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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病人

1

放學時太陽已經變紅,熱度稍微降落一點兒,開始用燜的形式將人身上烤出來的汗水一點點烘干,留下洗衣粉一樣的汗漬。這是回家的顏色,也是容易胡思亂想的季節。

好友大方騎車停下,問何曳霄:“去吃冰啊。”

何曳霄搖搖頭:“不想吃,最近有點拉肚子。”

“假的吧……你小子最近老是有事,看上學校里的誰了?”

大方一臉懷疑。

“我喜歡喬丹·卡佛那種類型。”

何曳霄無奈道。

大方點點頭:“那倒是,我們學校里哪有那種身材。回了。注意身體啊年輕人。”

最后一句話時大方露出男生都懂的賤賤笑容。

“滾。”

何曳霄罵了一聲。

看到大方離去之后他迅速朝著前方走去。走動帶來的風依舊是濕熱的,讓何曳霄額頭、手臂、腿上都是黏糊糊的感覺,只想跳進冰桶里爽個痛快。前面那道熟悉影子讓他悄悄停下步子,腳下放緩,隔著七八米遠遠跟隨。

那是一個身著短袖白襯衣的女孩兒,中長發被一個藍色發卡系成馬尾,她穿了條米色七分褲,腳上是帆布鞋,背上是棕色小皮書包,纖細的四肢和身體看起來就像收起翅膀的某種鱗翅目昆蟲。

何曳霄最近一直在關注她。

大家常說一見鐘情,何曳霄是對她的背影產生好感。他自己也曾覺得奇怪。有人喜歡清秀面容,有的喜歡大長腿,有的喜歡鎖骨,有喜歡巨乳,還有的喜歡好性格,自己怎么就這么沒出息被背影迷上了?從背后角度看過去,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是很真實的樣子,沒有拿捏姿態,恢復成自己本來的樣子。何曳霄覺得她很順眼,看著很舒服。

每次何曳霄都看到她一個人孤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自己習以為常,非常輕松自如的樣子。他猜,她一定是一個有些特立獨行的人,不像其他女孩兒,去哪兒都是成群結隊,搞得像是春運上車一樣。光是這份獨自一人的坦然就讓何曳霄另眼相看。

聽夠了學校里女生們不斷說這說那,看到一個沉靜得不像這個時代的女孩兒,何曳霄很難不被她吸引。

最好玩的是她會自己邊走邊玩游戲。

街道兩旁林蔭道上的路面是一格一格畫好的,她趁人不注意時會走格子,走錯就會非常懊惱地停下來,似乎是反思自己錯誤在哪兒。她還喜歡丟垃圾箱玩投籃。由于是夏季,不少人手里都拿著飲料、礦泉水,喝完之后還是有人會圖省事偷偷丟入綠化帶里面。她會從里面找出來,然后開始練習遠投,有次反彈正中一個壯漢的膝蓋,嚇得她趕緊轉過來,裝作沒事人般朝著反方向走去,嘴里還哼著歌掩飾。

正是這次倆人相對,何曳霄看到了她的樣子。

說不上多漂亮,不過和他腦子里的設想竟然出奇一致,秀氣的五官,眼睛里帶靈巧,平靜下有一種不安分和躍躍欲試。

以前何曳霄總是不太敢去看她的正面,害怕看到一張和背影完全不同的臉,這次讓他心里踏實下來。

表里如一,太好了。

今天的她依舊獨自走在熱風中,不過戴了張黑色口罩。何曳霄尋思著是不是生病了,熱傷風什么的?

大概是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她沒有如往常那般活潑,中途一直很沉默。

連帶著何曳霄心情也低落下來。

前面她突然停下腳步,原來是在旁邊有一只虎斑貓在蹭她,應該是在求食物之類。貓脖子上沒有項圈,身上毛發也有些亂糟糟的,是流浪野貓。

她蹲下來,用手指摸了摸野貓,然后翻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一截香腸,剝開給它吃。

她似乎在和貓對話。

何曳霄裝作在旁邊系鞋帶,豎起耳朵聽。

“只能吃一半,里面鹽分太重,對你身體不好的。”

“喵喵。”

“聽話啊。”

“喵喵喵。”

野貓自然是充滿野性,求食物時裝可愛溫順,護食時則是兇猛異常,直接在她手腕上撓了一抓,她沒有喊痛,只是收回手。野貓叼著香腸就一路飛奔逃竄而去。對貓來說給它后就是它的,誰也別想動它的口糧。何曳霄心里倒是為野貓叫好,在街頭生活有上頓沒下頓,哪還顧得上什么營養均衡。趙云不是喊過嗎?能進能退乃真正法器。

過界的善意反而會讓人覺得反感。

這一小插曲之后,口罩姑娘就安安靜靜走完了剩下的路,進入他們小區。

何曳霄也到了折返回家的時候。他家距離學校很近,十分鐘路程,加上現在用過的二十分鐘,半個小時也沒問題。回去就說多看了一會兒書。

2

每次跟隨完之后,何曳霄就會陷入深深的自悔中。

無論怎么說,這樣的做法也太怪異了一點兒,而且如果被人知道還不曉得會被怎么說,變態,神經病,癡漢都有可能。常常他跟隨完后就下定決心不再干這種掉價、容易引起誤會的事情,不過隔兩天他又會忍不住去看她走路的樣子,然后又會覺得有意思……

跟隨也會上癮,前提是你對那個人有好感。

反反復復,何曳霄終于痛下決心,跟隨自己內心去走。大膽去跟隨!常言道:“青春不能有遺憾,對吧?”

口罩姑娘從學校到家會穿過三條主干道,一條橫跨在小區間的小路,二十分鐘路程。她是幾班的何曳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他并沒有想過和她產生什么進一步的交集——多尷尬啊,也許以后可以考慮。

夏天不是一個能夠理智思考的季節,火辣的太陽,灼人的無處不在的氣流,還有幾乎在熱氣下扭曲的街道。

男生可以短袖短褲,女生不行,按照學校要求甚至短裙都不被允許,更別說什么吊帶超短裙了,所以穿得更嚴實的女生消暑特別重要,要么剪短頭發要么隨時準備著酸梅湯之類飲品和濕紙巾。

口罩姑娘依舊戴著口罩,這讓人費解。

何曳霄看著都覺得悶。

他正在想著其中原因,身后突然一個高速行駛物體擦著自己肩膀停下。

穿黑色背心,將襯衫系在腰間的大方哈了一聲:“你小子果然在尾行!”

“尾行個屁!”

何曳霄氣急敗壞,尾行是這個意思嗎!

“害羞什么,大大方方,連尾行都不敢承認,還敢說喜歡人家。”

損友一臉正氣說著。

何曳霄只想一腳將他踹回學校:“我只是順路,我跟蹤誰了?”

大方輕蔑地哼了一聲,指了指前面。

“夜宵,你真該照照鏡子,你這樣子太業余了,直愣愣跟著后頭。要不是她遲鈍,早就發現你了。或許人家早就發現了,現在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報警……”

“滾蛋。”

嘴上頗有氣勢地罵著,何曳霄心里很虛。

據他所知女孩子有一種特殊感應能力,誰一直在注視著自己會立刻發現。自己這么不專業的跟隨方式,前面那個口罩姑娘不可能沒有發現,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什么惡心人提防,所以才戴上口罩,不再玩之前那些活潑游戲了……越想何曳霄越是覺得有道理,不禁驚起一身冷汗。

警察,學校通報,馬賽克打在自己臉上,腦子里不斷閃出各種畫面,令何曳霄壓力越來越大。

“夜宵啊,你也不用緊張啊。那只是其中一種情況,還有一種是人家對你也有好感,所以和你玩曖昧呢。據本人戀愛經驗談,如果女生沒有拒絕一般都是有機會的意思。總不能別人停下來,走到你身邊,然后開始對你搭訕?”

大方侃侃而談:“不耽誤你的正事了。不要感謝我,做好事我從不圖回報。”

他騎著車子,脫韁野狗一樣快速駛向地平線。

被他一鬧,何曳霄心里反而舒坦了一些,仿佛是一個秘密終于有了另一個分擔者,至少這種行為并不那么可恥了。

回頭口罩姑娘已經不見。

何曳霄一陣找,最后在一處花園小徑里面看到了她。她蹲著在和什么人說著話,興許又是貓貓狗狗。湊過去一看何曳霄看到那是個頭發亂糟糟的人,背著標志性的發白帆布包,正坐在地上,激動地和口罩姑娘說著什么。

賈瘋子。

他一眼就認出來,心里不免打鼓。

賈瘋子常年穿一件不知真假的LV短袖衫,頭發長得披在肩頭,臉上身上臟兮兮的,背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腳上一雙登山鞋。他游蕩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里,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他常常一不留神就上了公交,然后就得不斷勸告讓他下車回家吃飯,沒誰敢斥責他。他也會出現在地鐵口,哪怕平常兇橫的賣假手機的和賣票的看到他都會讓給他位置,不敢正面和他爭鋒。他偶爾在公共籃球場打斷其他人打球,把球抱走或者一個人在球場上躺著,這些血氣方剛的漢子只能忍氣吞聲。

大家并不怕瘋子,只是怕他。

很多人都說賈瘋子不是真瘋,他犯了事殺了人,一下子就瘋了,被抓后醫院鑒定說他犯事時精神不正常,所以不用承擔刑事責任,然后他就大搖大擺回家了。大家對這件事又怕又疑,誰又知道是不是真的,誰又敢以身犯險惹賈瘋子?

何曳霄卻因為父親單位和公安交集很多的緣故知道內幕。賈瘋子殺人是真。他妻子長期出軌導致這個人沉默寡言,十年前他在一個出租車公司上班,全年幾乎都沒休息日,日夜來回倒班,由于他人好說話,常常被同事要求幫忙,一天天下去他越來越壓抑。有天,一個氣盛的乘客和他發生了爭執,對方打了他一頓,他一聲不吭用刀捅了對方好幾刀,下了車坐在地上哭。別人問他怎么了,之后發現他車上死了人。哪怕這種時候都沒有人想到兇手是他,都認為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后來他一直精神恍惚,甚至在法庭上,都由于精神狀態異常無法說話。鑒定還原后,證實他就是兇手,由于醫院方診斷他當時精神狀態有問題,所以按照無行為能力人處理,不承擔刑事責任。

兇器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不是什么水果刀工具刀之類的常用物品。那時候出租車還算相對安全,用不著這種管制刀具防身,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已經有了某種想法,想對出軌妻子或者那個男人下手,最后卻沒有控制住自己提前爆發了。

這件事自然不是什么好宣傳的東西,各部門都在盡力淡化,避免恐慌蔓延。

賈瘋子在精神病醫院療養了幾年后被他母親帶回了家。

平常他母親將他鎖在家里,一般等到晚上人少的時候才會帶著他出去走一走解悶。可最近不知怎么的,賈瘋子竟然長期在外面流浪,他母親也沒有管他。

城市里有各種各樣的怪人,賈瘋子算是其中一種。

學校里對賈瘋子傳得玄乎,說他那包里有刀,所以流浪漢都不敢惹他。何曳霄對此不做評價,心里卻好笑——流浪漢一般也就互相欺負一下,連半大的孩子都經常找他們麻煩,實在是一個弱勢群體。

不過面對賈瘋子,何曳霄心里壓力極大。

他可是殺過人見過血的人。

瘋子動手是沒有任何理由可言的。

3

何曳霄聽到口罩姑娘突然叫了一聲,他趕緊走過去,恰好和瘋狂逃走的賈瘋子迎面交錯而過。

“你怎么了?要報警嗎?”

何曳霄下意識想到可能是瘋子傷害了她。

口罩姑娘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搖搖頭:“不用不用……謝謝你。”

她聲音很小。

他注意到對方手臂上有指甲劃過的痕跡,明顯是賈瘋子干的。

何曳霄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話,怎么樣講比較得體。女孩兒很明顯將那撓傷的胳膊往后藏,躲著他。

“小心他,他以前……殺過人。”

猶豫了一下,何曳霄還是如實相告。

“不會,不會吧?”

對方被嚇了一跳,都有些口吃起來。

于是何曳霄將自己從老爸那里聽來的消息簡要地說了說。

口罩女孩眼里都是后怕:“多謝你……”

突然她想起來什么一樣說:“我叫寶玉。”

寶玉?

這什么言情名字,還是《紅樓夢》愛好者?或者是假名?

何曳霄被這個名字震驚了,愣了下也自報名號:“我叫何曳霄。”

寶玉眼睛彎了彎:“你的名字也好玩。”

“朋友都叫我夜宵,外號都簡單了。”

寶玉哦了一聲:“我的名字是我奶奶取的。”

“取自《紅樓夢》嗎?”

“不……她聽一個算命先生說的,”寶玉語氣沒有任何漣漪:“好像是我命格里面缺東西,要靠玉來補齊。很怪吧?”

何曳霄靈機一動:“是缺錢嗎……”

寶玉沒有笑,認真點點頭。

倆人因為賈瘋子的事情聊了一陣,最后何曳霄謊稱說是就住在寶玉家斜對面居民區的一棟里面。目送寶玉離去,何曳霄心里只有說不出的激動。他本以為一輩子,不,至少讀書時不會和對方產生任何現實意義上的交集,賈瘋子卻幫了一手。

何曳霄這才想起賈瘋子是危險人物,自己當時竟然沒有絲毫遲疑就過去幫忙了。

他又為自己的男子漢氣概而自豪。

對于這個叫寶玉的女孩子,他心里想的東西更多了一點兒。

每隔兩天,何曳霄都會假裝和對方恰好遇見,然后結伴往回走。寶玉比較靦腆,基本上都是何曳霄主動“呱呱呱”青蛙一樣說個不停,每次看到她笑都讓何曳霄心里滿足。每天到了要放學時何曳霄就會在內心演練和對方見面的樣子,不能太刻意,又不能太沒趣。

寶玉是幾班的何曳霄一直沒有問過。他個人是討厭尋根問底的,對方又不是罪犯,又不是調查戶口本和相親。

可眼前的女孩兒哪怕走在身邊,只有幾厘米的距離,伸伸手就能夠碰到,何曳霄還是發現她身上有很多秘密。

那個黑色口罩她一直沒有摘下,面對何曳霄有一種保守的距離,她還吃一種小藥丸,說是治療過敏的。

對此大方給出了解釋:“年輕人,作為過來人,有必要給你提供一點兒人生經驗,不要想起風就是雨……你注意到班上也有女的戴口罩了嗎?”

他一說,何曳霄還真發現了兩個。

“她是感冒,隔三岔五會咳嗽,你那個寶玉沒有對吧?所以她并不是身體問題,而是……青春痘!”

大方單手猛拍課桌:“原因一目了然,她臉上起了痘,所以遮住。女人遮住臉從來只有一個理由,比她不遮臉更漂亮!”

“王大方,你拍桌子是對我提出的概念有不同意見嗎?那你上來說說看。”

數學老師冷冷看著他。

大方被弄得一個激靈:“我是拍桌叫好啊老師……”

“少廢話,站到后面去。”

“哦。”

他走到教室角落,那個熟悉的地方。

4

寶玉的黑色口罩有好幾款。雖然整體都是黑色,黑色與黑色之間又有細微的差異,有的邊沿是編織的,有的圖案是細小的黑格子,還有一款上面竟然是千鳥格。光從這一點兒來看何曳霄就斷定寶玉也是愛美的。

漸漸他發現一個寶玉的愛好,她喜歡望天。

走著走著,寶玉突然會停下來抬起頭,看著天上一看就是幾分鐘。

何曳霄開頭還會跟隨她一起做這個動作,試圖通過模仿來找到其中的原因。不過……

天上只有太陽離開前的余燼,紅通通一片,實在沒什么好看的。他也曾以為寶玉喜歡的是云,努力捕捉這些云的形象,心情好它們也會配合一下變成某種奇特形狀,大多數時候它們很任性,就是散亂的云,看再久你也湊不到其他東西上去。

一般這時候何曳霄就低頭看手機了。

于是路上他們倆就變得略顯怪異,一個抬頭,一個低頭,一會兒后又恢復正常。

何曳霄也曾經問過:“天上有什么嗎?”

她有些慌亂地掩飾說:“只是看著玩。”

好像是在試圖遮蓋某種說不得的秘密。

倒是口罩問題寶玉做出了正面回答:“我呼吸道不好,所以需要口罩預防一下顆粒物,醫生要求的……”

說這話時她眼神清澈,沒有一點兒退縮,讓何曳霄無法不相信。

倒是寶玉微信上的空白讓何曳霄懷疑是不是對方故意讓自己看不到。這年頭,還有女孩兒從來不在微信上拍照和留點文字的嗎?既然她從來不用,為什么要申請?這讓何曳霄心里有些膈應。唯一讓他稍微安心的是,微信上發話過去對方會很快地回復。

不過每次都是何曳霄發語音,那邊打字。

倆人聊的百分之八十都是無關緊要的話,比如“我這邊停電了,你們對面停了嗎”“還好,那就出去吹吹風”“今天看到一條小狗把一條邊牧嚇走了,我拍了發視頻”。

如果你和一個人瞎聊也能夠聊很久,那么說明你們雙方真的比較契合。

何曳霄這天回到家聽老爸說賈瘋子母親死了,賈瘋子要被強制性關入精神病醫院了。原來賈瘋子的母親早就在家里死去好些天,發現尸體時都臭了,其實鄰居都感覺不妥,不過怕招惹上他們家就沒有理睬。尸體是在床上被發現的,身上蓋了厚厚的棉被,不用說肯定是賈瘋子干的。死因好像是急性腦出血。

于是賈瘋子在外面到處跑來跑去。

何曳霄想起一段時間里,賈瘋子見人就走上去,嘴里嘰咕嘰咕。

他想要求助嗎?

他有些難過。

不出所料的話賈瘋子會在精神病院里度過他剩余的人生,眾人的抱怨成真讓何曳霄心里不舒服。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將這個消息用文字發給了寶玉。

過了一會兒寶玉回答:“對他也是種解脫。”

何曳霄有些意外,按照寶玉平時表現出來的善良,應該說可憐啊什么的。沒想到回答很冷靜。

對于這個奇怪的口罩女孩,他越看越是覺得迷霧層層。

記得一個文豪說過,神秘是女人最好的時裝,它讓她們的美捉摸不透。

5

今天何曳霄也和大方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的角落,一左一右,恍若兩位護法金剛。

中途大方還朝他擠眉弄眼,何曳霄卻沒有這個心情。

考試考砸了,想到回去又要挨訓,一想到要面對老爸的“教做人課程”和老媽的“看看別人家”,他就恨不得背上包去浪跡天涯。

放學他幾乎是憋著一肚子氣,看到前面的寶玉正在看天,何曳霄一把拉住她:“走,去喝東西。”

寶玉啊了一聲,有些迷糊:“怎么了?”

何曳霄勉強一笑:“天熱,去喝點東西。”

這個有些冒失的邀請竟然被接受了。

何曳霄硬起頭帶著寶玉到了旁邊的一個麥當勞里面,比起肯德基,麥當勞人少。倆人各點了東西,何曳霄端著盤子和寶玉相對而坐。他有些語塞,只能夠一直咬著吸管吸冰鎮可樂。

寶玉點的是檸檬汁。

她取下口罩。

何曳霄終于再次看到了她的臉,和第一次沒有什么太大區別,沒有密密麻麻的痘痘,也沒有紅疹,沒有齙牙,沒有牙套……這是一張很干凈的正常少女的臉,膚色偏白,兩頰還有些發紅。

她小口小口吸檸檬汁。

不知怎么著,何曳霄一天的悶氣就被空調給吹走了。

他開始給她講自己聽來的笑話、編好的段子,逗得寶玉直捂嘴。

正興頭上寶玉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有些慌亂地看了看四周,匆匆忙忙說了聲家里有事就提包離開了。

寶玉消失了。

何曳霄在路上整整一周沒有看到她的影子。他微信問,寶玉沒有回答。一股子無名怒氣讓何曳霄熱血上頭——有什么事不能說清楚嗎?我做錯什么了嗎?

他打聽了一下寶玉這個人,原來竟然不是本校的。

這讓他更沒轍了。

果然,什么走心就是扯淡,不互相加強了解不行。

何曳霄這天早退。

嚴格來說也不算,只是他急性腸炎,去校醫處拿了藥就徑直回家了,醫生告誡不能吃辛辣和酸冷。

路上他看到寶玉。

她正一個人在街道上默默走著,黑色口罩將她半張臉遮住。

他壓住心頭火跑到她身邊:“你怎么沒回我?”

寶玉吃了一驚:“你沒上課嗎?”

“不上了。”

何曳霄反問:“你不上嗎?”

“我……今天不上。”

大概是吃了藥的緣故,何曳霄今天勇氣格外足:“這幾天都沒有看到你,微信也沒有回我。”

寶玉哦了一聲,看向別處:“手機壞了……”

一陣嗡嗡聲卻突然響起來。

寶玉臉一紅,趕緊拿起電話走到一旁低聲道:“我就回來。”

“我,我家里有事……”

“你走吧。”

“我真的家里有事,下次我解釋給你聽。”

寶玉再次匆匆忙忙離去。

何曳霄嘆了口氣。

6

回到家里,寶玉微信發來消息:“我有病。”

“我也有。”

何曳霄回答。

如果隨隨便便跟隨一個女孩兒還不算有病,那急性腸胃炎也算不了什么。

“真的。”

寶玉繼續道:“我怕嚇著你。”

沒了下文。

何曳霄心里酸酸的,哪怕女神對備胎都要說兩句安慰的好話呢。他決定忘記這個女孩兒。

越是想要忘記,她卻偏要出現。

這天學校門口,寶玉在等他。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很緊張,低著頭有些不自然。

看到何曳霄她眼里一下子就亮了。

大方則在一旁冷笑:“你小子看起來老實,下手卻夠快啊……臉善心狠啊。”

“滾蛋。”

何曳霄想要耍個酷問她來干什么,不過過去卻變成:“怎么了?”

倆人沿著以前的路繼續走著。

何曳霄給她買了一杯冰檸檬茶,自己也拿了一杯,將醫生的告誡早就忘記了。

“我有病。”

寶玉低低說。

何曳霄等待下文。

寶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次停下來,看著天,何曳霄等著。

過了幾十秒,寶玉低頭:“看到了嗎,我有病的。”

何曳霄啞然失笑。

“那又怎么樣?”

“我怕傷到你。”

這句話更是無稽之談,寶玉雖然不是什么嬌弱的女孩兒,一看就知道也不是那種會傷人的類型。想到她幾天不回話對自己造成的精神困境,何曳霄又有些懷疑了。

“謝謝你……寶琦?”

她突然喊了一聲。

迎面有一個女孩兒正和她四目相對。

“寶玉,回去吃藥!”

何曳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寶玉,倆人太像。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只是寶玉多一些沉靜,寶琦看起來更加靈動外向。

寶玉欲言又止,寶琦一把拉開她,讓她手中檸檬茶都落在地上,寶琦直接道:“家里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錢,不是讓你在外頭犯病的,回去吃藥!”

寶玉一臉窘迫,唯唯諾諾。

何曳霄捏著拳頭恨不得喊出來“是又怎么樣”,可他最終沒有這樣做,因為他隱隱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你回去。”寶琦以不容置疑的聲音道:“我和他講。”

寶玉不舍地看了一眼,走了。

寶琦對何曳霄上下打量了一番:“喜歡寶玉?”

何曳霄硬起頭點點。

“喜歡她什么?”寶琦臉上沒有任何贊許的神色,“告訴你一點兒事情,聽了之后你再回答比較好。我姐姐寶玉這里有問題。”

她指了指太陽穴。

何曳霄皺眉:“這么說你姐?”

寶琦一臉不屑:“有病就是有病,有什么不能說?她的病叫作不自主運動……”

不自主運動指的是意識清楚而不能自行控制的骨骼肌動作,簡單來說,寶玉發病時不能夠控制自己的行為,常見的情況是看天,偶爾還有其他完全出乎意料的行動,這種病是完全無法預料的,可能突然抽搐、舞蹈樣動作、短時間重復行為……發病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卻無法控制。

“也就是說,她可能發病時打你,或者用刀捅你。你明白了嗎?”

寶琦眼里閃爍著一種奇特的殘忍,讓何曳霄心很不舒服。

“上次是你打電話讓她走的?”

他反問。

“是為了你好,寶玉現在由于癥狀嚴重都沒法上學了,她又喜歡到處亂走,害得我到處找人,”寶琦語氣中并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所以你離她遠點,對你好。懂了嗎?或者說你只是看寶玉單純,想要占便宜?”

何曳霄從沒有這么討厭一個漂亮女孩。

他心里已經確定,之前他第一次跟隨的是眼前的寶琦,她性格外露,不像寶玉那么規矩和善意。只是他沒有想到,曾經以為是女神,真身卻是眼前惡毒嘲諷姐姐的少女。

暗暗捏著拳頭,何曳霄說:“她平時也是正常人。”

“出事你負責?你能負責嗎?”

寶琦瞄了他一眼,嘴唇微翹:“我說明白了,別和寶玉見面。懂?免得她現在一天想出來和你見面什么的,抱有期待。”

何曳霄沉默片刻,突然嘴唇抖動:“關你屁事。”

他扭頭就走。

身后寶琦嘴里吐出各種惡毒詞語。

何曳霄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他不管。他想起賈瘋子,賈瘋子是不是瘋子已經無所謂,反正大家都認為他是瘋子。一旦你被認定為異類,那么你就會慢慢變成另一種生物,你的一舉一動都變得異于常人,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被認定是危險的,你獨身一人,你無人可依,無處可去。

他想了很久,在微信上一個個字打著。

“明天見,我喜歡你那個千鳥格口罩。”

無論是一段路,還是一場旅行,何曳霄都想要再聽寶玉說說話,你喜歡一個人,她犯病時看著天空發呆,你也會覺得是可愛的。他喜歡寶玉努力將自己藏起來不想要干擾到別人的樣子,他想要保護寂寞的她,成為她的藥和口罩。

有的病有法可醫,有的病無藥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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