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雖然白日里時時纏著紫嫣，但黃昏時暮掃這工作他卻再也不肯跟著來。只嫌太過枯燥，紫嫣掃得又慢，雖則是做事盡力了，卻磨蹭得紅玉兩個眼睛都要急紅得滴出血來。跟了兩回，熬到近半夜回去，往往在路上就呵欠連天，不到卯日宮便已化了原形，吊在紫嫣懷里睡著了。第二天還常常起不來，只嚷著如此大傷元氣。如此幾月，再不肯陪紫嫣夜半相守。

沒了紅玉纏著，紫嫣反倒安心些。處了這些個時日，她知道紅玉雖然頑皮，心腸卻還是好的，無論什么事情，總是向著她，明里暗里都是護著她的。她在仙宮里呆了這多年，并沒有結(jié)交至信的好友，紅玉這樣對她，嘴里不說，心里卻是感激又感動的。

只是這幾回，好像沒有看到夢夜仙君。不知道是不是他巡夜改了路徑？

不過說曹操曹操就來。掃到攬月亭時，紫嫣遠遠看見亭子里站著一人一騎。青衣飄展，靜靜站立，在夜風(fēng)中顯得格外清冷。

紫嫣掃近了，看清果然是夢夜仙君，就那樣靜靜站著，一雙眼睛格外明亮，與食夢駒一起就這樣安靜地望著她。平時都不過匆匆一個背影，又夜色濃重，紫嫣尚沒有仔細打量過，如今就著亭子里清涼的月光，才看清原來卻是一個標致俊秀的人物。微抿著唇。眉稍竟似有淡淡愁懷。食夢駒在旁邊，眼睛如小鹿一般，也是溫順如水。有著長長的睫毛。一人一駒，清風(fēng)自在，竟恍如與這夜色流光融為一體，說不出的融洽安祥，又帶了講不清的一些愁緒。

她心里一跳，連忙低下頭來行禮。喚一聲仙君。

夢夜仙君微微一笑，便如幽蘭在夜色中綻開，似有香風(fēng)從空氣中飄過。不過紫嫣低著頭，卻錯過這傾城一笑。

“你不用喚我仙君，叫我青因即可。”

夢夜仙君忽然說道。聲音溫婉清朗。不急不徐。

紫嫣驚訝地一抬頭，正對上那未散盡的笑顏，微微一愣，連忙說道：“紫嫣不敢。”

尊卑有別。仙君的名諱豈可直呼。紫嫣這點兒常識卻還是有的。

青因仙君也并不答她的話，眼神挪開來，遙遙望向遠處沉沉的夜幕，喃喃低語了一聲：“紫嫣？”

半晌沒有說話，似乎陷入沉思中去。

紫嫣也沒有說話，低下頭看著食夢駒，略有些好奇。這小駒的毛極淺極細，柔柔地一小層，閃著淡灰的亮澤，并不似紅玉那樣又松又蓬。小小的一對耳朵豎在頭上，微微支著晃動，眼睛好奇地盯著紫嫣。過了一會兒，突然邁了一小步，湊近來，伸出紅色的舌尖，在紫嫣的手上卷了一卷，添了一下。

紫嫣笑著伸出手去撫它的額頭，才發(fā)現(xiàn)食夢駒的額頭上，原來還有一個白色的六葉雪花狀的花環(huán)。只是因嵌于額頂灰色毛層中，不能輕易看見。

青因低頭看她一雙纖纖素手，忽然又問道：“你近來可好？”

這個話問得極突然，又極近乎。

紫嫣心頭有些納悶，不知道如何會問出這樣親近的話來。畢竟這兩百多年來，他們雖常有碰見，不過點頭之交，連招呼都不曾互相打過。但青因仙君與他的這頭食夢駒，都處處透著謙謙君子的氣息，溫文儒雅，慢條斯理，實在是很合她的脾性，因而也微抬了頭，好脾氣地答道：“還好。都是老樣子。”想起來便也隨口說道：“仙君也有好幾日沒從這條路上過了。”

青因靜靜看她，而后錯開眼睛，似有微微恍神，又淡淡說道：“不止幾日，我有近半年不曾從這邊過了。”

原來有半年了。紫嫣訕笑，心里頭暗暗埋怨自己果然愚鈍。一時又怕再說錯什么，而仙君又不似要走的樣子，如此相對兩無言地站著難免尷尬，只好撫著食夢駒，借勢蹲下來與它來個兩眼相對。

食夢駒看她蹲下來，便又靠近了一些，忽然伸出舌頭來想舔她的臉，紫嫣連忙伸出手掌來擋住，食夢駒便用那微微帶刺的舌頭在她手心里舔，有些癢癢，很是有趣。紫嫣便更加地喜歡起這有著大大眼睛的溫順的小駒子來。

頭頂上，似乎聽見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待要細細分辯，卻又沒有了。

“紫嫣仙子飛升前，不知和仙界可有過淵源？”

青因清朗的聲音又響起。

和仙界有淵源？紫嫣愣了一下，略歪著頭想了一想，她記憶里，認得的人不過就是那一宅子，印象最深的，便只有姥姥和紅玉，哪里還識得仙界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么有此一問？但也不好得反問，只得站起來搖著頭，老實答道：“不曾有什么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