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宗師巔峰廝殺,勝負手變換繁急(2)
- 雪中悍刀行15: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
- 烽火戲諸侯
- 4734字
- 2017-03-10 16:59:14
徐鳳年一手負后,身前一手輕輕抖袖,四十多把飛劍劍身上浮現(xiàn)出縷縷紅絲,像是爬滿細如針線的赤蛇。在拓跋菩薩陷陣且破陣后握劍刺下的時候,徐鳳年輕輕向右橫移兩步,以氣駕馭四十多柄飛劍縈繞到拓跋菩薩身后,然后伸出身后那只手,躲過了那當頭一刺,一掌按在雙腳尚未落地的拓跋菩薩胸口,手掌往后一推,把拓跋菩薩推出去十多丈遠。在此期間,拓跋菩薩的后背不斷撞擊在四十多劍的鋒銳劍尖之上,飛劍碎裂聲響震動好似山崩地裂,那些密密麻麻纏繞于劍身上的紅蛇更是化作齏粉。
對戰(zhàn)以來占盡先機的徐鳳年臉上沒有半點自得之色,視野中,接連三次被擊退的高大男子衣衫完整,要知道他已經(jīng)用近似硬扛的姿態(tài)接下一線劍、地上劍和最后那一記推掌帶來的五十余劍尖吐鋒芒,這便意味著自己先后三次劍氣都未能絲毫破開此人的罡氣。當然,徐鳳年也遠沒有到傾力而為的階段,雙方都像是在下著謹慎內(nèi)斂的“試應(yīng)手”,既然沒有一擊致命的把握,那就慢慢磨。只不過尋常武夫打擂臺相互試探,雙方都喜歡繞來繞去兜圈子,半天也打不出一拳,徐鳳年和拓跋菩薩作為四大大宗師之一,這種程度的小試牛刀,想必足可稱為驚世駭俗了。
拓跋菩薩還握著那把不知是城內(nèi)哪位劍客的佩劍,低頭望去,劍身上猶有紅絲縈繞飛旋,既是徐鳳年留下的浮游劍氣,也是當初離陽韓貂寺指玄殺天象的獨門絕學。拓跋菩薩握劍五指微微加重力道,寄生于長劍的細微赤蛇發(fā)出一陣顫動,瞬間灰飛煙滅。拓跋菩薩沒有直接震斷長劍,而是輕輕拋還給徐鳳年。這個無言的動作,自負至極:你徐鳳年跟離陽兩輩劍神李淳罡和鄧太阿都有交集,如今劍意劍術(shù)兩途都堪稱當世巔峰之一,那你就盡情施展好了,我拓跋菩薩都接著便是。
不見徐鳳年有何動作,兩條劍河散去,百余劍落在兩人四周遠處,剛好在地面上插出一個大圓,仿佛是一座雷池。
徐鳳年身前只剩下那把拓跋菩薩拋擲過來的長劍,懸停在肩頭一側(cè),劍尖直指拓跋菩薩。
拓跋菩薩扯了扯嘴角,終于不再是以氣馭劍,總算值得你親手握住劍柄了嗎?好大的架子啊。
徐鳳年笑了笑,抬起手臂握住那把長劍,但沒有做出情理之中該有的任何起劍勢,而是握劍之時就已出劍。
劍氣迸發(fā),氣貫長虹。
粗如蛟龍大腰的一抹劍氣直沖拓跋菩薩面門。后者五指張開,輕描淡寫拍在氣勢洶洶的劍虹之上,渾厚劍氣在他身前炸開,絢爛無比。剎那之間,拓跋菩薩雙腳扎根大地,身軀向右傾斜,欲倒而不倒,一道光影在他原先站立位置的心臟處一閃而逝,在百丈外綻開一聲雷鳴轟響。原來是徐鳳年丟出了那把長劍,人即弓,劍做箭。當時徐鳳年奔赴青蒼城以西跟劍氣近黃青廝殺前,柳珪大軍曾經(jīng)用床弩大巨矢阻截那道東來紫氣,其矢號稱具有“劍仙一劍”的滔天威勢。年少讀書時看到詩論有言,得其形不如得其勢,得其勢不如得其韻,故有“以形寫神,方可氣韻生動”一說。徐鳳年自然未至儒圣境界,但是在遇見軒轅敬城、曹長卿和謝觀應(yīng)后,他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書中不只自有顏如玉、黃金屋、千鐘粟,更是書中自有天象境!
在拓跋菩薩躲避那一“箭”的時候,徐鳳年前往雷池邊緣,迅速從地面上拔出一劍,掄臂畫出一個半圓,又是丟出一劍激射拓跋菩薩。一箭之力,距離那陸地神仙一劍,雖然氣韻和勁力都稍遜一籌,可是架不住徐鳳年“出劍”快而頻繁啊!不去管這一箭是否落空,拓跋菩薩是否躲閃,徐鳳年只管像個秋收莊稼的勤懇老農(nóng),一把把劍拔出,手臂拉出一個半圓,一根根箭激射而出。徐鳳年知根知底,這等只是粗坯子的仙人飛劍,別奢望什么千里取頭顱,對付拓跋菩薩,想要造成一定殺傷力,不能超出八十丈,而拓跋菩薩所在雷池圓心位置,剛好在這個射程之內(nèi)。拓跋菩薩既然擺出了心甘情愿當箭靶子的姿態(tài),徐鳳年可一點都不介意讓這家伙陰溝里翻船,鬧得灰頭土臉。
百余仙人劍,串成連珠箭。
拓跋菩薩果然沒有刻意脫離雷池,在躲過了六十多把地仙一劍后,大概是泥菩薩也有了幾分火氣,之后三十多把快如電光的飛劍竟是大多都給他一拳拳砸爛,只是最后兩劍僅是被他砸偏,而徐鳳年也一口氣用光了所有“箭矢”。兩人位置大致不變,徐鳳年依舊背對城池,拓跋菩薩依然面朝城門。徐鳳年丟劍的那只右臂輕輕顫抖,但是他沒有去揉手臂,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跟拓跋菩薩不約而同地換上一口氣,但是兩者煥發(fā)新氣的時機雖然一模一樣,可拓跋菩薩仍是快上那不易察覺的一線。看似忽略不計的一線之隔,在武評大宗師的搏殺之中,往往就是生死之別!
當武人躋身天象境界后,如架大梯,共鳴天地,又如江河連海,照理說只要有換氣的機會,氣機便可源源不斷從天地之間汲取,這便是古書上“圣人不死,大盜不止”一說的真正隱晦緣由。但是同為天象境或者甚至天象之上的對戰(zhàn),哪怕可以換氣,人的境界可以超凡入圣,但終究仍是凡胎肉體的七尺之軀,體內(nèi)積蓄畢竟有限,損耗往往依舊多于補充,這也是為何徐鳳年要用吳家劍冢“心之所向,劍之所至”的秘術(shù)飛劍作為此戰(zhàn)起手,是要拿自己的意氣來換取拓跋菩薩的氣機和體力。
但很可惜,先前三劍加上第四次握劍造就的百余仙人劍,拓跋菩薩的第一口氣新舊交替的速度,仍舊要快于他。
徐鳳年迅速抬臂橫肘擋在額頭,下一刻,整個人就倒撞向城墻。
他沒有后背撞靠在高大城墻上,在撞飛過程中轉(zhuǎn)變姿態(tài),雙腳“落地”,在觸及墻面后疾速彎曲,以此卸掉那股蠻橫勁道。
徐鳳年就那么蹲在墻上,腳下是一張龜裂如蛛網(wǎng)的墻面。
徐鳳年沒有就此退縮,雙腿猛然繃直,彈射向迎面而來的拓跋菩薩。
然后徐鳳年就被拓跋菩薩一拳砸回城墻,整個人都嵌入墻壁。
這座西域雄偉城池,就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結(jié)果頭頂又是炸雷又是暴雨的,就沒個停歇,饒是飽經(jīng)過風霜,也難免命懸一線了。好在那兩個世間武夫極致的罪魁禍首總算放過它,出城去了。但這陣突如其來的疾風驟雨,已經(jīng)驚醒了滿城人,許多不怕死的好事者都循著聲響動靜趕到了城頭附近,只是當膽子最大的那撥人試圖登上城墻就近觀看時,就給一股看不到的磅礴氣機撞翻在地,武藝不精內(nèi)力不濟的四五人,渾身綻開鮮血,當場斃命,倒在血泊中。其余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家伙,只恨爹娘沒給他們多生兩條腿,顧不得擦拭從七竅源源不斷淌出的猩紅血跡,屁滾尿流地逃回城內(nèi),只想著距離城頭那鬼門關(guān)越遠越好。這伙人滿臉血污地跑在夜幕中的街道上,有如一只只夜游厲鬼,嚇得后邊的好事之徒也趕緊打消那湊熱鬧的念頭。
隨后這些狼狽家伙忽然聽到頭頂一聲呼嘯馳過,罡風裹挾之下,他們?nèi)慷茧p腳離地飄蕩出去,重重摔在地面上,生死不知。
這等神仙打架,凡夫俗子不是那么容易看戲的,就算想要隔岸觀火拍手叫個好,也得看有沒有那份運氣。
原來是徐鳳年凹陷入墻體后,又給乘勝追擊的拓跋菩薩徹底砸出那座深厚墻壁。
拓跋菩薩入城后,放緩腳步。
你北涼要為中原鎮(zhèn)守城門,那就乖乖鎖在門內(nèi),還敢出城作戰(zhàn)?真當北莽百萬大軍是吃素的?
難道你徐鳳年真當我拓跋菩薩是菩薩心腸?
王仙芝在意江湖存亡,我拓跋菩薩從不是什么江湖人,何須計較你徐鳳年能否給江湖延續(xù)生氣?
拓跋菩薩望向遠方,終于開口,沉聲問道:“千劍已經(jīng)用完,是繼續(xù)借劍,還是換刀再來?若是你能用出顧劍棠的方寸雷,或是春秋刀甲齊練華的招式,我不介意等你片刻,容你再換上一口氣。”
顯而易見,拓跋菩薩是要拿離陽武林集大成者的徐鳳年,來會一會整個離陽江湖,所以才會如此耐著性子接招挨打。
徐鳳年在外城內(nèi)城交界處的城門口停下身形,不僅雙袖,整件袍子都納風雨而鼓蕩,肆意飄搖,似乎是以此抵消掉了拓跋菩薩的拳罡,未曾傷及體魄。
拓跋菩薩的嗓音分明不大,但是內(nèi)外城所有人都耳膜震動,字字入耳,便是遮住耳朵也徒勞,耳畔依舊響如撞鐘。
一抹白光從爛陀山狂奔而來,在城外剛好聽到拓跋菩薩這番話,正是六珠菩薩的她臉色蒼白。她一路行來,一刻都不敢耽擱,竟是只換了兩口氣。此時猛然站定,一把劍從手中高高拋出。她本想交到那個西域夜幕上亮如螢火大星的年輕男人手中,只是她已是強弩之末,一劍丟出后根本駕馭不住,沒能丟到徐鳳年身邊,而是軌跡扭曲地釘入徐鳳年身后的內(nèi)城墻頭之上。至于手上另外那把刀,臉色雪白的她暫時是絕對丟擲不出去了。
徐鳳年轉(zhuǎn)頭望向那把鑄造于大奉王朝的古劍“放聲”,怔怔出神。
沒來由想起了年少時在梧桐院聽過的蟬鳴,以及后來及冠前第一次行走江湖聽到的蟬鳴,還有最后一次在師父李義山生前,他拎酒去聽潮閣時聽到的蟬鳴。
秋風肅殺,高高枝頭,寒蟬凄切。
一層境界,世人嫌之嘈雜。
二層境界,世人謂之悲傷。
三層境界,世人敬之高歌。
且放聲,給人間!
又有人有天有一次,和自己在一棵樹下咧嘴笑著說了一句豪言壯語。
如果有一天當你在江湖上,聽說有一個姓溫的絕世劍客,不用懷疑,那就是我了!
徐鳳年沒有取下那柄名劍“放聲”,而是高聲大笑道:“城中若有人有木劍,請高高舉起!”
城中有個叫司馬鐵荷的女子恰好在收拾家族庫房,其中就有幾柄年幼時練劍用過的狹長木劍,她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后,下意識就抓起其中一把木劍,高高舉起,也不管那個人是否聽得到,扯開嗓子喊道:“這里!這里!”
下一刻,木劍如得生命靈性,破開屋頂,脫手飛去。
傻眼的少女喃喃道:“娘親沒有騙我,原來真的是你啊!”
然后少女又有些幽怨:“可是當時瞧著真的不英俊啊。”
徐鳳年握住那把木劍,向拓跋菩薩走去。
人間多惆悵,世事不快活。
又有何妨?
吾有快意劍!
徐鳳年滿臉笑意。
兄弟,你轉(zhuǎn)身離開的江湖,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替你走上一段。
這一夜這一刻,滿城只聽到一句話:“拓跋菩薩!我徐鳳年有一劍,學自中原劍客溫華。這一劍,請你出城!”
他們沒聽說過什么溫華,甚至不知道離陽江湖,但是北涼王徐鳳年和北莽軍神拓跋菩薩的兩個大名卻肯定如雷貫耳。
那么如果徐鳳年真的一劍迫使拓跋菩薩退出城,那個叫溫華的劍客,應(yīng)該挺了不得的吧?
面對拓跋菩薩,徐鳳年握住那柄不起眼的木劍,輕輕抖了一個劍花。這個不知被天下多少劍客用濫的架勢,便是未出茅廬,而僅是初次握住三尺青鋒的雛鳥劍士也能擺出。但是拓跋菩薩的臉色,比起面對先前氣勢如虹的壯觀四劍都要來得凝重。徐鳳年左腳向前踩出半步,右腳隨后踏出一步,然后左腳跨出常人兩步距離,右腳一步跨出四步路程,以此類推。徐鳳年步子越來越大,最后一步已是形同當空長掠,這曾經(jīng)是太安城守門人柳蒿師當年襲殺白衣洛陽的入城勢,只不過木劍還是那把木劍,沒有蘊含任何高深的劍意,更沒有吐露出什么縱橫八荒的劍氣。
巋然不動的拓跋菩薩難免流露出幾分費解神情。他當然不會認為徐鳳年是在做無謂的虛張聲勢,此人離那戰(zhàn)至油盡燈枯的境地還差十萬八千里,所以當徐鳳年以單手拖劍的姿態(tài)奔赴到拓跋菩薩身前一丈時——這也是今夜大戰(zhàn)后揚長避短處處吝嗇氣機的徐鳳年,頭一回主動貼身搏殺——拓跋菩薩退了,往后倒掠數(shù)十丈,視線不在徐鳳年身上,反而盯住了那把始終被徐鳳年如同騎將拖槍持在手中的簡陋木劍。拓跋菩薩在等徐鳳年出招,等他真正“起劍”,天底下就沒有什么無懈可擊的圓滿招式,王仙芝也不例外。只不過王老怪體魄之強意氣之盛,都曾是當之無愧的世間第一人,王仙芝能用簡單一拳捶敗所有敵手,那不是招式有多高明,王仙芝也不屑什么花哨招式,就是擺明車馬碾壓他人。拓跋菩薩不覺得元氣大傷的徐鳳年擁有這份本錢,否則他就不會在相逢一戰(zhàn)后有那么多算計。拓跋菩薩有信心只要徐鳳年那一劍遞出,自己就能破解,區(qū)別只在于需要花掉幾分氣力。如今離陽、北莽兩個江湖,能夠讓拓跋菩薩不得不避其鋒芒的劍,就只有桃花劍神鄧太阿的術(shù)劍。
徐鳳年哪怕把種種劍招融會貫通,化腐朽為神奇,以至臻于劍道巔峰,但終究沒有徹底走到李淳罡曾經(jīng)站過、鄧太阿今日站在的位置上。至于說千年以來第一人的呂洞玄,徐鳳年要是達到這等神通造化,拓跋菩薩就根本不用來這座西域大城自取其辱了。拓跋菩薩閑庭信步,任由徐鳳年拖劍欺身而近,他則一退再退,但是拓跋菩薩的底線很清晰,就是不退出城,在背靠外城門之前,只要徐鳳年不出劍,他就不出手,徐鳳年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拓跋菩薩耐心等著對手自己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