒臺后,其大量非法所得都存入了瑞士的銀行,瑞士銀行業因此受到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社會的嚴厲譴責,美國更是以禁止進口瑞士商品為要挾,要求瑞士銀行將獨裁者馬科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歸還給菲律賓人民。在此壓力之下,1996年3月,瑞士聯邦政府下令凍結馬科斯在瑞士境內的一切存款,維系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瑞士銀行保密體系,終因這起背后有美國撐腰的政治事件而豁口洞開。

90年代開始,瑞士聯邦政府出臺了新的針對洗錢的種種處罰條例,對明知故犯地給犯罪資金進行洗錢(開戶和存款)的銀行職員可以判處5年入獄。1998年,《防止洗錢法》開始實施,銀行以及金融中介商有向政府監督部門舉報疑似洗錢行為和人員的義務,同時,必須掌握賬戶的真實擁有人和身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雖然沒有明說,但這等于宣告了匿名開戶制度的廢止。

曾經一度,瑞士有很多賬戶是委托人通過代理人或律師操辦的,代理人一般被稱為“被提名人”(NOMINEE),銀行無從知曉賬戶上資金的實際擁有者。比如,前臺灣地區領導人陳水扁在瑞士銀行的存款,很多存款人的名義并非其直系家庭成員。

但是現在,雖然仍然可以以“被提名人”的名義在瑞士銀行開立賬戶,但同時,被提名人(很多是律師)有向銀行告知真正受益人(資產擁有者)名字的義務,因此,銀行對存款的真實擁有人的情況是一清二楚的。

2004年2月,瑞士聯邦外交部的經濟金融局局長在日本東京進行了《瑞士銀行保密義務的真實意圖》的說明會,瑞士駐日本大使現場發言:“瑞士將對跨國犯罪的調查予以全力支持,瑞士政府絕對沒有直接或間接保護恐怖組織和有組織犯罪的意圖……我方將全力與包括日本在內的國際社會攜手合作。”

根據2003年7月開始實施的有關資金洗凈的法律,瑞士的金融機構除了對恐怖活動、毒品銷售等犯罪行為的資金流向以外,更加強了對政治要員(PEPs:Politically Exposed Persons)、賭博、武器走私等資金和賬戶的監管。尼日利亞、秘魯等國政治動蕩之后,其領導人在瑞士銀行的私人存款,結果都被強制凍結后歸還給所在國的人民和政府。臺灣地區前領導人陳水扁的貪腐所得,雖然至今還沒有具體的說法,但只要證據確鑿,返還給臺灣也是遲早的事情。

但是,即便瑞士方面的確拿出了誠意,幾乎大動干戈地挑戰著自己的原則,但在避稅條款等方面,瑞士仍然被很多國家的政府恨得“咬牙切齒”。在瑞士,所謂逃稅有兩種情形:無申報或遺漏申報等的“消極逃稅”、偽造文書和材料的“積極逃稅”,而在刑事處罰上歸為犯罪一類的,只有后者——“積極逃稅”。在瑞士,消極逃稅的行為在性質上等同于違章停車,甚至不會受到任何行政處罰。瑞士與日本等69個國家簽訂過協議,答應針對偷稅逃稅行為進行司法和解密銀行資料方面通力合作,但這里的“偷稅逃稅”,僅僅是指瑞士法律所規定的“積極逃稅”。而日本等絕大多數國家,只要有逃稅的結果和證據,不管主觀如何,就能被認定為故意的“積極逃稅”。由此,涉及逃稅調查,要想從瑞士當局提供翔實的材料和證據,往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日內瓦,世界私人銀行的首都,也是世界第六大金融中心。

讀者朋友可能知道,瑞士是典型的歐洲發達國家,至今不是歐盟成員,這么有錢的成員,歐盟自然是異常歡迎的;但問題是,一旦加入歐盟,那么以“金融立國”的瑞士將面臨與歐盟諸國一樣的金融監管(包括稅收和相關法律),瑞士的金融業的吸引力也將煙飛云散了。因此,面對日本在內的眾多國家的批評和職責,瑞士幾乎是充耳不聞、堅持“中立”。瑞士方面冠冕堂皇的注解是:“貴國國民之所以偷稅漏稅,根源還是在于貴國的稅負太重,并且收繳上來的稅款沒有得到有效的使用,國民自然感到不滿;因此,國民的資金流出是貴國國內問題的體現,與瑞士政府無關。”

當然,強詞奪理歸強詞奪理,瑞士政府還是在歐洲兄弟們的壓力下做出點讓步和姿態。2005年7月開始,瑞士對在瑞士存款的歐盟定居者實施了“源頭征稅”的代理體制。剛開始時稅率為15%,2008年為20%,2011年達到35%。這些稅金征收上來之后,四分之一留歸瑞士本國所有、四分之三分返還給存款人的歐盟居住地(國)。摩納哥、列支敦士登等避稅天堂也與其他歐盟國家締結了同樣的條約。源頭征稅,使得相當一部分客戶和資金逃離歐洲大陸,轉而投向新加坡、香港、迪拜、加勒比群島……

瑞士金融界本來就面臨歐洲富人市場飽和的狀態,面對新興金融中心的挑戰,近年來瑞士銀行(尤其是私人銀行)加大了對歐洲以外市場的開發,包括中國和印度。日本這樣一個民間擁有1000兆日元個人資產的國度,自然不會逃過它的法眼。

梶山進和山口組等,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幾乎是半推半就、有意無意地與瑞士銀行結上緣分的。

第五節 操盤手、掮客、貼現債券

五菱會事件中,梶山導演的一系列洗錢事件中,幕后的操盤手(某種程度上的罪魁禍首)也是個日本人,他就是上節提到過的福島一郎(化名)。大學畢業后,福島憑借良好的英語功底和金融專業背景,進入瑞士信貸銀行的日本分行工作,負責債券業務。之后,又被調到私人銀行部門。但不久,該部門正好受到日本金融廳的調查而取消了,福島短暫地到瑞士總部培訓工作一段時間后,再次被調往香港分行。

梶山進與福島一郎之間,其實還存在一個關鍵人物——金融掮客,名叫佐伯信(化名)。佐伯信原本是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的客戶。作為梶山進洗錢案的脅從,并獲得梶山4億3000萬日元的好處費,憑借這一點,佐伯信最終也遭到了報應。

福島一郎剛進瑞士銀行香港分行上班時,他對私人銀行業務幾乎一竅不通,而當時,他身邊已經有10人以上的日本籍同事在該部門工作了。深感壓力的他,一時間為如何尋找客戶而苦惱不已。正在這個時候,瑞士信貸銀行新加坡分行的一個日本籍職員辭職,他的一個日本客戶被介紹給香港分行,由福島繼續對其進行服務,這個客戶,就是佐伯信。佐伯信的老婆原來在老家經營自己的章魚燒連鎖店,與金融業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偶然的機會,佐伯在考察海外市場時,在瑞士信貸銀行開了個賬戶,于是他發現,召集具有把資金轉移到國外或在海外開立賬戶意愿的日本人,由其從眾組織撮合,也是一宗很不錯的買賣,于是,佐伯開始在周圍物色起客戶群來。

當時,瑞銀集團等為了吸引國外客戶,紛紛采取則中介傭金制度,只要成功介紹一名客戶在其系統開戶,介紹人(中介)就將獲得一筆不菲的獎勵傭金(這個制度現在被廢除了)。有這么一位把介紹客戶當做營生來做的“熱心顧客”,福島一郎自然是滿心歡喜、言聽計從。

佐伯信在日本國內與梶山進的一名得力手下熟識,一個偶然的機會,佐伯被介紹給梶山認識,當時,梶山正好為如何藏匿非法高利貸所得的犯愁,佐伯信的指點迷津,頓時令他茅塞頓開。

梶山進是福島一郎從事金融事業以來遇到的最大客戶,一般來說,如果在日本國內遇到梶山這樣背景的日本大腕,正規的金融從業人員都會避之不及,但身在海外,加上業績壓力,福島也顧不得這么多了。要知道,如果梶山進能開戶并在賬戶上實現資金流轉,那可是1億美元以上的金額,其他幾百萬美元的小客戶要招攬多少才能達到這個數字啊!但是,福島一郎很快發現一個現實問題:“超級客戶”梶山進手頭絕大多數拿著的都是日本的折扣債權(貼現債券)。

日本的貼現債券(包括公債)的發行歷史悠久,在戰后戰后經濟復蘇過程中,它的確發揮過巨大的作用。日本政府欠債很多、入不敷出,但絕大多數欠的都是國民自己的錢。

上面我們提到過,日本的貼現金融債券,本質上是為有權有勢的高級別客戶準備的一種不記名理財產品。從金融專業角度解釋,貼現債券是指在票面上不規定利率,發行時按某一折扣率,以低于票面金額的價格發行,到期時仍按面額償還本金的債券。貼現債券又稱“貼水債券”,指以低于面值發行,發行價與票面金額之差額相當于預先支付的利息,債券期滿時按面值償付的債券。世界范圍內,通常短期國庫券(Treasury Bills)都是貼現債券。20世紀80年代日本等國家開始流行上面所說的貼現金融債券,它是“零息”的,即沒有息票,也不支付利息。實際上,投資者在購買這種債券時就已經得到了利息。零息債券的期限普遍較長,最多可到20年。它以低于面值的貼水方式發行,投資者在債券到期日可按債券的面值得到償付。

某種程度上,貼現債券發行的本意是為了讓認購者合理避稅,怎么說呢?由正規金融機構發行的某貼現債券,最先面額100萬日元,5年到期后利潤率設定為10%,作為“折扣”金融產品,認購者實際只要支付90萬日元即可。但是,這其中還涉及利潤的所得稅。沒問題,債券發行方早已安排好了:購買人一開始認購時,就會被扣除18%的到期利潤源頭稅(18%的稅率,比日本的所得稅要低很多)。上述貼現債券到期的利潤率設定是10萬日元,那么客戶在認購時,先被自動發行方扣除18%的18000日元,實際銷售給客戶的就是91.8萬日元。也就是說,利潤未得、稅款先繳——這種“預付稅制度”,是日本貼現債券的首創。這樣做有什么好處呢?僅僅是為了給客戶省卻期滿后申報所得稅的繁瑣手續嗎?

日本社會,小政府、大社會的特征明顯,專業分工明確的政府機構,只要掃好自家門前的雪就行。稅務署(稅務局)平素最頭疼的是隱瞞不報(偷稅漏稅),對于預付型的繳稅行為,自然是樂此不疲。既然人家能把稅先交了,其他的問題也就不用去多管閑事地操心了。于是,稅務署對該類匿名債券的實際認購者、持有者等情況,也就根本沒有進一步了解和調查的興趣了。

貼現債券,往往是日本世襲政治家保管政治資金的普遍儲蓄方法。當然,由于發行債券的銀行仍然持有認購者的基本情況,因此,該類債券雖然“不記名”,但仍然無法完全做到匿名。20世紀90年代中葉,世界性的反洗錢風潮涌動,日本政經界“貼現債券”這種露骨的洗錢工具,遭到很多有識之士的詬病,金融機構對貼現債券的發行量一再壓縮。

梶山顯然感到了貼現債券的壽命不長、安全系數存疑,于是,他急于將手中持有的98.5億日元的貼現債券盡量不留痕跡地轉移到海外的賬戶上、以便徹底把這筆不義之財洗得干干凈凈。

第六節 46億日元——從東京到香港的黑金之旅

2003年2月4日,梶山在福島所在的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開戶;21日,又在蘇黎世的銀行總部在此開戶。這里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私人銀行不是有足夠的資金就能隨便開戶的。在開戶之前,客戶必須經過銀行的債務管理的調查(個人征信),主要是為了驗證即將存入的錢并非來路不明,這種調查,一般是需要儲戶自己付錢的。當然,在福島的全程運作下,梶山順利通過了調查。

梶山在東京著名的皇室酒店——帝國飯店的附近開立有控股公司,營業范圍有食品銷售、建筑、房產擔保和抵押、房產租賃等,辦公室里貼著很多即將開發或開發中的房產項目的照片和證書。從辦公室的地段到這一系列“軟裝潢”,梶山給福島的印象不僅僅是一名認真的商人,更是一名成功而偉大的企業家。福島一開始沒料到的是:山口組和五菱會的“產業”規模龐大,隨便拿出個手下小嘍啰們敲詐勒索對象的項目照片,就能唬住銀行的征信調查人員。

其實,瑞士信貸銀行一開始就對梶山的資金來歷存有懷疑,也多少知道點其復雜的背景。而包括銀行在內的歐美企業,是所謂“合規制度”的發明者和踐行者,企業內部業務部和法務部的矛盾一直很深:業務部要積極開拓客戶,而法務部卻必須嚴格審核……但是,在業績壓力之下,最終只要被調查對象的資金來歷沒有明確的來歷不明的證據,銀行各個部門和主要領導,往往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彼此心照不宣。這一點很重要:不是要求“被調查對象拿出資金來歷正規干凈的明確證據”,而是只要顯示“被調查對象的資金來歷沒有明確的來歷不明的證據”即可。

梶山一旦在瑞士信貸開戶,就能自由隨意地動用其全世界的分行資源。梶山在蘇黎世和香港開立額度所有賬戶,都委托福島一郎管理,福島一郎成了為梶山進名副其實的海外資產的“賬房先生”和理財顧問。在私人銀行業界,業務員基于保密協議,互相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的客戶背景,在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很多日本籍職員都很羨慕福島抓了條大魚,但大家對這條大魚的情況一無所知。

日本是在1998年根據修改后的外匯法而實現向境外匯款自由化的,只是,超過200萬日元的境外匯款,匯出銀行都要向所在地稅務署提供一份備案。因此,梶山進如果直接把巨額資金匯往境外,很快便會引起稅務機關的注意。怎樣讓梶山進不留痕跡地把大筆錢財匯往境外的賬戶上,福島可頗費一番周折。最終,在其同事的提示下,選擇了日本債券的代理行以及渣打銀行東京分行等,完成了這一巧妙的杰作。

日本證券代理行,是渣打銀行東京分行的有價證券的業務受托方;而瑞士信貸銀行因為自日本沒有取得金融營業許可,涉及日本的所有結算業務全部都委托給渣打銀行東京分行以上就是三家金融機構的委托關系。但在實際匯款運作中,關系變味:

操作開始了!

第一步:在梶山委托的基礎上,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向渣打銀行東京分行發出指示:要求將存入日本證券代理行的這批債券兌換成現金后,匯往香港的指定賬戶。

第二部:接受到以上指示的渣打銀行東京分行,于是向日本證券代理行發出將相關貼現債券存入的通知。

第三部:將貼現債券存入日本證券代理行這個過程,需要存入者的真實姓名、護照或身份證等證件,實際存入過程中,梶山一直沒有出面,而是由掮客佐伯信(當然這么干不是義務勞動),以及梶山手下的老婆等幾個心腹完成。整個過程中,佐伯信是主要的暴露身份的“外人”,因此,他的代價是:整個匯款金額的5%!

第四步:存入日本證券代理行的貼現債券大多沒有到期,要兌換成現金的話不得不“中途解約”(中途贖回)。貼現債券本來就是不記名的,而佐伯信只不過以代理人和經辦人的身份透露自己的身份,因此,該債券到底屬于誰,仍然是個秘密。

第五步:兌換成現金后,日本證券代理行向把基本賬戶設在東京三菱銀行(現在叫UFJ銀行)里的渣打銀行東京分行匯款,日本證券代理行,以及渣打銀行東京分行(包括東京三菱銀行),都屬于日本國內金融機構,他們之間的匯款,不管次數多么頻繁、不管金額多么巨大,都是不受到監管、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而更妙的是,雖然瑞士信貸銀行在日本沒有金融許可,只保留了若干聯絡功能的營業部門,但其本身的決算業務(作為一家法人單位)統統委托了給東京三菱銀行,于是,當渣打銀行將折扣券兌換出來的現金匯往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時,走的都是東京三菱的管道,而銀行之間的資金往來,本來就無需向稅務署申報或備案。

就這樣,2月17日、20日、25日3天,總額46億日元的巨額黑金,就這樣名正言順、堂而皇之地悄悄地從東京流到了香港。

100億日元的貼現債券,怎么說也屬于日本國內的資金,最終就這么一路順風地流向香港的私人賬戶,個中沒有一個環節主動向日本金融監管部門以及稅務部門報告或備案,不得不說是極大的漏洞。

這個洗錢案的關鍵招數在于,作為中間人和掮客的佐伯信將貼現債券存入日本證券代理行的過程。

美國金融機構在購買日本國債時,并不是用飛機把日本債券運來美國,而只要通過在日本的信托銀行內的賬戶就能操作。國債本身是否在日本并不重要,非日本國民或機構只要將國債存入信托銀行,就等于宣告這筆資產從日本國內轉移到了海外,這個概念是完全合法的,沒有異議。

但是,如果顧客手里拿的是貼現債券,性質就變得復雜起來。一直以來,因為政治原因,日本對信托銀行的有價證券的業務采取粗放態度,債券持有者的身份、背景、國籍等幾乎是一筆糊涂賬,20世紀90年代上半葉,通過貼現債券直接匯往境外賬戶的情況很頻繁,等同直接的洗錢。正因為這種過分露骨的洗錢行為引起了當局重視,90年代后半葉開始,金融廳要求貼現債券在存入和贖回時,必須得到本人的確認。但這種“掩耳盜鈴”的要求沒有實際意義,因為本來就是不記名的債權,拿到信托銀行或證券代理行的只不過是當時的經辦人或代理人而已,債券的真正持有者,仍然躲在迷霧里。

在梶山洗錢案件中,梶山一共分8次將85億日元的貼現債券存入日本證券代理行并實施贖回。此外,還有15億日元的貼現債券被直接帶到香港,然后由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出面快遞到渣打銀行東京分行,最后,渣打銀行用市內快遞把這些債券送到日本證券代理行并作出贖回指示。這個復雜流程的目的,無非是給在日本的經辦人和金融機構造成一種“旅居境外的日本僑民的個人贖回委托”的印象。

和梶山的做法不同,很多日本人在贖回自己手里的貼現債券時,仍然抱著省事和信任的態度——直接委托平時經常使用的(本土本地的)開戶銀行代為一系列的操作,這樣,最終向境外匯款時,其所有的記錄都保留了下來。但梶山這一次直接找到券商(證券代理行或信托銀行),而券商在把現金匯給其他金融機構時不需要個人名義的確認,根據指示就行。正是通過這樣的小技巧,梶山進和他的投資顧問,輕松跨越了金融監管的國境線。

第七節 大結局

梶山洗錢事件初露端倪之時,日本金融調查部門曾比較客氣地要求福島一郎回日本協助調查,但福島明確回絕了。但另一個版本的說法是:當時,為了怕引火燒身,瑞士信貸銀行香港方面派人把福島軟禁在其香港的寓所內,好吃好喝地“供”起來,就是不讓他與外界任何人接觸聯系。不得已,日本方面出具逮捕令,并通過外務省(外交部)向福島一郎發出再不就范就吊銷(作廢)護照的警告,之后,日本駐香港領事親自趕到福島愛的寓所準備回收其護照。被逼無奈的福島一郎只得在正式向瑞士信貸銀行提出辭職后,跟著日本派來的調查人員一起回國。

2004年6月,40歲的福島一郎因牽涉梶山的海外洗錢案被捕。

對福島一郎是否能以違反有組織犯罪法而判刑,在日本引起很大爭議。爭議的焦點是:福島是否自始至終明了梶山的資金全部來自其犯罪收益。從日本法律上說,如果單單是幫助別人(客戶)避稅逃稅,并不構成犯罪要件。福島始終咬住“我根本不知道梶山他們的錢是犯罪所得”這一點。而在法庭上,檢察官反唇相譏地用佐伯信的證言中所說的“福島應該明確知道這些資金利含有犯罪收益”的話質問被告福島,但最終,法庭以該證言缺乏實際證據為由判決福島一郎無罪。

在梶山洗錢案件中,梶山付給掮客的報酬被佐伯信獨吞,貪心害了他。就憑這一點,法官完全有理由懷疑之前佐伯信對福島一郎的不利證言的可靠性。

2006年3月被東京地方法院宣判福島一郎無罪釋放,但檢察院當庭予以抗訴。同年秋天,日本最高法院開始再次審理該案,最終仍然裁決福島一郎無罪釋放。福島因此在金融界名聲大響,很快便找到了工作。

而當初想把引誘日本同胞跨國洗錢的佐伯信,最終被判決服刑2年6個月,不法收益全部沒收。

五菱會事件的主犯梶山進,因組織大規模的地下金融活動,觸犯出資發(金融法)和有組織犯罪法,最終被判服刑6年零6個月。

具體實施從日本往境外匯款的渣打銀行(東京分行),被金融廳暫停一年承接新業務,這就好比運動員禁賽,在日本屬于非常嚴厲的制裁。內外有別,金融廳對日本證券代理行書面警告,責令徹底堅決地遵守相關法規。坦白地說,日本證券代理行對當事洗錢的經辦人之一佐伯信的身份事先確認過了,可金融廳提醒其今后除了姓名外,還要對經辦人(申請人)的住址、工作單位和聯絡方法等予以詳細登記……

其實,被金融廳懲戒的渣打銀行和日本證券代理行滿腹怨言,這也難怪,如果這次貼現債券握在非日本籍的外國公民手里的話,金額再大的洗錢,也不算違法行為了。很多措施和規定在貨幣國際化、兌換自由化的時代百密一疏,根本無法做到100%的萬無一失。本來這些錢就是梶山的非法收益,把贓物挪來搬去的,金融機構只能自知理虧,但是,刨根問底問責的話,還是金融廳的不對——有本事把貼現債券這種模棱兩可、洗錢避稅的溫床也一鍋端掉呀?!

而瑞士信貸銀行似乎受到的影響最小。作為典型的私人銀行,瑞士信貸銀行本來就是為少數富裕人群提供服務的,相比各國行政司法機構的要求,他們對客戶的評價更加在乎;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瑞士私人銀行對各國行政司法當局的協助調查要求往往表現出傲慢的不合作態度,才使其在富人中的名聲更加響亮。

五菱會梶山洗錢事件之后,瑞士信貸銀行里日籍人士的存款幾乎沒有任何變動,只是從這以后,只要報出瑞士信貸銀行的名稱,很多日本人就會將其與金融犯罪聯系在一起。

第八節 美國人的“趁火打劫”

梶山洗錢案中,沒有專業的金融人士指點迷津是無法實現的,戳穿之后似乎顯得沒什么神秘的,但在當時,幾乎很少有人會利用金融界的常規去尋找可鉆的縫隙。如果說,通過貼現債券的洗錢技術含量較高的話,那么,通過賭場洗錢,就屬于世界黑幫、恐怖分子、腐敗分子等普遍使用的手法之一了。

為了方便客戶,世界上比較國際化的賭場幾乎都擁有專用的保險箱,比如拉斯維加斯最大的米高梅幻影中心賭場,其保險箱就位于新生銀行內。如果客戶在這個保險箱料理存入美元,那么存入部分的金額就能自動作為本金,讓客戶不帶一分現金地輕松進入賭場。

梶山通過黑白兩道的兌換商,把黑金的日元兌換成總額約400萬美元的現金,然后存入多個賭場的保險箱。不過,這種手法早已為美國警方熟悉,在梶山事發后,內華達州賭博管制委員會立刻就凍結了梶山存在保險箱里的美元,并全部沒收充公。

美國政府對有組織犯罪的打擊力度一直是比較大的,雖然日本在政治和經濟等很多方面照搬美國模式,但美國司法當局的現實和果斷的風格卻一直沒有領會徹底。日本的山口組吃美國人的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1995年6月,日本山口組五代目的二號人物竹內臣來到世界最大的賭城——美國拉斯維加斯。竹內臣是來執行山口組一項重大戰略計劃:買下拉斯維加斯賭城。當時,剛剛被日本國內房地產泡沫熏得余溫未降的黑社會,也躍躍欲試地想把章魚觸角伸到一直唯首是瞻的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上。竹內臣的到來引起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注意,FBI發現竹內臣到來的第11天便動用了10億美元買下了拉斯維加斯兩家附設賭場的五星級酒店、一家溫泉浴場。竹內臣買下上述產業后,似乎還在大范圍調動資金,并籌劃著更大的行動。于是,聯邦調查局派出年輕性感的女特工克林娜對竹內臣展開調查,摸清他此行是否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妨礙。克林娜輕而易舉地用誘人的肉體把竹內臣騙到了床上,經過連續的酣戰,她把竹內累得氣喘吁吁、精疲力竭而昏睡過去后,悄悄打開了竹內臣的密碼箱,將山口組的有關文件密拍下來,她的同事們立刻對此進行分析,終于搞清了他此行目的:竟然是買下整個拉斯維加斯的所謂“化零為整”計劃,也就是說,用單個收購、逐步蠶食的手段,將整個拉斯維加斯賭城買下來。文件中還顯示,山口組在美國和歐洲國家的70多家銀行都有可以自由調配往來資金的戶頭。

美國人可以允許SONY買下洛克菲勒中心,卻不允許山口組這樣的黑幫組織買下人欲橫流的拉斯維加斯,于是,FBI開始下一步“黑吃黑”的行動了。FBI收拾竹內臣非常有策略,他們將竹內臣來美的目的透露給了當時掌控拉斯維加斯的意大利藝裔黑手黨,黑手黨派打手半夜闖進竹內臣住宿的酒店,搜出并沒收了竹內臣收購酒店和溫泉浴場的法律文書,將其暴打一頓后趕出美國。黑手黨于是輕而易舉地將兩家飯店和溫泉浴場收歸自己名下。完事后,美國聯邦調查局并沒放過山口組,順手牽羊地將其存在美國銀行里30多億美元凍結沒收。竹內臣混溜溜地離開美國,在他到達歐洲時,又被法國警方以從事非法交易為由拘捕。山口組收購拉斯維加斯徹底失敗,共損失80多億美元。山口組龍頭老大渡邊芳則“大度而平靜”地表示“這算不了什么,我們還要收購歐洲和美洲那些感興趣的地方,這個行動不會受到拉斯維加斯之行失利的影響!”。從渡邊芳則的口氣中,可以看出山口組財大氣粗到了何等地步,同時,更能看出山口組在洗錢國際化方面其實摸索得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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