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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誅心(4)

  • 云千吟
  • 賴爾
  • 4727字
  • 2017-02-13 17:53:20

“不……我……”孫培元訥訥不能言,只是無助地攥緊了手里的鬼面。

一張面具,隔斷八年恩情,他從未想過這秘密會永不揭穿,可他總是盼望著,這一天能來得遲一些,再遲一些。

不等孫培元辯解,姜恒以腳尖挑起地上的長刀,塵土微揚,那掉落在地的銀刀,便飛至他的左手之中。姜恒單手執刀,一步步地走向動彈不得的陸五。

見他目露殺機,孫培元心中一寒,再顧不上惆悵與傷感,他忙飛身撲上,抱住姜恒的大腿,哀求道:“不可!阿恒,不可殺啊……”

話音未落,孫培元便被姜恒一腳踹開。姜恒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向死巷中的陸五。

陸五身受重創,見對方面色不善,還想起身迎擊,可方才姜恒一掌著實狠辣,竟打斷了他的肋骨。斷裂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肺部,便是呼吸都是困難,遑論出手迎敵了。隨著姜恒的步步逼近,陸五轉身欲逃,卻又猛地咳嗽起來:“你……你膽敢……”

“是,我敢。”姜恒冷冷丟下三個字,手中長刀已是如落雷劈下。

登時,一道血線飛濺而出,正濺在姜恒的側臉上。血腥溫暖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他也不去拭,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銀刀斬開了陸五的脖頸,只聽一聲沉悶聲響,陸五的人頭滾落在地,一雙眼至死不瞑。

眼見陸五身首異處,姜恒隨意地丟下手中銀刀,回身望向孫培元。只見對方一臉震驚,一雙眼又驚又懼,像是不認識他了一般:“阿恒,你……”

一聲“阿恒”,孫培元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得一聲長嘆。

八年來,那個堅強能干、對他敬愛有佳、對云曦無微不至的好孩子,終是變成了面前這手起刀落、殺人不眨眼的索命人。

孫培元垂下眼,不愿再看姜恒此時的面容。

八年前,是他帶著官兵上山,害得這孩子家破人亡。他親眼看著這倔強的孩子,自斷一手,為的就是保護懷里的女娃娃。

那時,他親眼看見了隋家一門血流成河,下山之后,他自毀面目,戴上鬼面,四處尋找兩個孩子的下落,終于在樊陽城尋得二人。他便假扮成扎燈人,在那大雪紛飛的冬日里,攔下了抱著云曦求醫的姜恒,帶他二人診病買藥,編造謊言騙他二人留下。

他深知姜恒恨他入骨,他深知終有一日,當姜恒識破真相,必要殺他報仇,可他卻怎么也不能瞧著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孤苦伶仃地在雪夜露宿……

這孩子,是他恩公之子,是他一生的命債,也是他在悔恨煎熬之中,唯一的救贖。

這么多年以來,每每看見姜恒的面容,痛苦悔恨便將他淹沒。但只要姜恒喚他一聲“啞叔”,只要云曦笑瞇瞇地纏著他問這問那,他心中的那個大窟窿里就像是填上了點什么。雖終是填不滿的,卻讓他的人生漸漸有了色彩,漸漸有了些許的溫暖。

八個年頭,八個寒暑,他記得每個元宵,每個七夕,他都會挑起花燈的擔子,一手牽著姜恒,一手牽著云曦,走街串巷地吆喝著賣花燈。漸漸地,姜恒抽了個子,云曦也不再是齊腰高的小娃娃。挑擔地那個換成了高瘦的少年,一句“啞叔,換我來”,便讓他心頭一顫,暖意流淌,溫得他許久說不出話來。

然而,如今,那個孩子,終是不會再喚他一聲“啞叔”了。

孫培元默默垂首,靜靜地等待著。視野之中,出現一雙沾了血跡的灰布鞋,他不敢去看姜恒的神色,只是緩緩閉上眼,輕聲嘆了一句:“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來吧。”

望著闔眼受死的孫培元,姜恒的左手輕輕地顫抖著。沾了鮮血的五指,終是漸漸靠近了孫培元的脖頸,并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面前的人,臉孔漸漸漲成了紫紅色,那縱橫交錯的刀痕,顯得格外可怖。姜恒死死咬緊下唇,咬得鮮血模糊,眼前水汽氤氳,他卻并未放松手指的力道。

“恒哥!”伴隨一聲驚呼,一個人影猛地沖了過來,撞開了姜恒。

緊捏喉嚨的五指驟松,獲得一絲喘息的孫培元,無力地滑落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還喘不上氣來的他,虛弱地睜開眼,便見那個清麗的少女,抱住了姜恒的左臂,阻止了姜恒的動作。

“恒哥,我……我都聽見了……”云曦不敢望向她所熟知的啞叔,只是牢牢抱著姜恒的胳膊,不讓他再下殺手。她那泛紅的眼眶中,有晶亮亮的水光隱隱閃動。

“云曦,放手。”姜恒冷冷地道,被咬爛的下唇,殷紅的血跡蜿蜒流淌。

“不放,我不放!”云曦用力地搖了搖頭,她固執地抱緊了懷里的手臂。

淚眼蒙眬的她,透過因水霧而扭曲的視野,看見的是姜恒蒼白的面容。

瞧見姜恒唇邊隱忍的弧度,云曦的淚珠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順著面頰滑下,滴落在姜恒的左手手背上,滾燙滾燙的,她顫聲道:“恒哥,不要……我不要后悔……”

時隔八年,她仍記得那個飛雪的冬日,是啞叔為她煎了一碗熱騰騰的湯藥,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喝。在那冰凍三尺的隆冬,是啞叔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奔回屋,就為了遞給她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當時她雖年幼,可時至今日,她都記得那唇齒間的甜味兒。

這些年,是啞叔教她讀書,教她為人的道理;是啞叔執著她的小手,教她如何寫字。他教她扎燈,教她繪燈繪扇。她所穿的衣帽鞋襪,都是啞叔親手縫制的……

啞叔雖不會說話,恒哥也不愛多言,可就在那小小的院落之中,仍是承載了許多歡聲笑語……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會抱著她看花燈的啞叔,就成了逼死她爹爹、害得隋家槍滅門的孫培元……

腦中紛紛雜雜,仇恨與敬愛,在胸口混成一團,各種感情沸反盈天,幾乎將她的心臟都撐破!她恨孫培元,可她卻也知道,她決計不能看著啞叔被殺!她會后悔,恒哥也一定會后悔……

說不出,勸不得,云曦一時無言,只有淚水簌簌滾落,落在姜恒的胳膊上,也落在孫培元的腳邊,在泥地上暈出一個灰色的圓點。她不敢去望,因為她不知道,眼前的那個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又或是那個她敬之愛之的慈父……

最終,她只能將目光投向姜恒的側臉,顫聲哀求道:“恒哥……我們走,好不好……我們離開這兒,好不好?”

感覺到云曦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姜恒閉上眼,左手五指收攏,復又緩緩松開。被自己的指甲掐破的手掌中,鮮血順著指尖緩緩滑落,與腳下云曦的淚珠疊在了一起,在塵土上留下鮮紅的血印。他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緩聲應下一個字:“好。”

這一次,他們又成了孤兒,又只剩下了彼此。再不去看那人,姜恒和云曦互相扶持著,走出那滿是秘密的暗巷。

一如既往,就如八年前那些個凄苦的日夜,二人相依而行,在這萬丈紅塵中,彷徨地找尋著他們的出路。

月上中天,映出潺潺流水,波光粼粼,水光又倒映在橋洞上,映得那青石磚上明明暗暗,一漾一漾的。

橋下,肩并肩坐著兩道人影。高的那個,身負一柄銀槍,他的背脊也如標槍一樣挺得筆直。矮的那個,則用雙手抱住了膝蓋,默默地望著水中明月,看它隨著涓涓細流,被漾得時而圓滿,時而殘缺。

這已是距離樊陽小城數十里遠的地方。在發現了啞叔便是孫培元之后,姜恒與云曦二人只回院中取了銀槍,便立刻離開了樊陽,再也不去回望那個他們居住了八年的地方。

而自出城之后,二人皆是一言不發,默默趕路,卻都又茫然無知,不知該去往何處。直至落日后,姜恒體恤云曦的身子,決定先在這橋下過夜,明日再繼續前行。

蟲鳴陣陣,更顯得暗夜幽靜,此時已近丑時,可二人卻無半點睡意。

見云曦望著河水出神,姜恒輕嘆一聲,單手拍上她的肩頭,順勢將她攬在懷中,沉聲道:“莫想了,睡吧。”

腦中千頭萬緒,紛紛雜雜,皆是關于那個相處了八年的人。可云曦知道,無論是“啞叔”,還是“孫培元”這個名字,都已是他二人之間絕不可提及的過往。她依在他的身側,悶聲道:“恒哥,以后咱們去哪兒呢?”

“天下之大,難不成還無你我容身之處?”姜恒淡然道。

“也對,”云曦輕聲作答,隨即又想起了什么,抬眼望向姜恒,“但恒哥你殺了那官差,官府及太平盟少不得要追究此事,若查出你來……我們去投奔蒼天吧?”

聽她為自己盤算,姜恒微微一笑,頷首道:“也是一個辦法。不過不管怎樣,那也是明天的事,時候不早,該睡了。”

說罷,姜恒獨掌覆上云曦的雙眼,催促她快睡。

眼前傳來溫暖的熱度,耳邊是有力的心跳,一如幼年時,在那些不知何去何從的日日夜夜,都是這只手陪伴著她,從不曾放開。心頭涌上徐徐暖意,漸漸安心的云曦,暫且放下了縈繞在腦海里的舊事,慢慢進入了深沉的夢境里。

她并不知道,姜恒的眼一直鎖定著她,眼底卻并無半分暖意。這個身負血海深仇的青年,心中早已有了決定。

直到云曦安然入睡、氣息平穩,姜恒緩緩將她從懷中移開,小心翼翼地讓她靠在橋下青磚之上。然后,姜恒單手執槍,施展全身修為,提氣奔出。

半個多時辰后,姜恒一路施展輕功,重回樊陽城。面對高聳城墻,他縱身一躍,一槍插入墻壁,借力一蹬,兩個起落便翻墻而入。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在這熟睡中的小城里疾奔不休。直到步入那熟悉的院落中,姜恒才放緩了步子,冷眼望向燭火未熄的小宅。

夜風吹動梨花,紛紛散落如雨。

燭火輕曳,將屋中人的身影投在窗紙上。只見他一手抱著酒壇,搖搖晃晃地在屋中踱步,不時打翻物件,乒乓作響。就在這時,燭火忽然熄滅,屋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酒醉之人半走半爬,行到堂屋門前,拉開了木門,便見朦朧月光,柔柔地灑進屋里。

而在院中,明月之下,零落梨花之中,立著一道高瘦的身形。

未戴著鬼面的孫培元,見此情景,竟是輕聲笑了出來,只是這笑容牽扯了臉上的傷痕,越笑越顯猙獰:“你……還是來了……”

孫培元打了一個酒嗝兒,迷蒙的雙眼鎖定面前之人,想從那高瘦的身形中尋找對方年幼時的影子,可那明晃晃的銀槍,卻映著森冷月光,扎了他的眼。

“仇必報,情必還,你還有什么心愿未了,待你死后,我會幫你完成。”姜恒冷冷地陳述,他的雙眼,就像他手中的銀槍一樣,銳利而冰冷。

“呵……呵呵,”孫培元醉笑數聲,繼而喃喃道,“我早已是心死之人,哪里還有什么心愿呢……真要說,便是希望你和云曦健健康康,無病無災……”

“住口!”

姜恒厲聲打斷對方的話,手中長槍直指孫培元的面門。

這些年朝夕相對的親人,此時已成不死不休的仇敵,姜恒恨聲道:“你養育我與云曦八年,這份恩情,我不會忘卻。但你帶領趙瀚與官兵,逼迫我隋家槍簽署太平約,逼死我爹娘,殺害我隋家槍上下三十七條人命,這筆命債,我不能不算!”

身形已站不穩的孫培元,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他面色平靜,再無白日的驚懼之色,只是癡癡地望著姜恒和他手里的銀槍。望了良久,他卻像是沒聽見這討命債一樣,只是帶著濃濃醉意,小聲地說:“阿恒,別讓云曦學武。學武,不是害人,就是害己……她年紀還小,還有很多路,你別帶她走上這一條……”

指尖微顫,槍頭紅纓在夜風中輕曳,姜恒恨瞪面前的死仇,冷冷地道:“死到臨頭,你沒資格提她的名字。”

孫培元輕嘆一聲,滿嘴的酒氣,散在這春夜晚風之中,隨著那點點梨花一同隨風而逝。他仰起頭,最后一次將姜恒的面容瞧了個仔細,然后緩緩閉上了雙眼。

姜恒左手輕顫,他咬住下唇,靜立了許久,終究是狠狠送出了手里的銀槍!

飛濺的鮮血落在他的側臉上。

蒼白的面容,堅毅的臉龐,陰沉的神色,殷紅的鮮血,于月光之下,皆籠上了一層陰寒的銀霜,讓他面若修羅。

槍頭穿喉而過,自孫培元的后頸穿出。本就鮮艷的紅纓,染了濃稠的血液,血珠子一滴一滴,自纓上滑落。

孫培元的手無力地滑下,原本被他抱緊的酒壇子摔落在地,酒水靜靜地流淌出來,沖淡了血跡。

姜恒默默地抽回了銀槍,將槍頭的鮮血在對方衣角上擦了,然后再度將之負在背上。

隨后,姜恒行至屋中,拿出了火折子,點燃之后,將之扔在了孫培元的腳邊。

烈火遇酒燃得更盛,頃刻便染上了孫培元的衣衫。

只見熊熊火光之中,那人歪倒在門邊,雙目輕闔,唇邊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若不是有貫穿喉頭的致命槍傷,一眼望去,倒像是睡熟了一般。

不多時,火舌就將那人吞沒了。

蒸騰的烈火中,漫天梨花都被映上了火紅的顏色。一桌一椅、一磚一瓦,皆是承載著記憶的物事,姜恒卻冷眼旁觀,看它們一一葬身于火海之中。

灰燼騰空,星星點點,那張寫了佛經的紙,也在夜風中被吹起,漸被火舌卷去了字跡:

往昔所造諸惡業,

皆由無始貪嗔癡,

從身語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懺悔。

最后一個字,也在烈火中化為了灰燼,又被夜風吹散,成為點點飄零的塵埃。

在一片火海之中,姜恒負槍行出,緩步走出了那被火焰吞噬的院落,走出了這場不可追的過往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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