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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全九州的人都在找你(3)

這是她自從修習尸舞術之后就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尸舞者的基本要求就是克制欲望、克制情感,追求一種近乎于荒蕪死寂的精神狀態,以獲得精神力的純凈,這一點倒是和安星眠的長門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從那時候起,她一直努力地抑制著情緒,抑制著對外間一切的過激反應,即便是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也近乎完全地平靜,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她遇到安星眠為止。和這個如春風般和煦溫暖的家伙在一起,她覺得自己所持守的修為好像是在一點一點被融化的堅冰,更可怕的是,自己還樂在其中。

雪懷青沉醉在自己的追思與懷想中,漸漸地暫時淡忘了一步步逼近的死期,也拋開了一直縈繞在內心深處的煩悶不安。在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幾個對時的這個夜晚,她把一切的克制隱忍都丟在了腦后。她開始回憶自己童年在山村里和養父相依為命的寂寥與溫暖,想起被村里孩童欺侮時的苦惱悲傷,想起入門后第一次試圖制作尸仆時的驚駭恐懼,想起和安星眠分別時佯裝的笑臉與內心的哀痛……情感的細流慢慢聚集成了洶涌的洪水,把她淹沒其間,卻讓她感受到一種自由呼吸的快樂。

夜色漸漸深沉,再過兩三個對時,天色就會亮起來。按照送飯時葉潯所帶來的傳話,到了午間,她就將被處死。雪懷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吃飽喝足,那何妨再美美地大睡一覺,不做餓死鬼也不做困死鬼。但緊接著她就意外地發現,自己的頭腦靜不下來了,方才的那些懷念的情緒攪動在一起,好像是形成了一股——精神力。

她不敢相信,稍微試探了一下,發現這種感覺并不是錯覺,而是真實的。她的精神力正在恢復!

雪懷青不敢怠慢,順應著這股精神力,慢慢開始運功,然后她發現,一旦她試圖運用自己修習尸舞術時所常用的冥想,精神力就會變弱甚至難以捕捉;但假如她向相反的方向努力,并不是極度收斂情緒,而是強迫情緒進行發散與爆發,精神力就會增強。但是情緒的爆發是與尸舞術背道而馳的,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管了,素來豁達的她想,反正還有半天就要死了,哪怕這股精神力會帶來壞處甚至殺死自己,也不過是早死那么一小會兒,無足輕重,干脆嘗試一下,說不定還能帶來意外的生機。這么想著,她完全摒棄了冥想,而是努力回憶著那些能讓她或極度悲傷、或極度憤怒、或極度歡愉的事情,調動著自己的感情迎合著精神力不斷上漲。

見鬼了,雪懷青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難道是我無意中找到了一條新的修煉之路,以至于讓失去的精神力失而復得了?

雪懷青沒有猜錯,她在不經意間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另外一條修煉的道路,只不過這條道路并非來自人類或者羽人,而是來自于巨人的種族——夸父。夸父由于體質的特殊,對于星辰力的感應比其他種族要低,所以無法利用冥想的方式去修煉精神力。于是他們反其道而行之,開始縱情釋放自己的情感,用單純而強烈的感情波動來獲得精神力的提升。夸父族天性粗放質樸,感情本來就較為純粹,那些極度的狂喜、憤怒和悲慟,那些極致的恨與愛,使他們獨辟蹊徑地找到了修煉精神的最佳方法。

對于雪懷青而言,常年進行著和夸父截然相反的冥想訓練,情感波動被壓抑到了最低處。在這個即將面臨死亡的夜晚,她無意間全部釋放了自己的情感,就如同被拉伸到極處的弓弦反彈出去一樣,意外地領悟了和夸父族相仿的精神訓練法。而這些日子以來她所服用的大量珍貴補藥,也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效用,刺激著肉體和精神的配合。偏偏此時此刻她正好無所顧忌,發現異常也索性順而為之,因此取得了她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效果。

天亮之前,她的精神力已經恢復了一大半,按她的估計,已經可以驅使三到四個尸仆了。然而雖然精神力大有進展,肉體卻更加疲憊不堪,仍然無法與人動手過招。雪懷青有些遺憾,覺得自己要是能早點找到這條路子就好了,也許還能想辦法和這幫混蛋的羽人拼個魚死網破,不過事到如今,多想也無濟于事。她干脆什么不想,打算倒頭睡覺,但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外面敲響了門,從這熟悉的敲門聲分辨,來的應該是葉潯。但他深夜來訪,會有什么事呢?

“葉先生嗎?請進吧。”雪懷青說。

進來的果然是葉潯。他小心翼翼地掩上門,來到雪懷青的床前,低聲說:“跟我走!”

“跟你走?”雪懷青大吃一驚,“為什么?去哪兒?”

“他們明天要殺你,”葉潯說,“你是好人。我要帶你逃出去。”

雪懷青這才明白,葉潯竟然是來救自己的,心里不禁一陣感動。這個看起來冷硬孤僻的怪人,其實在內心深處也有溫情存在,也有自己分辨“好人壞人”的準則。想來是王宮里的人都瞧不起他,憎惡他,雪懷青卻始終以禮相待,所以在他心里,她成了“好人”,寧可冒著忤逆的大罪也要救她。

人心的善惡真是不能通過外表來判斷啊,雪懷青一邊想著,一邊對葉潯搖搖頭:“謝謝你,葉先生,但這里守備森嚴,你是不可能救走我的,我不能連累你。”

“但是,你是好人,”葉潯吭哧吭哧地說,“你不能死。”

雪懷青微微一笑:“不管好人壞人,生死之事總是無可避免的。但無論怎樣,我非常非常感激你,至少在臨死前,我還能結交一個善良的朋友。謝謝你。”

“朋、朋友?”葉潯的眼睛亮了一下,繼而又暗了下去。他不再說什么,轉身離去,仍舊小心地替她關好房門。雪懷青看著重新關上的房門,忽然間覺得內心一片安寧,閉上眼睛,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醒來時,窗外已經陽光普照。雪懷青揉了揉眼睛,意識到自己是被旁人推醒的,這個旁人就是風余帆。風余帆面色陰沉,看來似乎隱隱有些怒火,和他往常從容自如的形象有些不大一樣。

“怎么了?鍘刀銹了所以沒法砍我的腦袋了?”死期將至,雪懷青倒是越來越會講笑話了。

“我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和須彌子交朋友。”風余帆冷冷地說。

“須彌子?”雪懷青微微一愣,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提到這么一個不太相干的人,“我和這個人的確認識,也大概算是有一點點關聯吧,不過我肯定不能算他的朋友——在他眼里,我這樣的小字輩哪怕是被人提到‘是須彌子的朋友’,多半都是在侮辱他。”

“是么?侮辱他?”風余帆澀然一笑,“那他為什么會綁架領主最喜愛的六孫兒,宣稱如果不放了你,他就會殺死那個孩子并且做成尸仆?”

須彌子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尸舞者,同時也是最可怕的尸舞者。

尸舞者是一個不太為外人所知的神秘行當,大部分人們都只是或多或少地聽說過一點與這些驅尸人有關的恐怖傳聞,而此類傳聞往往過分夸張過分渲染,以至于失去了真實。真正意義上了解尸舞者的人很少,所以聽說過須彌子名字的人并不多,但在那些知道他的人的心目中,此人就是惡魔的化身。

尸舞者的招牌就是用尸舞術驅動尸體,讓尸體成為自己忠實的奴仆,為自己戰斗,為自己完成各種雜事。但一般尸舞者無非是在墓穴里尋找合適的尸體,須彌子卻與眾不同,喜歡直接考察活人,然后把活人生生殺死,制成尸仆。這個人膽大妄為,只要是他看中了的人,不管這個人是誰、身份有多么尊貴,都會想盡一切陰謀詭計或明或暗地殺死對方,奪取尸體,羽族也不例外。許多年前,他就曾經殺害瀾州的羽族大城邦喀迪庫城邦領主的二兒子,將該兒子做成尸仆,為此還引發了后來一系列的風波。而眼下,他罪惡的手再次伸向了不可一世的羽族貴胄。

如今霍欽圖城邦的領主是當年老領主的三兒子風疾。在當年的奪位戰中,他一直表現得最為低調隱忍,在領主去世后,兩位兄長打得不可開交,他卻一直隱而不發,等到兄長們自相殘殺得實力大損后,他才突然出手,輕松取勝后拿下了領主之位。這是一個集冷酷、殘忍、老奸巨猾于一身的梟雄,所以人們才萬萬想不到,竟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去碰風疾最寵愛的東西。

被綁架的當夜,風疾的六孫兒被送到寧南城東的逸寧館學習圍棋。圍棋是一種從東陸傳入的棋術,很得羽人貴族們的喜愛,風疾尤其覺得,通過在這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上運籌帷幄,能夠鍛煉人對于大局的掌控判斷,所以家族的子嗣一律在他的要求下,從小就必須學習圍棋。

六孫兒風奕鳴今年不過七歲,聰明伶俐,年少老成,頗有點風疾年輕時的影子,因此風疾對他最為器重,將他安排在由東陸大國手柳赟坐館的逸寧館學習,并由柳赟親自指點。

但是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對時,風奕鳴還沒有到達棋館,這有些不尋常,因為風疾家教極嚴,從來不許任何家人在任何事上遲到。柳赟意識到了不對勁,趕忙派人通知王宮,領主立即派出精銳進行搜尋,并且在天亮前在棋館附近發現了風奕鳴所乘坐的馬車。馬車是空的,風奕鳴早已失蹤,隨從和護衛全部被打暈在地。其中一名隨從的手臂上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下手的兇徒就用傷口里流出的血在馬車壁板上寫了幾個字:

三十日清晨前,放了女人。否則娃兒做尸仆。

須彌子。

這幾個字簡潔到近乎晦澀,外人看了會完全摸不著頭腦,但虎翼司副統領風余帆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含義。這個名叫須彌子的尸舞者是在留言威脅,要羽人們釋放被關押的雪懷青,否則他會殺死風奕鳴,并把這個小孩兒做成尸仆。時間是九月三十日清晨,也就是三天之后。

一具好的行尸,并不一定非要身強力壯,它可能會被培養成渾身是毒的毒囊,可能會被培養成施放秘術的載體,和年齡性別均不相干。須彌子既然放出此話,就一定不是空談,風余帆一時間驚怒交集。他自以為自己很清楚雪懷青的底細,知道尸舞者們向來天性涼薄,少有同門之誼,只需要警惕著她的情人安星眠就可以了,卻萬萬沒有料到,斜刺里居然會殺出須彌子這個兇神。這個人的兇殘狠辣,完全不是長門出身的安星眠所能比擬的,毫不夸張地說,他的出現也許會讓整個寧南城都不得安寧。

“挖地三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把須彌子找出來!”風余帆咬著牙對自己手下的虎翼司精英們說,“記住,你們只有三天。”

于是虎翼司的虎翼們全體出動。虎翼司類似于人類宮廷中的金吾衛,專門負責保衛領主或羽皇,個個都是千里挑一的精悍好手,但此刻要尋找一個尸舞者,卻讓他們有些不得要領。畢竟尸舞者是一群太特殊的人,普通人一輩子也難以遇上一兩個,更是完全不了解這幫人的習慣。須彌子更是個中翹楚,遇見過他的人能活下來就算不錯了。

他們只能盲目地尋找,從檢查各種旅店客棧到闖入民居,自然是不可能有須彌子的任何蹤跡的。這群精英幾乎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兩天,一個個累得手腳發軟,還要受風余帆的訓斥責罵。更可惡的在于,居然還有同僚偷懶怠工。

“蘭沐這兩天哪兒去了?”風余帆問。

虎翼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答不出來。風余帆哼了一聲:“看起來,他是不打算在虎翼司待下去了,也許我應該讓他滾回城務司去做雜役。”

風余帆說錯了。這位名叫蘭沐的虎翼非但打算繼續在虎翼司待下去,而且還夢想著立功升遷,正因為如此,他才并沒有徒勞地去那些注定找不到須彌子的地方去瞎費工夫。比起旁人,他對尸舞者有著更多更深入的了解,因為他曾經有一個情人是一個尸舞者。

當時他只是城務司的一名雜役,但卻胸懷著遠大理想,并不惜為了這個理想犧牲一切。為此他先用甜言蜜語勾引了這位意外結識的女性尸舞者,蠱惑她去盜取一個寧南貴族世家的墓地,盜走了該世家剛剛在決斗中死去的一名年輕子弟的尸體,最后再將她親手抓獲歸案。憑借著這個功勞,他被調到了名頭更響、地位更高的虎翼司。而在這一場虛假的愛情游戲中,他也從自己的情人口中獲知了不少與尸舞者有關的小知識。

“你們平時在外面行走、尤其是進入城鎮鄉村的時候,都住在什么地方?身邊帶著行尸應該很顯眼吧?”那時候他這么問。

“其實行尸帶在身邊,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所以我們可以輕松地住店,”日后會被他出賣的情人回答說,“不過假如去的是危險的地方,或者需要隱藏行跡,我們通常會……睡在墳墓里。”

“墳墓里?”蘭沐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的,墳墓里,”情人略有一絲得意,“首先,除了尸舞者之外,一般人就算武技再高,也會下意識地避開埋死人的地方;其次,如果在墳墓里遇到敵人,緊急情況下身邊有充足的尸源可以用,雖然沒有特制成尸仆的普通行尸并沒有那么好用,總算聊勝于無,何況腐尸也能讓敵人從心理上……”

“別說啦!”蘭沐怪叫一聲,“這么一想想,真是讓人惡心。”

但現在,蘭沐可顧不上什么惡心了。他避開自己的同僚們,穿行于寧南城的荒野和貴族們的領地,細細搜查著。只有三天時間,他必須利用這三天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須彌子,得到頭功。對未來輝煌的渴求讓他忘記了困倦和勞累,帶著一身墓土的氣息,自己看起來也像是一具從墳墓里鉆出來的行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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