菃木小心翼翼地道:“其實也不能全怪阿賽將軍,實在是游龍威名太盛,又詭計多端,聽說他每每登上交河城頭,城中的歡呼聲都驚天動地?!?
希盾道:“而今墨山敗局已定,車師危機已解,我們千里奔襲,卻只是如此結果。哼,要扳回局勢,只有一個法子,生擒傲文。來人,傳本王軍令,立即準備攻打墨山王宮,務必活捉傲文?!?
須沙道:“父王……”希盾道:“須沙,你留在這里,本王要親自領軍。黑甲武士,叫領兵的將領們進來。”
忽見黑甲武士首領尼巴匆匆進來稟道:“外面有個樓蘭信使求見國王陛下?!毕6芾湫Φ溃骸鞍廖呐苫厝ニ托诺男∽幼蛉詹抛?,今日凌晨就有樓蘭信使到來,看來問天對墨山早有圖謀。也好,看看他要說什么。”命人帶那信使進來。
那樓蘭信使卻是樓蘭商人甘奇,向希盾深深鞠了一躬,道:“希盾國王陛下。”希盾大奇問道:“甘奇,怎么是你?”隨即臉色一沉,喝問道:“你不過是個商人,來這里做什么?”甘奇道:“甘奇奉命來勸陛下退兵?!?
希盾道:“誰派你來的?是阿曼達王后么?”甘奇道:“不是,是桑紫夫人。陛下,我有機密要事要稟告。”希盾冷笑道:“機密要事?不就是桑紫想利用舊情來勸本王退兵么?她可是大錯特錯了。噢,我倒是忘了,傲文是她的寶貝兒子,等本王捉住傲文,一定砍下她愛子的一只手,托你轉交給她。來人,傳令,立即攻打王宮?!?
甘奇道:“等一等!”希盾勃然大怒,道:“什么時候輪得到你在本王面前發(fā)號施令?來人,將甘奇拉出去,砍去右手,以儆效尤?!?
黑甲武士搶過來抓住甘奇,徑自往營帳外拖去。甘奇深知傲文的生死存亡即在此一刻,掙扎大叫道:“陛下,你務必要聽我說,不然將后悔莫及?!?
希盾想了想,揮手命人帶回甘奇,一字一句地道:“好,就給你個機會,你若說不清楚這件令本王后悔莫及的事,我就讓你跟傲文一起死,死得其慘無比?!?
甘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子,顫聲道:“是。不過這件事事關重大,甘奇只能講給陛下一人聽?!鼻喣久Φ溃骸斑@甘奇花樣甚多,說不準是有什么陰謀詭計要害國王陛下,陛下可不要輕信他的話?!?
甘奇忙道:“不,不,我一向敬畏希盾國王,怎敢有絲毫歹意?實在是因為這件事是陛下私事,只能對陛下一人說。”希盾揮手命道:“你們都退下。”
旁人知道國王意志堅決,話一出口,恰如覆水,萬難收回,雖不情愿,也只得退了出去。
帳外繁星點點,夜涼如水。須沙深深吸了一口氣,扭頭問道:“左大相,游龍……他當真有傳說中的那般神勇么?”菃木料不到二王子會忽然問出這樣的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晌才道:“嗯?!表毶车溃骸拔艺娴暮芟胍娨娝??!?
菃木低聲道:“二王子,這樣的話,你切記不能在國王面前提起。游龍屢次壞國王大事,國王早恨其入骨,你切不可因他忤逆你父王?!表毶成钌顕@了口氣,黯然道:“我知道?!?
忽聽見希盾在帳中大聲叫道:“都進來?!?
須沙不由一愣,心道:“那甘奇神神秘秘,稱有機密要事,怎么這么快就說完了?”一時不及多想,忙進來營帳。卻見希盾虎著臉坐在上首,甘奇垂首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希盾道:“傳令,暫停攻打王宮。在王宮外再多挖一道壕溝,不準樓蘭一人一騎逃脫?!?
左大相菃木、將領菃鷹等人大感意外,不能理解這道命令的意義——王宮并非墻高池深的艱險之地,樓蘭兵力不足,不能全線防守,又無箭矢儲備及防城器具,只要傾盡全力,一鼓作氣,攻克王宮只在瞬息之間。為何不立即發(fā)動進攻,反倒要白費兵士力氣去挖壕溝?
但國王令出如山,菃鷹立即躬身應道:“領命。”趕出去傳令撤掉攻城器械。
希盾道:“甘奇,這是本王次子須沙,你可看清楚了?!备势娴溃骸笆?。”口中應著,卻是頭也不敢抬一下。須沙更是大奇,心道:“父王在這個時候提我做什么?”
希盾道:“你這就回去樓蘭,告訴你們國王問天,本王可以就此罷兵回國,也可以從墨山人手中救出傲文,條件是于闐、樓蘭兩國必須聯姻結盟,請問天將他的寶貝女兒芙蕖公主嫁給須沙。”
眾人聞言均是面面相覷。須沙更是目瞪口呆,艱難地不知所措。只有甘奇毫不驚奇,應道:“是?!毕蛳6芫狭藗€躬,恭謹地退了出去。
須沙結結巴巴地問道:“父王,這……這是為什么?”希盾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須沙,你也不小了,該為你選一門好親事。你哥哥娶了中原公主,你也不能太差。放眼西域,能與我們于闐匹敵的只有樓蘭,芙蕖公主是問天和阿曼達王后唯一的愛女,堪可配你。”須沙道:“可是……”
希盾道:“你心懷仁厚,一直希望父王能止戈息兵,這樣難道不好么?”須沙道:“好是好,可是……”一時難以想通那樓蘭商人甘奇到底說了什么機密要事,竟使得一心要征服西域的父王突然之間完全變了一個人。
希盾卻沒有心思再糾纏這件事,揮手道:“這件事等樓蘭一方有了回應再議不遲。左大相,你過來?!鼻喣镜溃骸笆?,陛下有何吩咐?”
希盾道:“本王問你,那游龍當真是不死之身么?”菃木道:“當日臣出使中原歸國,曾在大漠與游龍巧遇。臣見他是尾隨馬賊而來,擔心他壞了大事,有意與他搭話,趁他轉身離開完全沒有防備時,命黑甲武士發(fā)出弩箭。他的坐騎神駿無比,腳力極快,瞬間便到了十幾丈外,但臣敢肯定有一支弩箭射中了他背心要害,他卻恍若無事,頭也沒有回一下。聽說他后來追上馬賊,一舉射殺了頭領赤木詹,驚散群賊……”
希盾不耐煩地打斷了話頭,道:“這些故事本王都已經聽你說過了。我只問你一句,游龍當真是不死之身么?”菃木見國王眉眼陰森,心中一凜,遲疑了下,不得不答道:“當然不是?!?
希盾道:“游龍武藝再強,也不過是一介平民,卻能在西域國中有如此聲望,不僅令商民敬畏,就連一國國王也奉其為上賓,放心將兵權交到他手中。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左大相當時在大漠既能肯定他已經中箭,為何不立即派黑甲武士追擊?”
菃木心道:“用弩箭暗算游龍是一回事,公然派武士追殺則是另外一回事,別說那些敬佩游龍為人的黑甲武士不肯,我又怎能有膽量下這樣的命令?萬一事露,我不但是全西域的敵人不說,一定還會被國王推出來當替罪羊?!毙闹须m如此想,嘴上卻不敢明說,只好道:“臣當時以為游龍已身負重傷,自會被馬賊輕易料理掉,誰想……是臣辦事不力,懇請陛下準臣將功贖罪?!?
希盾道:“嗯,左大相,你就挑選精干人手,專心去辦這件事。無論是死是活,都要將游龍帶回來見我?!鼻喣镜溃骸白衩??!辈桓以俣嗔魩ぶ?,躬身退了出去。
一旁須沙看見父王再一次顯露出本性,一張古銅色的臉陰沉得如同昆侖山深處的詭秘樹林,幽森可怕,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面前的人是他血肉至親的父王,即便如此,他也難以弄明白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么。
墨山王宮中的樓蘭兵士一直處于高度緊張中,眾人均以為今天是生平最后一次看見日出。然而一直等到日中,也不見敵人來攻城。困乏的兵士終于松懈下來,各自倒頭睡去。
傲文扶刀屹立在墻頭,靜靜凝視那些正在搶挖壕溝的墨山軍士。
大倫撓撓頭,不解地道:“這希盾國王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傲文道:“他知道我們逃不掉,大概是想徹底困住我們,以此來跟國王談條件。”
大倫道:“那咱們還等什么?干脆就此沖殺出去,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你死我活?!卑廖膿u搖頭,道:“希盾是何等人物,他定然早有防備,貿然沖出去等于送死。我們就守在這里,靜觀其變。反正這里有吃有喝,一時也餓不死?!?
他倒也真沉得住氣,果真取來酒肉,坐在城頭大嚼大吃,絲毫不以外面強敵環(huán)伺為意。樓蘭兵士早各自存了死念,見王子如此坦然,也學著他的樣子,放懷暢飲。
如此過了五日,兵士忽來稟報有三人正走來宮門。傲文登上墻頭,那三人居然都是自己人,一人是與他私交極好的前任王宮衛(wèi)隊侍衛(wèi)長未翔,一人是商人甘奇,也是傲文外公阿胡的心腹家奴,另一人則是心腹小倫。
傲文驚奇不已,忙命兵士開門,見三人風塵仆仆,各有疲色,顯是遠道趕來,問道:“希盾怎么會放你們過來?”未翔道:“樓蘭和于闐議和已成。王子殿下,我們是來接你回國的?!?
傲文詫異不已,一時難明究竟,問道:“甘奇,你怎么也會來這里?”甘奇笑道:“我湊巧陪同主人在墨山辦事,一直滯留在營盤。主人聽說你闖入墨山王宮,逼得手印國王自殺,又被于闐、墨山大軍包圍,很是擔心,所以派我來看看。”
傲文又驚又喜,問道:“我外公他人也在營盤城中?”甘奇道:“是。不過眼下的局勢,主人不方便露面,還是不見的好。王子,這就走吧。”
傲文尚是半信半疑,問道:“希盾這次真的肯放過我?國王答應了他什么條件?”未翔道:“大相蘇錄正在于闐軍中,王子若想知道,可親自去問他。”
傲文遂召集人手,一道出宮。樓蘭兵士本以為這次必死無疑,忽聽說兩國和談已成,再也不必兵戎相見,均是欣喜無限。
來到于闐軍帳,兵馬環(huán)布,希盾正陪著樓蘭大相蘇錄站在帳外,見到傲文一行,當即招手叫道:“傲文,你過來。”
傲文微一猶豫,即昂然走過去,問道:“怎么,希盾國王還是有所不甘么?”語氣甚是無禮。
希盾居然也不生氣,指著身邊的王子道:“這是本王的次子須沙。”須沙當即點點頭,招呼道:“傲文王子?!?
傲文卻是理也不理,問道:“蘇錄,國王陛下答應了他們什么條件?”蘇錄道:“這個……”
希盾笑道:“這可不是什么條件,而是一件大大的好事,須沙將要迎娶你的表妹芙蕖公主?!卑廖拇篌@色變,道:“什么?”轉過頭去,問道:“這是真的么?”蘇錄點點頭,道:“是真的?!?
希盾笑瞇瞇地道:“傲文,咱們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記住本王的話。”走上前來,抬手欲拍傲文的肩膀。
傲文當即退后兩步,本能地去握刀柄。一旁黑甲武士見他有異動,生怕他對國王不利,立即圍了上來。傲文屬下也不甘示弱,個個亮出了兵刃。
希盾卻是臉不變色,揮手命黑甲武士退下,道:“今日是和談的大好日子,不宜動刀動劍?!碧K錄忙喝道:“還不快收起兵器!傲文王子,問天國王有令,命你即刻趕回樓蘭王都,不得有誤?!?
傲文卻只緊盯著希盾不動,問道:“讓芙蕖做于闐的兒媳,這是誰出的主意?”
蘇錄知道希盾智計百出,行事果斷狠辣,見傲文敵意極重,生怕再惹出變故,忙向未翔使個眼色。未翔上前低聲道:“王子,蘇錄大相會留在這里處理一切事宜,咱們還是先走吧?!?
傲文大聲道:“我問這是誰出的餿主意?”
未翔也是個果敢之人,見傲文一時難以勸轉,當即命道:“帶王子走!”與大倫一左一右握住傲文手臂,將他強行拉出于闐軍營才放開。
傲文大怒道:“你們想以下犯上么?”未翔道:“這是我下的命令,王子若是有氣要撒,就罰我一人好了?!?
傲文素來與未翔交好,比武時侍衛(wèi)們因為他的王子身份總是不敢出盡全力,只有未翔從不肯相讓,由此也贏得了王子的尊敬和友誼。二人一道在宮中習武多年,情同手足。傲文聽未翔這么說,也只得罷了,只是心中猶自憤憤難平。
甘奇勸道:“營盤已是是非之地,王子還是盡快離開為好。至于事情經過,未翔將軍自會在路上向王子解釋?!?
傲文遂率眾出城,沿途遇見不少墨山軍民百姓,均對樓蘭一行怒目相向,他也不以為意。
一路南馳,穿過墨山邊境進入樓蘭境內時,北方有消息傳來——入侵車師的墨山軍隊已經潰敗回國,車師大王子和二王子均趕回了王都交河,一場滅國危機消弭于無形之間。因墨山王子約藏失蹤,墨山國政暫時由王后衛(wèi)師師主持。墨山國人都認為是樓蘭王子傲文暗害了約藏,加上其逼死手印國王在先,無不恨得咬牙切齒。只是礙于于闐的壓力,不得已暫壓怒火。于闐與樓蘭簽署和平協議,約定永不起干戈,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這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最令人矚目的人當然是傲文,這位勇闖墨山腹心之地的樓蘭王子一時間成為了西域風頭最勁的人物,跟那位力挽狂瀾的孤膽英雄游龍一樣,成為人們爭相談論的傳奇。但是樓蘭國王問天是出名的保守謹慎,傲文王子此番實在是太過膽大妄為,尤其墨山國王手印之死,雖是意外,但畢竟因他而起,且這件事后患無窮,人們都相當好奇他回樓蘭國后會面臨什么樣的際遇,是受到國王褒獎,還是要遭受無情的處罰?
注釋:
[1]塔克拉瑪干沙漠: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南部、塔里木盆地中部。
[2]車師:今新疆吐魯番一帶。
[3]墨山:今新疆羅布泊一帶。營盤:探險家斯文·赫定所稱“燕平”。斯文·赫定曾于1900年和1904年兩次考察過營盤,在《亞洲腹地旅行記》一書中對營盤遺址有詳細描述。
[4]中國以擅長冶煉青銅器名聞世界。黃銅冶煉工藝始于古羅馬帝國,后經波斯傳入西域,成為絲綢之路貿易中的重要商品。直到公元十一世紀以后,中原才掌握了人工冶煉黃銅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