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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元璋大傳
  • 周龍
  • 20079字
  • 2019-01-04 00:32:11

第十三章 授勛開國功臣

棟梁傾折

洪武二年(1369)六月,功臣廟成,朱元璋命大家討論諸功臣之功,以為其安排座次。

不過最后討論的結果卻讓人有些疑惑,“以徐達為首,次常遇春,次李文忠,次鄧愈,次湯和,次沐英,次胡大海,次馮國用,次趙德勝,次耿再成,次華高,次丁德興,次俞通海,次張德勝,次吳良,次吳禎,次曹良臣,次康茂才,次吳復,次茅成,次孫興祖,凡二十有一人”,既沒有馮勝,也沒有廖永忠,更別說此時大功未成的傅友德,估計這個《明實錄》上的名單是后來被改動而成的,因為馮勝、廖永忠、傅友德等皆未得善終。

這時,朱皇帝還遣使祭蘭山壓死軍士。就在此前不久,大軍在西征的路上,有一隊人馬經過蘭山下(在今甘肅),適逢此地泥石流暴發,結果很多將士為之送命。朱元璋聽聞到這一噩耗后,一面遣使諭祭,一面撫恤受難將士家屬。

就在明軍四面圍攻慶陽時,張良臣率一部人馬開城西門出,他們只是馳騁城下,給人馬補充飲水,并不敢向明軍挑戰。但徐達卻被敵人的這一猖狂行徑激怒了,他當即督促馮勝“進營逼其西門”,使得敵人不敢再從西門出來;之后又遣寧國衛將士守其小東門,等候敵人出城挑釁。結果到了第二天,張良臣真的以兵出戰于東門,“都督副使顧時擊敗之,獲其禆將九人斬之”。

隨后,徐達督兵攻慶陽四門,城上矢下如雨,但明軍不為之動。張良臣自西門出兵挑戰,結果被馮勝給擋了回去;之后,馮勝又抓獲了王保保的幾名間諜,將他們一并處死。

沒幾天,慶陽大雨雹,山水泛溢,張良臣縱兵出城爭相汲水,明軍迎擊,戰至二鼓,敵大敗。七月間,張良臣乘大風出兵,與明軍接戰,仍舊不利而還。

先是,慶陽守城將士百余人潛出東西門向明軍投降,這次因戰敗又有上千人投降了明軍。孤立無援的張良臣真的怕了,第二天便登城大呼約降,但徐達卻不為所動,必欲滅之而后快。

張良臣復以兵出東門挑戰,仍是無謂的掙扎。然而就在這時,西蕃達達率軍侵略臨洮,但遭到有力的反擊;之后又傳來消息說,王保保部將韓扎兒攻破了原州,指揮陳壽俱陷沒。徐達聞報,與馮勝、傅友德等決定以驛馬關當其沖,遣右丞徐禮率兵守衛;又遣指揮葉谷真守彭原,調指揮韋正守邠州,以防止王保保部來援助慶陽敵軍。

這時,馮勝又與徐大將軍商議道:“今我大軍圍慶陽,張良臣雖困,未能遽下,王保保欲為良臣聲援,故令韓扎兒攻原州,欲以援慶陽……”所以他想移軍靠近驛馬關,以阻扼原州來敵,這樣興許就萬無一失了。

徐達同意了馮勝的建議,馮勝于是“以其軍西臨驛馬關,去慶陽三十里而軍”。就在這天夜里,韓扎兒又攻陷了涇州,明守將退保靈臺縣。馮勝當機立斷,引兵自驛馬關討伐韓扎兒,韓扎兒應對不及,一路敗逃至邠州、宜祿等地。最后由于明軍追得太急,韓扎兒只得率眾遠遠地逃散了才罷,而馮勝部則還屯驛馬關。

這次不大不小的危機總算平安地過去了,多虧了馮勝的功勞。

就在徐達率軍大舉圍攻慶陽的同時,常遇春、李文忠等人正伺機攻取元順帝的新巢穴,即北平以北約千里處的開平(在今內蒙古多倫一帶),以掃除殘元對于北平一帶的軍事威脅。

話說這年六月間,當常遇春等回到北平后,朱元璋便調李文忠來做輔助。于是二人率步卒八萬、騎士一萬,準備自北平直取開平。他們取道三河,經鹿兒嶺,過惠州,敗故元將江文清兵于錦川,得士馬以千計。再次全寧,故元丞相也速復以兵迎戰,又敗之,也速遁去。

在進攻大興州時,李文忠對常遇春說道:“元兵必走。”于是分兵千余為八屯,伏其歸路,敵人果然夜遁,結果遭到伏兵的襲擊,明軍斬獲頗多。接著,他們便經新開嶺進攻開平,此時元順帝已經聞風北奔,明軍追北數百里,俘其宗王慶生及平章鼎住等斬之,凡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千匹、牛五萬頭,如此薊北悉平。

可是大出人意料的是,當七月間明軍勝利回師的時候,也許是長途奔襲太過勞累的緣故,或者是不適應塞北的氣候,一向身板硬實的常遇春居然病倒了,而且這一倒竟再也沒能起來—當大軍到達柳河川時,常遇春暴卒!

當噩耗報至南京后,朱皇帝遂下詔命李文忠接替常遇春的職務。八月,常遇春的靈柩被送歸南京,朱元璋親致奠為文以祭之。就在這篇祭文中,朱皇帝把射死陳友諒的功勞歸之于老常,“祭畢,慟哭而還,命擇地于鐘山草堂之原,營墓建祠”。

到了這年十月,朱皇帝又下詔贈常遇春“翊運推誠宣德靖遠功臣、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保、中書右丞相,追封開平王,謚忠武,復推恩王其三世”,以盡哀榮。這里追封為“開平王”也有彰顯事功的意思。再后來,常遇春的女兒成了太子妃,但后來的建文帝不是她生的,而且她死得更早。

對于常大猛人之死,有明人曾蓋棺定論道:“國之興也,必有虎臣,詩曰:‘時維鷹揚,燮伐大商’。明興,以功名顯稱者多矣,而開平王獨以驍勇著聞!”在鄱陽湖之役時,“開平王獨賣勇死戰,方其走張定邊,脫高皇舟,一何壯也!”《國榷》

王世貞在《弇州續稿》中則道:“夫封鄂而謚忠武,唐之尉遲(恭)氏,宋之岳(飛)氏,并開平而三。大將之才,岳氏則吾開平伯仲哉!”

不管怎么說,常遇春死得都有些早了,徐達也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搭檔,可謂一位帥才失去了一位最好的將才。且不說常氏的年紀還不到四十歲,正是人生由成熟走向輝煌的年紀;只說當時殘元的威脅尚不在小,迄整個洪武時代也未能一清沙漠,如果常遇春能夠活到徐達那般年紀,其一生所建立的不朽功業也足當與衛青、霍去病、李靖之輩相伯仲。

當然,年輕奮發的霍去病更是英年早逝,否則大漢王朝的歷史還不知道將會怎樣書寫;而常遇春也算把功勞讓給了自己的小舅子藍玉,他的在天之靈也許可以得到安慰了。按照常遇春剛猛、火烈的個性而言,他的猝死似乎也不難理解,因為愈是這種人,愈容易逞強和蠻干,也容易沾染惡習,最終也就很難擺脫流星一般的命運。

不過,談遷認為常遇春的早薨或許也是一種幸運:“以開平之鋒銳,半天下而靡之,與中山(徐達)共功十九。其偏麾獨往,于薊北最尤著也!中道夭折,云臺(皇帝)追嘆。雖然,日后功臣往往誅廢,令開平而在,其氣亢且出藍玉上,能無鐘室(韓信)之憂乎?今溯(開國)元臣輒曰徐、常,則天又兩全之矣。”

假如常氏老當益壯,活到朱元璋那般年紀,他的脾性且不說,偏他還是藍玉的近親,其下場還真不好說;傅友德可謂常遇春第二,從傅氏的慘死,我們真就不難預見什么了。但是,常遇春不大可能活這么長,他若只再活個十年八年,功業也定當是錦上添花了。

北伐軍凱旋

自打殘元勢力漸漸被逼退回草原以后,他們的自尊和危機感好像一下子就被喚醒了,而士氣也仿佛一下子就上來了,其戰爭方式也從很大程度上發生了改變:一方面其戰爭成本降了下來,另一方面其機動性也得以加強。如此,戰爭的主動權反而慢慢地轉到了他們這一邊,明朝必然要因此而大費周章。

這年八月,故元總制、王保保部將賀宗哲以兵攻鳳翔,其目的也有給慶陽做聲援的意思;鳳翔守軍奮起反擊,戰況相當激烈。徐達則調順德守御平章韓政以兵赴慶陽,以爭取盡快解決慶陽的問題。

不久,慶陽“小元帥”出降。起初,此小元帥與張良臣共守慶陽,他眼見明軍攻圍日急,就起了投降的念頭,但被張良臣發覺后遭到了張的囚禁。城中很多士兵都想投降,他們便乘夜劫出了小元帥,然后一起跑到明軍那里投降。因為史書上沒有明確交代,筆者猜測這個“小元帥”可能是張良臣的侄甥一類。

元兵又攻打大同,李文忠等率師擊敗之,擒其將脫列伯。本來朱皇帝是詔命文忠自北平率師援助慶陽的,只是當隊伍行至太原時,聽聞大同報警,才臨時趕往大同的。

當時文忠對左丞趙庸等說道:“我們本是受命而來,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要是對于國家有利的,我們不妨專斷一些。今大同告急,如果不先緊著援助,那不喪失了一次打擊敵人的好機會嗎?”眾人表示同意,于是大軍由代地出雁門關至馬邑,此時大同已經失守。

剛至馬邑,敵游騎數千風風火火地也恰好趕到,不期遭遇到明軍,于是雙方展開了一場激戰,結果元兵被擊走,明軍便進至白楊門。當時天氣已經非常寒冷,雨雪紛紛而下,文忠懷疑這四處必有元兵的埋伏部隊,于是他只身帶著數騎入山偵察,但沒發現什么可疑的東西。

待到文忠回來時,前軍已駐營,離大同約有五十里地。但文忠卻命前軍改扎營于五里外的饅頭山上,因為那里地勢高而取水困難,正可吸引敵人來攻。接著文忠便派了幾個化裝成元兵的人到大同城里報信,元將脫列伯果然為之所動,于是調集精銳來攻明軍。

文忠令將士秣馬蓐食,閉營不出,而先以兩營誘敵。自晨至午,前營戰報頻傳,但文忠仍然不為所動,他決定以逸待勞、后發制人。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文忠琢磨著元兵應該餓了,這才分軍為左右翼,他身當前鋒,向敵人發起了猛烈反擊。結果生擒脫列伯,降其眾萬余,獲馬匹輜重甚眾。

別看這次勝利很普通,但它的影響非小,李文忠也算是美美地“秀”了一回。先時,順帝北走屯蓋里泊,他特命脫列伯、孔興以重兵攻大同,以作為反擊明軍的前沿陣地。而等到脫列伯不幸被擒,孔興走綏德,結果被其部將“斬之來降”了明軍,順帝這才徹底心灰意冷起來,自此再無南向收復之志。

就在慶陽將要被攻下的時候,朱皇帝又命都督僉事吳禎以敕書往諭徐大將軍。

朱皇帝的主要意思是:如果慶陽被拿下,那么可以令馮勝掌總兵印,統軍駐慶陽,節制各鎮兵馬;吳禎就留下同馮勝一起守慶陽,平章李伯升同都督僉事耿炳文守陜西;徐達、湯和等則回京受賞,并一同參與常遇春的葬禮。

光陰如箭,轉眼出來就快兩年了,為了爭取早點回家,徐達便再次督諸軍猛攻慶陽。于是將士爭穴其城,城中極力救御,然奔逸歸附者甚眾。幾天后,已支撐三月之久的慶陽城終于被攻克了。

起初,張良臣之復叛,自以為慶陽城高險而上有井泉可據。張良臣還有七個精悍善戰的養子,軍中語曰“不怕金牌張,唯怕七條槍”,他“又倚其兄張思道與王保保為聲援,賀宗哲、韓扎兒等為羽翼,姚暉、葛八之徒為爪牙,故欲拒守以圖大功”。想好好賭上一把。

但是在明軍的嚴密圍困下,張良臣逐漸無計可施,幾次出戰都遭失利。他又多次派人向寧夏求援,可派去的人都在路上被明軍截獲,至此“內外音問不通而糧餉乏絕,至煮人汁、丸泥咽之”,眼看大伙就要被餓死了。他手下的平章姚暉、葛八等知事不濟,便爭相獻門納師,明軍這才順利攻殺了進來。

最后,張良臣父子俱投井,但徐達又命人把他們給撈了出來,不管死沒死一律斬首示眾張良弼、張良臣兄弟本是沛人(劉邦同鄉),張良弼失勢后即逃歸了自己的家鄉隱居起來;后來明朝大肆搜捕他,他便四處躲藏,直到永樂初年以80歲高齡亡故。;然后,又遣指揮陸成赴京奏捷。慶陽一下,圍攻鳳翔的賀宗哲又勞而無功,只得引兵遁去。在這場鳳翔保衛戰中,守將金興旺等表現突出,多次用計破敵,事后他們便得到了朱皇帝的嘉獎。

徐達聞聽賀宗哲由六盤山遁去,又遣都督副使顧時、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將騎萬人進行追擊。九月,徐達率師至平涼,何文輝自宜祿來會。就在大軍準備回京復命的當口,賀宗哲又以其眾掠蘭州。于是徐達再命馮勝率步騎一萬七千人前往迎擊,結果賀宗哲再次聞風逃遁,馮勝只得率部返回。

就在徐達率眾返還南京的路上,朱皇帝即又下詔以帝鄉臨濠(鳳陽)為中都。

起初,朱元璋召問諸老臣,向他們征詢建都事宜。有人推薦關中,因為那里地處“險固金城,天府之國”;也有人推薦洛陽,因為那里地處“天地之中,四方朝貢,道里適均,汴梁亦宋之舊京”;也有的推薦北平,說那里“元之宮室完備,就之可省民力”。

但是朱皇帝后來卻漸漸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說:“你們所說的都有道理,但是時機都還不成熟。長安、洛陽、汴京,實周、秦、漢、魏、唐、宋所建國,但平定之初,民未蘇息,朕如果建都于那里,供給力役,悉資江南,重勞其民;如果選擇北平,那么主要的宮室,也不能不作一番更改、修飾,其實也不容易。”

接著他又說道:南京“長江天塹,龍盤虎踞,江南形勝之地,真足以立國”,而自己的家鄉臨濠“前江后淮,以險可恃,以水可漕”,也是一塊理想的建都之地—也許朱元璋心里的真實邏輯是:我能做一國之君,為什么我的家鄉就做不得一國之都呢?這其實還是他骨子里的小農思想在作祟。

群臣覺得皇帝說的也很有道理,于是紛紛附和,尤其是李善長等淮西勛貴。唯獨劉基有點不同意見,他雖然不怎么反對在鳳陽建中都,但是他強烈反對朱皇帝居中都,這一問題我們在后面也會專門說到。

這樣,朱皇帝便開始命有司在中都“建置城池、宮闕如京師之制”,但“規制之盛,實冠天下”。到底是否真的節省了民力,這必須要實踐來檢驗,因為人們說到的事情,往往未必做得到,或者是此前未能預計到。幾年后,作為半成品的中都工程最終被停罷。

就在這時,征南將軍廖永忠、參政朱亮祖等率師自廣西還,朱皇帝特命太子朱標率百官迎勞于龍灣。

到了十一月間,征虜大將軍、中書右丞相、信國公徐達等一行終于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南京,朱皇帝命其入見,很是撫勞了一番。

這次朱元璋命徐達等回京,并非是有意要結束北方的戰事,或者轉攻為守;而是朱皇帝有鑒于新情況、新形勢,又有了新的意圖、新的打算。此次,除了命徐達等人回京稍作喘息、同家人團聚一下外,主要也是為了朱皇帝方便安排下一步的行動。

可是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徐大將軍這邊身子還沒坐熱,擔負留守任務的馮勝居然擅作主張:他眼見關陜既平,便也帶著人馬開赴回京,準備向皇帝領賞。徐達等前腳剛踏入南京,馮勝等一行后腳就跟了過來。這一來,可把個朱皇帝給氣壞了,他當眾詰問馮老二道:“將軍在平涼,外御胡虜,內鎮撫關中,國家所托非輕!可你卻不等命令,就擅自引眾而還,留守的任務,還有誰能來擔當呢?”

馮勝只得趕緊向皇帝認錯,看在他之前的戰功上,朱皇帝倒沒怎么嚴厲處罰他,只是發給他的賞賜卻減去了大半。幾天后,朱皇帝便御駕奉天門,大賞平定中原及征南將士之功。但是這馮老二一回來,西北頓時空虛,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王保保馬上就抓住了戰機。這年十二月,王保保發大兵襲擊蘭州。

蘭州守將、指揮張溫召集諸將校商議道:“彼悉眾襲我,我兵寡,難與為敵,然彼遠來,未知我眾寡,乘暮擊之,可以挫其鋒,彼不退則固守以待援。”于是整兵出戰,王保保兵稍卻。

天亮后張溫收兵入城,敵兵遂圍城數重。當時鷹揚衛指揮于光守鞏昌,他見蘭州被圍,便率所部來援,至蘭州之馬蘭灘,與王保保兵遭遇,結果于光被敵人生擒。于光被押赴蘭州城下,元兵令其向城中勸降,結果于光不屈而死。城中看到于指揮如此忠烈,皆備受鼓舞,因此守城更有了勁頭。王保保眼見進攻不利,又害怕明軍大兵來援,于是不得不引兵而去。

眼看就到了洪武三年(1370)的春天,朱皇帝御奉天殿(相當于清時的太和殿)受朝賀,大宴群臣;諸命婦則朝見馬皇后于坤寧宮,也同得賜宴。

有鑒于王保保等人為患西北,且勢力尚強,于是朱皇帝復命右丞相、信國公徐達為征虜大將軍,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為左副將軍,都督馮勝為右副將軍,御史大夫鄧愈為左副副將軍,湯和為右副副將軍,往征沙漠。

當時,朱元璋詢問諸將道:“元主遲留塞外,王保保近以孤軍犯我蘭州,其志欲僥幸尺寸之利,不滅不已。今命卿等出師,當何先?”

“保保之寇邊者,以元主猶在也,若以師直取元主,則保保失勢,可不戰而降也。”很多將領都認為擒賊應先擒王。

不過,朱元璋先前既已承諾不對元順帝趕盡殺絕,自然他還得找個臺階下,他的意思是兩路同時出擊,以收雙管齊下之效:“王保保方以兵臨邊,今舍彼而取元主,是忘近而趨遠,失緩急之宜,非計之善。朕意欲分兵為二道:一令大將軍自潼關出西安,搗定西,以取王保保;一令左副將軍出居庸,入沙漠,以追元主,使其彼此自救,不暇應援。況元主遠居沙漠,不意吾師之至,如孤豚之遇猛虎,取之必矣。事有一舉而兩得者,此是也。”

諸將覺得此計略甚是可行,于是受命出征,其中東路軍為十萬之眾,西路可能比東路要多一些。如此一來,一場新的大規模的遠征作戰又將在大明的北疆打響,這一次朱元璋的總體意圖是要徹底解除殘元的威脅,以期“永靖沙漠”。

然而,這一次朱皇帝能像以往那般如愿嗎?他對于退回沙漠的北元,有著足夠清醒的認識嗎?這一切還皆是未定之數。總之,自北伐以后,洪武時期共有七次以上大規模的打擊北元的行動,這不過才是第一次而已。

馬踏應昌

生活自身會教育人,但這需要時間。不幸的現實就教育了初登大寶的朱元璋,他過去以為只要殘元那邊安于天命、自己這邊守好國門,彼此就都萬事大吉了!但如今看來,此前的自己的確過于天真了。

尤其是王保保那個家伙,太難纏了,又是一個堅決的頑抗主義者,簡直是“冥頑不靈”。山陜雖已平定,但王保保仍擁據西北,依然忠于故元皇帝,二者互為聲援,直接威脅著大明的北方安全。如果要處處防守,則勢必處處空虛,新生的大明王朝不能不改變策略,選擇以攻為守,就算不能探得虎崽兒,也要力爭把老虎趕得遠遠的。

就在洪武二年八月,朱元璋還在堅持不懈地給王保保寫信,希望對方“能知時達變,慨然來歸”,可效果可想而知;因為王保保骨子里絕非“漢人”,而且他做人也總有些骨氣。

十月,朱皇帝又致書元順帝,希望對方能夠“改圖易慮,安分順天,以存宗祀”,結果如石沉大海;后來他又接二連三地給順帝寫信,但仍舊收效甚微。但朱皇帝還不死心,于是他又給元丞相也速修書,希望對方能夠成為“識時之俊杰”,但效果也不理想。

接著他又以書諭納哈出,其中既指出了自己的天命所歸,也道出了當時大明開張伊始的紅火景象,更威脅說“于是盧龍戍卒,登萊、浙東并海舟師,咸欲奮迅,一造遼沈”,將由海、陸兩路入據遼東;但是他又不忍心以刀兵加諸故人身上,所以才試圖尋求和平解決的渠道,故而才希望納哈出能成為又一位“竇融”。

其實,當時明軍還無暇進圖東北,他們不得不首先對付來自西北和漠北的威脅。再說納哈出的威脅也并不直接,朱皇帝自然暫不想分兵東北。聰明如納哈出,也只得盡力敷衍朱皇帝,依然忠于元主。

為什么朱元璋書信寫了一封又一封,卻效果不佳呢?因為當時殘元的力量還很強大。“順帝北出漁陽,旋輿大漠,整復故都,不失舊物,元亡而實未始亡耳”《明史紀事本末》卷十,以元順帝為首的蒙古統治集團雖退回草原,但其整個政權機構還完整地保存著,其統治權威還在。

這時忽答一軍駐云州,王保保一軍駐沈兒塔,納哈出一軍駐金山,失喇罕一軍駐西涼,彼此遙相呼應,整個北元方面,其“引弓之士,不下百萬眾也,歸附之部落,不下數千里也,資裝鎧仗,尚賴用也,駝馬牛羊,尚全而有也”。他們當然不愿意輕易就范,總要較量一下,見過分曉再說。

當時除了四川在明氏手中,云南還在元朝的控制中;王保保等人之外,吐蕃也在跟著起哄,察合臺后王則控制著天山南北。北元方面的總體軍事勢力比之明朝并不稍遜,所以朱皇帝才不敢有絲毫松氣,前路依舊漫漫。想當年,吳國雖攻破楚都,但楚臣申包胥旋即在秦國的幫助下復國;又有,樂毅所率領的燕軍破齊七十二城,僅余即墨等二城未下,但樂毅一旦被撤換,齊將田單一鼓作氣而連破燕軍,終于收復故齊—“豈得云惰歸之氣,沒世不復歟”,誰敢保證說北元就此泄氣了呢?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卷土重來呢?僅此一點,就足以令朱元璋整日惴惴不安了。

況且,這不但是兩個民族之間的戰爭,也是兩種社會生產、軍事組織方式之間的較量,從根本上說,彼此是難以融合的。只要元朝不屈服,大明就只能奉陪到底,除非其內部出亂子,或者明朝有足夠的力量深入草原,以此才可能換得幾十年的太平日子。

不是北風壓倒南風,就是南風壓倒北風。

眼看就到了洪武三年正月,王保保駐兵安定縣之西巉。就是在這時,他攻蘭州未遂,于是乘機“縱游騎掠平涼、應昌北鄙人畜,大為邊患”,這仍是馮勝擅離職守的后果。到了二月時,北征大軍已經相繼趕到。首先是東路軍的李文忠部到達了興和,元守將舉城降,復進兵察罕腦兒,遂擒元平章竹貞。

進兵察罕腦兒生擒元平章竹貞的人,其實不是李文忠,他正是才堪獨當一面的廖永忠。廖永忠這一次也參與了北征,察罕腦兒在興和西南千里之外,元世祖忽必烈曾建行宮于此,廖永忠部已經形同于中路軍,主要目的還是在于策應東、西兩路人馬參見《明史·廖永忠傳》:“三年從大將軍徐達北征,克察罕腦兒。”

三月,西路的徐達部到達定西一帶,王保保退屯車道峴。既而,徐達進兵沈兒峪,他先遣左副副將軍鄧愈直抵王保保的營壘,立柵以逼之,準備與王部一較高下。

就在這時,朱皇帝鑒于先前泥石流襲擊的教訓,于是遣使諭徐大將軍,讓他注意防水問題。四月,徐達等率主力師出安定,駐沈兒峪口,與王保保隔深溝而壘,雙方一日交戰數次。

不久,王保保發精兵千余人,由間道(小路)從東山下,試圖偷襲明軍的東南營壘;由于一時搞不清情況,結果東南一壘整個都驚擾起來,左丞胡德濟竟倉促不知所措,多虧了徐達親自率兵趕來,這才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失。敵眾退去以后,徐達追究失職之罪,遂斬東南壘指揮趙某及將校數人以徇,軍中股栗。

第二天,徐達整眾出戰,于是北伐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戰役爆發了,雙方總兵力不下二十萬眾。

這一次諸將爭奮,莫敢不力,遂大敗王保保部于川北亂冢間,竟將對方打了個一敗涂地—生擒元郯王、文濟王及國公閻思孝、平章韓扎兒、虎林赤、嚴奉先、李景昌、察罕不花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將校士卒八萬四千五百余人,獲馬萬五千二百八十余匹、槖駝騾驢雜畜稱是。

不過筆者有點懷疑這八萬多人未必都是戰士,覺得這其中應該有不少是此前王部所擄掠的人眾。由于明軍的超水平發揮,結果王保保僅與其妻子數人從古城北遁去,至黃河,因為無船只得流木以渡,遂由寧夏奔北元新都和林在今蒙古國杭愛省厄爾得尼召北,系元時嶺北行省省會所在。。徐達遣都督郭英追王保保至寧夏,不及而還。王保保逃到和林后,愛猷識理達臘卻并未追究其失敗責任,反而“復任以事”,看來太子殿下確實是認準了王某人。

胡德濟也算是幸運了,雖然徐達當時沒處置他,但他事后以小胡失律之罪,將其械送京師,交由皇帝親自發落。最后朱元璋念及小胡先前的功勞,當然還有胡大海的面子,特命宥之。不過,他卻遣使敕諭徐達,讓徐大將軍不要效法不斬蘇建的衛青,而應該學習法辦莊賈的司馬穰苴;而且這本就是大將軍的職分,否則“慢軍功者悉歸之朝廷,則將軍之威玩,而號令不行矣”; “若送至朝廷,朝廷必議其功過”,這樣有功之臣勢必要從輕發落,長此下去將領還怎么肯用命?

在大破王保保的既定行動完成以后,朱元璋又進一步指示徐達,要其伺機調兵收取吐蕃、興元(今漢中),兩處若平,則四川的門戶就被打開了;一旦將來伐蜀成功,也可以將王保保部的敗降之眾安置在那里。

于是,洪武三年五月,大將軍徐達分遣左副副將軍鄧愈前往詔諭吐蕃,而自率一支精銳往取漢中。

再說東路的李文忠部,他們的戰果雖然沒有西路大,卻收獲了驚人的意外之喜,還端了殘元的新巢穴—應昌在今內蒙古克什克騰旗達里諾爾湖畔。,元順帝君臣自開平逃到了這里。

先是,左副將軍李文忠、左丞趙庸敗元太尉蠻子、平章沙不丁、朵兒只、八剌等于白海子之駱駝山,遂進次開平,元平章上都罕等降。

然而不幸的是,當都督孫興祖及燕山右衛指揮平定、大興左衛指揮龐禋等兵次三不剌川時,他們遭遇了一股強敵,盡管進行了一番力戰,結果在退至五郎口后,仍遭到敵人的瘋狂圍攻,最終全軍覆沒。另,海寧衛指揮副使孫虎率兵至落馬河,與元太尉買驢戰,孫虎也不幸戰死。孫興祖、孫虎等部其實都是李文忠部的疑兵,意在分散元軍的注意力。

孫興祖,朱元璋的濠州同鄉,剛毅有膽氣,初從朱元璋取和陽,無甚知名。等到渡江以后,朱家軍再攻城略地時,孫興祖竟一路先登,遂以功授右都先鋒。其后又屢立戰功,一路升遷至統軍元帥、天策衛指揮使,再升驃騎大將軍、大都督府副使。后來又跟從徐達北伐,元大都被拿下以后,朱皇帝以北州重地,特命孫興祖戍守,足見倚重之情。“興祖至(北平),紀律嚴肅,軍民安之”,到此時戰死,孫興祖年只三十有五。噩耗傳到南京后,朱元璋要有所表示,包括其他幾位犧牲的將領。

然而,就在大明方面還來不及郁悶之際,李文忠率師趨應昌,距離尚有百余里時,不期中途俘獲了一名蒙古騎士。當明軍訊問此騎士時,此人竟回答道:“四月二十八日,我們陛下駕崩。今自應昌往開平,報國喪。”原來是順帝駕崩了,這真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振奮的大事!

于是文忠即督兵,兼程以進,準備趁此良機狠狠撈一把—不過,古人道“禮不伐喪”,唐時侯君集伐高昌,聞其喪,乃引師而還,這似乎就是所謂“仁義之師”。如果有人把這個道理告訴李文忠這個滿身儒氣的后生,興許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參見《舊唐書·侯君集列傳》。—而且后來愛猷識理達臘的頑抗態度,未必不與此舉有關系,明軍實在是欺人太甚!

隨后,他們先是遭遇了一股元兵,與戰,大敗之,追至應昌,遂圍其城。經過一番激戰,到次日時,明軍就攻破了這座塞外哭泣中的孤城。顯然,由于出其不意,明軍的戰果是非常巨大的:“獲元主嫡孫買的里八剌并后妃宮人暨諸王、省院、達官、士卒等,并獲宋元玉璽、金寶一十五,宣和殿玉圖書一,玉冊二,鎮圭、大圭、玉帶、玉斧各一,及駝馬牛羊無算”,可惜卻讓愛猷識理達臘與數十騎遁去;李文忠親率精騎追之至北慶州(今內蒙古巴林右旗境內),不及而還。

不過好事還沒完,當明軍途經興州時,遇元將江文清等率軍民三萬六千九百余人來降;明軍又至紅羅山時,又降服了江文清部將楊思祖等一萬六千余人。對于這些降眾,明朝方面當然不會再輕易加以殺害了,而且形勢也不像討張時那么緊張了,手段已沒必要如此極端,再說殺戮只會起反作用。歷代中原王朝對于少數民族的降附人眾,都實行“以夏變夷”的策略,即進行民族同化。

回頭再說西邊的戰事,此時已多少有些波瀾不驚。

先是,大將軍徐達與都督馮勝、參政傅友德、左丞李思齊等南出至一百八渡,至略陽,擒元平章蔡琳,遂入沔州(今勉縣);徐大將軍又遣禆將金興旺、張龍由鳳翔入連云棧,準備合兵攻興元。結果,興元守將劉思中、知院金慶祥迎降,徐達留金、張二將鎮守漢中,他則引軍還西安。

另外還有中路的一次小勝:都督同知汪興祖與指揮常守道率兵至大同北口,與元將速哥帖木兒等戰,大敗其軍,斬首無算,還生擒了王保保弟金剛奴、平章朱真等四百余人。

六月,在鄧愈招諭吐蕃的同時,朱皇帝又命僧人克新等三人往西域進行招諭,還命他們進行實地偵察,圖其所過山川地形以歸。

接著,李文忠的捷報被送至南京。當時百官正奏事奉天門,聞元主殂,遂相率拜賀。朱皇帝于是說道:“元主守位三十余年,荒淫自恣,遂至于此。”既而,他又體貼地對治書侍御史劉炳道:“你本是元朝舊臣,今日之捷,出于君臣大義,你是不應當被強入祝賀之列的。”朱皇帝因命禮部榜示:凡北方捷至,嘗仕元者不許稱賀。

“命故元臣毋賀,于以砥節”,這是要士大夫之流保持節操的緣故!不過若仔細說起來,劉基、宋濂等哪個不是食過元祿的?估計“嘗仕元者”這個成分就不太容易劃分。

實在地說,如果沒有元順帝的昏庸,也就不可能有他朱元璋的乘運得勢。除了我們以前說過的順帝上臺初期曾振作過以外,據說他老兄還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建筑設計師,故而京城百姓美其名曰“魯班天子”(與明熹宗朱由校算是隔代知音)。順帝既不乏英明之資,也不乏進取之時,他老兄享年五十,僅在位就有三十多年,但一切最終都成了浮云。

朱元璋以其“不戰而奔,克知天命,謚曰‘順帝’”,在今天看來,這似乎也包含點諷刺的意思。專制是沒有任何統治的合理、合法性的,古人只能依靠所謂的“天命”來加以勉強證明。

歸來見天子

一個舊的王朝被取代,絕不等同于它被作為單純的敵人被消滅,起碼新王朝要對舊王朝的主要方面持一種肯定態度。為此,當“應昌大捷”要被榜諭天下時,朱元璋先過目了榜文,結果其中的“侈大之詞”引起了他的不滿。

于是朱皇帝深責李善長等人道:“卿等為宰相,當法古。昔致君于圣賢,何乃習為小吏浮薄之言?不知大體,妄加詆誚,況元雖夷狄,然君主中國,且將百年,朕與卿等父母皆賴其生養。元之興亡,自是氣運于朕,何預而以此張之四方?有識之士,口雖不言,其心未必以為是也,可即改之。”老李本為小吏,但朱元璋之識大體誠為難得,但他這更有可能是要懷柔殘元。

幾天后,李文忠遣人送所獲故元諸孫買的里八剌等及其寶冊至京師。此時楊憲已經回到中書省,楊憲等建議以買的里八剌獻俘于廟,寶冊則令百官具朝服以進呈。

朱皇帝道:“寶冊貯之庫,就不必進呈了。古者雖有獻俘之禮,周武王代殷商,可曾用過這套儀式嗎?”

楊憲答說:“周武王時期的事情雖然搞不太清楚,但唐太宗曾經這樣做過。”

朱皇帝道:“太宗是對待王世充,若遇到隋朝之宗室子孫,恐怕不會實行這種禮儀。元雖夷狄,入主中國,百年之內,生齒浩繁,家給人足,朕之祖、父亦預享其太平。雖古有獻俘之禮,不忍加之,只令服本俗衣以朝。朝畢,賜以中國衣冠,就令謝。”

最后,他又指示楊憲道:“故國之妃朝于君者,元有此禮,不必效之,亦令依本俗服于中宮朝見,見畢,賜之中國服,亦令就謝。”

不久,朱皇帝頒平定沙漠詔于天下。隨后,又遣使赍詔往諭安南、高麗、占城等地,這是三個已經朝貢過的國家。是日,百官上表賀。朱皇帝又出題目說:“卿等試言元之所以亡,與朕之所以興。”

劉基作為謀臣之冠,于是他進言道:“自古夷狄未有能制中國者,而元以胡人入主華夏上百年,腥膻之俗,天實厭之。又況末主荒淫無度,政令隳壞,民困于貪殘,烏得而不亡?陛下應天順人,神武不殺,救民于水火,所向無敵,安得而不興?”

接著朱皇帝便總結說:“當元之季,君宴安于上,臣跋扈于下,國用不經,征斂日促,水旱災荒,頻年不絕,天怒人怨,盜賊蜂起,群雄角逐,竊據州郡。朕不得已,起兵欲圖自全,及兵力日盛,乃東征西討,削除渠魁,開拓疆宇。當是時,天下已非元氏有矣。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逸豫,其臣各盡乃職,罔敢驕橫,天下豪杰,曷得乘隙而起?朕取天下于群雄之手,不在元氏之手,今獲其遺胤,朔漠清寧,非天之降福,何以致此?詩曰:‘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天命如此,其可畏哉?”

幾天后,朱皇帝遣使詔諭元宗室、部落臣民,申明了和平共處之意,并希望愛猷識理達臘能夠歸順大明。

接著,朱皇帝又遣使持詔諭云南、八番、西域、西洋、瑣里、爪哇、畏吾兒等國:“自古為天下主者,視天地所覆載,日月所照臨,若遠若近,生人之類,無不欲其安土而樂主,然必中國治安而后四方外國來附。近者,元君妥歡帖木兒荒淫昏弱,志不在民,四方豪杰,割據郡縣,十去八九。朕憫生民之涂炭,興舉義兵,攘除亂略,天下兵民,尊朕居皇帝位,國號大明,建元洪武。前年克取元都,四方以次平定,其占城、安南、高麗諸國,俱已朝貢。今年遣將巡行北邊,始知元君已歿,獲其孫買的里八剌,封為崇禮侯。朕仿前代帝王治理天下,惟欲中外人民咸樂其所,又慮汝等僻在遠方,未悉朕意,故遣使者往諭,咸使聞知。”

不過,大明的太平之日還遙遠得很,且不說北元的威脅與倭寇的襲擾,大明境內的民眾反抗現象也是此起彼伏,這著實讓朱元璋頭疼。

我們之前就已說過,民眾的反抗主要根源于明初的征伐過多,百姓的負擔依然很重。另外,朝廷新貴、地方官吏盤剝、欺壓百姓的大有人在,朱皇帝的惠民政策尚不能得到很好的貫徹,階級矛盾仍舊相當突出。再者,社會經過大亂之后,民心未穩,也容易被煽動。

洪武三年秋七月,對于吐蕃的招諭已初見成效。八月,朱皇帝又遣官釋奠于先師孔子,且“命來年曲阜廟庭官給牲幣,俾衍圣公主祀事,歲以為常”。就在這時,又傳來了一道噩耗—大都督府同知康茂才卒于陜州。老康也是一位難得的將才,所以朱皇帝親為文祭之。

九月,朱皇帝命指揮韋正守河州(治今甘肅臨夏), 《明興野記》的作者俞本當時就在韋正麾下做一名中下級軍官。本來,河州于去年四月已被馮勝攻克,但是馮老二“以化外之地,不可守,將城樓庫房屋盡行焚燒殆盡,拘虜南歸”。結果,自洮河至積石關,三百余里,骸骨遍野,人煙一空。

待到河州再被鄧愈收復后, 韋正等便被派駐到了這里。將士們眼見“城邑空虛,人骨山積”的慘狀,也起了逃避之心。但是,韋正卻說服他們道:“我韋正受命率公等出鎮邊陲,當不避艱險,以報國恩。今既至此,無故棄去,一旦遂生戎心,其誰御之?我與爾等死亡無地,妻孥不得相保,毋寧死于王事乎!”于是眾感激如命,韋正日夜撫循軍民,河州遂為樂土,這也就為保證大明的西北安定做出了一定貢獻。

一棄一守,俞本為此批評馮大都督道:“予嗟馮勝不知得寸則寸,得尺則尺,不葺守而棄之,其見斯淺矣。”《明興野記》看來馮老二確實是個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的人。

俞本也是淮西人,朱元璋的同鄉,他早在濠州時期就已參加革命軍,而且他當時才十五歲。他追隨朱元璋渡江以后,被分到親兵都指揮使馮國用的帳下成了一名“帳前黃旗先鋒”,馮老大死后馮老二接了哥哥的班,可見他對馮勝是比較了解的。直到洪武年間,俞本才被分到了韋正麾下。

俞本身為親軍,野戰立功的機會不是很多,因此他雖然略通文墨,在革命軍中可謂難得,但一直官卑位微。

洪武三年(1370)十月,朱皇帝命大將軍徐達及平章李文忠等班師。同時,他又遣使致書愛猷識里達臘,希望對方看清形勢。

十一月,大將軍徐達、左副將軍李文忠等還至龍江,朱皇帝車駕出勞于江上。次日,徐達率諸將上《平沙漠表》。隨后,朱元璋再次大封功臣。這一次較之先前,對于功臣們的封賞都正式得多了,也算是大明開國之后的首創,值得垂諸不朽。

其中,封公者六人:銀青榮祿大夫、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左丞相兼太子少師宣國公李善長,授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進封韓國公,參軍國事,食祿四千石;

征虜大將軍、銀青榮祿大夫、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右丞相兼太子少傅信國公徐達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進封魏國公,參軍國事,食祿五千石;

翊運推誠宣德靖遠功臣、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保、中書右丞相開平忠武王常遇春之子茂,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封鄭國公,食祿三千石;

榮祿大夫、浙江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李文忠,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國公,同知軍國事,食祿三千石;

銀青榮祿大夫、都督府右都督兼太子右詹事馮勝,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封宋國公,同參軍國事,食祿三千石;

榮祿大夫、御史大夫兼太子諭德鄧愈,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封衛國公,同參軍國事,食祿三千石。

其中特別規定:“公爵之位俱令子孫世襲,惟常茂如無后嗣,兄終弟及。”

另外,封侯者二十八人:湯和封中山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唐勝宗封延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陸仲亨封吉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周德興封江夏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華云龍封淮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顧時封濟寧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耿炳文封長興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陳德封臨江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郭子興封鞏昌侯,食祿一千五百石;王志封六安侯,食祿九百石;鄭遇春封滎陽侯,食祿九百石;

費聚封平涼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吳良封江陰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吳禎封靖海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趙庸封南雄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廖永忠封德慶侯,食祿一千五百石;俞通源封南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華高封廣德侯,食祿六百石;

楊璟封營陽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康茂才之子康鐸封蘄春侯,食祿一千五百石;朱亮祖封永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傅友德封潁川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胡美封豫章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韓政封東平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黃彬封宜春侯,食祿九百石;曹良臣封宣寧侯,食祿九百石;梅思祖封汝南侯,食祿九百石;陸聚封河南侯,食祿九百石。

其中規定:“侯爵之位俱令子孫世襲,惟華高嫡子,許令承襲食祿米五分之四,康鐸嫡終,如無后嗣,庶長及之。”

這批首次受封的大明開國元勛一共三十余人,他們與東漢以“云臺二十八將”及李唐以“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為代表的功臣班子相比較,不管總體質量如何,起碼從數量上來說還算相當。當然,我們也不能不指出,由于這批受封的大明開國元勛基本來自社會下層,所以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且偏重武人和同鄉,故而它不那么為后人所津津樂道。

除了封爵之外,諸功臣并賜誥命、鐵券,又賜文綺及帛不等。其他有功將士也一應獲得獎賞,甚至守御未出征的將士也得到了部分獎勵,“諸軍士除在逃不賞外,人賞銀十兩、錢六千”《明太祖實錄》卷五十八

鐵券這個東西是需要好好說說的,它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聽到的“丹書鐵券”。南梁時用銀字填字,稱“銀券”;隋時用金填字,亦稱“金券”、“金書”,又因“鐵券”可以世代相傳,故又為“世券”,省稱“鐵券”。它一般是由朱砂書寫(唐以后改用嵌金)的鐵制的憑證,是古代帝王賜給功臣世代享受優遇或免罪的憑證。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朝廷一般會將鐵券從中剖開,乃與諸侯各存一半。洪武年間及永樂初年,都有功臣得賜鐵券,據明人記載,明代鐵券依照唐制,不過“所謂免死,除謀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革爵革薪,不許仍故封,但貸其命耳”(明)沈德符《野獲編》。鐵券鐫刻的內容一般包括四個方面:一、賜券的日期,賜予對象的姓名、官爵、邑地;二、記載被賜者對朝廷的功勛業績;三、皇帝給被賜者的特權,如免死等;四、皇帝的誓言。按朝廷的有關法律,持有鐵券的功臣、重臣及其后代,可以享受皇帝賜予的種種特權。

這樣來看,鐵券從某種程度上確實容易助長功臣及其子孫后代作惡,盡管鐵券也不能徹底免除懲戒,不過從輕發落而已;及至后來朱皇帝屢興大獄,將一干功臣打成“謀逆”,鐵券便成了一紙空文。

天下為私

其實,封賞功臣雖然是大喜之事,但是這名利之事也最容易引起爭議了,因為大多數將士都沒有人家“大樹將軍”馮異的那般風范。古往今來,因爭功爭破了頭的真不知凡幾。

但是,朱元璋在封賞之前,就已經強調說“凡今爵賞次第,皆朕所自定,至公而無私”,那意思就是要大家心服口服,誰敢再有異言就等著瞧吧。作為最高領袖,朱元璋當然是最有權威的功勛評判人,除了看重資歷,朱皇帝自然也可以憑借個人的感情好惡來定奪,尤其是他更看重一個人的“忠誠度”及“規范度”。

接著他就舉例說:“如御史大夫湯和,與朕同里闬,結發相從,屢建功勞,然嗜酒妄殺,不由法度;趙庸從平章李文忠取應昌,其功不細,而乃私其奴婢,廢壞國法;廖永忠戰鄱陽時,奮勇忘軀,與敵舟相拒,朕親見之,可謂奇男子,然而使所善儒生窺朕意向,以徼封爵;僉都督郭子興不奉主將之命,不守紀律,雖有功勞,未足掩過,此四人止封為侯。”《明太祖實錄》卷五十八

當然,很多事情朱皇帝不好明說,只得冠個“欲加之罪”,就算是對大家的疑惑有個交代。對于朱皇帝的這般用心裁奪,后世的王世貞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讀洪武三年之功令,未嘗不三復而嘆也……中山侯,宿將也,以一言之悖而不獲公(爵);德慶侯,巨勛也,以一事之紕而不獲公……(太祖)訓詞何凜乎斧鉞焉!”《弇州續稿》卷四十。注意這里強調湯和乃是“宿將”,意在其資歷深;廖永忠“巨勛”,意在其功勞大。

這里的“一言之悖”,指的自然就是當年湯和在常州時發過的那句牢騷。對于廖永忠所受到的不平待遇,談遷在《國榷》中表示不滿道:“夫窺旨不過冀一時幸,非罪也!獲減祿賞十之二,何足損其功。”而正因為朱皇帝完全從一家之私出發,才制造了這種君臣極度不和諧的氣氛,“其后功臣多誅絕,早見端于此矣”。

另外,朱皇帝又說:“平章李文忠總兵應昌,逐前元太子遠遁漠北,獲其皇孫、妃嬪、重寶悉歸朝廷,此功最大;御史大夫鄧愈自幼相從,屢更任使,雖經摧挫,口無怨言,此二人者,宜列公爵。左丞相李善長,雖無汗馬之勞,然事朕最久,供給軍食,未嘗缺乏;右丞相徐達,與朕同鄉里,朕起兵時,即從征討四方,摧強撫順,勞勛居多,此二人者,已列公爵,宜進封大國,以示褒嘉。”

其實,李善長的封賞是有點援引蕭何的先例的,且朱皇帝的鄉土觀念極重,老李卻恐怕有些當不起,因為蕭何實在是劉邦最得力的大管家和一代能臣;況且,作為大漢功臣的韓信、彭越、英布、盧綰等人皆得裂土為王,明顯比徐、常等人的待遇要高得多。這也是前文中我們已經交代過的,可謂在繼承中又有革新,一切的著眼點都在加強中央集權及君主專制(獨裁)—中國的歷代王朝都是打出來的,開國君主們都是名副其實的暴力最強者,所以他們在制定政治游戲規則時,總是首要維護自己的利益。

本來,朱皇帝這次總共封了三十位侯爵,汪興祖先是被封為了東勝侯,繼而就因為犯了事被奪去爵位;次年明軍征四川,汪氏受命戴罪立功,可能因為立功心切,結果他不幸戰死。作為大明猛將之一的薛顯被封為了永城侯,但是他之前因有專殺之罪(擅自殺人),所以只封侯而不予鐵券,且不久就被發配到了海南,很多年以后才被重新召還。

最后,朱皇帝又強調說:“書云:‘德懋懋官,功懋懋賞。’今日所定,如爵不稱德,賞不酬勞,卿等宜廷論之,無有后言。”但是諸將當場都不敢有異議,于是個個頓首悅服。

不管怎么說,這些被封賞的開國功臣都成了新一代的大地主、大貴族,也成了大明勢力最強固的既得利益者。比如洪武四年,一次賞賜給六國公、唐勝宗等二十五侯及丞相、參政等在臨濠的山地,就多達六百五十八頃之多,平均每人合兩千五百畝;洪武四年十二月,朱皇帝僅賞賜湯和田就達萬畝。另外,這些軍功新貴還被賞賜了數以千計的佃戶、戶人或伴當軍士。

幾天后,朱皇帝大宴諸功臣。宴罷,他又苦口婆心地告誡大家,要大臣們繼續保持優良的傳統,且不可忘記昔日艱難,生出驕逸之心,否則富貴來得快去得也快。

另外還有一次,朱元璋上朝罷,退坐東閣,特召諸武臣問之曰:“你們退朝之后,閑來都做些什么事呢?有沒有親近儒生呢?從前,在戰陣之間,你們提兵御敵,以勇敢為先,以戰斗為能,以必勝為功。但是現在你們居閑無事,勇力無所施,就應該與儒生們一同講求古之名將成功立業之后,事君有道、持身有禮、謙恭不伐能、保全其功名者何人,驕淫奢侈、暴橫不法、不能保全始終者何人?并且常以此為鑒戒,擇其善者而從之,則可與古之賢將并矣。”顯然,朱皇帝的初衷還是很好的,他要大家務必牢記歷史教訓。

次日,魏國公徐達率諸將詣闕謝恩。朱皇帝御華蓋殿,賜徐達等侍坐,且從容與大家交談起來。最后,朱皇帝認真地總結了一下自己奪取天下的整個大略:


曩者,四方紛亂,群雄競起。朕與卿等初起鄉土,本圖自全,非有意于天下,及渡江以來,觀群雄所為,強者縱于暴橫,弱者不能自立,荒淫者迷于子女,貪殘者耽于貨寶,奢侈者溺于富貴,剽賊者喜于戰斗,茲數者無救患之心,徒為生民之患。

若張士誠、陳友諒,尤為巨蠹,士誠恃其財富,侈而無節,友諒恃其兵強,暴而無恩。朕獨無所恃,惟不嗜殺,布信義,守勤儉,所恃者卿等一心,共濟艱危,故來者如歸。嘗與二寇相持,人有勸朕先擊士誠,以為士誠切近,友諒稍遠,若先擊友諒,則士誠必乘我后,此亦一計。然不知友諒剽而輕,士誠狡而懦,友諒之志驕,士誠之器小,志驕則好生事,器小則無遠圖,故友諒有鄱陽之役,與戰宜速,吾知士誠必不能逾姑蘇一步,以為之援也。向若先攻士誠,則姑蘇之城,并力堅守,友諒必空國而來,我將撤姑蘇之師以御之,是我疲于應敵,事有難為,朕之所以取二寇者,固自有先后也。

二寇既除,兵力有余,鼓行中原,宜無不如志,或勸朕蕩平群寇,乃取元都。若等又欲直走元都,兼舉隴蜀,皆未合朕意。朕所以命卿等先取山東,次及河洛者,先聲既震,幽薊自傾,且朕親駐大梁,止潼關之兵者,知張思道、李思齊、王保保皆百戰之余,未肯遽降,急之非北走元都,則西走隴蜀,并力一隅,未易定也。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元眾膽落,不戰而奔,然后西征張、李二人,望絕勢窮,故不勞而克,惟王保保猶力戰以拒朕師。

向使若等未平元都,而先與之角力,彼人望未絕,困獸猶斗,聲勢相聞,勝負未可知也。事勢與友諒、士誠又正相反,至于閩廣,傳檄而定,區區巴蜀,恃其險遠,此特余事耳。若等可以少解甲胄之勞矣。


朱元璋的自負之情溢于言表。接著,他又命曹國公李文忠領大都督府事,潁川侯傅友德、吉安侯陸仲亨、濟寧侯顧時、臨江侯陳德、六安侯王志、滎陽侯鄭遇春、江陰侯吳良、南雄侯趙庸同知都督府事。

之后,升指揮王成、單發、沐英、何文輝、陳桓、莊齡、王蕳、藍玉、仇成、金朝興、費震、王弼、胡德并為大都督府都督僉事,仍令子孫世襲指揮。

又過了幾天,朱皇帝加封中書右丞汪廣洋為忠勤伯,食祿三百六十石;御史中丞兼弘文館學士劉基為誠意伯,食祿二百四十石;二人皆賜誥命。

但是其他文臣皆不見封,甚至一些為國事而死難的,也難得任何褒贈表示。比如因出使云南而被殺的王祎,其人文章蓋世,幾與宋濂齊名,經李文忠特薦,被厚待于“禮賢館”;后來參與修撰《元史》,又為太子的老師;朱皇帝也一向對其青眼有加,但“銜命萬里,歿不聞一字之褒,豈于事無少補耶?”《國榷》

其實,這都是朱皇帝右武抑文思想的體現,在有著長期戰爭實踐的朱元璋看來,只要抓住了軍隊,就等于抓住了政權,而為了體現武將的尊榮,就需要特別厚待將領們(可惜只是暫時的);為此談遷評論道:“優于裹革,略于筆冢,蓋開創之日為然矣”。都是正常情況,沒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這些新貴絕大多數都是淮西舊勛,朱元璋此時就是要依靠這種淮西本位主義來籠絡人心,以維系自己政權的穩定(北周開國的奠基人宇文泰就實行過“關隴本位政策”)—中國傳統歷來注重宗法關系的“差序格局”,即關系、血緣的親疏決定信任、依賴度的大小,以此形成穩固的社會秩序。

總之,封賞的基本著眼點都是出于朱元璋一己之私,但是我們又不能不承認,一家一姓之江山的安定,在這種專制的制度環境下又的確關乎天下萬民的福祉。只是,將天下萬姓的福禍榮辱系于一姓之上,實在算不上是一種真正明智的選擇。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中就說:“后之為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以天下之害盡歸于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

奉行君主專制(獨裁),最終助長的還是君主的自私自利和貪婪墮落,以致害人害己,毀家喪邦。

說得有點遠了,讓我們言歸正傳。

漸漸地,大明的招撫政策已初見成效。洪武四年正月,河州以西的原先受元朝統治的吐蕃諸部皆已歸附,明廷遂在河州設立衛所。關于“衛所”的問題我們后面再具體說。

之后,蒙古方面的不少部眾也相繼來降。如此一來,大明北方近塞地區已基本平定,不僅有了相應的防御緩沖地帶,而且防御力量也得以相應的加強。但是,愛猷識理達臘仍然拒絕朱皇帝的招降。愛猷識理達臘自幼受丞相脫脫家的撫養,六歲還宮后還接受過比較系統的教育,因此具有較高的漢文化素養;被立為皇太子后,他又一度參決政務,從而培養了自己處理政務的能力。

畢竟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所以愛猷識理達臘更不可能輕易向對手屈服,他仍幻想著挽回元朝既倒的頹勢。順帝死后,愛猷識理達臘取消了帝號,繼位后稱“必力克圖汗”,改元“宣光”,但史稱其為“元昭宗”。他以一度為己所器重的王保保為中書右丞相,并繼續重用也速、哈剌章、蠻子、納哈出等大臣,重整河山,以期能夠與大明分庭抗禮。

年富力強的愛猷識理達臘取代了昏聵腐朽的父親,由此也在元朝遺民心中燃起了一絲新的希望;北元仍舊不時派兵南下騷擾,由于他們的團結加強了,有了核心凝聚力,此時戰斗力也得以提升。再有,沿邊的有些故元宗王、官吏,固守山寨,也持負隅頑抗的態度。

可是,在另一方面,以徐達為首的明朝將領卻產生了急躁、輕敵的情緒。他們以為順帝一死,就萬事大吉了,卻未能及時、靈敏地察覺到北元方面的新動向、新氣氛。另外,一種建功立業的熱望也促使他們不安于平靜生活。

于是徐達等竟主動向朱皇帝請戰,獲準后他們便再次踏上了北征殘元的漫漫之路。這一次,他們是否還會像以往那樣一帆風順?那樣好運嗎?征兆似乎已經顯露。

這里再介紹一下明廷編修《元史》的事情,在攻克大都時,明軍繳獲了元廷的很多東西,這其中就包括重要的官方文字材料,如《元十三朝實錄》等。

幾個月后,戰利品被紛紛送到了南京。這一天,朱元璋特意召集了劉基、章溢等人來,詢問他們道:“前番,徐大將軍送來了所繳獲的《元十三朝實錄》等,侍臣們建議詔修元史,所以今天朕想聽聽諸位的意見。”

修史是關乎興亡的大事,無史便無鑒戒!劉基、章溢等表示支持,朱元璋也指出:“元雖亡國,事當記載,況史記成敗,示勸懲,不可廢也。”元朝在自己立國百年時才修前代史,這分明是亡國之象!如今大明可以一面修元十三朝國史,一面派人搜集末帝一朝的史跡。

經過一番推薦,宋濂、王祎成了元史的總裁官。宋濂除了文章被公認為天下第一之外,其史學功底在當時也頗被稱譽,因此劉基等人才推薦了他;王祎雖然比宋濂小十二歲,但他早年就著有一些史著,早已因此而知名。以宰相監修國史,這是前代的成例,因此洪武二年二月初一,朱皇帝又正式下詔,命左丞相李善長為監修,前起居注宋濂、漳州府通判王祎為總裁,山林隱逸之士汪克寬、胡翰、宋僖、陶凱、陳基等十六人同為纂修官;開局于天界寺,取《元經世大典》諸書以資參考。

天界寺是當時南京城內著名的五大寺院之一,它既是全國佛教的最高管理機構所在之地,也是高僧云集之處。而朱皇帝之所以要開局于此,正是考慮到了高僧們與江浙文士常相往來的密切關系,這是朱元璋籠絡人才的又一方法。

朱元璋此時已經發現,對于自己的新興政權,江浙文士們的反應仍舊有些冷淡,他們多少還有些前朝遺老心態。然而,他們誠然不愿意出仕,可是參與修史就不同了,這是千秋盛事,因此楊維楨等文士們是樂于史局之召的。終于,待元史修成后,有了這個過渡,很多文士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明朝所授予的官職。

由于元朝的歷史很短,涉及的歷史人物時代較近,對于如何評價和定性,都是極敏感的話題,自然嚴禁外泄。所資取的圖書文件,不是罕見的秘籍,就是宮廷機密,也一律嚴禁攜出,所以在天界寺周圍有重兵把守,編纂人員也不得隨意進出。而且編纂人員的一舉一動,也都在嚴密的監控之下,不能亂說亂動。

為資嘉勉,朱元璋又授宋濂為翰林學士、中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王祎授為翰林待制。而且當時天氣炎熱,朱元璋還多次派人送去了解渴消暑的梨漿。

皇帝如此重視史事,顯然他有一種急于炫耀的心理在其中,因此宋濂等人不得不加快進度。到八月十一日,經過六個多月的奮戰,《元史》(前編)完成,凡紀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傳六十三卷,共計一百三十萬六千五百余字。朱元璋果然對此非常高興,于是加以厚賞。

由于元順帝一朝的史實仍在繼續搜集之中,進入洪武三年時,有鑒于資料已較為豐富,于是二月初六日,朱皇帝下詔續修《元史》,仍以宋濂、王祎為總裁官。到七月一日,《元史》續編也告完成,計五十三卷,即紀十卷、志五卷、表二卷、傳三十六卷,凡是前編沒有完備的,此次也全都補充完整,前后兩編加起來共二百一十二卷(這期間的四月二十八日元順帝去世)。

《元史》前后僅花費了十三個月的時間,這在中國史書的編纂史上還是空前絕后的。由于修史的復雜性,尤其是元朝歷史、人物的復雜性,原本應該更耐心、更下氣力,然而明朝卻如此急于求成,其質量也就不難想見—《元史》成了“二十四史”中質量最差的一部,以至于明清以后多有修撰《新元史》的史家。

《元史》之所以修得如此草率,其實主要還是反映了朱元璋涵養的不足,以及修史班子的人才、資料的嚴重匱乏。從這種開國氣象上看,明朝顯然多了幾分草莽之氣,少了幾分貴族的高雅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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