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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雨前花間蕊

孫清揚贊許地笑道:“這院里有了嬤嬤和姑姑,我可是省了不少的心。有你們盯著,我樂得偷懶,才不會放在心上。平日里有什么事,你們拿主意就是,不用事事問我。雖說咱們院里人手不多,不過也就這么些事,你們看著就成。”

一個主子,大大小小十幾個人伺候,比起她在家里最苦的時候,還撿過牛糞、做過清掃,簡直是天上地下。

孫清揚很知足。

說到人手,蘇嬤嬤笑了起來:“主子,這院里丫鬟、婆子一直就不夠,您也不讓添,說是省得人多嘴雜,這下可好,降到嬪位,倒不用憂心人手越過位分了。”

孫清揚看著她們,得意地說:“可見我未卜先知,一早預料到了,這下多省事。”又夸獎瑜寧姑姑和蘇嬤嬤,“嬤嬤和姑姑都是有心的,有你們這樣想,壞事也能看出好來,明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道理,咱們院里就不會亂。”

蘇嬤嬤看著笑得眼睛都瞇起來的孫清揚,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主子,說到這里,有件事得和您商量商量呢。”

孫清揚本來是斜歪著坐在榻上的,見蘇嬤嬤表情慎重,坐直身子,笑說道:“嬤嬤只管說來聽聽。”

“咱們這院子里的丫頭里,有好些個都快到放出去的年齡了,不知主子有什么打算?”蘇嬤嬤看了看杜若和福枝,“昨兒個和福果睡一個屋子的福豆說,早起看到福果鬼鬼祟祟的,就留了個心眼兒,結果發現她柜子里有給男人做的鞋襪。這女大不中留,主子心里得有個主意,免得鬧出事來,叫人看了笑話。”

福果當年和王良媛院里的紫草兩個冤枉福枝,受了罰后,孫清揚憐她沒處去,仍要回了自己院里做事。

她嫁給朱瞻基后,碧云閣的人,基本上都跟到了菡萏院里,這福果比福枝小兩歲,福豆、福面都是今明年就滿十八歲,府里的規矩,丫鬟十八放出去配人,宮女可以留到二十五歲。別說這幾個,就是頂著司饌之名留下的杜若,頂了宮女之名提上來的福枝,也都過了二十歲,蘇嬤嬤自是言有所指,示意她都要考慮考慮。

自然,當務之急還是福果的事情。

瑜寧一聽先為難上了,蘇嬤嬤管著整個菡萏院,孫清揚貼身的丫鬟里,就由她打頭,本來按孫清揚的貴嬪位分,應該是四個一等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六個三等丫鬟,外加八個做雜事的婆子。

但從碧云閣過來,孫清揚考慮到東宮的情況,幾次推托,一直將就舊人用著,只有杜若和福枝兩個一等,二等提了福豆和福米,三等里依舊是福果、福面和后來的一個丫鬟福葉,孫清揚叫習慣了,丫鬟們即使改變了身份,也不變名字,而婆子也只有六個,平日由莫大嫂子打頭安排院里的雜事。

因為一直沒有進小丫鬟,這突然間要放出去幾個的話,難免會有些措手不及,本來丫鬟們正經十八歲放出去的也不多,多是十八歲開始給尋親事、定親什么的,一拖也就小二十了,前陣子太子妃說府里要進一批人,想著這調教上一兩年,剛好可以接上,但福果這事一出,就有點兒刻不容緩。

杜若和福枝都齊聲說:“奴婢是要陪著主子的,絕不會出那樣的事情,主子放心。”

就算她們兩個緩兩年,也還有三個要出去呢,瑜寧還是覺得人手扯不過來。

杜若一直沒說她的心上人是誰,孫清揚雖然猜到,卻也只能徐徐圖之,看有無更合適的。

福枝家里無人,她根本就不想回去,莫大嫂子有個侄兒,在外院當差,也是個小管事,早求了莫大嫂子,愿意等福枝滿了二十五歲,娶她做正牌娘子,福枝雖然不信他能等那么久,但芳心還是有些意動,打算看兩三年,如果他情比金堅,再答應。

孫清揚笑著說:“你們想陪我一輩子,我可不要你們當老姑娘,至少得嫁了人,再回我這院里當管事娘子。不過眼下先不說你們的事,得想想福果她們怎么辦,尤其是福果,藏男人的鞋襪,那應該是已經有了人,不好再留著。”

如何處置呢?孫清揚思忖起來。

看她的神情,瑜寧卻當她在猶豫,連忙說道:“奴婢瞅著福果這段時間有些神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天天在想些什么,交代的事不像從前那么經心,丟三落四的,還以為她家里有什么事,今兒個聽嬤嬤一講,才知道是因為年紀大了生出別的心思來。”

瑜寧索性直說道:“雖說她只是個三等丫鬟,那年主子好心留下,也沒再犯過什么事,但嬤嬤說得對,這就不能留了,趁早配出去了事。就是她這一出去,到了年紀的福豆和福面也得瞅著點,要是一下子走三個,咱們院里可真是夠緊的。”

她以為孫清揚是怕人放出去了不夠用,所以思前想后,半天不開口。

孫清揚擔心的卻是別亂點了鴛鴦譜。

“既然福果有了人,你們留意點兒,問問她那人是誰?如果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就成全了他們,還有福豆和福面也是,先問問她們有沒有中意的人吧,別把她們胡亂配人落個埋怨。”想了想,孫清揚又道,“至于院里的人手,這一批母妃說了,全都是小宮女,本身就調教過,也不用擔心太費時使力,雖然時間有點兒緊,但憑姑姑的本事,有個小半年也帶得出來。就是現下給福果她們定親,等到出嫁,時間也應該足夠了,倒也不擔心不趁手。”孫清揚想了想,又說,“皇爺爺以后在北平行在待的時間越來越多,這邊都交給了父王監國,咱們東宮里就要按宮里的規矩添人了。只是這院里的人多了,住的地方就擠。以后怕得好幾個人睡一個屋了。”

蘇嬤嬤、瑜寧因為年長,身份擺在那兒,一個人一間屋,杜若和福枝雖說是兩人一間,但夜里總有一個在當差守夜,也相當于一個人占著一間屋,其他的,二等、三等丫鬟們,占了里外的一個套間,六個婆子們也分住了兩間。

比起其他四個、六個人住一間屋的情況,菡萏院的人住得相對寬敞,但以后要加了人,屋子就這么多,肯定會就擠。

蘇嬤嬤看著杜若給孫清揚遞了茶,待她喝完放下茶盅才說:“聽說北平行在那邊的宮殿,雖然是依照這邊建的,卻大了好些倍,皇上今年已經讓議了幾回遷都的事,估計到明年完工就要遷過去,到時候,這些要新進來的小宮女們正好用得上,主子這次可別再推辭了,咱們現在的人手,就是按嬪的位分算,也還短著呢。”

她很有把握,雖說降了位分,但聽主子昨兒個所說,太子妃殿下降她的位分也是被逼無奈,所以將來挑選人手,肯定還是照著貴嬪的來。

除開擔心主子如果先懷了孕,生下庶長子會威脅到太孫妃的位置外,太子妃對主子的為人做派,都是極滿意的,在這些個事情上,肯定會維護她。

“還有福果這件事,雖說主子您寬厚,要將她配了意中人,但該罰的也不能少,畢竟這私下藏了男人的東西,有私情,按宮里的規矩來說,就不合適。”蘇嬤嬤為難了一陣,仍然出言提醒道,“奴婢看主子的意思,是想裝作咱們都不知道,將她配了出去這事也就完了,這事要發生在先前,也不是不行,但如今正好出了您這事,要她再不受罰,不免被有心人說上行下效,壞了您的名聲。再一個,福果這事本來就有錯,當年的事情您憐她年紀小,受人蠱惑犯錯,仍然留在院里,如今她已經這般大了,再不敲打,嫁出去有什么事,人家也會說您御下不嚴、門風不正的。”

雖然孫清揚聰慧,又有蘇嬤嬤和瑜寧姑姑盯著,院里的人辦差事沒出過什么差錯,但她是見面三分情,最護短不過,即使下頭人有小岔子,也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嘴上敲打一番了事,所以蘇嬤嬤才會給她專門說這個事,提醒她不能掉以輕心。

瑜寧聽了也連聲說:“可不就是嬤嬤說的這個理,主子您打小在宮里長大,又是由太子妃殿下親自教養的,同皇子公主們一道在上書房念過書。這修身、齊家、治國是一樣的,您先得把這院里的人和事管好,將來才能管好一宮,讓殿下治國沒有后顧之憂。”

她皺眉道:“福果自那年的事后,平日里寡言少語,人也很勤快,可這人心素來最是難測,誰能料到,她竟然會做了男人的鞋襪私下里藏起來。雖說女孩大了,有個春心萌動正常得很,但宮里最忌諱這些個事情,要是在內宮里的宮女,與人有私,直接會被打殺的。主子您處置在前面還好,要是傳開了來,只怕您想保也保不住她。”

自己先前確實有些大意了,孫清揚想了想這事可能造成的后果,按住心神笑道:“嬤嬤和姑姑你們所言極是。只不過這個事情,我們總該問問福果,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好,別是她給自家兄弟做的東西,可別冤枉了她。”

蘇嬤嬤嘆了口氣:“福果那丫頭嘴硬著呢,奴婢昨兒個得了訊就去問她,結果她一句話都不說。現下還關在院里的柴房里,依主子的意思,這事該怎么處理才好?”

孫清揚想了想,餓她幾天,她會說不?

蘇嬤嬤啞然失笑:“主子是個溫厚人,盡使些溫和的法子。雖說這餓幾天人是很難受,說不準福果那個丫頭,也許真會受不住說了,但是咱們眼下哪兒有那么多時間呢?總要在明兒個太子妃殿下她們回來之前,把這事情處理妥當才行。”

孫清揚左右看了看:“你們都說說,這事怎么處理?如何才能讓福果開口說出真相?”

杜若眨了眨眼睛:“拿針扎手心,或者拿雞毛撣子撓她腳心,奴婢最怕這兩樣了,或許福果也會怕。”

瑜寧搖了搖頭:“杜若這法子不好,扎輕了她無所謂,扎重了,那不成了詔獄?依奴婢來說,對待這等不知感恩的可惡刁奴,只管傳了板子,打她一頓就是。”

福枝分辯道:“那如果打了還不說呢?再一個,打了人,總有人要問為何會打,傳來傳去不就把話說出去了,豈不違了主子的本意。”

瑜寧姑姑也為難了:“那依你說呢,應該怎么處置她?”

福枝想了想:“要不,我們嚇唬她,就說要是不講出來,就讓人裉了她的裙子、中衣,還叫院里的人看著打,那樣的話她怕丟了體面,或許能開口。”

穿著裙、褲挨板子,那樣的板子就不會重,因為如果重了,布料就會打得嵌到肉里,治傷時得把布剝離,連皮帶肉地往下剝,很是凄慘,所以一般給丫鬟們賞板子,多是這種告誡式的打法。

但當著眾人的面,還裉了衣服打板子,是存心不給留體面的做法,別說未出嫁的丫鬟們,就是嫁了人的媳婦子、婆子們,受此羞辱,也會躲著不敢見人。

按說是被人看看,尤其院里沒有男人,看了也沒什么打緊,也絕不會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些猥褻的事來,但只要存了羞恥心的下人們,都不愿意這樣被打,有的甚至寧可丟了命,也不愿受這樣的羞辱。

福枝說用這個嚇唬福果,不可謂不重,甚至很有可能收到預想的效果,詐出福果隱瞞的那個男人是誰。

孫清揚仍然沒有點頭。

蘇嬤嬤看了看她的神色,笑起來:“主子心里早有成算,卻故意在這兒戲弄我們,好沒道理。”

杜若一聽,看了看孫清揚眼底藏著的笑,恍然大悟:“可真讓嬤嬤說準了,主子這樣一笑,就準是心里有了主意的。您既有了打算,說出來就是,干嗎拿我們開心啊?”

孫清揚攤了攤手:“總有我不在的時候啊,你們都是我跟前兒的人,有時不免要替我當家、拿主意,所以我自然要查探查探你們辦事的能力。”

福枝笑了起來:“主子考量我和杜若也就是了,這么對嬤嬤和姑姑,也太兒戲了。”

瑜寧一聽,擺出生氣的樣子,欠身施禮:“就是,主子嫌奴婢不好,做得不夠,明說出來指點了就是,干嗎要這般戲弄奴婢們?”

孫清揚連忙讓杜若扶起了她:“姑姑莫急,我這不過是和你們開個玩笑,看你們這一早晨臉兒都繃得太緊了。”晃眼看到瑜寧強忍的笑意,回過神來,“好啊,這真是現世報還得快,姑姑轉身就戲弄我了。這下我們可扯平了,再不許說我捉弄你們。”她看看蘇嬤嬤,嘆服道,“到底是嬤嬤,不動聲色,就只聽她們說,看我的神情,一下子就讓您給拆穿了。沒錯,你們說得都有道理,獨獨忘了一樣,咱們何不當面問問福果?看她怎么說。她昨兒個不說,也許是因為想維護誰,今兒個換個方式問,說不定就講了。”

雖然大家都有些不相信,但她們都知道孫清揚不是空口說白話之人,就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想聽她說到底有什么主意。

孫清揚笑著招杜若到身邊,在她耳邊說了些話。

杜若一臉笑意地出去了。

“嬤嬤,你叫人把福果帶上來吧。等一會兒,我說什么,記得在一邊幫腔啊。”

雖然不知道孫清揚的打算,但蘇嬤嬤幾個都點了點頭。主子怎么吩咐,她們就怎么做,這是為奴為婢的基本要求。

福果被帶進來,孫清揚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這個丫頭如今出落得頗為水靈,細白的瓜子臉蛋,削肩纖腰,柳眉鳳眼,比福枝還要好看些,幾乎能和樣貌出眾的杜若比肩。

這樣的相貌,若不是早年犯了事,再聰明伶俐些,足可以到屋里當大丫鬟使。

只是菡萏院看似松散,其實管得很嚴,竟然能夠在蘇嬤嬤和瑜寧姑姑的眼皮底下,私藏著做的給男人的鞋襪,這個福果的心思,看樣子比小時候有主意得多。

行了禮后,孫清揚對她點了點頭:“聽說你和你娘學了不少手藝,今兒個我想嘗嘗你做的菜,已經和馬六媳婦說好了,等下你就過去幫廚,中午菡萏院的午膳就交給你了。”

竟然不是找她來問男人鞋襪的事嗎?不光福果,蘇嬤嬤等人也一并愕然。

“貴嬪,您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能去幫廚?”福果驚喜交集。

福果娘的廚藝,本就和馬六娘、齊四姐不相上下,從前她們三足鼎立,把大廚房整得有聲有色。出了疫病齊四姐病故后,她和馬六娘就各占了半邊天。福果私底下,沒少和她娘學著做菜,要不是當年有和紫草冤枉福枝的事情,她就是當不了大丫鬟,應該也能到大廚房里當個小廚娘的,那是不亞于大丫鬟們的體面。

主子不僅不問她和男人有私情,言下之意竟然還有提拔的意思,難怪福果又驚又喜。

她因為昨兒個被關,還不知道孫清揚已經不是貴嬪了。

蘇嬤嬤得了示意,輕描淡寫地說:“以后就叫主子吧,貴嬪已經降了位分。”

降了位分,還能安排她到大廚房去,福果覺得這事有待推敲,沒有露出聽聞主子落難,應該表現出的惋惜之情,像只是聽到吩咐其他差事一般,老實地答應了一聲。

孫清揚又對她高看一眼,早知道,就是有早些年的事情,這個丫頭也可以提拔著用用,盯得緊些,多敲打敲打,或許就不會出那樣的事情了。

還是平日里疏于管教了。

“等會兒杜若回來,就讓她帶你去大廚房。左右這會兒沒事兒,嬤嬤就去叫了院子里的人把我降了位分的事說一說,讓大家謹慎點。等你講完了,我再出去說兩句就得。”

蘇嬤嬤欲言又止,沒說什么,應了一聲出去吩咐門前的小丫鬟福豆召集院里的人。

福果的心放下一半,也許是蘇嬤嬤還沒來得及和主子講呢,不如等一下自己找個理由,主動承認錯誤,也許能得個體恤。又擔心萬一孫清揚聽了生氣,決定還是等午膳后再說,想著主子吃得高興,能夠念上她的幾分好,可能就輕輕揭過了。

反正,絕對不能說實話。

心里打定了主意,卻仍然七上八下的,福果欠身施禮也到院里去聽訓。

孫清揚拿了本書捧在手里看。

聽外面蘇嬤嬤講得差不多了,孫清揚放下手中的書,由瑜寧、福枝陪著出去,立在廊下。

她掃了一眼立在院里的眾人,淺笑盈盈:“……既然蘇嬤嬤剛才都給大家講了,我也就不多啰唆,你們都是從碧云閣就開始跟著我的,這也是咱們主仆的緣分……今時不同往日,大家謹慎些就是,可別叫人逮了錯處,平日里都要守著規矩,別和人斗嘴斗氣,凡事多讓著一點兒。”頓了頓,孫清揚又道,“當然,若是有那故意找茬的,想踩上菡萏院兩腳的,也別害怕,只要是守著規矩,咱們總能找回來。今兒個可說清了,往后若有明知故犯的,可怪不得我不教而誅。”

雖然語氣溫柔溫和,但院里的人都熟悉她的脾氣,自是都唯唯諾諾地應了。

福果也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總覺得孫清揚說完,眼風在她的身上停頓了片刻。

等訓完話,大家各自去做事,福果仍被叫回了正屋里。

她忐忑不安地等孫清揚問話,誰知進去半晌,只是讓她立在一邊,半個字也沒說。

直到杜若從外面掀簾子進來,屈膝請安后,孫清揚方才笑盈盈地看著她問道:“你是這就跟杜若去大廚房呢,還是打算先給我說點兒什么?”

福果咬了咬牙,低著頭說:“奴婢……奴婢眼下沒有什么說的,等主子用完午膳,奴婢再來回稟。”

“噢,杜若,你有什么事要說嗎?”

杜若看了眼福果:“剛才奴婢到大廚房去,福果娘求奴婢給主子帶個話,說福果年紀到了,讓您放她出去,隨您給指了人訂一門親事……”

福果聽著這話,猛地抬起頭,心里有些緊張地看著杜若,屏著氣等著她說下文。

孫清揚掃了福果一眼,心下了然,只怕這福果在她母親跟前都沒有吐過口,心里不由好奇福果到底和誰有了私情,竟然都到了要婚嫁的年紀,還瞞著她的母親?

孫清揚看著杜若笑道:“福果娘這么說,當然是客氣話,你就沒問她究竟心里有沒有中意的?說到底,主子們指婚,也還是希望你們終身有托,過得和美,她作為娘親,自是比我們更操心的。”

“奴婢也是這么說,再三問了,福果娘方說,外院里跟著管事們采買的夏旺兒,還有賬房上的錢四海,都找人和她提過親,她也拿不下主意,讓主子看著給定了就是……”

孫清揚看向蘇嬤嬤問道:“這兩個人嬤嬤心里應該是有數的,你覺得哪個更好些?”

蘇嬤嬤情知這是孫清揚剛才吩咐杜若做的事,說來給福果聽的,仍然一本正經想了想:“要說為人本分老實,肯定是夏旺兒。不過那錢四海,很是伶俐,打得一手好算盤,將來的前程肯定比夏旺兒好,就不知福果中意哪一個?跟了錢四海,將來可以當個管事娘子;跟著夏旺兒,知冷知熱疼人是少不了的,那孩子知足,就是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

“那福果你就說說,中意老實本分還是前程大好的?別害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瑜寧幫腔道:“可不是,要不是主子仁厚,哪兒能輪到你們自個兒挑人,這會兒要是害羞不說,到時候盲婚啞嫁了,可別后悔啊。”

福枝倒了一盅茶遞給孫清揚,笑道:“主子這不是為難福果嗎?她在內院里,哪一個也沒見過,眼下聽了人名,就讓她挑,豈不也和盲婚啞嫁差不多?”

孫清揚攤攤手,無奈地說:“那怎么辦?這可沒辦法讓她見了面慢慢挑,只能看心里更喜歡那一個類型的,然后再讓嬤嬤設法打聽更詳細的情況吧,福果,你倒是說說中意誰多一些?”

見她們一個個說得輕松,步步緊問,福果強定心神,抬眼笑道:“奴婢不嫁,奴婢就在主子身邊,報答您當日收留奴婢的大恩大德。”

孫清揚輕輕將茶盅的蓋碗相碰,擱在桌上:“眼看都到這年紀了,你想留,我也不能再留你了,不然,就會被外面的人說刻薄,對待奴才們不忠厚。你已經滿了十八,按府里的規矩,已經到了配人的年紀,你要是真想留在這院里,不如就選夏旺兒,他在采買上,我和母妃說說,讓他管著菡萏院的采買,這樣成親之后,你仍然可以回來當差。”

這樣的安排,真是一個三等丫鬟天大的體面了,誰知福果低下頭,仍然說:“主子,奴婢不嫁。”

“不想嫁他,那就是錢四海了,嗯,聽他這名字,就是個會經營的,以后小日子必定不愁吃穿,你嫁過去,也不會受苦。”

福果抬起頭,臉色煞白:“奴婢也不嫁這錢四海。”

孫清揚仍然不急不惱,好脾氣地問:“東也不嫁,西也不嫁,你倒說說,想嫁與誰?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福果重新低下頭去,什么話也不說。她原想隨便扯個謊圓過去的,不想本以為主子不會過問的時候,卻突然問了起來,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她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先前想好的說辭一句也用不上。

蘇嬤嬤給孫清揚遞個眼風,意思是昨兒個問她也是如此,說什么,她就是低著頭,急死人也問不出話來。

孫清揚不動聲色:“雖說姑娘大了,心思不由娘,但這從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理照府里的規矩,都是主子們指婚,但福果你畢竟是打小就在我這當差的,我就給你母親這個體面,由她給你選了,下個月成親吧。”

說完,并不等福果的回話,直接吩咐杜若:“你過去就給福果娘講,說我給她這個體面,由她挑了人,拿定主意就成,下個月挑個好日子,給他們成親。沒其他事了,你帶福果到大廚房去吧。”

福果一聽,竟然是這般結果,因為立了半晌,本就有些頭暈眼花的,這當下立刻渾身癱軟著往地上滑去。

她這一整,把孫清揚嚇了一跳,杜若和福枝急忙拖她起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瑜寧憂心忡忡:“今兒天熱,她莫不是中了暑吧?到現在冰還沒有送來,這屋里人一多,就有些氣悶。奴婢這就去使人催催。”

她屈膝退了下去。

蘇嬤嬤有些內疚:“是不是因為昨兒個夜里到現在都沒吃飯的緣故?奴婢這就找人去給她做碗粥來。”

杜若用力掐著福果的人中,福枝找了藥油給她擦在太陽穴上,過了一會兒,福果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卻跟著嘔吐起來,因為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吃東西,所以只是干嘔。

孫清揚看著她嘔得滿臉通紅,想到了一種可能,心里明白了幾分。

杜若叫門口的小丫鬟福豆拿了溫水、漱盂,幫著福果漱了口,福枝還端了杯溫熱的茶給她喝了一盅。

待福豆退出去后,福果仍然臉色慘然,拿著茶的手一個勁兒地抖。

孫清揚掃了她一眼,聲音里沒有半點兒波瀾:“看樣子,不管是夏旺兒還是錢四海,你都不能嫁了。老實說吧,那男人是誰?你說出來,我或者還能幫幫你,不說的話,就是死路一條,你難道光想護著他,不想想你肚里的孩子嗎?”

福果從椅子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泣不成聲。

杜若和福枝聽到孫清揚所說,再看看福果,覺得是比前些日子豐潤不少,原還以為她是長胖了些,沒想到竟然是有了身孕,兩人交換了下眼神,暗自慶幸蘇嬤嬤和瑜寧姑姑剛才走了,不然這檔子事情出來,主子不發火,那兩個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也饒不了去。

她們兩個既恨福果不自愛,但見她哭得肝腸寸斷的可憐模樣,又心軟同情。

孫清揚不說話,端起桌上的茶盅,慢慢啜了幾口,耐心地等福果回話。

從福果跪到地上開始,她就知道自個兒猜對了,竟然是真有了孩子,這只怕想瞞也瞞不了,如果福果再不說,只能給她報個有病,讓她娘帶出去,想辦法打掉孩子,才能保住性命了。

打掉孩子,做這樣有違天和的事情,孫清揚肯定自己下不了手,但要不打掉孩子,福果與人有私之事,早晚會被發現,只怕她的性命都保不住,何論其他?如果福果肯說出那男人,或者可以想辦法,保全她們母子。

就算那人已經有了妻室,多娶個小妾,也不是什么大事。

福果一直不說,孫清揚肯定那男人已經婚嫁,要不然話已至此,說出來主子指了婚,豈不是皆大歡喜?

孫清揚覺得福果過慮了,雖然小妾進門,必須要大婦允準,但已經有了身孕,再不讓進門,那大婦就會被扣上妒婦的名頭,只此一點,就夠男人休妻了。妒忌,是男人休妻的七種借口之一,也稱七出之一。

她們打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的古訓,男人們妻妾成群再平常不過,不僅不能妒,賢淑的女子更應妻妾和美,彼此相安無事,和平共處。所以就算福果喜歡的人,是個怕老婆的,不敢休妻再娶,但眼下她有了身孕,也完全可以找到門上去,求公婆或者宗族里的老人做主,再不成,甚至可以威脅那大婦告到官府。

明朝對妒婦的處置很厲害,太祖時,有個姓劉的指揮死后,他的妻子對官府說,自己沒有孩子,希望朝廷給些補助。

當時,太祖直接答復:你夫君身經百戰方得升遷,直到身故都未納妾,以致沒有子嗣繼承香火,如此妒婦悍婦,本該誅之,念你夫君的功勞,賜你天下討飯為生。

為此,太祖還真下了明旨給那個女人漆碗、木杖,讓她到各個功臣家門口乞討,用這種羞辱的辦法勸誡天下的妒婦。

為了療妒,已故鄂國公常遇春的夫人差點兒被斬。

作為大明開國功臣之一的常遇春,沉毅果敢,長臂善射,每戰必先,屢立戰功,十分受明太祖朱元璋愛重,老大不小,卻一直沒有兒子。

因為懼怕夫人常遇春也沒有納妾,太祖為了不讓他絕后,送他兩個絕色小妾,因懾于夫人的潑悍,常遇春不敢與她們同房,偶有一日夸贊小妾指若春蔥,纖白細長,上朝歸家后,就收到娘子送來盛有小妾斷臂的木盒。

太祖知道此事后,揚言要將常遇春的老婆殺了,大卸八塊,煮肉熬湯,大開筵席,請大臣們前來享用,給常遇春也分得一塊他夫人的肉。因為是用妒婦之肉熬成的肉羹,就命名為“療妒羹”,讓天下的妒婦以此為戒。

雖然經常遇春苦勸之后,太祖收回了成命,但此事傳到民間,仍然成了鄂國公夫人因妒忌小妾,被太祖爺下令殺了煮成肉羹與臣分食。每每有女人妒忌時,就有男人以此說事。

所以在這樣的背景下,福果雖然膽怯,不敢說出那男人是誰,孫清揚卻覺得不必擔憂,開口為她寬心:“你這么維護他,無非是害怕他有妻子,怕她容不下你。但你這有了孩子,她若再不許你進門,就是妨礙子嗣,夠得上七出之罪了,就是她想如此,那男人的父母宗親,也不會容她如此跋扈,你只管說了就是。”

福果卻拼命搖頭,一個勁兒地哭,仍然是半個字也不說。

外頭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眼看要下暴雨了。

看著桌上汝窯梅瓶里插著的嬌艷芍藥花,孫清揚想到另一個可能,她的心漸漸沉下去,卻一直沉不到底,虛飄飄的,找不到岸。

飄得她手足無措,如同那雨,遲遲下不來,等得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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