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能早點說出來

一

記得有人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發(fā)表過一篇文章，里面說坐在一起同桌的男女學(xué)生，到后來相互喜歡的概率是89%。

我信。

而今，許多年后，我才知道，黃然應(yīng)該是我度過人生這場劫難的第一位老師。

二

那是高中的事。

“你好，我叫黃然，可以跟你換個座位嗎？”下課期間，突然一個男生跑過來問我。由于還是高一剛剛開學(xué)，我并不認識他，于是向他投去了疑惑的一瞥。

“其實不是我要和你換，是我同桌啦，他眼睛近視在后面看不到黑板，所以可不可以你跟他換個位子？”男生解釋道，聲音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一雙明亮的眸子閃動而富有靈性，像是盛滿哀求的泉水。

前排后排對我似乎并沒有什么影響，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呢？只是誰曾料想我與他一同桌就是兩年多。

“你這人呀，怎么話這么少？還有呀，干嗎整天一臉苦瓜相呢，誰欠你500萬嗎？”每每當(dāng)我若有所思般呆坐著，黃然總會毫不留情地訓(xùn)斥我一番，“要多笑，知道嗎？那樣才會保持青春活力。”他如教訓(xùn)小孩子般，裝得一本正經(jīng)。而我總是無言以對，也許我真的習(xí)慣了沒有緣由的哀傷。

“嘿，我們一起逃課吧。”黃然突然扯住我的胳膊，欣喜而乞求地說道，仿佛期待一場等待多年的電影。倒是我，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尷尬不已，竟糊里糊涂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面對這個有點早熟的男孩，我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沒有什么抵抗力。

“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吧。”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我就往外走，欣喜得活像個撿到玩具的小孩子。自始至終，我都處于恍惚之中。

就這樣，作為十幾年好學(xué)生的我第一次逃課，而且還是開學(xué)不久的班主任課堂上。

輕輕柔柔的風(fēng)，夾雜著泥土的芬芳，碧綠蓊郁的草坪沁人心脾，一棵古木枝繁葉茂隨風(fēng)沙啞，一切祥和寧靜，反射著陽光跳動的音符，足以消卻哀怨，可以擱淺時間，我竟然不知道學(xué)校附近還有此般世外桃源，以至后來被罰一千字的檢討似乎并沒有一丁點后悔。

“今天是我的生日。”黃然再次讓我驚訝不已。

“那祝你生日快樂！”事先沒有任何準備的我一時不知所措。

“也不用送我什么禮物啦。”

話雖如此，我還是免不了尷尬。他伸手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遞給我，說：“那你就在上面刻上你的名字，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好了。”說完，他直視著我。

他仿佛瞬間就變換了一個人似的，讓人羞于迎接那火熱的目光。我接過樹葉，小心翼翼刻畫著，時不時地抬頭看看他的樣子，心里充滿了甜蜜。

這一刻那么靜，又那么長。

三

“好餓呀，我要去買吃的了。”由于延時考試導(dǎo)致已經(jīng)沒有剩余時間吃晚餐了，大家都只能默默忍受著饑餓。

“可是馬上要上晚自習(xí)了。”深知黃然說得出做得到的性格，我不由有點擔(dān)憂。

“我堂堂男子漢怎能被如此虐待。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學(xué)生。”果然，還沒等我有所勸誡，他已經(jīng)沖出教室了。

在第一節(jié)晚自習(xí)過半時，他提著大包吃的回來了，當(dāng)然少不了被老師批評，但回到座位，他只是眨眨眼吐吐舌調(diào)皮一笑。

“快吃吧，別餓壞了。”他將吃的一一塞給我，“再不吃都涼了。”

說實話，確實餓了，在同學(xué)或鄙夷或羨慕的目光下，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也許他教給我最多的便是放蕩不羈滿的不在乎吧，從不曾深究是好是壞。

有時快樂很簡單，只是餓的時候有填飽肚子的食物而已。

“嘿，今天陪我去市區(qū)玩。”某個周末，他像是請求又像是命令地說道，根本容不得我拒絕。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生，在她身邊早晚都會有這么一個人，讓人無法拒絕，卻不知道為什么。

我是一個心思非常重的人，喜愛獨處，喜愛思考，喜愛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有了事情喜歡藏在心里；而他跟我恰好相反，他顯得粗獷、陽光，喜愛和朋友一起瘋。

他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在我的世界里打開了一扇窗戶。

只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這一點。

四

跟他在一起瘋瘋鬧鬧，但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高三越來越緊張的學(xué)習(xí)氛圍時刻宣示著這個殘酷的事實。

“快點學(xué)習(xí)吧，好好看書哦。”這成了他最近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每次考試，我考得好他就會異常喜悅，考砸了他就會為我鼓氣然后嚴厲地督促我學(xué)習(xí)。他的邏輯是，“反正我自己已經(jīng)無可救藥，就只能好好培養(yǎng)你了。”我無奈搖頭卻備感溫馨，學(xué)習(xí)也樂在其中。

但許多同學(xué)和老師，都說我被他帶壞了。

“我決定給你調(diào)個好的位子，”那天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已經(jīng)有了強烈的不祥預(yù)感，“你在后面跟黃然天天講話，不思進取，會嚴重影響你的學(xué)習(xí)，你已經(jīng)這么大的人了，都懂事了，孰輕孰重，也不用我多說了……”

事實是，當(dāng)班主任依舊滔滔不絕的時候，我漸漸地什么都已經(jīng)聽不見，我忘了我是怎樣點頭允諾然后走出辦公室，也忘了接下來幾天我是怎樣面對已經(jīng)不是同桌的黃然。

兩顆心，似乎稍稍拉開一點距離，便變得遙不可及。我不知該怎樣去面對黃然，或者見面又說些什么，第一次有害怕和擔(dān)憂的感覺。

依舊那棵古木，第一次逃課的地方，至那次以后很多次，我和他都來到這里，快樂或悲傷，都在這里分享。緩緩流動的晚風(fēng)，混雜著尚未消散的悶熱，大雨潛藏在云層里盤旋，天色昏暗空氣凝重一如我心事重重。

“好久都沒一起到這里來了。”黃然依舊是那不變的純真和無憂無慮的笑容。

“最近考試多，忙著學(xué)習(xí)。”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怕直視他的臉，仿佛那會泄露我心中深藏的秘密。

“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然后考個好大學(xué)，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哦。”

“你也是啊。”我那樣討厭自己，以前的我從不對他說學(xué)習(xí)的，何時我曾如此禮貌。

“嗯，會的。”他又一次變得安靜，陌生得讓人可怕，“呵，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害怕孤單。”他淡淡地說著，聽不出是什么感情。

突然他轉(zhuǎn)過臉望著我，一副冷漠的樣子，而后又邪邪一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啊？”那一刻，仿佛有人生生地掐住了我的喉嚨，又仿佛有人狠狠用刀剜著我的心，窒息而絞痛。

“我……我……有沒有啊，我們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也許是天氣原因，我感覺燥熱得坐立不安。烏云越壓越低，仿佛云層深處，有惡魔在咆哮，可能下一刻落下的不是雨，而是一張血盆大口，一秒便將我剝得只剩掩藏不住的心。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閉著眼張開雙手地站著，像是在深情擁抱越來越狂烈的風(fēng)，時間慢慢在我腦海模糊，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我只能用很久來形容，他睜開眼，眼眸明亮，我不清楚是否是我的幻覺，總感覺明亮里卻盛滿憂傷。

“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風(fēng)吹亂黃然的頭發(fā)，昏暗的天，都漸漸模糊著他的臉。很久以后，我很想明白那刻，模糊我視線的，是否還有我眼中盤旋打轉(zhuǎn)的淚水。

有些東西，比如感情，當(dāng)我們都不說明時，可以滿不在乎、毫不擔(dān)憂，而一旦各自明白，便變得小心謹慎、浮想聯(lián)翩、滿是疑慮。

我也變得在乎那些漸漸稀少的取笑，比如“你和黃然是不是在談朋友”、“你怎么還沒和黃然在一起”，以往的充耳不聞，現(xiàn)在怎么也忽視不掉。我和黃然，似乎也漸漸沒了交集。

“還兩個月就高考了，你和黃然在一起那么久，喜歡就追呀，室友不斷地跟我說，每一次都深深地刺痛并摧殘我滋味難尋的心。”

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我想不是他，我也不會明白原來愛與失眠也是同義詞。窗外月光皎潔恬淡，像揉碎的流光灑在地上，室內(nèi)室外一片寂靜，像屏住呼吸側(cè)耳聆聽故事的孩子。

我想，愛一個人，就要勇敢地說出來，何苦畏畏縮縮地掩埋內(nèi)心茁壯滋生的真實想法。

第二天，我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包上精美的包裝盒，準備在歸家的途中送給他，告訴他我是怎樣地愛著、戀著、想著他。5月的天氣并不熱，樹葉不斷的簌簌聲帶來一陣一陣的涼空氣，沁人心脾。

我想象著各種遇見他的情景，和怎樣的不好意思卻又堅決示意，告訴他我喜歡你。

可是，我始終沒有料到他這樣的出現(xiàn)，也不知道怎樣去回答他的問題。“喲，好巧。嗯，這是我女朋友。你拿著的是什么呀，好漂亮，送給誰的禮物嗎？”直到他牽著她的手遠去，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我才想起我忘了回答，也許，我想，也許我是點了點頭。

我抬頭仰望天空，為了不讓淚水肆意地流淌，天那么藍那么空，深邃得仿佛永遠不可探索和預(yù)知。

這個結(jié)局也不錯，至少可以安心下來了。我竟然冒出了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五

高考后的一天，我孤身一人來到了那棵古樹下。盡管太陽毒辣炙熱地烘烤著大地，散著騰騰白色的熱氣，但涼爽的樹蔭，將外界的燥熱和內(nèi)心的安定平靜完美地隔離。

你曾這樣說過，“你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那個使你真正快樂的人。”

你錯了，真正讓人快樂的絕對不可能是外面的某個東西。這是我堅信不疑的東西，你的出現(xiàn)卻讓我對此有所懷疑。

那種心動、忐忑不安、甜蜜、憂傷……所夾雜的復(fù)雜的感覺，我一一品嘗。你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而我卻懂得。

我們幾乎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一開始就有預(yù)感，只是心存萬一之想。

看不到如今我臉上你最期待的笑容，黃然，你也不知道，我學(xué)了你最愛的開朗。其實應(yīng)該還有下一句，我更想告訴你。

后來，我時常想起，那天他玩笑而認真的話語。

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我們背靠在樹上，微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短發(fā)，他淡淡一笑，告訴我：“愛一個人就要早點說出來哦。”

心里不由得一陣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