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暗花明在異鄉
- 生于七十年代
- 蘭思思
- 9606字
- 2017-01-20 15:05:31
徐承把手機啪地扔回桌上,積郁的心頭總算有了一絲發泄的暢快,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合適。
他的腦子里昏昏沉沉的,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醉了,遂干笑了兩聲,醉了才好呢,誰會關心?
對面的位子空空如也,俞蕾早已經走了。
他一手撐住面頰,一手抓起酒瓶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酒,俞蕾給他出的那道選擇題卻在耳邊揮之不去——要么回上海,兩人繼續下去;要么他留在Z市,兩人分手。
這一次俞蕾沒有象往常那樣義憤填膺只顧著譴責他,顯然,她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親自過來向他作最后攤牌的。她說話時聲音平靜柔婉,帶著一點戚然,仿佛已經預見了結果。在徐承以長久的沉默回應她后,她明白他實際已經作出了選擇,于是緩緩拾起自己的東西,悄然離去。
她的背影其實與他的心情一樣蕭索孤獨,在看不見她的一剎那,他幾乎有種要追出去的沖動,然而終究沒有。
他分明聽到心里那根長久困住他們的繩子轟然間崩裂的聲音,這么久了,想必它也累了,超負荷了。
斷裂之后是余音裊裊的回音,如泣如訴。
徐承明白,他跟俞蕾的確已經背離地太遠,再也回不去了。
可這畢竟是他迄今為止最用心投入的一段感情,他們曾經那么相愛。三年的時間不算短,如今居然這樣無疾而終,他還是感到了痛。
痛飲了一個晚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里的。
早上醒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刺目的陽光讓他極不舒服,懶懶地用手遮擋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來昨晚的那頓分手晚餐,心里抽搐了一下,他吃力地翻身起床,后腦勺有神經突突躍動,帶來零星的疼痛,他甚少這樣沒有節制的飲酒。
鏡子里映照出來一張隱約泛青的俊朗面龐,僅一夜的時間,下巴上卻起了一層淡淡的青色的胡茬,顯出幾分憔悴。他左右端詳了自己一會兒,皺皺眉,伸手拾起架子上的剃須刀,慢悠悠地刮起來。
刮到一半,想起了什么,驀地頓住。一手伸進褲兜,旋即又伸出來。
掌心里,兩張嶄新的電影票寂寞地躺著。
記憶突然被點亮,他開始不安。
匆匆完事了從衛生間出來,他翻出手機,略一沉吟,就給嵐嵐撥了過去。
嗒的一聲輕響,似乎通了。他剛要張嘴道歉,又是嗒的一聲,對方已經掛斷。
他半張著嘴,手狠狠擄過清爽干凈的下巴,懊悔而惱恨。
與俞蕾分手的事在心里淀積了兩日,徐承還是沒法平復滿腔的郁悶與寂寥,嵐嵐他是不敢找了,幾次給她打電話想道個歉她都不留情面直接掐斷,這臺階該怎么下他都還沒琢磨清楚,更況且一個大男人對著個小女生絮絮叨叨訴苦委實有失男人的尊嚴。
于是富大明成了當仁不讓的選擇。
坐在觥籌交錯、嚶嚶低語的小酒吧里,富大明齜牙咧嘴地品著威士忌,對徐承嘿嘿笑了兩聲道:“容我說句實話,你跟俞蕾我一早就看出來了,你們壓根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徐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少放馬后炮!”
“不不不!”富大明連連擺手,“你聽我給你分析啊,俞蕾這樣的女孩子就得找個事業有成或者有這方面潛力的男人才能鎮得住,她本身太強了啊!一般人入不了法眼!至于你,呵呵,容我再說句實話——際遇的一帆風順掩蓋了你骨子里貪圖安逸的本質。所以你們分開是早晚的事兒。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啊!你們當初會走到一起,那純粹是都色迷了心竅!”
徐承聽得直犯別扭,頓了片刻,扭頭斜睨著他,“你怎么知道我貪圖安逸,我沒事業心?”
富大明的臉立刻湊近他,笑著反問:“你有膽量自己出來單干嗎?”
徐承語結,他從沒想過。
富大明拍著他的肩感慨,“兄弟呃,你就是太優秀了,從上學開始就總有一條路供你順順當當地走下去,不用擔心什么時候前面忽然無路可走了。正因為這樣,你不太會走出現有的安全框架,去從事從無到有的新的開始。那個詞是怎么說來著的?”富大明蹙眉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展顏道:“對,叫‘戾氣’,你的身上缺乏一股戾氣!我說得沒錯吧!”
徐承聽得啞然,半晌才苦笑笑,“想不到你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富大明得意起來,“咱倆什么交情,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彼此啦!不過話說回來,就咱們這一輩人里頭,成績特好的幾個還都跟你似的混在企業里呢!現在不是時新叫‘職業經理人’么!就是用來形容你們的!”
徐承冷哼道:“要是人人都跟你這樣跑去公司了,誰來給你們打工啊?”
“所以啊!你們叫人才,我們叫商人嘛!我可告訴你,現在的社會,絕對不缺商人,缺的可全是人才啊!”
對他的評判,徐承簡直無語凝咽。
暗地里,他卻不禁捫心自問,如果俞蕾不是這樣堪堪相逼的話,他會妥協嗎?
他承認富大明分析得沒錯,很多看似偶然隨意的表象背后其實都有著必然的因果聯系。
就像他離開前公司,離開上海。并非完全是出于一時的憤激才作此選擇。他不喜歡日資企業里那種緊張壓抑的氣氛,也不喜歡上海這個人口繁多,高樓密集的城市。從小到大,徐承都過得一帆風順,他很少感到壓力,仿佛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這也注定了他的骨子里缺乏那種從底層掙扎向上的人才有的狠勁和決絕。他習慣了隨性安逸和順理成章,沒辦法接受委曲求全和隱忍退讓,無論是生活還是感情。
而俞蕾是與他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比他堅忍,比他要強,也比他拼命。所以,她能在那個他呆著不舒服的環境里游刃有余,甚至得到比他更好的升遷機會。在他們熱戀了一年之后,俞蕾身上的善解人意和寬容體貼開始逐漸隱退,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強勢和很難逆轉的主觀意志,而她對徐承越來越迫切的期待更是讓他從最初炙熱的情感中冷卻了下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那種可以由女人牽著鼻子走,任其對自己的生活指手畫腳的男人。
于是,爭執變得無可避免。從偶爾的意見不合到逐步升級的針鋒相對,演變到最后,別扭幾乎無處不在,那種情境,讓徐承既憤怒又無奈。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試過退讓,但唯一的結果就是俞蕾認為那都是理所當然的。
三年的感情,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被他引以為傲,因為沒有來自外界的諸如第三者之類的干擾,更沒有所謂的家庭阻撓——徐承的父母天性開明,而俞蕾那個遠在西北的家庭對這段戀情更加沒什么可以挑剔的。
從一開始,他又怎么可能會料想得到,分崩離析的原因竟會是來自兩人個性以及生活目的的差異呢!
不是不令人唏噓的結局!
富大明又道:“兄弟,還有個忠告給你,如果你接下來的志向真的是要結婚,速戰速結是最好的方式,千萬別再浪費時間磨啊,拖啊,害人又害己,你有幾個三年可以去浪費啊?”
徐承嗤之以鼻,“要是結了婚才發現不合適怎么辦?”
富大明笑意明朗,“那就磨合嘛!你以為天下有幾對夫妻真的是象神仙眷侶那樣天生就配好的?扯淡!還不都是互相妥協著過來的!你要剛認識俞蕾那會兒就把婚給結了,也許今天你們倆就不是這樣一副恨不能吃了對方的面孔了。說到底,情人跟夫妻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情人的變數太多,可能性也多,關系是不穩定的。可夫妻就不一樣了,撇開那種別有用心的,基本就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立場不同,相處的方式也會截然不一樣。”
徐承內心震動,原來結婚跟不結婚還真是有區別的,撇開正確性,至少富大明的這番話就比他考慮得有深意。
微醺的富大明摟住徐承的脖子,噴著酒氣勸他,“早點結婚吧,徐承,女人雖然挺煩人的,可沒有女人的日子,更煩啊!”
徐承唯有苦笑,“你說得輕巧,我上哪兒找去!”
“你怎么突然沒自信起來了?這可不像你!告訴你吧,為什么有‘緣分’一說,知道嗎?就擱這兒派用場呢!”
日子還得照常過。徐承漸漸恢復了平靜的心態,雖然心底仍有黯淡的余波。
周五一吃過飯,王超就來跟他打招呼,說要去MS取個備件,“原來的配置單上是沒有的,曹工手上有多余,給咱們留了一個。雖然不值幾個錢,但這玩意兒說不定哪天就壞了,而且他們搞什么零庫存,供貨周期忒長,做完請購且得等呢!”
聽說是去MS,徐承心念一動,“我一會兒要跟小江到供應商那兒去審核,不如我替你去拿吧,省得你跑了。”
王超樂得討個便宜,“那敢情好。”
從供應商邵氏那里出來,坐在車上,小江憂心忡忡,“這廠的車間跟德方的比起來挺簡陋的,咱們要求那么高精密度的東西,他們做得出來嗎?不如直接送德國去加工算了,反正公司也不缺錢。”
徐承斜了他一眼,“不要急著下定論,等他們試做出來測了數據再說——如果國內可以達到我們的要求,為什么非得把生意統統送到國外去做?”
小江只得閉嘴,有時候他并不能準確地洞悉這個老板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公司方也有相應的供貨渠道,可他放著不用,反而很耐心地去找本地的廠商來做。
徐承其實是有點卯上這股勁兒了。上周某個德國廠商的工程師到公司來提供配套夾具,頗有幾分得色地夸耀,“在你們中國,想要做出同等質量的產品出來,恐怕沒個五年十年是不行的。”
站在機器旁的徐承心上仿佛被刺了一下,扭頭淺笑著半真半假道:“埃克先生,我承認德國貨以卓越的品質著稱于世,但它未必是不可替代的吧。”
埃克驕傲地笑道:“任何時候,質量都是產品的核心。我們的產品因為質量的優勢而使得保用年限延長,自然會成為客戶的首選。”
徐承纖長的手指撫過機器光潔的外殼,依舊是笑吟吟的,感慨道:“是啊,質量為先……只是,如果產品的質量是over-request的,它超過了客戶對它本身的要求,那么,誰愿意為那一部分無用的質量支付額外的昂貴成本呢?好比一把傘,你承諾可以用百年,難道還要把它在自己過世后讓后輩繼承?更何況,人是喜新厭舊的,要他忠實地一輩子僅僅使用同一把傘似乎有點殘酷,呵呵。”
埃克愣愣地聽完,一時竟找不出辯駁他的話來,他隱約感覺到了這個中方經理身上的利刺。
徐承很清楚自己是有些狡辯的意思。很多時候,他都會感到一種矛盾,一方面贊嘆國外產品的精良,一方面在與外方打交道時又難免被激起一股民族血性來,雖然他能理智地壓制,因此不算強烈,但仍能讓他感到不舒服。
在與邵氏集團的總裁邵云的初次接觸中,他驚異地發現了這個人身上有著如此勃勃的野心和一股無人能敵的霸氣——他敢于嘗試各種新生事物,也不憚于向自己的極限挑戰。盡管成功不是單靠信心和士氣就能夠獲取,但至少他在邵云身上看到了希望。
徐承決定要給他機會。
到了MS樓下,徐承攔住了欲跟他一起下車的小江,簡短地交待:“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了,很快。”
進了辦事處先看到劉燕莎,她一眼就認出了徐承,挺熱情地招呼他,“你是來找嵐嵐的吧?她出去了呀!”
徐承一陣失望,只得笑著道:“我不是來找她的,我找曹工。我是德克工程部的,他有個備件要轉交給我們。我今天順便過來取。”
劉燕莎有些訝異,“哦?你是德克的呀!曹工也不在,不過我聽見他交待給嵐嵐了。你等下,我給你找找。”
很容易就在嵐嵐的桌子底下找到用紙盒裝著的備件,劉燕莎爽快地遞給他。
“那……替我謝謝曹工。”徐承沒有理由多逗留,只得客套著離開。
下樓的時候,不禁嘆了口氣,果然很快。
電梯門一開,迎頭就撞見從大門處匆忙跑進來的嵐嵐,看到從電梯里走出來的徐承,立刻愣了一下,表情頗為不自然。
徐承邁步過去,笑吟吟地喚她,“嵐嵐!”
嵐嵐卻不再似從前那般風風火火,僅是點了點頭,一眼瞅見他手上的盒子,便明白他此行的目的,還是有幾分訝異,“你親自來拿啊!”邊說邊腳不停留地往敞開的電梯里走。
徐承趕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出來,“先別走,話還沒說呢!”
“咱倆還有什么好說的呀?”嵐嵐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他一句。
“你怎么老不接我電話,真生氣啦?”徐承對她的態度有點無奈,暗忖自己是真傷著她了,“我向你道歉!”
嵐嵐笑望著他,一雙澄亮的眸子竟有幾分咄咄逼人,“不敢!您也甭跟我道歉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頓了一下,忽然壓低了嗓音,“其實,你要煩我了可以直說,用不著那么忽悠我。”她的眼圈驀地紅了起來,趕緊背過臉去,用力甩開徐承的手,一頭鉆進了電梯。
徐承怔忡地站在已經關閉的不銹鋼門面前,他分明看到嵐嵐那雙迅速紅腫起來的眼睛,一下子有點懵。
即使他當時表現得過分,畢竟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她如此的反應是否有些過激?!
徐承印象里的嵐嵐可絕對不是這樣敏感脆弱的女孩啊!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嵐嵐以往跟他在一起的零星片段忽然被順暢地串到了一塊兒,她狡黠地觀察他,故作滿不在乎地拿言語試探他……心頭赫然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他并不傻,自然明白女孩子有類似的反應通常意味著什么。
只是,這樣的猜測用在趙嵐嵐身上,怎么可能呢?!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應該感到難堪還是高興,有種莫名的情緒纏繞上了心頭,仿佛飄忽的霧氣,帶著濕潤的暖意,一絲絲逐漸沁入心脾。
時間象流水一樣過去,轉眼已至三月。天氣轉暖,人們也開始擺脫掉縮手縮腳的冬寒,再一次生機勃勃起來。
嵐嵐在某個工作日的上午意外接到夏鵬打來的電話,他給嵐嵐爆的料讓她吃了一驚,“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交待一聲——你弟弟打算從我們這里購買飲料機。”
嵐嵐失聲道:“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死小子,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你別著急,還沒簽合同呢!況且,他是你弟弟,我說什么也不能坑他呀。只是我看他年紀不大,怕有什么差池。所以覺得還是你跟他合計合計再定比較好。再說了,”講到這里,他呵呵笑了兩聲,“他老要我瞞著你,我也覺得不是太好,萬一哪天讓你知道了,你不連我也埋怨上了?”
趙磊對姐姐的“指控”倒也供認不諱,而且顯得異常有決心,“我連工作都辭了,這回說什么也要試試,免得將來后悔。”
“你哪來那么多錢?”嵐嵐皺著眉,直截了當地問。
“我打算跟人合資,有幾個朋友聽說了也都挺感興趣的。關鍵是下手要快,等這個市場飽和起來,我想再插手進去就很難了。”
嵐嵐盯著他,冷笑一聲,“所以你去找郭靜借錢?”
趙磊臉色赫然一變,慍怒道:“你胡說什么!我是那樣的人嗎?”繼而輕嘆一聲,緩言解釋,“她四月份就要出國了,以后就是想見也見不到了。”
嵐嵐看到他臉上漾起的一層淡淡的惆悵,心不由自主地軟下來。頓了一頓,又問:“鋪子選好了沒?”
趙磊聽她口氣松動,立刻振作起來,“看了幾家,還沒訂。等鵬哥那邊的合同一簽,鋪子立馬就定下來。對了姐,求你個事兒,能不能先別告訴爸媽?省得他們瞎擔心。”
趙磊對姐姐還是有信心的,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上回他偷會郭靜的事她最終也沒跟父母提一個字。
嵐嵐嘆了口氣,默認了。她親自給夏鵬打電話,這事就算興興頭頭地辦了起來。嵐嵐自己沒摻合,她對用錢一向謹慎,只是象征性地給了趙磊五千塊。
“不是投資,就當我贊助的好了,賠了也不用你還。”
趙磊齜牙咧嘴,“這才剛開始,你別說喪氣話行不行?”
夏鵬勸趙磊不要跟人合資,要干就自己單干,免得將來麻煩,“迄今為止,我還沒見哪個合伙生意最后不鬧得四分五裂的呢!”
他慷慨大方地借給趙磊一筆錢,連店鋪也是夏鵬參與了意見定下來的,他還不吝惜地給趙磊傳授了不少生意經,趙磊聽得如獲至寶,完全把他尊奉成了偶像。唯有嵐嵐在一旁連連搖頭,“難怪人常說無商不奸,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夏鵬嘿嘿一笑,“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臨近月底,鋪子如期開張。
嵐嵐因為公司有事,去得晚了點兒,到了那邊,慶幸地發現,鞭炮已經炸完,夏鵬正拉著趙磊在鋪子邊抽煙,一地的紅色碎屑。
狹小的店堂里,一個扎著碎花頭巾的女孩正喜氣洋洋地忙碌,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長得雖不明艷動人,但白凈清爽,看著很讓人舒服。
嵐嵐頭一回見她,忍不住問趙磊,“她是誰啊?哪兒雇來的?”
趙磊扭頭朝店堂里瞥了一眼,漫不經心道:“你說蘇鈺吧?一朋友介紹來的,她家里挺困難的,今年剛中專畢業,工作不好找,先在這兒干著吧。”
嵐嵐忍不住又去看她,咂嘴道:“人挺不錯的,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長。”
夏鵬拍拍趙磊的肩,“這下你有得忙了。”
趙磊精神抖擻地做了幾下擴展運動,把胸脯擂得咚咚作響,“不怕,咱除了沒錢,其他什么都有!”
有人在街角輕輕叫了他一聲。趙磊扭頭,見一身時尚打扮的郭靜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他臉上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來,也說不清楚是欣喜還是尷尬,訥訥地對嵐嵐說:“姐,我過去一下。”
“嗯。”嵐嵐生硬地點了點頭,眼看著他甩開步子有力地跑上前去。
嵐嵐一直都不喜歡郭靜,總覺得她有點利用趙磊的意思。每回找他無一不是因為有了煩惱,有了不順心的事兒,也只有象趙磊那么傻的孩子,也不看著點兒前路,就一心一意張開雙臂呵護對方。
不過既然她就要離開了,嵐嵐也懶得橫加干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轉過臉來,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夏鵬捻著香煙的指間,他抽煙的姿勢嫻熟而老練,讓嵐嵐有種恍惚的感覺,怎么也無法跟初中時那個坐在自己前面的稚氣未脫的男孩重疊起來。
曉筠好久沒給嵐嵐打電話了。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她們之間的聯絡似乎一直是單線的,主動權掌握在曉筠手里,嵐嵐則只能干等。因此很多她迫不及待想告訴對方的感受和八卦往往要到差不多冷卻的時候才在某個時刻被強行再度拎上臺面,而彼時的嵐嵐早已失去了繪聲繪色渲染描述的熱情。曉筠便因此而調侃她成熟了,說話比從前客觀了不少。
嵐嵐就是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告訴曉筠關于她與徐承的僵局的,只是聊到他在電話里那幾句“無情之言”時,鼻子到底沒忍住酸意,壓抑地抽了幾下。
曉筠訝然,“你不會真愛上他了吧?這樣會很麻煩的,還沒誘敵深入呢,自己就先陷進去了……”
“我哪有!”嵐嵐兀自強辯,她覺得自己不過是自尊心受到一定挫傷罷了,要她承認這回是失戀,那就太屈了!還沒開始呢,就被一掌拍死在搖籃里!
聽她如此言之鑿鑿地否定,曉筠也不好跟她爭論,反正有沒有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你不是說要去新加坡么?日子定沒定下來?”
“嗯,這個星期天走,下周五回來。”嵐嵐拿手指蹭了蹭微微有些濕漉漉的鼻息,努力調整情緒,“你要什么禮物,我給你帶。”
“不用了,我也不缺什么,再說那地方好像也沒多少聞名于世的盛產,也就地面比咱這兒干凈點兒,還有一獅身魚尾像,你也帶不回來呀!”
嵐嵐嘟噥道:“成!我知道您老是見過大世面的,我也不跟你這兒假客氣了。等什么時候我去北京,你跟那位大律師怎么也得帶我到處去見識見識!說真的,你跟他進展如何呀?”
曉筠靜默了一下,淡淡地道:“談不上什么進展……總的來說……還行吧,有空見個面聊聊天,挺好的。我習慣了慢節奏。”
嵐嵐心里滾過一聲哀嘆,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臨出發前一天,嵐嵐把她那只還是上大學時期用過的Samsonite(新秀麗)小箱包給找了出來,她很少出差,箱子保養得也好,隔了這么些年,看起來還有八成新的樣子,藍色布紋,比較耐臟耐磨。這還是她考取大學后某位上海親戚送的,在當時也算奢侈品了。
規劃了又規劃,結果還剩一包鴨肫肝怎么也塞不進去了,她掂在手里直犯愁,“唉,這玩意兒也不知道海關讓不讓過?”
趙磊蹲在旁邊的地上,盡心盡力為她騰空自己的一只雙肩背包,奇怪地問:“你帶這個去干嘛呀?”
“唐娜要的,她一聽說我要過去,非讓我給她買兩斤不可,說快半年沒吃著了,快饞瘋了!”
唐娜是嵐嵐的高中同學,兩人同座兩年,感情很好。唐娜高考時出現嚴重偏差,沒上本科線,結果讀了兩年大專就出來干活了。但工作始終不如意,嵐嵐畢業時,她剛好作為勞務輸出排遣去了新加坡打工,如今算算已有三個年頭。
嵐嵐把鴨肫肝往趙磊遞過來的包里一扔,咬牙道:“真要不讓過,我就在安檢這頭把它們統統消滅了再過去,絕不能浪費!”
云仙正坐在飯桌上帶著老花鏡挑赤豆里的渣滓,一聽這話,朝女兒狠狠白了一眼,“你也不怕hou死自己!”
翌日下午的航班,但嵐嵐一早就啟程了,因為先要坐車到上海,再從上海乘飛機前往新加坡。
趙磊送她到車站,臨別笑嘻嘻地祝福她,“姐,希望你能邂逅一段異國戀哈!”
嵐嵐亦是豪情萬丈,做了個V的手勢,肩挎背包,手拖拉桿箱,瀟灑地隱沒在火車站的乘客之中。
第一次獨自去坐飛機,好在一路上都挺順利,連那包她一直憂心忡忡的鴨肫肝都跟她一起順利通過了安檢。前往飛機的甬道上,隱約聽到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她謹慎地往邊上讓了讓,卻聽有人喚了她一聲,“嵐嵐。”
她扭頭,于極度詫異中看到了徐承欣悅的笑臉。
徐承對這趟去新加坡參加這個所謂的公司前景展望探討暨學術研討會并不熱衷,盡管他的頂頭上司巴赫曼一再強調這是德克內部最高級的三大會之一,與會者也基本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德克精英,是一次難得的技術和管理交流的機會。
“我知道你在技術方面有很強的探索精神,只是鑒于公司的硬性規定,我們沒法逾矩。但就我個人而言,以長遠來看,要想真正在一個地區把企業做大,技術是沒有辦法捂得住的。”
巴赫曼的這番話里所蘊含的深意徐承一目了然。年前去拜訪的東莞那家客戶的質量問題一個月后再度發生。工程師把問題產品召回,在追查原因的過程中,他們發現公司內有一部分資料以限制級機密為由被鎖定了。當工程師向德國總部求援要求解密時竟遭到拒絕,總部的工程師讓中方工廠把樣品直接寄過去,由他們來做分析。這件事大大刺激了技術部的一幫熱血青年,幾個小年輕當即提議,可以想辦法破解密碼,只要東西在,不愁最后解不出來。但被徐承否決了。
把個人情緒撂一邊,他們這么賣力無非是為公司做事,豈可本末倒置,違反公司紀律。
最后以中方技術部妥協的方式解決。徐承的不滿沒有在下屬面前表現出來,卻明白無誤地傳達給了巴赫曼。
巴赫曼對此也無可奈何,只得用推薦開會的方式來安撫手下這位重臣,“James,對你來說,這是個不錯的學習機會。任何時候,當面交談都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
徐承知道這次會議巴赫曼本來是有意安排另外一個資歷頗深的工程經理前往的,雖說參加此類會議的實質性意義不大,但老外的思維總有些奇怪,喜歡把出席重要會議當恩典一樣權衡地分配給下屬。徐承推卻了幾次,最終沒能拗得過老板的熱情。
嵐嵐乍然見到徐承時,心頭先涌起的竟然是喜悅,但隨之想到還是那段梗在心頭仿佛怎么也繞不過去的過節,臉就這么僵硬起來。
也真是見了鬼了,平常挺心胸寬廣的孩子,居然對一個半月前的過節還耿耿于懷!
“真巧!你也去新加坡?”她不咸不淡地說。
徐承對她的態度似乎早有預料,不以為意地笑著道:“是啊!去開會,你呢?”
“培訓。”她惜字如金,腳步加快了些。
“我剛才遠遠地看著象你,又不敢認,直到看見你手上拖的這只箱子才確定是你。”
嵐嵐有幾分意外,“你怎么認得我的箱子?”
徐承笑著隨口道:“你忘了,你大二那年暑假,我們回家不是一起走的?我還幫你拎過這只箱子。”
聽他這么一說,嵐嵐的臉色明顯緩和下來,微微笑了一下,“你記性真好。”
說話間已經進了機艙。徐承特意跟人打招呼,把自己的位子換到嵐嵐旁邊,他自己的位子靠窗,別人自然樂得用臨近過道的位子跟他換。
嵐嵐仿佛那次之后受了重創,任他怎么引逗,都提不起精神來,這讓徐承很無奈,感覺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還在為上次的事兒生我氣哪?”他小心翼翼地問,見嵐嵐不吭聲,遂又道:“要不這樣,你也沖我幾句得了。唔,狠一點的那種,不用給我面子!”
嵐嵐撲哧一聲笑出來,再也沒法強裝冷淡了。
五個小時的航程,有徐承的風趣陪伴和悉心照顧,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嵐嵐覺得自從她卸下要“攻克”徐承的包袱后,跟他在一起時,整個人反而輕松了許多,不用挖空心思去琢磨他的一言一行,不用時時刻刻去思考接下來該如何進展。回想之前自己的行徑,她突然覺得愚蠢而慚愧。
“師兄,新加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嗎?我是三天的培訓,但特別申請了多逗留一天,也不知道時間夠不夠。”
“最著名的自然是圣淘沙了。還有魚尾獅公園也可以去看看,一天的時間沒問題,新加坡就這么大。你周六回去嗎?我比你晚一天。”徐承的腦子里把會議行程飛快地過了一遍,“也許,周五我可以抽半天時間陪你轉轉。”
嵐嵐立刻興高采烈起來,“那真是太好了,我雖然有同學在那兒,可她很忙,不一定抽得出時間來,我正犯愁呢!對了師兄,你住哪個酒店啊?”
“Pan Pacific,你呢?”
嵐嵐吐了吐舌頭,“你們公司真奢侈,我以為我住的Stamford已經夠風光了。唉,真想去參觀一下名符其實的五星級酒店啊!”
徐承想了想道:“離得不算遠,等哪天晚上咱們都有空我請你吃飯。”
嵐嵐連連點頭,“好!就這么說定了。”又不無邪惡地朝徐承笑,“先申明,我一定要吃東星斑的啊!”來之前,她可是狠狠研究過新加坡美食的。
徐承神色不改,“沒問題!”
有徐承在,嵐嵐根本不用費什么腦子,幾乎是閉著眼就清關出來了。站在新加坡整潔的大馬路上,已是華燈初上,她開口就嚷了一句,“咦,接我們的車呢?”
徐承啼笑皆非地在她腦袋上輕叩了一下,“擺什么譜?打車去!”
那種熟悉的親切感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