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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樓夢
  • 俞達
  • 2972字
  • 2019-01-04 21:02:48

第二回 花前重訪艷 月下暗牽絲

話說挹香與二人別后,獨自回家,靜思日間所遇,雖稱才貌兼全,然一面猝逢,究不知是否知情洽意者。本欲細談衷曲,探其行為,奈葉、鄒二人在座,不能進語。翌日獨去私訪,倘得一意中人,訂盟未晚。主意已定,安寢尋夢。甫黎明,即起身梳洗,也不至書館讀文,即向堂上問安,托言:“同窗處今日會文,兒欲一往。”父母允許,唯囑早歸。挹香唯唯而出,不帶童仆,獨自一人,竟往章家。適月娥香夢未醒,婢欲告主人,挹香止之曰:“不可擾她清夢。我略坐片時,還欲別往,少頃再來。”言訖,身邊取出四枚番餅番餅——舊時對流入中國的銀元的俗稱。,謂婢曰:“小生帶得微意在此,送與姐姐買些脂粉。”婢見挹香與她銀子,嘻嘻道:“小婢無功受祿,又要公子破鈔,待小婢拜領。”挹香挽住道:“見笑,須些何足稱謝?敢問姐姐青春幾許?芳名定宜風雅。”婢道:“小婢蕖香,年才十五。”挹香又問道:“巷中共有幾處平康平康——泛稱妓家。? ”蕖香道:“共有五處。唯對門呂小姐,與我家小姐最稱知己,不時詩酒往來。其余雖皆相識,無非口面之交。”挹香又詢余者三家,蕖香道:“一為胡碧娟,一為陸綺云,一為陳秀英。”挹香留心細記。坐少頃,辭出,至對門呂宅。

原來這呂家也是一個有才的名妓,人皆品章、呂有“雙美”之譽。年二八,小字桂卿,又名琬玉。豐肌弱態,柔媚聰明。往謁即見,挹香上前說道:“仆慕芳卿,時存企望,前因不識仙源,未遑遑(huáng)——〈書〉閑暇。造謁;今幸幼卿姐指點,漁郎始得桃津可問。今蒙芳卿不棄芻蕘芻蕘(chúyáo)——割草打柴的人。,遽遽(jù)——匆忙,驚慌。焉容見,何有幸乃爾!”桂卿答道:“妾之葑菲,自慚蒲柳,乃蒙幼姐姐齒及,得能親瞻文采,實前緣也。”于是謙謙遜遜,敘談良久始別。

復至胡碧娟、陳秀英、陸綺云三家,一訪而歸。行至半途,忽想起前日賣花老媽談及汪家新來一位名校書,住憩橋巷假母家中。今日既乘興而來,不可不興盡而返,于是迤邐前行。未半里,已聞笙歌裊裊,響遏行云,知已到汪家。

入門至內,假母出接,見挹香少年秀士,便笑嘻嘻邀入客座,獻茶畢,就問道:“公子貴姓?”挹香笑答道:“姓金。”假母亦笑道:“公子為什么不姓了潘?”挹香道:“這是何故?”假母道:“公子如此貌美,應該與潘安同族。”挹香又笑道:“如此說來,小生姓金不姓潘,則貌不美可知矣。”假母笑說道:“不是老身在這里說,想公子前生定是姓潘。”挹香大笑道:“可謂善戲謔矣!”假母道:“不是戲謔,焉得博公子一笑?且請問公子到來,定有見教?”挹香道:“小生自慚不美,所以要來訪美人。聞得媽媽院中新到兩位令愛,所以特來一訪,未識可容俗士班荊班荊——鋪荊草于地。一親芳澤否?”假母道:“小女村野陋姿,尤恐不當公子青睞。既蒙殷殷,亦小女有福,老身當喚她出來奉陪可也。”挹香道:“怎敢。”

原來金挹香這個人性情古怪,凡遇佳人麗質,總存憐惜之心,所以聽見“喚她出來”四字,甚為跼蹐跼蹐(jújí)——恐懼、畏縮。不安,故這“怎敢”二字,實由心之所發耳。于是引挹香斜穿竹徑,曲繞松廊,轉入一層堂內。雖非畫棟雕梁,倒也十分幽雅。挹香心注美人,未遑遍覽。假母引領到堂上坐了,即便進內。挹香徘徊堂上,因想道:“美人此時定知我來拜謁矣。”半晌,又想道:“美人此時諒必出房矣。”正想間,忽見兩垂髫捧龍團出,奉與挹香,說道:“小姐午睡初回,我們去請來。”挹香道:“難為二位了。可對貴小姐說,緩緩不妨,小生品茶相待。”言畢飲茶,覺得一陣陣恍有美人色香在內,吃得甚覺心曠神怡。

良久,天色漸瞑,方才見那侍兒攜著煙袋道:“小姐出來。”挹香聽見小姐出來,即忙立起身來,側旁以待,早覺一陣香風,美人從繡簾中裊裊娜娜走出。但見:

暈雨桃花為貌,驚風楊柳成腰。輕盈細步別生嬌,更喜雙彎纖小。云鬢烏連云髻,眉尖青到眉梢。漫言當面美難描,便是影兒也好。

原來這美人姓陸,名麗仙。本是大家閨閫,因經水火刀兵,致遭淪謫。年方二九,秾秾(nóng)——花木繁盛。泛指盛美。纖得中。原籍毗陵人氏。工度曲,善飲酒,后來居上。人一見之,往往魂銷魄散。挹香見麗仙裝束可人,較日間所遇更加美麗,早喜得心神俱醉。候麗仙到堂時,即躬身施禮道:“小生久慕仙珠,未遑造謁,只道明河在望,不易相親,又何幸一入仙源,即蒙邀迎如故,真我金某之福也。”麗仙見挹香少年韶秀,早已心傾,又見他謙謙有禮,十分屬意。因答道:“賤妾青樓弱女,何足為重?蒙公子一見鐘情,大加謬贊,妾何有緣若此耶?但刻因午夢乍回,出遲為罪,公子請上,容妾謝罪。”挹香道:“得識芳卿,亦小生之奇遇。若得飽餐秀色,使魂夢稍安,感恩非淺,何必如此拘泥?”二人謙過了一回,各通姓氏,東西就坐。茶罷,麗仙道:“今蒙郎君垂顧,妾欲以一樽為獻,聊申地主之情。若云餐秀,妾蒲柳之姿,何秀之有?聞之愈增慚恧恧(nǜ)——慚愧。。”挹香道:“白玉不自知潔,幽蘭不自知香。是仆之餓心饞眼,一望神迷,若再坐,只恐芳卿之黛色容光,要被仆竊去矣。”麗仙亦微笑不言,遂邀至媚香樓。

原來這樓是麗仙所居,計屋二椽,極為精雅。中間陳設客座,兩旁桌椅工致。挹香環顧樓中,無殊仙府,中懸一額曰“媚香樓”,兩旁掛一副楹聯道:

麗句妙于天下白,仙才俊似海東青。

再看幾上,羅列著圖章古玩,博古爐瓶。旁一室即麗仙寢室。入室馥郁異香,沁人心脾,兩旁懸掛書畫、奕代物華,真個是神迷五色,目不暇接。挹香道:“芳卿人如仙子,室如仙闕,小生幸入仙源,真僥幸也!”麗仙道:“草草一椽,絕無雕飾,郎君直謂之仙,亦有說乎?”挹香道:“仆之意中,實見如此,若主何說,則又無辭以對。”麗仙道:“對亦何難?無非過于愛妾,故此樓亦邀青盼耳。”挹香聽了,亦笑道:“仆之心,仆不自知,卿乃代為說出,芳卿之慧心,真超于千古之上矣。”

二人方綢繆問答,只見侍兒捧出酒肴,擺在樓中,請二人飲酒。麗仙道:“不腆腆(tiǎn)——豐盛;豐厚。之設,不敢獻酬,望郎君鑒而開懷。”挹香初意只望一見為幸,不意比日間所遇,貌之超群,情又旖旎,又留入樓中,又芳樽款洽,怎不快心。甫飲數杯,早已情興勃發,偷覷麗仙醉后風神,如芙蓉之帶朝旭,嫵媚更甚,即攜壺斟酒一杯道:“仆遇芳卿有幸,請飲一卮。”麗仙笑道:“郎君是客,不應敬妾之酒。今妾受郎君之賜,亦該奉敬一杯。”言訖,把酒飲干,也斟上一杯,遞與挹香。挹香飲畢。

二人正在繾綣繾綣(qiǎn quǎn)——纏綿。,忽假母步來,道:“好呀,你們竟不用媒了!”挹香笑道:“男女相飲,雖近于私,然亦是賓主往來。倘若紅絲系縛,還當借重于斧柯斧柯——斧子柄。。”說罷,三人大笑。挹香已帶微醺,半晌,謂假母道:“方才媽媽不用媒之說,明明以媒自居,但不知媽媽伐柯之斧,利乎不利乎?”假母道:“公子放心,老身雖非吳剛再世,但今日執柯,亦可專主一二。請公子今宵于溫柔鄉安享甘甜之味,明日謝媒可也。”挹香狂喜,即斟酒一杯,向假母道:“月老請先飲一卮,謝媒明日何如?”麗仙見此行為,櫻含一笑。原來挹香情竇雖開,因眼界自高,故猶是無瑕璞玉,此時醉眼情思,怎當得麗仙之風流調笑?你看我如花,我看你如玉,不覺十分難禁。正所謂:

紅羞翠怯情偏篤,柳旁花隨意易癡。

挹香即醉,即偕麗仙進房,四處又觀看了一番,然后至內房,忽見桌上列一紅裝錦冊子,上書“悅目怡情”四字,正欲展開,被麗仙雙手奪去。挹香心疑甚,必欲一睹,麗仙勉強與之。挹香啟視之,原來是四幅行樂圖兒,上邊皆標名色:一曰“戲蝶穿花”,一曰“靈犀射月”,一曰“舞燕歸巢”,一曰“傍花隨柳”,皆繪得窮工極致,旖旎非凡。況兼麗仙之千般嫵媚,萬種溫存,乃替卸羅襦襦(rú)——短衣;短襖。,代松香帶,道:“醉已極了,玉漏已深,望芳卿伴我睡吧。”麗仙此際半羞半就,任挹香擁入羅幃。正是:

一對鴦鴛春睡去,錦衾羅褥不勝春。

要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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