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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導(dǎo)讀

一、《詩》之為“經(jīng)”

《詩經(jīng)》又名《詩》、《詩三百》、《三百篇》,是中國古代最早的詩歌集子。最初,《詩經(jīng)》就稱作《詩》。春秋時期,孔子教訓(xùn)他的兒子孔鯉時說:“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孔子只稱之為“詩”,而不是“詩經(jīng)”。那《詩經(jīng)》的名稱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呢?東漢的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已經(jīng)明明白白提到,“《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詩經(jīng)》之名,似乎已經(jīng)明列其中。但今人如屈萬里先生認(rèn)為,這里斷句應(yīng)該是:“《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并且認(rèn)為,《詩經(jīng)》真正作為書名,是晚到宋代的廖剛寫《詩經(jīng)講義》一書的時候。屈萬里:《詩經(jīng)詮釋》(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二〇〇二年)〈敘論〉,頁三。屈先生的解釋固有其道理,但我們不同意此說。戰(zhàn)國文獻如《禮記·經(jīng)解》提到“述六經(jīng)”,這六經(jīng)當(dāng)然也包括《詩經(jīng)》,《莊子·天運》也提及“六經(jīng)”,《莊子·天道》言及十二經(jīng),《莊子·天下》又云:“俱誦《墨經(jīng)》,而倍譎不同。”在這些先秦的文獻中,《詩經(jīng)》之名雖未直接出現(xiàn),但已經(jīng)是琵琶在抱,呼之欲出了。

我認(rèn)為,《詩經(jīng)》之名,實際上在漢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史記·儒林列傳》記載,申公教授《詩經(jīng)》,“弟子自遠方至受業(yè)者百余人。申公獨以《詩經(jīng)》為訓(xùn)以教。無傳,疑者則闕不傳”。其弟子王臧﹑趙綰,皆由于修習(xí)《詩經(jīng)》而飛黃騰達,王臧做了太子的老師,趙綰官至御史大夫。這里所說的“申公獨以《詩經(jīng)》為訓(xùn)以教”,已經(jīng)明確地提出了《詩經(jīng)》之名。東漢王充在《論衡·正說》中說:“或言秦燔《詩》、《書》者,燔《詩經(jīng)》之‘書’也,其經(jīng)不燔焉。”《詩經(jīng)》之名在漢代似乎并不少見。最詭異的是晉代干寶在《搜神記》里面講的一個故事:

漢談生者,年四十無婦。常感激,讀《詩經(jīng)》。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顏服飾,天下無雙,來就生為夫婦之言,曰:“我與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耳!”

這也許是古語“書中自有顏如玉”較早的故事來源。后來,談生不聽這女子之言,未滿一年,就用火燭照她,結(jié)果二人終至仳離。這故事情節(jié)很像是古本的《白蛇傳》。到唐太宗時,孔穎達作《毛詩正義》,已經(jīng)屢屢提到“詩經(jīng)”一詞。所以,可以說在漢代已經(jīng)有了《詩經(jīng)》的名稱。

但是,兩漢時期,對《詩經(jīng)》最常見的稱名并不是“詩經(jīng)”,而是“韓詩”、“齊詩”、“魯詩”和“毛詩”。前面三者并稱為“三家詩”,是靠老師對學(xué)生面提指授,口耳相傳,在西漢時用當(dāng)時的流行文字書寫下來的,所以屬于“今文經(jīng)”。后者是西漢景帝時河間獻王劉德從民間搜羅發(fā)現(xiàn)的古本,故稱為“古文經(jīng)”。據(jù)《史記·樂書》記載:“至今上(漢武帝)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拜為協(xié)律都尉。通一經(jīng)之士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jīng)”家,相與共講習(xí)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可見漢武帝時立“五經(jīng)”博士,《詩經(jīng)》已在其中了。我們現(xiàn)在所知道的是,齊魯韓三家詩在漢武帝以前已經(jīng)設(shè)博士,立于學(xué)官,但最后流傳下來的卻是毛詩,主要是東漢大儒鄭玄為《詩經(jīng)》作《箋》,就以毛詩為本,參合了多家意見。鄭箋流行之后,三家詩便逐漸失傳。隋唐開始科舉取士,要核定五經(jīng)的文本,唐太宗時乃令顏師古在秘書省考定五經(jīng),令孔穎達作正義,令陸德明作音義。今天所謂的《詩經(jīng)》就是唐代顏師古所定的文本。《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一九七五年)卷七十三,頁二五九四。近年來,又有一些從戰(zhàn)國晚期到漢代的與《詩經(jīng)》相關(guān)的文本出現(xiàn),如清華大學(xué)所藏竹簡中的《耆夜》、《周公之琴舞》;上海博物館竹簡《孔子詩論》、《緇衣》;郭店楚簡和上海博物館竹簡《緇衣》引詩、阜陽雙古堆漢簡《詩經(jīng)》、漢代熹平石經(jīng)魯詩殘石等,可以看到很多詩經(jīng)的異文和對詩旨的解釋。這些數(shù)據(jù)又豐富了我們對《詩經(jīng)》的認(rèn)識。

二、《詩經(jīng)》的《國風(fēng)》部分到底是不是民歌

我們讀文學(xué)史的時候,總會看到“詩經(jīng)是最早的詩歌總集”,其中國風(fēng)部分大多數(shù)是民歌的說法。我記得印象最深的是魯迅的話:

文學(xué)的存在條件首先要會寫字,那么,不識字的文盲群里,當(dāng)然不會有文學(xué)家的了。然而作家卻有的。你們不要太早的笑我,我還有話說。我想,人類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創(chuàng)作的,可惜沒有人記下,也沒有法子記下。我們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連話也不會說的,為了共同勞作,必需發(fā)表意見,才漸漸的練出復(fù)雜的聲音來,假如那時大家抬木頭,都覺得吃力了,卻想不到發(fā)表,其中有一個叫道“杭育杭育”,那么,這就是創(chuàng)作;大家也要佩服,應(yīng)用的,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記號留存了下來,這就是文學(xué);他當(dāng)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學(xué)家,是“杭育杭育派”。不要笑,這作品確也幼稚得很,但古人不及今人的地方是很多的,這正是其一。就是周朝的什么“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罷,它是《詩經(jīng)》里的頭一篇,所以嚇得我們只好磕頭佩服,假如先前未曾有過這樣的一篇詩,現(xiàn)在的新詩人用這意思做一首白話詩,到無論什么副刊上去投稿試試罷,我看十分之九是要被編輯者塞進字紙簍去的。“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爺?shù)暮靡粚海 笔裁丛捘兀?/p>

魯迅本是雜文家,這一段話收在他的《門外文談》中。其實本是一時興到之言,未必經(jīng)意。但殊不知隨著他老人家身后地位陡升,他這些不經(jīng)意的話竟也成了金科玉律。從四十年代以后,但凡討論詩歌的起源、《詩經(jīng)》和古代民歌,大家都喜歡從魯迅的這段話說起。說:“詩歌起源于勞動號子”,“《詩經(jīng)·國風(fēng)》大都是民歌”,“《詩經(jīng)》里面愛情詩主要在《國風(fēng)》里面,其中多是民歌”。即如魯迅所舉的《詩經(jīng)》的第一篇《關(guān)雎》,很多現(xiàn)代的注詩家都說是“民歌”。其實魯迅本人都說了這詩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句的意思是“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爺?shù)暮靡粚海 薄T娎锩妫粫赫f“琴瑟友之”,一會兒說“鐘鼓樂之”,鐘鼓、琴瑟無論是在周代還是后代,都是十分貴重的物品,顯然不是平民所能擁有的。但現(xiàn)在還是有不少學(xué)者認(rèn)為“這是歌頌農(nóng)村青年男女自由戀愛結(jié)合的賀婚詩”。張樹波:《國風(fēng)集說》,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頁一二—一三。如果一個農(nóng)村男青年一心想著要用鐘鼓、琴瑟來取悅農(nóng)村女青年,恐怕不是“心懷異志”,便是精神恍惚了。

宋代出現(xiàn)了疑經(jīng)的風(fēng)氣,鄭樵、朱熹等因而提出了有別于古的《風(fēng)》詩來源于民間的學(xué)說。到二十世紀(jì)上半葉,疑古之風(fēng)復(fù)興,魏建功和聞一多在三四十年代是支持這流行學(xué)說的代表人物。從二十世紀(jì)早期開始,《詩經(jīng)》中《國風(fēng)》起源于民歌的說法,便得到知識界的廣泛認(rèn)同。西方漢學(xué)界中,《國風(fēng)》出自民歌,也是大家普遍接受的看法。法國漢學(xué)家Marcel Granet(葛蘭言)一方面受西方詩經(jīng)學(xué)中流行觀念的影響,另一方面,又受其師社會學(xué)大師涂爾干(Emile Durkheim)的研究方法的影響,從一開始即試圖從初民的宗教、節(jié)日、習(xí)俗入手,為《詩經(jīng)》定位。葛氏仔細(xì)研究《詩經(jīng)》中的《風(fēng)》詩,且翻譯了當(dāng)中的六十八首,具體標(biāo)明哪一句是男聲唱的,哪一句是女聲唱的,從而得出結(jié)論,認(rèn)為《風(fēng)》詩的語言特征,如詩句的對稱、詞匯的重復(fù)、詩行的并列,凡此等皆表明這些詩本是農(nóng)業(yè)節(jié)日期間,農(nóng)民在進行節(jié)奏性活動時,即興唱出的歌曲和表演的舞蹈,《詩經(jīng)》中的詩篇很多都保留了當(dāng)時初民于節(jié)慶時唱和的語言形式特點。

西方學(xué)者和日本學(xué)者對此問題的研究,與多數(shù)中國學(xué)者是一致的。他們大都認(rèn)為《詩經(jīng)》特別是《國風(fēng)》中大部分的詩,其最初均為低下階層的歌曲,如鄉(xiāng)村的農(nóng)夫、獵人、牧人、下層士人和年青的戀人。但是,如果我們對《詩經(jīng)》中的十五《國風(fēng)》作一仔細(xì)的觀察,便會見到與上述不同的狀況。我曾經(jīng)仔細(xì)考察《詩經(jīng)·國風(fēng)》的詩篇,從詩中所出現(xiàn)的“貴族稱謂和被稱的貴族”、“居處”、“公事與其他貴族事務(wù)”、“仆從”、“服飾車馬武器”、“貴重禮器”、“商周銘文與文獻之慣用語”等多方面來判斷,發(fā)現(xiàn)《國風(fēng)》中絕大多數(shù)詩仍是貴族作品,所反映的也是貴族生活,其中愛情詩也多與貴族有關(guān)。

《國風(fēng)》中“貴族稱謂和被稱的貴族”的詞語如“師氏”“公侯”“公孫”“公子”“公族”“君子”“淑女”“吉士”“騶虞”“先君”“寡人”“諸姬”“邦之媛”“大夫”“庶姜”“司直”“良士”“齊之姜”“宋之子”,都在在顯示這些詩出于貴族文人之手,其他還有包括一些具體人物如:“郇伯”“周公”“有齊季女”“召伯”“王姬”“平王”“齊侯”“仲氏任”“孫子仲”“孟姜”“衛(wèi)侯”“東宮”“邢侯”“譚公”“留子”“大叔”“齊子”“穆公”“夏南”等等,也在詩中有提到。

從“居處”來看,如“王室”“宗室”“公宮”“我畿”“中冓”“上宮”“楚宮”“公所”,所反映的也是上層貴族的生活。詩中還不斷提到一些“公事與其他貴族事務(wù)”如“萬舞”“錫爵”“王事”“執(zhí)簧”“執(zhí)翿”“射侯”“鼓瑟”“從公于狩”“于田”“興師”“每食四簋”“值其鷺羽”“駕我乘馬”“狐裘以朝”“何戈與祋”“其弁伊騏”“躋彼公堂”“朋酒斯饗”等等。還有很多“服飾車馬仆從武器”等都不是平民所能擁有的,如“我馬”“百兩”“狐裘”“袞衣繡裳”“赤芾”“副笄六珈”“象服”“2牝三千”“良馬四之”“充耳琇瑩”“會弁”“四牡”“佩玉”“瓊琚”“我仆”“毳衣”“緇衣”“衣錦褧衣”“瓊?cè)A”“簟茀朱鞹”“象揥”“朱襮”“羔裘豹袪”“錦衾”“駟驖”“輶車鸞鑣”“騏馵”“虎3鏤膺”“騏駠”“?驪”“龍盾”“文茵”“黻衣繡裳”“瓊瑰玉佩”“素4”“皇駁其馬”“兩驂”“兩服”“駟介”“赤”;此外還有一些“貴重禮器”,如“金罍”“兕觥”“鐘鼓”“琴瑟”“路車乘黃”。另外,還有可以持以參證的是,《國風(fēng)》中也使用了一些“商周銘文”中常見的與祭祀有關(guān)的套語,如“公侯腹心”“福履綏之”“夙夜在公”“威儀棣棣”“德音莫違”“壽考不忘”“君子至止”“萬壽無疆”“以介眉壽”等等,不能一一列舉。當(dāng)然,不是說只要詩中一出現(xiàn)這一類的詞語,就說明這首詩是貴族的,平民也完全可以說一些這一類的詞語。我想這是一個綜合的判斷。比如《鄭風(fēng)·緇衣》第一章說:“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緇衣是一種黑色的衣服,周代貴族用為朝服,《禮記·緇衣》是明證。由此判斷,這首詩應(yīng)該是貴族文人的作品。但是,《韓非子·說林下》中提到楊朱之弟楊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反”。這里的“緇衣”指一般的黑色衣服,或者有人會說僅憑“緇衣”一詞,不能斷定這首詩出于貴族之手。但是如果結(jié)合下文的“授子之館”等語,再聯(lián)系前后的詩章,我們認(rèn)為此詩就不太可能與民歌有什么關(guān)系。

綜合這些因素來看,《國風(fēng)》中的詩歌可以斷定大多與周代的貴族文人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除了一些不能確定的以外,絕大部分屬于貴族文人作品。以我的觀察,在一百六十一首〈風(fēng)〉詩中,其所占的比重大約是百分之七十。其余少數(shù)則無法判定性質(zhì),但也未必就是民歌。

自宋代以來,學(xué)者就注意到《國風(fēng)》中的《鄭風(fēng)》和《衛(wèi)風(fēng)》保存了大量的以情愛為主題的詩歌,朱熹每每從道學(xué)家的立場說:“此淫奔之詩也。”其實情愛不能說明其民歌的性質(zhì)。不管有錢沒錢,身份高低,男女情愛都是生命中一個永恒的主題。魏文侯曾經(jīng)問孔子的學(xué)生子夏:“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wèi)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春秋時期的所謂新樂,主要指的一是鄭衛(wèi)之音,一是四夷之樂。而我認(rèn)為所謂“新樂”并不全新,而“鄭衛(wèi)之音”中恰恰蘊含了不少鄭衛(wèi)地區(qū),也就是殷商故地的古樂。無怪乎宋玉在《招魂》中稱其為“鄭衛(wèi)妖翫”,王逸:《楚辭補注》,《四部備要》本,卷九十二,頁一二。這種綺麗侈靡的音樂,豈是鄉(xiāng)間平民玩得起的?

《韓非子·十過》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衛(wèi)靈公其樂官師涓去晉國,行至濮水之上,半夜聽到樂聲覺得非常好聽,于是讓師涓“聽而寫之”,也就是記錄下來。到了晉國以后,衛(wèi)靈公向晉平公和晉國樂官師曠夸耀“有新聲,愿請以示”。于是師涓用琴演奏,但演奏到一半的時候被師曠制止。師曠說這是商末的樂官師延為紂所作的“靡靡之樂”,武王滅商之后,師延自投于濮水,所以這是亡國之音。陳致:《從禮儀化到世俗化:詩經(jīng)的形成》,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九年,頁三〇二—三一六,第五章,四,〈商音的化石化與風(fēng)詩的傳播〉。如果剔除其中的傳說成分,這個故事也許透露了殷商舊樂在其故地鄭衛(wèi)之間部分地流傳下來。《釋名·釋樂器》中明確地記載:“箜篌,此師延所作靡靡之樂也。后出于桑間濮上之地。蓋空國之侯所存也。師涓為晉平公鼓焉。鄭、衛(wèi)分其地而有之。遂號‘鄭衛(wèi)’之音,謂之‘淫樂’也。”《釋名》,《四部備要》本,卷七,頁二八。

那么這些桑間濮上的音樂和詩歌能否算是民歌呢?

三、《詩經(jīng)》三頌的時代

《詩經(jīng)》三百篇究竟是什么時代的作品?這個問題自古以來就歧見紛出,莫衷一是。《毛詩》序傳的作者據(jù)說是戰(zhàn)國時趙國人毛亨和漢初的毛萇,他們把很多詩都推到文王、周公時期,并且認(rèn)為大部分的詩都是有政治意涵的,與美刺比興的藝術(shù)手法結(jié)合起來,總是關(guān)乎儒家的政治理念和國運的興衰,所以每一首都與特定的歷史時期、歷史人物或事件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看起來,當(dāng)然是很成問題的。今本《詩經(jīng)》里面包括《國風(fēng)》、《雅》、《頌》三大部分。在上海博物館竹簡中,這三大部分依次為《訟》、《夏》、《邦風(fēng)》。各部分均與音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墨子·公孟》說:“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史記·孔子世家》中也提到:“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都說明《詩經(jīng)》是可以配樂的。如果說十五篇國風(fēng)大多出自周王朝所屬各國和各地區(qū)的音樂和詩歌,那么《詩經(jīng)》中《雅》、《頌》部分可以說更是與周王朝直接相關(guān)的音樂與歌詩。孔子曾說:“吾自衛(wèi)返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論語·子罕》)故《雅》、《頌》之名原不僅是詩體之名,也是音樂體式。唐孔穎達《毛詩正義》:“詩各有體,體各有聲,大師聽聲得情,知其本義。”宋代鄭樵、程大昌等則以為《風(fēng)》為地方之樂,《雅》為朝廷之樂,《頌》為宗廟之樂。近代一些學(xué)者如張西堂也曾研究《詩經(jīng)》的音樂特性,比如張氏認(rèn)為“頌”是一種叫“鏞”的樂器張西堂:《詩經(jīng)六論》(上海﹕商務(wù)印書館,一九五七年),頁一一四—一一五。。不過,現(xiàn)代很多《詩經(jīng)》研究者并不接受這一說法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臺北﹕書林出版社,一九九二年),頁四。。這一理論雖由張西堂提出,但其理論根基可以追溯到漢代的鄭玄和宋代的詩經(jīng)學(xué)者。以前人的這些研究為基礎(chǔ),我曾詳細(xì)論證,所謂周、魯、商三頌,是源于商代的青銅樂鐘──庸和商代音樂體式──“庸奏”。陳致:《萬舞與庸奏:商代祭祀樂舞與詩經(jīng)中的頌》,《中華文史論叢》二〇〇八年第四期,頁二三—四七。

最近,香港御雅居所收的一件晚商銅尊,上面的銘文講到了商王(很可能是商紂王)的一次婚禮,其中有商代樂舞“萬舞”和商代音樂“庸奏”,銘文如下:

辛未婦宜才(在)大室王鄉(xiāng)(饗)酉(酒)奏庸新宜?(5)才(在)六月魚由十終三朕(媵)襲之同王賞用乍(作)父乙彝大萬。此銘釋文雖為己見,但曾向李學(xué)勤﹑劉釗﹑沈培﹑陳劍﹑董珊請教,當(dāng)然錯誤概由本人負(fù)責(zé)。

以上銘文若翻譯成白話,就是:

辛未之日,某國之公主來大婚,在宮之大室。商王因賜以酒,并決定新婚用庸奏之樂來行禮。最初婚禮乃于六月,奏“魚由(罟)”(或“魯”)十段。另外有三女陪嫁,親迎則同。商王行賞,因作父乙尊,并伴之以大舞“萬”。關(guān)于銘文釋文的詳細(xì)論證,見待刊拙文《新出商尊銘文試釋》。

這段銘文多少印證了一些推斷:庸為商人的青銅樂鐘名,同時也是商人的禮樂,應(yīng)該是詩樂舞三位一體的。裘錫圭《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名稱》一文,及文末所附《釋萬》一文指出,周代“萬舞”實源自商代祭祀樂舞,裘錫圭:《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名稱》附《釋萬》,《中華文史論叢》一九八〇年第二輯(總第十四輯),頁八一,注五。筆者進一步認(rèn)為:

從甲骨文數(shù)據(jù)來看,萬舞與庸奏往往相伴進行。庸為商代貴族使用的青銅樂鐘,在商代中晚期亦指一種音樂、舞蹈、樂歌相伴進行的用于祭祀的樂舞形式。由“庸”與“頌”的字源來看,此庸奏樂舞后來演變?yōu)椤对娊?jīng)》中的三頌。最初庸奏和萬舞都在商代祭祀中用于迎神娛神,此即甲骨文中常見的“賓”祭。故頌這種詩歌音樂舞蹈體式,實源自商代祭祀所用的萬舞與庸奏。陳致:《萬舞與庸奏:商代祭祀樂舞與詩經(jīng)中的頌》,《中華文史論叢》二〇〇八年第四期,頁二三—四七。

甲骨文中的“庸”()不僅指商代的某種樂鐘,也可能指某種舞蹈,或亦有可能是某種音樂表演形式。我認(rèn)為“庸”為金文“頌”的前身,“頌”是周人的詞匯,周人用以冠之于一種源自殷人的祀祖的禮樂。文獻與新出土的數(shù)據(jù)都顯示:周人早在滅商時期,就已使用庸這種樂器,并學(xué)會了“庸”的音樂表演。滅商以后,周人對“萬”舞和“庸”奏既加以采用,又進行了改造,并予以正名,以標(biāo)榜其自身的文化,并建立其禮樂制度。“周頌”和“魯頌”恰恰和商人的文化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周人在征服殷商前后,采用了許多殷人的文化和制度。他們對殷人樂器的借用,也可以由考古發(fā)現(xiàn)加以證明。在今陜西竹園溝出土了一件庸,其獸面紋與商代的庸驚人地相似。

魯國的始封是周公之子伯禽,在各諸侯國中是惟一特許在褅祭中用天子禮樂的。故魯僖公時代的四首詩,可以稱之為《魯頌》。

《商頌》五篇是宋國的作品。宋的開國君主是商紂王的庶兄微子啟,武王滅商以后,為安撫商遺民,故封微子于殷之故地——宋。史書記載,孔子的七世祖正考父是宋隱公的后代,生活在西周晚期到東周早期的戴、武、宣三朝。在《國語·魯語》中,閔馬父對子服景伯說韋昭(一九七—二七八)認(rèn)為閔馬父和子服景伯都是魯國人,并將此事系于魯哀公八年(公元前四八七)。見《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七八年),頁二一六。

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其輯之亂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zhí)事有恪。《國語》,頁二一六。

這十二篇后來在毛詩中尚保留有五篇,就是我們看到的《那》、《烈祖》、《玄鳥》、《長發(fā)》、《殷武》。前兩篇是描寫祭祀殷人先祖的過程,后面三篇則為追溯殷商民族的史事。

《周頌》三十一篇,一般認(rèn)為保留了《詩經(jīng)》中時代最早的詩篇。在詩經(jīng)各部分中,《周頌》有一個異于《詩經(jīng)》其他部分的顯著特點,就是其中很多詩都不入韻,據(jù)王力的擬音,全篇基本上無韻的詩有《清廟》、《維天之命》、《昊天有成命》、《時邁》、《臣工》、《噫嘻》、《武》、《小毖》、《酌》、《桓》、《般》等。王力:《詩經(jīng)韻讀》,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〇年,頁三九〇—四〇一。其中《昊天有成命》、《時邁》、《武》、《酌》、《桓》、《般》極有可能是周初創(chuàng)制的《大武》樂章的歌詞。我認(rèn)為《大武》樂章實際經(jīng)過了兩次創(chuàng)制過程,第一次是在武王(公元前一〇四六—前一〇四三)滅商之前,第二次是在周公平定三監(jiān)及淮夷之叛之后。詳見Chen Zhi, From Ritualization to Secularization: The Shaping of the Book of Songs, Sankt Augustin: Monumenta Sinica Institute, 2007, pp. 165-173。王國維曾解釋說其詩不入韻是因為《周頌》的聲調(diào)較緩。這個解釋是不盡如人意的。以西周金文與《周頌》諸詩比讀,我發(fā)現(xiàn)西周金文大約也是在西周恭王時期(公元前九二二—前九〇〇)開始向韻文方向演變,而且在宣王時期更是出現(xiàn)了一種普遍入韻的傾向。其中《周頌》與金文中某些成語正是在韻文發(fā)展的過程中,為了入韻而生成的。比如西周中晚期常見的“永保用享”“用享用孝”“萬壽無疆”“眉壽無期”這一類的成語,是從早期的“永保用”“用享”“用孝”“無疆”“眉壽”等詞變化而來。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樂鐘和西周金文來看,《周頌》與金文四言成語的大量出現(xiàn),以及兩者在韻文中由無韻到雜韻、有韻的過程,幾乎是同步的。這些并非歷史的偶合。四言詩句的定型,以及入不入韻,實際上與西周樂鐘的使用,以及音樂的發(fā)展有很大的關(guān)系。西周禮樂中最重要的樂器編甬鐘,在西周穆王(公元前九七六—前九二二)時期以后才出現(xiàn)了《周禮》中所描述八件一組、與編磬和镈共同使用的范式,也即穆王時期以后才真正使用樂鐘正、側(cè)鼓雙音,構(gòu)成四聲音階的旋律效果,青銅器銘文特別是鐘镈銘文上長篇韻文的出現(xiàn),恰恰是在這個時候。

我曾經(jīng)考察《詩經(jīng)·周頌》諸篇與西周金文在成語和習(xí)語中的使用,以及同步發(fā)展的現(xiàn)象,發(fā)現(xiàn)在西周中期以后,伴隨著音樂的使用和祭祀禮辭的發(fā)展,中國的四言體詩開始逐漸形成,并且格式化。

我們現(xiàn)在常用的成語也有不少是在周代的宗教活動中產(chǎn)生的,比如“嗚呼哀哉”一詞,《周頌·訪落》里寫作“於(嗚)乎(呼)悠哉”,而在西周早期青銅器吊父卣銘文中則為“烏(嗚)虖(呼)焂敬哉”。從現(xiàn)有的數(shù)據(jù)來看,“烏虖哀哉”這句成語最早是出現(xiàn)在西周宣王(公元前八二七—前七八二)時期的銅器禹鼎上。

再如金文中“亡(無)強(疆)”一詞雖然在西周早期的辛鼎(殷周金文集成二六六〇)銘文中出現(xiàn),曰:“辛作寶其亡(無)強(疆)”,但是定格化為后來的“眉壽無疆”“萬壽無疆”“多福無疆”“萬年無疆”等成語成詞,較早恐怕是在西周懿王、孝王時期的組及夷王、厲王時期的眉縣楊家村逑組銅器上,最常見的格式是銘文最后以“萬年無疆,子子孫孫,永寶用享”的祝嘏之辭收結(jié),其用韻的特點很明顯。二〇〇三年發(fā)現(xiàn)的眉縣楊家村逑盤、四十二年、四十三年逑鼎銘文文末皆有“眉壽綰綽,?臣天子,逑萬年無強,子子孫孫,永寶用享”之語,逑鐘銘文則于文中云:“肆天子多賜逑休,天子其萬年無疆,耆黃耇,保奠(定)周邦,諫乂四方。”李零:《讀楊家村出土的虞逑諸器》,《中國歷史文物》,二〇〇三年第三期,頁一六;王輝:《逑盤銘文箋釋》,《考古與文物》二〇〇三年第三期,頁八八;董珊:《略論西周單氏家族窖藏青銅器銘文》,《中國歷史文物》二〇〇三年第四期,頁四〇—五〇。

而上舉這些“無疆”成語在《詩經(jīng)》亦多處可見,如“萬壽無疆”(《豳風(fēng)·七月》、《小雅·天保》、《小雅·南山有臺》、《小雅·楚茨》、《小雅·信南山》、《小雅·甫田》),“壽考萬年”(《小雅·信南山》),“受福無疆”(《大雅·假樂》),“申錫無疆”,“綏我眉壽,黃耇無疆”,“降福無疆”(《商頌·烈祖》),“惠我無疆,子孫保之”(《周頌·烈文》),上述例證雖不能說明這些詩篇的準(zhǔn)確年代,但至少可以說明它們不太可能早于西周中晚期,也就是懿王(公元前八九九—前八九二)時期。事實證明,天子“萬壽無疆”雖然只是一廂情愿,但“萬壽無疆”這個成語還真是頗有生命力。

《詩經(jīng)·周頌》中的多數(shù)詩,用韻與西周中晚期金文用韻和使用的成語大致相合。很有可能,這些詩篇與西周金文有密切關(guān)系。由此可以推斷,《周頌》三十一篇并不像學(xué)者所認(rèn)為的皆創(chuàng)作于武、成、康、昭時期,而除去不押韻的諸篇外,可能大多數(shù)產(chǎn)生于恭王以后的西周中晚期。

四、大小雅與史詩問題

《小雅》、《大雅》的部分詩合稱為《雅》,包含了以宗周(即周的都城)為中心的一百零五首詩。大小雅中最晚的詩篇可能是《小雅》中的《正月》、《雨無正》和《十月之交》。在《正月》中,詩人提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這顯然是指周幽王寵愛褒姒而導(dǎo)致宗周覆滅的事件。其時間是公元前七七一年。而《雨無正》一詩也提到此事,曰:“周宗既滅,靡所止戾。”“周宗”就是“宗周”,在西周金文和詩中都是指西周王朝的中心統(tǒng)治區(qū)域,以豐鎬為中心,在今陜西省武功鳳翔一帶。陳致:《從禮儀化到世俗化:詩經(jīng)的形成》,頁二〇,注二。《十月之交》這首詩則提到了日食。根據(jù)這天象出現(xiàn)的時間,學(xué)者們斷定這首詩應(yīng)該指的是公元前七三五年,這次日全食在周疆域內(nèi)的許多地方都可以觀測到。張培瑜:《西周天象和年代問題》,陜西歷史博物館編:《西周史論文集》,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三年,頁四二—五五;沈長云:《詩經(jīng)二皇父考》,《王玉哲先生八十壽辰紀(jì)念文集》,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一九九四年,頁一三九—一五一。

《小雅》七十四篇,其主題包括飲宴、祭祀、戰(zhàn)爭、勞役,基本上都出自貴族士大夫之手。其中“不無危苦之辭,亦以悲哀為主”。但同時,這些詩又都適用于禮樂場合,如《鹿鳴》《四牡》《皇皇者華》《魚麗》,在周代的文獻中就常用于貴族的饗、射和兩君相見等禮儀中。王國維:《釋樂次》,《觀堂集林》,北京:中華書局,一九八一年,第二冊,頁一〇三—一〇四。這七十四首詩主要與上層生活有關(guān),其主題集中在君主、卿士大夫、上層貴族,也許也有些少數(shù)的下層文人的作品。從宴飲迎賓(《鹿鳴》、《魚麗》、《南有嘉魚》、《湛露》、《采芑》、《頍弁》、《賓之初筵》、《魚藻》、《瓠葉》),描摹音樂場面(《鼓鐘》)、祭祀(《常棣》、《伐木》、《天保》、《蓼蕭》、《楚茨》),到征伐勞役(《四牡》、《采薇》、《出車》、《杕杜》、《六月》、《車攻》、《鴻雁》、《黍苗》);有些詩的內(nèi)容是祝福平安壽考的(《南山有臺》、《瞻彼洛矣》、《桑扈》、《鴛鴦》),有君子相見的(《菁菁者莪》、《庭燎》、《隰桑》),有記述畋獵的(《采綠》),描述婚姻的(《車舝》),慶祝豐年(《信南山》、《甫田》、《大田》)和其他儀式(《采菽》)的;也有些詩則諷刺時政(《巷伯》、《北山》、《角弓》)和徭役(《漸漸之石》),還有表達對公務(wù)的疲憊(《小弁》、《巧言》、《大東》、《青蠅》),對國事之多艱的感慨(《吉日》、《沔水》、《正月》、《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四月》),對父母的感念(《蓼莪》),也有表達男女情愛(《谷風(fēng)》、《裳裳者華》、《頍弁》、《都人士》)與內(nèi)心憂傷(《小宛》、《何人斯》、《無將大車》、《菀柳》、《白華》、《苕之華》)的作品。在詩中,如皇父(《十月之交》)、司徒(《十月之交》)、師氏(《十月之交》)、膳夫(《十月之交》)、尹氏(《節(jié)南山》)、大師(《節(jié)南山》)都是西周時期的職官名稱,很多可與西周直接的史料──金文相印證。而詩中也提到一些西周后期的著名人物,如尹吉甫、家父和祈父,這些都說明《小雅》大多數(shù)篇章成文于西周末到東周初。

《大雅》三十一篇,開篇就是《文王》、《大明》、《綿》這些敘述周人歷史的較長篇幅的詩歌。一般認(rèn)為這些都是周初的作品。然而,從這些詩歌的語言風(fēng)格、用韻,包括所用的成語和詩篇的結(jié)構(gòu)等方面來判斷,認(rèn)為他們是西周中晚期和東周早期之間(公元前九—前十)的作品是較為合理的。陳致:《〈大雅·文王〉篇所見詩經(jīng)異文與金文成語零釋》,《中國詩學(xué)》卷一四(二〇一〇),頁四四—六五。在大雅三十一篇中,前半部從《文王》到《卷阿》是以贊頌為主,歌頌周人的祖先(《文王》、《綿》、《文王有聲》、《公劉》),功烈與德業(yè)(《思齊》、《皇矣》),周族的始生(《文王》、《大明》、《綿》、《生民》),天命(《文王》、《綿》、《皇矣》、《下武》),宮室建筑(《靈臺》),歷史上重要的婚姻(《大明》、《思齊》),以及在軍事上的成就(《大明》、《棫樸》),射禮和饗宴(《行葦》、《既醉》、《鹥》、《假樂》、《泂酌》)等等,基本上都是正面的。傳統(tǒng)上稱之為大雅之“正”。而與這些詩相對的,自《民勞》以下到最后的《召旻》,詩的主題大多是負(fù)面的,或苦于徭役與天災(zāi)(《云漢》、《召旻》),或抱怨政事之失(《民勞》、《板》),或控訴君上之失德(《蕩》、《抑》、《桑柔》、《瞻卬》),這些詩,古人稱之為大雅之“變”。但是在“變雅”中也有些詩是例外,如《嵩高》、《烝民》、《韓奕》、《江漢》、《常武》這幾首詩多為周宣王(公元前八二七—前七八二)中興時期的作品,歌頌申伯、仲山甫、韓侯、召穆公虎、南仲這些中興名臣的南征討伐淮夷的功業(yè),用現(xiàn)在的話說,這幾首詩雖然置于變雅之中,但還是宣傳“正能量”的。

《大雅》諸篇中,有不少詩追溯了周人的歷史,涉及其部族誕生的神話和一些重要的歷史人物和重大的歷史事件,如《文王》、《大明》、《綿》、《生民》、《公劉》諸篇。我們通常習(xí)慣于稱這些詩為周人的史詩。與之相類的還有《商頌》中《玄鳥》、《長發(fā)》、《殷武》三篇,當(dāng)然歌頌的是商人的祖先。但是,在使用“史詩”這個詞的時候,要特別注意它與西方的epic的概念并不完全相同。在普林斯頓大學(xué)出版的《詩與詩學(xué)匯典》中,對epic的解釋是:

An epic is a long narrative poem that treats a single heroic figure or a group of such figures and concerns an historical event, such as a war or conquest, or an heroic quest or some significant mythic or legendary achievement that is central to the traditions and belief of its culture. Epic usually develops in the oral culture of a society at a period when the nation is taking stock of its historical, cultural, and religious heritage.Alex Premnger and T.V.F. Brogan, etc. eds., The Princeton Encyclopedia of Poetry and Poetics (Princeton,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 361.

史詩是一種長篇敘事詩,敘述一個英雄人物或一組這樣的人物,及相關(guān)的歷史事件,諸如戰(zhàn)爭、征服,或是一個英雄的業(yè)績或一些重要的神話、有傳奇性的成就,而這些故事對于某種文化傳統(tǒng)和信仰來說又是具有核心價值的。史詩通常是在一個社會的口頭文化中發(fā)展起來的,用以追溯其族群的歷史、文化和宗教傳統(tǒng)。

據(jù)此,可以概括epic的要素如下:一、長篇敘事詩;二、個別英雄人物或一群英雄人物;三、重大歷史事件,如重要的戰(zhàn)爭或戰(zhàn)役,英雄探險的經(jīng)歷,或是一個傳奇性的偉大業(yè)績;四、這些在一個文化傳統(tǒng)中又具有核心價值;五、講故事的敘述功能;六、經(jīng)歷過一段口頭傳播的歷史。

《詩經(jīng)》中敘說歷史的詩篇雖然也講述其祖先或族人中的英雄事跡,講述重大歷史事件,但講述的方式是以贊頌為主,而很少有敘述性,不具備荷馬史詩所見的細(xì)節(jié)、對話、故事的連貫性和情節(jié)變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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