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的時候也覺得沒什么,但一旦擁有過,最后失去,那種感覺,是痛不欲生,是全世界只剩你一個人的孤獨,與無助。}
我在睡覺這門學問上向來很講究,比如床的擺放位置應當是南北朝向,且不宜靠窗,再比如床墊一定要夠軟,這樣躺下去才有被包裹住的感覺,就像初生的幼蟲躺在蛹里。雖然這個比喻有些膈應,但道理就顯而易見了。
曾經我和老宋在床墊的選擇上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他說我正值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睡硬木板床,不能睡軟床墊,否則會影響脊椎的發展。而我則堅持且堅定地認為,睡覺就是用來享受的,若睡得不舒服,那還不如不睡的好,木板床又硬又不舒服,我為什么要自找罪受?
辯論的最后,我以爐火純青的哭功贏得了對床墊的選擇權。
中國有句古話,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沒有聽老宋的話的后果就是,我的脊椎果然是長歪了。
大一那年體檢,跟初高中小兒科似的體檢不同,正規且有范,甚至連B超都有,讓我頗有一種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感觸。
做B超的場所在一輛車上,車廂被B超機隔為前后兩部分,前面醫生觀察顯示屏做記錄,后面供學生進出。學生一個接一個地從車廂后面進去,做完就拿著體檢書出來去下一個體檢地點。
陣陣秋風下,幾波不同年級的學生在車外排起了長隊,等得無聊時就說起了八卦,我和蘇荷作為新生,即便期待卻又故作不感興趣的樣子,實則偷偷豎起耳朵聆聽,生怕漏聽了一點。
左后方的學姐說:“去年呀,大一有個學生就是做B超時發現懷孕的,后來還被學校開除了。”
右旁同級的學生大驚失色:“啊?這個都能查出來?”
左后方的學姐做出一副權威專家的模樣道:“當然了,學妹啊,這可是B超,往那兒一站,有什么東西是看不到的?”
右旁同級的學生再次大驚失色:“啊?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會被看光光……”
大家不約而同地護住了胸。
“宋初慈。”
車廂內傳來我的名字,我還沒能接受自己要被看光光的事實,定定地站在原地,遲疑不決。想我守身如玉這么多年,為的不過是將來能在做程靖夕的小娘子時一展嬌羞之狀,此刻竟要被一臺機器以及機器后的醫生看光光,真是一萬個不情愿啊。
“宋初慈。”
車廂內的女聲有些不耐煩,探出個頭來掃了眼:“誰是宋初慈,快進來,還有這么多學生要照,別耽誤時間。”
蘇荷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哼唧了聲,垂頭喪氣地走進車廂,被黑色的厚簾掩得嚴嚴實實,站在巨大的機器面前,我腦補了下出現在對面顯示屏上的畫面,沮喪地嘆了口氣。
“宋初慈,你這……你過來一下前面。”
我愣了一愣,哦了聲,從后車廂下來,再走到前車廂的短短幾秒內,我所能想到的就是B超照出了問題。聯系到之前學姐說的懷孕事件,我不由冒了冷汗,難道在我的肚子里也照出了寶寶?
茫然抬頭望了眼在車外等候的那一堆學生,清一色興奮又驚訝的臉,不用想都知道,此刻他們的內心都在揣摩,我被醫生特地叫到前面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懷孕,再次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都希望結果是這樣。
我懷著復雜的心情掀開了前車廂的簾子,醫生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在體檢報告上寫寫畫畫,教育道:“你這個脊椎啊,是歪的,最好讓家長帶你去醫院做個徹底檢查,趁年紀輕還能矯正下,知道嗎?”
原來只是脊椎問題啊,虛驚一場。
我長長吐了口氣,忙不迭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連蹦帶跳地出了車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蘇荷一把撈住我的胳膊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現在懷了孕,可經不起這樣上跳下竄啊。”
我給了她一記胳膊肘:“你才懷孕了,你全家都懷孕,我只是脊椎歪了!”我故意撥高了音量,讓周圍豎起耳朵的同學們都聽見,大家面露失望之色,又扎成一堆開始聊起別的八卦。
后來老宋勞師動眾地帶我飛去上海請骨科專家為我看脊椎,骨科專家為我制定了矯正計劃,矯正器天天穿在衣服里,我只能時刻繃直身子,稍微放松一下就會被矯正器的邊邊角角扎到。睡覺自然是更不能睡軟床墊的,我睡慣軟床墊,此刻突然換成硬木板床,十分不習慣,全身上下都很抵觸,我夜里失眠,白天里又飽受身體折磨,對于生活,我只能用“苦不堪言”四個字來形容,沒幾天,我就迅速瘦了下去,圓臉變成了錐子,下巴尖得和什么似的,好像低個頭就能戳穿自己喉嚨。老宋看得心疼,跑去咨詢骨科專家,脊椎歪了有沒有特別嚴重的影響。答案是脊椎歪,只影響美觀,年紀大后有成駝背的幾率,對身體和正常生活并沒有大影響。
我自覺比起天然懷孕來,脊椎歪了這件事著實微不足道,況且,我離了軟床墊就睡不著覺,睡不著覺就會影響心情,那樣的后果是我身邊的人都不大好過,由此可以看出,睡不好的壞處遠大于脊椎歪的壞處。
想通了這點,我就放心大膽地在歪脊椎的路上越走越遠,并將離了軟床墊就打死都不睡覺這一人生守則發揚光大。
但是,此刻在歪脖子樹樹干上的我,怎么會違背了自己的人生守則,以天為被,以樹為床,就這么睡著了。
還做了個如此夢幻的,與風月有關的夢?
難道這就是現實里得不到的,老天爺會讓你在夢中一嘗所愿的傳說嗎?
我眨了眨眼,望著近在咫尺的程靖夕漂亮得冒泡的睡顏,欣慰且憂傷地咬了咬唇。
我欣慰是因為這么多年的愿望終于在夢里實現了,憂傷則是因為這么多年了,我對程靖夕這張臉依然是毫無招架之力。
這說起來有些不科學,想我宋初慈從小到大,面對蘭西這等唇紅齒白的頂級妖孽男,都定力非凡不為所動,蘭西當了偶像派明星后,身邊圍繞的也都是些圈里的小生及模特,但一個都入不了我的眼。蘇荷曾給我解釋過,這就好比人接種疫苗,帥哥見多了,這個物種就和平常人沒什么兩樣了。所以,我自認對帥哥有很強的免疫力。
但偏偏這樣的免疫力在遇到程靖夕時,就潰不成軍。
又或者,只有長得像他那副嘴臉的,才算得上是驚動我心魄的絕世之美。
我慰嘆了聲,一手緊扣著程靖夕的手,一手搭上他濃密的眉,一寸寸向下,撫過他微微顫抖的睫毛,貼著他如精心雕刻般的臉頰停住,視線下移,我頓了頓,認真思慮起,要不要往這動人的唇瓣上咬一口。
周敦碩在《愛蓮說》里曾說過一句經典的話:“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意思就是,他喜愛蓮花,達到了癡迷的最高境界,只遠遠觀賞,碰一下都覺得是褻瀆了它。
那么我之所以還在猶豫的原因就是,雖然我過去咬過的次數也不算少,但這一口咬上去,還是會有一種輕薄良家夫男的不道德感。
理智與欲望在我的身體里兵鋒相見,打得不可開交,我覺得很愁,愁得狠狠嘆了口氣。最終,我的理智戰勝了欲望,為了克制我的欲望,我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將鎖在他唇上的視線扯斷,本著轉移注意力的想法往上移去。
就那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方才還是閉著眼的程靖夕,唰一下睜開了雙眼,直直與我的目光繞在一塊兒。
他琥珀色的眼眸還帶著濃重的睡意,朦朧地將我望著,就像隱藏在薄紗云霧后的圓月,神秘而迷人。
我的心像是被丟進熱咖啡里的棉花糖,瞬間全融化成甜膩的奶油泡沫,拽著他的手往臉上蹭了蹭。
“你在干嗎?”
初醒的聲音帶著點淡沉的沙啞,像剛出爐的酥糖,軟糯即化,毫無疑問,我能在此時此刻這么悠閑地聯想,就說明這一聲對我而言是多么心靈撞擊。
我輕拍了拍他的臉,柔聲道:“這是個夢。”
程靖夕在面無表情地望了我片刻,然后抬起搭在我腰上的手貼到我臉上,捏起一塊肉,用力一扭。
“啊,好痛!”我拍掉他的手,捂著臉委屈地瞪他。
他抬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揉臉的手突然靜止,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根本就不是夢!
我的心臟頓時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有無數個小人高舉“怎么辦”的大字牌狂奔而過,好在我定力十足,眨了眨眼,低沉著嗓子對他道:“你在做夢。”
然后,一個大前躍跳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出去。做這個動作前,是憑著我對自家的熟悉程度而言,我很有信心,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太過緊張,急于跑路,我被門檻啊拐角啊板凳腿什么的絆倒多次,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其間,還差點認錯門撞進公衛,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好不容易跑到別墅外面,鬼使神差地回頭一望,看見穿著白色家居服的程靖夕
正倚在陽臺上托著腮的身影,他對我招了招手。
我哀嚎一聲,捂著臉落荒而逃。
一路狂奔回梨園,我一頭扎進床褥里,想想還是覺得丟臉,跳起來又慪又惱地將腦門往墻上撞了幾下。頭被撞得生痛,可見我自知這個臉丟得有多大。
但經路上涼風一吹,以及大腦幾下的撞擊,我終于可以冷靜下來,細想一下這個事的詭異之處。昨夜最后的記憶,我記得是在歪脖子大樹上,所以,就算我睡著了,也該是睡在樹上才對。可怎么醒過來時,卻是和程靖夕同在一張床上?
況且,我還記得,我離開時,程靖夕是睡著在沙發上的,還是我給他披的毯子。將這兩個記憶串在一塊兒,三天后,我終于絞盡腦汁拼湊出了兩種可能。
一是程靖夕看見窗簾拉得不那么整齊,他就順便那么一整窗簾,然后自然就看見了窗外的我。二是我在樹上睡得迷迷糊糊時被冷風吹醒,就半昏迷狀態自行爬回去,往熟悉的床墊上一躺,呼呼大睡。當然了,這兩種情況都是圍繞在程靖夕在沙發上睡完一輪回到房間的前提下。但以我對程靖夕的了解,一般第一種情況,他不叫保安都是大慈大悲了,可能看著過去的份上給我留點臉面,就毫不猶豫地扣死窗戶,拉上窗簾,裝作沒有看見我。
所以,綜上所述,能夠說服我及大眾的,就只有第二種情況了。只是不知道,昏睡的那幾個鐘頭里,我有沒有憑著本能對程靖夕做什么……
腦子里應景地浮現出一副香艷畫面,我搖了搖頭,拍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宋初慈,你這個色女。”隨手拿了幾件衣服,鉆進了浴室里。
溫熱的水從頭淋下,我舒服地嘆了口氣。
這所房子的洗浴設施沒有老宅那樣先進舒適,僅有個蓬頭,但比起從前連蓬頭都用不上的日子,還是要好太多了。知足常樂,這是過去老宋教會我的人生第一堂課。
蘇荷的電話打過來時,我正在吹頭發,關掉吹風機的剎那,聽到電話鈴聲,急急忙忙就往外跑。浴室的排水設施做得不夠好,滿地的積水,我一個沒留神,鞋底打滑,摔了個屁股開花。
我廢了半天力才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去接電話。話都沒說,蘇荷就如轟炸機般羞辱起我來:“哎喲,您可真是大駕啊,您倒是不接啊,我蠻想試試連續300個電話能不能把手機炸了。”
我懶得搭理她,我說:“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屁沒有,話倒是有一句,我爸公司周年慶,你過來一起吃個飯吧。”
“我沒空啊。”
“你一無業游民都好意思說沒空了?你讓我們這種辛勤勞作的老百姓情何以堪啊,少廢話,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半個小時后我來接你。”
沒等我繼續推辭,蘇荷就掛了電話。我看著電話上十三個未接來電,無奈地吐了口氣,吹了吹擋住眼睛的頭發,按照蘇荷電話里交代的那樣,開始拾掇自己。
當年對程靖夕窮追猛打時,我在化妝這一行上算是收獲頗多,那會兒為了短時間內訓練出化妝的基本技巧,我就連出門買瓶水,都要認真化上一遍,什么打底眼線啊,絲毫都不馬虎,這就造就了我如今五分鐘搞定日常妝的神技。
我對著鏡子往屁股上青紫的地方抹了點消腫化淤的藥酒,再慢吞吞換好褲子,走下樓。
蘇荷還沒有到,我就站在院子里的梅樹前研究了下樹枝的長勢和花朵的瓣數,不多久,蘇荷的電話又打來了。
“你自己走出來吧,你這巷口不知誰在這停了輛車,巷子本來就窄,這一擋我的車開不進來。”
掛了電話后,我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離巷口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看見蘇荷口中擋道的車,一輛無牌照的黑色賓利。
抬頭望了眼這片古樸平房,墻面斑駁不堪,已難辨認出從前的顏色。墻根青苔密布,墻縫里還有些綠色的小草盎然生長,黑色瓦檐也飽經風霜,呈現灰蒙之色,我由衷感嘆,真人不露相啊,這可真是塊臥虎藏龍之地啊!
“嗶——嗶——”兩聲尖利的喇叭聲后,蘇荷更尖一點的聲音傳來:“宋初慈,愣啥呢,趕緊上車。”
她的紅色TT就停在巷口,一只手搭在眉骨處,一只手對我招了招,朝后頭打了個手勢。
“來了來了。”又對著賓利的車窗整了整劉海,我費力加快步伐,剛坐進車里,門還沒關好,車就嗖地一聲躥了出去,我因為慣性整個倒在車背上,剛好撞到了屁股上的淤青處,我揉著屁股齜牙咧嘴道:“趕著去投胎呢。”
蘇荷回過頭瞪著我:“你怎么那么沒口德,咱倆都還在車上呢少女!”
她這么一個動作可把我嚇得忘記了屁股的痛,我可不想真去投胎了,連忙說:“你看前面,別看我,小的錯了,小的掌嘴。”立馬意思意思地拍了拍臉。蘇荷這才滿意地把頭轉過去:“你晚一步上車,后面那倆如狼似虎的交警就要上來開罰單了,我一來這兒,他們就掐著表盯著我瞧。”呵呵笑了兩聲,又繼續道,“也不瞧瞧姐姐我是什么人物,想往我腦門上貼罰單,再去修煉個幾百年吧!”又從后視鏡里望了望我,“話說回來,你怎么走路跟一瘸子似的,能走正常點么?”
我沒好氣地說:“我把屁股給摔了。”
“噗,喜聞樂見啊!”蘇荷樂起來,瞧她那小樣兒,就差沒拿兩朵大喇叭花手舞足蹈地跳啦啦隊操了。要不是她開著車,掌握著我的生死大權,我還真想也往她屁股上踹一腳,跟我做一對患難姐妹,看她還樂得出來不。
車開到一家金碧輝煌的酒店面前停下,過去老宋帶著我來這吃過幾次,酒店號稱請的是大不列顛皇家御用大廚,菜做的也確實好吃,分量卻少得可憐,價格更理所當然的高。總而言之,就是性價比低出平均線。老宋雖然不興奢侈之風,還略微有點唾棄,但大多數客戶都好這口,吃的不過是一個燒錢的氛圍。
蘇荷她老爹,恰巧就是個愛燒錢的主兒。
剛進大堂,我就看見蘇荷她老爹翹著個二郎腿,兩根手指夾著雪茄跟人說話,蘇伯伯保養做得好,頭發看不出一根白絲兒外,還梳得順溜順溜的,一副上海灘大梟似的。
蘇荷曾和我吐槽過她爹,她說:“一大老爺們,天天整得和娛樂圈年輕小姑娘似的,什么針都往臉上打,還自以為打一針就年輕十歲了,天天沖我媽媚笑,給我起得一身雞皮疙瘩!是我太苛刻,還是他眼神不好,難道他沒有發現自己臉上的褶子和松垮的肌肉嗎!”
我就安慰蘇荷:“誠然,你并不是苛刻的人,我也看得出蘇伯伯臉上的褶子痕兒,但是,你想啊,誰沒個愛美之心呢,況且蘇伯伯當年又是個迷倒萬千少女的大帥哥,大概是不能接受自己會有老成這樣的一天,你身為他的女兒,雖說不上要你支持他這個行為,但至少要理解呀。”
話雖如此,但一想到若干年后,同樣身為迷倒萬千少女的程靖夕,會像蘇荷她老爹那樣熱衷于美容,我還是打了個抖,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給程靖夕樹立正確的生老觀。
同蘇伯伯打過招呼后,蘇荷就領著我上了電梯。
這個酒店還有個金貴的地方就在于,它每一層電梯打開,都是一個獨立風格的大宴廳,就跟樓盤廣告里,一梯一戶一個概念。
蘇伯伯的公司包了酒店七、八兩層,我們在八層停下,電梯門剛一打開,就看見一金發碧眼的外國帥哥咧著口白花花的牙沖我倆笑。
我愣了愣,小聲問蘇荷:“你家公司現在面向國際發展了?連外國員工都有。”
蘇荷不動聲色地往我腰上掐了一把,悄聲說:“還不是為了你。”
“啊?”我一時沒懂,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此時,外國帥哥已走到了我們面前,蘇荷沒有再搭我話,沖外國帥哥伸出手:“嗨,Jensen。”
“嗨,蘇荷,你好,”外國帥哥一口標準的京片兒,“這位美女是?”
現在來中國發展的外國人日漸增多,漢語也走向世界,成為世界最博大精深的語言。各衛視的漢語節目也如火如荼的,像我們國人,各地方言影響嚴重,比如像我這種,就N和L怎么都分不清,時常成為小伙伴們嘲笑的對象。所以,大街上隨便一個外國人說普通話的水平可能都比本地人要高,我早見怪不怪了。
“我叫宋初慈。”我禮貌地朝他伸出手。
Jensen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領著我們往前走。周年慶已經開始,穿過華麗的紅木大門,里面是西裝和晚禮服的海洋,服務生端著各類酒和佳肴穿梭在人群之中,一片紙醉金迷之景。
蘇荷到底還算是我的好姐妹,知道我屁股受了傷,特地找了一墊高的軟椅給我坐著。
蘇荷晃著酒杯里的紫紅色葡萄酒和我貧:“瞧瞧你這特殊待遇,一看就知道你身份不一樣,怪不得那么多人往你這看呢。”
我往嘴里送了一塊檸檬蛋糕,說:“去去去,往這堆穿晚禮服的美人里一站,我這一身大衣牛仔褲就是另類好嗎,他們估計以為我是沒穿制服的服務生吧,要不是你蘇大小姐站在我旁邊,我早就給趕出去了!”斜前方一紅衣美女同我眼神撞在一起,下巴一挑,拋過來一個風情萬種的小白眼,我大度地別過眼,打量了一下蘇荷,方才她披著一件長款羽絨服我沒在意,沒想到脫下羽絨服后里面竟是一件黑色的小禮服,她居然不告訴我,心機何其之深啊!
我拿起酒杯上的櫻桃,丟進嘴里,抬手順著蘇荷從頭到腳意思了下,瞪著她道:“你怎么沒告訴我要穿禮服啊?”
“我不告訴你當然是有理由的,咳,”她神秘地看了我眼,攏起手放在下唇咳了聲,“Jensen就喜歡樸實的女孩子啊。”
我手一抖,剛送到嘴邊的布丁掉了下來。
蘇荷笑得奸詐:“Jensen,是我爸公司之前請的一個模特,你看到啦,小伙長得特好,在模特圈里可受歡迎了,不分國界老少通吃,我是這么想的,你看,咱亞洲人的臉里,你就看上了一個程靖夕,對其他亞洲臉不感冒,那么,換張歐洲人的臉,興許你就來電啦,我之前也和Jensen說過你的情況,人家對你們這類文縐縐……”
蘇荷還在夸夸其談,眼風里瞧見Jensen端著兩杯酒還模特范十足地朝我們走來,一臉如沐春風地笑,我就抖了抖,咕嚕一下咽掉剛才由于太過震驚含在嘴里的半口布丁,轉身就往門口跑。
雖然我屁股受傷,行動比較遲緩,但由于我這個舉動太突然了,蘇荷大概也沒想到,所以她沒反應過來丟了先機,加上我小宇宙爆發,又那么巧剛好電梯門開了,所以,就讓我一路無阻地跑到了電梯里。
“宋初慈!你站住!”
我死命按關門扭,追過來的蘇荷的身影被合上的電梯門關在外面,我長長吁了口氣,抹了抹額頭的汗。哎,蘇荷這祖宗可真是個人才,有朋友如此,我深刻感受到人生的無奈啊!
“叮——”電梯停下,門緩緩打開,我一邊感嘆著人生的無奈一邊走了出去,還沒走幾步,我就被一陣掌聲拉回神來。
四下望了望,才發現此地不是我設想中的一樓大廳,轉頭看了眼樓層燈,赫然寫著十六,應當是先有人在十六樓按了電梯,所以這個電梯是先上,再下。
“今天,是農歷十一月初七,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對我們每個人來說,更是個好日子。”
從宴廳里傳來標準的司儀聲音來看,這里應該是在舉行一場訂婚儀式,說到訂婚,曾經我和程靖夕也有過一場,不過和其他正常人有些不一樣,因為求婚的是我,訂婚儀式也沒這么隆重豪華,在小小的包間內,統共也就五個人。
我,程靖夕,蘭西,蘇荷,袁北轍。
往事如剪影,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
那是一年前,也是像今天,一個沒有下雪的冬夜,程靖夕成了我的男朋友,正好第一百零七天。其實看也知道,這個數字并沒有特別之處,但對于我來說,和程靖夕在一起后,每一個日子都變得特別有紀念意義。只要我喜歡,一個心血來潮,就要拉著朋友吃個飯慶祝一下。
當然了,慶祝的名目統一都是我拿下自己男神的第多少天紀念日。
蘇荷說我這是毛病,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拿下程靖夕這條路有多不容易,以致于在我拿下他后總有種飄在云端既幸福又縹緲的感覺,覺得老天真是垂憐我。
可我患得患失,唯恐有一天會失去他。所以,就在那天,腦子一發熱就向程靖夕求婚了。
其實那天之前我也沒有精細打算過這件事,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因為從古至今,求婚這檔子事都是男方干的,鮮少有女方主動。
只是我那晚多喝了幾口小酒,一點醉意中,我飄飄渺渺地望著程靖夕,無論什么時候看他,無論看了多久,每一次看他,總會讓我有種初見他的驚心動魄感,如擂鼓的心跳中,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垂眸對我微微笑了笑。
這一笑,可要了我的命,我就像身處查理的巧克力王國里,抓著他的手,說:“程靖夕,不如,我嫁給你吧。”
啪嗒啪嗒,幾雙筷子掉了下來,袁北轍被菜嗆到,抹著脖子咳成篩子,蘇荷更是夸張,一口酒直接就噴了出來,坐在對面的袁北轍淋了頭口水和酒的混合物,蘭西同情又嫌棄地撇撇嘴。
但程靖夕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臨危不亂,一點不像他們,小家子氣的。
他掃了眼在座幾人的姿態,緩緩將目光落在我身上,點了點頭:“好。”
我興奮地叫了聲,撲過去抱了他個滿懷,興奮完了,我又擔心他會反悔,到手的老公飛走了。連忙扯下易拉罐上的拉環,往自己手指上套了個,然后拉著他的手就往手指上套,程靖夕的手又細又長,但對于拉環來說還是大了,最后只有套在小指上。
我羞澀扭捏道:“雖然簡陋也簡單了點,但貴在心意,今天大家就做個見證,我和程靖夕,就算是訂婚了。”
蘇荷打斷我:“喂,宋初慈,你懂不懂啊,你隨口說是訂婚我們也認了,但拿個易拉罐拉環當戒指,還把這玩意兒套小指上,你這是在逗我們嗎?戒指套小指是代表單身,你這是要向全世界號召他程靖夕是單身,小姑娘們快往上沖?”
“我……”我剛想說些什么反駁她時,程靖夕就拍拍我的手,對蘇荷道,“你覺得這算戒指?”
他輕笑了聲,連我都聽得出其中的鄙夷,何況是蘇荷,眼看蘇荷有拍桌子之勢,程靖夕又轉過頭對我說:“不過是做個道具罷了,明天我會把真正的訂婚戒指送來,哦,蘇荷你也一起來看,看看什么叫戒指。”
我瞧見蘇荷的臉色由青變紅,又由紅變青,跟一調色盤似的,但程靖夕還沒打算放過她,嘆了口氣繼續道:“沒人給她訂婚戒指,真是可憐。”
“噗哈哈哈。”
“程靖夕!”
這兩聲分別來自蘭西和蘇荷的聲音是同時發出的,蘭西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幅度之大,我都替他捏了把汗,生怕他會一頭栽進面前的菜盆里。
蘇荷氣鼓鼓地拍著桌子道:“你一個大男人,就這么欺負我一女的啊,你還算是君子嗎!”
程靖夕端起酒杯,抬手過了下四周,認真道:“這里就一個女的,叫宋初慈,還有,我本來就從不以君子自居。”他一口飲盡杯里的酒,對蘇荷聳了聳肩。
我同情地看著蘇荷被氣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忍了半天沒忍住,和蘭西一樣笑得趴在桌上。
上天作證,我和蘇荷認識近十年的時光里,她一直都是女王的姿態,加之她那張嘴特別貧也特別賤,我從沒見過她在嘴上功夫吃過虧,可自從她和程靖夕碰面后,每次打嘴仗,最后都會敗得一塌糊涂。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不怕死的最怕遇到不要臉的,不得不說,臉皮這一物,于程靖夕來說,純粹只起到了好看這一作用。所以,蘇荷的慘敗,著實是件意料之中的事。
第二天,程靖夕果然就讓袁北轍送了顆五克拉的鉆戒來,袁北轍還帶來了程靖夕的原話:“程先生說了,訂婚的戒指就先委屈下宋小姐了,這樣結婚時的戒指,才有進步的空間。”
蘇荷在我旁邊,牙咬得咯吱響,她說:“宋初慈,你要真和程靖夕結婚了,咱就絕交!”
我抱著戒指傻笑,沉浸在幸福之中。
那顆戒指,在我和程靖夕結束的那天被我摘下來還了給他,而那晚作為道具的易拉罐拉環還躺在我的首飾盒里。如今,倒真應了那句話,物事,人非。
事事休。
此時此地想起這段舊事,大約是觸景生情,我覺得特感傷,想著要趕緊離開這個觸景傷情的地方,腳剛踏出去,宴廳里司儀的聲音卻讓我頓住了。
“在這美好的日子里,我們盼望很久的程靖夕先生與聞瀾小姐的訂婚儀式終于舉行了!”
仿佛平空里一道雷正好打在了我的天靈蓋上,我被擊得全身發麻,腦子里一片空白,程靖夕和聞瀾?他們訂婚了?
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著,這不是真的,不會的。為了證實這個聲音,我踉蹌著往前方的宴廳跑,用力推開紅木大門,開門的聲音巨大,引來了廳內許多人的注目。
我的目光越過他們朝前望去,兩束強光打在最前方的舞臺上,我很容易就看清正前方那倆人的模樣,天靈蓋上又挨了一道雷。
這一連串的打擊,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往后退了幾步,越漸模糊的視線里,我看見廳內的袁北轍朝我快步走來,我怕他過來和我說話,怕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我轉身就跑,電梯還沒到,我就推開安全通道的門,順著樓梯往下拼命地跑。
屁股的傷經我這么大幅度的運動,疼痛早已蔓延到腰椎,我痛得全身都在發顫,但我不知道,這痛,是源自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宋小姐!”袁北轍的聲音響在空蕩蕩的樓梯間里,更像恐怖片里的大Boss的索命回音。
我加快步伐,眼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不停重疊的樓梯,當看見平坦的路時,我幾乎是滾著出去的。沖出大堂,沖進燈火輝煌的夜色里,我看見了蘇荷,她披著羽絨服,拿著手機來回走動,看到我,她一甩手,指著我就嚎:“宋初慈,你大爺的,非逼老娘我說臟話,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直撲進她懷里的我撞得往后退了兩步,跌坐在花壇之上,她話還沒接下去,我就哇一聲哭出來,聲音之大,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
蘇荷愣了愣,低下頭拍拍我的頭:“小慈,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你先別哭,快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我跪在地上,抱著蘇荷的腰埋在她懷里放聲大哭,我說不出話,只有一聲大過一聲的痛哭。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也不想這樣丟人,可有時候人是控制不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
無論我再如何嘴硬,什么要與程靖夕劃清界線,再無瓜葛。什么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如此短的時間內,我還收拾不了自己的心情,亦做不到看著他和別的女人訂婚,還要裝作波瀾不驚的!我承認我的心依舊會痛。
在我與程靖夕沒有交集的那幾年里,我雖然一如既往地喜歡他,但我知道,世界這么大,人那么多,我們再相遇是那么難,最后也總會有一個人,身穿白色婚紗,陪他走過紅毯走完一生。我知道那個人不是我,我遺憾,我難過,但我不會痛。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曾經得到過他,為什么要讓他和我的心靠在一起,為什么要讓我曾經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與他白頭偕老的人。
凡事大都如此,沒有的時候也覺得沒什么,但一旦擁有過,最后失去,那種感覺,是痛不欲生,是全世界只剩你一個人的孤獨,與無助。
回憶如剪影,被眼淚沖刷成一幀幀老舊的畫面,那是我記憶中最美麗的回憶,但美麗的東西,往往含有劇毒,如今回頭看時卻發現,最燦爛的一刻已經過去,剩下的只是讓人心碎難堪的瞬間。
從2000到2010,十年的追逐,好漫長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