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多的上海褪去了白日的喧囂，安靜下來。路兩邊的燈火仍舊輝煌，但是來往的車輛不多。慕雪側著身子，車窗上映出自己的臉來，她就盯著看了二十五年的臉出神。

“你助理叫什么名字？是新來的嗎？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這個人。”李秉煥知道慕雪沒有睡著。

慕雪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換，嗡嗡地說：“顧炎，剛來公司。”

“哦。”李秉煥點點頭，聽她的聲音軟弱無力，關切地問：“很累嗎？要不要睡一會兒？”

慕雪板正坐姿，看著正前方說：“沒事，我陪你。要是我睡著了，沒人陪你說話你也睡著了怎么辦？”

“要不明天早上你就在家里休息，你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李秉煥看著肩膀越發削瘦的慕雪心疼地說。

慕雪摸了摸眼睛下方，這才回過頭看他，“經常熬夜有黑眼圈也是正常的，我沒這么嬌弱。公司可沒有熬夜就不上班的制度，難不成明天李總也請假？”

李秉煥聽了只得笑，“好了好了，我呀，說不過你。今天晚上睡覺之前記得喝一杯牛奶，有助睡眠。”

“好。”慕雪又陷入沉默，說是陪他，卻沒了話。好在沒有多久的車程，很快就到了家。

慕雪下了車，李秉煥也跟著下來，慕雪在門口站定，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的話讓李秉煥心頭一冷，有一種預感，眼前的這個人，他最愛的這個人，正在離他越來越遠。

“慕雪……”李秉煥向她挪動一步。

“嗯？”慕雪疑惑的看著他，眼睛澄澈。

夜深露重，晚風習習，灌木叢中有蛙鳴聲聲，如此美好的夜晚，又是那么寂寞。慕雪只見李秉煥面色凝重地俯下頭，臉似電影慢鏡頭一樣緩緩向她靠近，慕雪一瞬間心里五味陳雜，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對不起。”

李秉煥落了空，眼里閃過一絲悲傷，他立直身子，心里生疼卻淡淡一笑，“進去吧，晚安。”

他的笑容，也讓慕雪心疼，而比起心疼，更多的是愧疚。但她不愛他，所以不能騙他，因為不能騙他，所以不能給他任何希望。

“晚安。”

已是凌晨三點左右，慕雪還是習慣性地泡了個澡才上床。一想到剛才李秉煥失落的眼神，他強撐的笑容，她就無法入睡。這時，一條短信進來，是那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到家了嗎？顧炎。”

不知為何，看到這個名字，不安的心突然沉靜下來。“到了，你到了嗎？”

他很快回復：“剛到，準備睡了嗎？”

“嗯，”慕雪考慮了很久，還是寫道，“但是睡不著。”

剛發送過去，一個電話立刻撥過來，慕雪盯著那串數字突然猶豫起來。

我這是在做什么？

難道對他還……

連續響了幾聲，那邊就掛斷了。過了幾分鐘，他才發短信過來：“我睡了，晚安。”

早上大約九點的光景，天藍得出奇，沒有一絲云，陽光很好，穿過濃密的枝葉在綠蔭地上搖曳著斑駁的圓點，澆過水的花瓣上露珠晶瑩透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管家趙明禮對坐在書房的李澤毓說：“老爺，慕太太來了。”

“招呼她去客廳吧，我馬上就來。”李澤毓抬了抬下滑的眼鏡，把書合上，放在一邊。

今天慕姝婷穿了一條水墨暈染的白裙，簡約優雅，靈動飄逸。年輕時期的慕姝婷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女兒的長相隨她。李家的女傭給她泡了一杯清新的綠茶，她微笑著道謝。見李澤毓從書房出來，她禮貌地站起來。

“慕太太不必客氣，請坐。”李澤毓笑容滿面的說道。

慕姝婷在他入座后才坐下，把帶來的禮物放在茶幾上，“我是專程來向您道謝的，不打擾吧？”

李澤毓擺擺手，“不打擾，我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想派人去接你的，沒想到你先來了。人來了就好，帶東西就見外了。”

“不僅是感謝李董上次幫忙，還要替慕雪感激您對她的栽培，以及對我們母女一直以來的照顧。”慕姝婷膚色紅潤，身體似乎好得差不多了。

“慕雪這孩子天賦異稟，又努力好學，沒人見了不喜歡，我一向把她當作女兒一樣看待的。”李澤毓笑笑，“不過……”

“您旦說無妨。”慕姝婷見他欲言又止，心里猜到了八九分。

“你也知道，我們秉煥喜歡慕雪多年了，兩個人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你看是不是該挑個黃道吉日先把婚事定下來？”李澤毓看著慕姝婷，只等她答應。

只聽她說：“我是很喜歡秉煥的，這孩子英俊聰明又能干，最重要的是對慕雪死心塌地的，如果他們能在一起是最好不過了。”

李澤毓聽她這么一說很是滿意，可是慕姝婷話鋒一轉：“但感情的事我不能替她做主，我的婚姻很失敗，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轍。”

“慕太太，容我冒昧地問一句。”李澤毓小心地看她的臉色，“聽說你當時和你先生是相愛的，可到最后不也不幸福嗎？”

慕姝婷愣了愣，沉默良久，她的聲音變得暗啞起來，低低地說：“要怪只能怪我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

就在這天早上慕雪到達公司的時候，顧炎的位置上還是空的，她想，每天來得早一點，下班得晚一點，如果有什么事情要交給他做的就短信通知，要是他有資料要給自己就讓他先交給妮娜，嗯，這樣一來，見面的機會就減少很多。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自己計劃得天衣無縫卻高興不起來。慕雪心情低落地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可能是昨晚太晚睡覺的緣故，直到現在神經都興奮著，興奮得右腦有點不舒服，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卻始終盯著電腦上的圖紙。過了一個多小時，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頭也越來越沉。

而桌上的手機，綠色的指示燈一閃一閃的。

顧炎一會兒看看手稿，一會兒看看手機，好像在等誰的消息。他瞧了瞧電腦屏幕的右下方，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顧炎站起來，拿起稿件和一個紙袋，敲了敲工作室的門。

沒有人應。

他輕輕地推開，只見電腦沒有合上，擋住了前面的人，只有兩邊露出的手肘告訴他她在這里。顧炎輕手輕腳地把門帶上，走到她身邊。

慕雪趴在桌上，頭歪著枕著手臂，不知是深是淺的睡著。顧炎彎下腰，凝視著她的睡顏，嘴角浮起一抹淺笑，目光如水一般溫柔。她的模樣跟七年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如果說有的話，那么就是如今的她變得更美麗，更成熟，更知性了。她雙手交錯，一半臉埋在里面，這個姿勢讓她看上去很嬌小，還有……孤獨的感覺，就像七年前他在她身上見到的一樣。那個時候顧炎不理解的是，風云全校的慕雪，才藝雙全，獲獎無數，生得又傾國傾城，身邊總是不缺喜歡她的男生，她就像眾星捧月里的月亮，明明被很多人圍著，看上去卻又是那么孤獨。也許，十九歲的顧炎，就是因為十八歲的慕雪身上散發出來的孤獨氣質，那種若即若離的神秘感使得他像得了魔怔一樣不由自主地愛上她。

想把她保護在手心。

直到七年后，也想要這么做。

顧炎久久地凝視著慕雪，慢慢地湊近，近到能感受得到她平穩的呼吸，他閉上眼，心“突突”直跳，快觸碰到她的臉頰時他停了下來。

慕雪皺了皺眉，身子動了一下，顧炎趕緊站直，只見她坐起來，眼睛還閉著，拍了拍手臂，條件反射的齜牙咧嘴地叫了一聲“啊”，應該是趴的時間太長，手麻了。顧炎就這么僵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慕雪動著肩膀側過身，被站在一邊的人嚇了一跳。

“你醒了。”顧炎氣定神閑地說，好像剛才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慕雪驚魂未定，“你怎么在這里？”

顧炎提了提手里的東西，聳聳肩，很無辜地說：“我來把畫稿給你呀，給你發了短信你可能沒看到。”說著，指了指桌上的手機。

慕雪隨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指示燈還在閃爍，她剛抬起手想拿手機就覺得手已經沒知覺了。顧炎把東西放在桌上，十分自然地將她的手拉過來。

慕雪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住，愣了愣，掙扎著要將手抽出來。

“別動。”顧炎沒有看她，把她的手腕扣在掌心，為她疏通脈絡，揉捏的手法很是到位。

慕雪注視著表情專注的顧炎，不再掙扎，七年前，他也是經常在她趴著睡醒后為她揉捏手臂，嘴里還振振有詞：“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趴在桌上睡覺，對心臟不好。看，手也麻了吧。”

“……沒事了。”慕雪說話的時候剛好碰上顧炎的眼神，她躲開他的目光，把手收回來。

顧炎只是笑笑，“我給你買了薰衣草檸檬茶，有消除疲勞的作用。你再看畫稿有沒有什么問題，如果有，隨時找我。”

慕雪側著頭，沒有接他的話，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才正過臉來，盯著紙袋出神。

“婧洳，是我妍真。”李妍真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放眼望去，這一帶的風景盡收眼底。

電話里傳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聲：“嗯，妍真姐。”

“你不是說周末想去逛商場嗎？不巧我這周有事去不了，想在今天也是周五，你要是有空我下班之后來你們公司接你？”李妍真對這個叫任婧洳的女生說，聽她的語氣，能夠想象兩人關系親密。

“好呀，不過今天公司有個會議，你晚一點來吧。”任婧洳有些抱歉的說。

“行，我來之前給你電話。”

任婧洳所在的正是陸泓和張樂然共同創辦的SV網絡發展有限公司，李妍真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任婧洳從會議室里出來，拉著她的手說：“不好意思啊，公司最近要開發一個新項目，所以很忙。”

“沒關系，你還沒吃飯吧？”李妍真想她一直忙到現在，肯定沒顧得上吃飯。

果然，任婧洳點點頭，做了一個委屈的表情，“嗯。”

“那我們先去吃飯。”李妍真說，饑腸轆轆的任婧洳高興得直點頭。正說話間，幾個公司高層從會議室出來，李妍真看到正與陸泓聊天的顧炎時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顧炎？”

“李副總？”顧炎在看到她的時候也有些許吃驚，他拍了拍陸泓的肩示意他稍等一下，“你怎么在這里？”

李妍真看了看任婧洳，又看了看顧炎說：“我來接我表妹下班，你來這里是……”

“哦，”顧炎怕她有所誤會解釋道，“這是我朋友開的公司，偶爾會過來看一下。”

“顧先生可厲害了！”任婧洳激動地插了一句，雖然剛進公司不久，但是關于顧炎對公司做出的貢獻早有耳聞，心里對他崇拜得不得了。

“是嗎？想不到你對游戲制作有所研究……”李妍真還想說什么，卻沒有繼續，她最后只是說，“時間不早了，有機會再聊。”

“好，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