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晶左手挽著氣宇軒昂的新郎,右手握著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臉上洋溢著無盡的幸福和甜蜜。
“婚禮進行到我們期待已久的時刻。”主婚人抑揚頓挫地宣布,“請美麗溫柔的新娘金晶小姐為我們拋——繡——球——”
話音剛落,全場掌聲起伏,有的年青男女興奮得尖叫起來,爭先恐后地涌到主席臺前,著急地招著手,努力掂起腳,高聲叫嚷“拋給我!拋給我!”
此刻,深圳上海賓館龍鳳廳熱鬧異常,歡慶無比。
端坐在九號桌的郭暢,正津津有味地含著棒棒糖,大嗓門丁瀾猛地推她一把,“阿暢,上!”
“我?我可搶不過那些狼虎般的猛男。”她調皮地眨著水靈的大眼睛,夸張地搖搖頭。
“廢話少說——上!”丁瀾大力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
“金晶——給我——好妹妹——給我!”暢來不及吐掉棒棒糖,排在人群的最后,“再不給我,我都嫁不出去了!”
“哈哈哈哈……”大家忍不住撫掌大笑,她也咯咯地笑起來。
金晶突然背轉身去,優雅地彎腰,大力將花球從頭頂拋了出來,也許她是故意投中目標,暢可是她從上海分公司一起調入深圳總部的死黨,多多少少必得盡些關照之力。
暢拼命一躍,雙手并搶,意外地奪得花球。剎時,聯科電池公司的同事們不約而同地為她大叫,鼓掌,再鼓掌。
海外銷售二部經理朱權智故意用胳膊輕撞她,“搶到了花球,是不是打算今年就嫁給我?為深圳減少一對圣男剩女作出點微薄貢獻。”
她將花球舉得高高的,得意地揮舞,“切——老朱,別以為你丟掉了笨耙子,買匹白馬來騎就能當唐僧哥。”
“千萬別沒心沒肺地損哥哥,騎白馬的的確是唐僧,但他畢竟不是王子,好歹本公子有德有貌。”二人一前一后返回九號桌。
“哥——”三號桌的程籍神秘地湊進程瓚的耳畔,悄聲說,“奪得花球的女孩像不像嫂子?”
程瓚對此等場合歷來漠不關心,新郎是一重要客戶的采購總監,方來例行捧場。程籍則喜愛湊熱鬧。好玩帶勁的事兒不容錯過,兩年多了,她從來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嫂子”二字,今天難道……
“是嗎?”他宛若一只韌性極強的彈簧,被人使勁按了按,立即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瞪大眼直直地掃視暢。“是啊!太像了!不,就是她,一定是她,長長的直發沒有變,甜甜的笑容更沒變!只是整體形象顯露出了成熟的韻致。”他在心里肯定地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九號桌挪去。
“哥——”程籍擔心他當著全桌的商界朋友失態,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并在他耳邊嘀咕,“你精神殘廢呀,我幫你盯牢,散席后再偵探偵探不遲。”
他無奈地坐下,目光若即若離地瞟向暢。
突然,全場熄了燈,數十位穿戴一色的姑娘整整齊齊地排列到主席臺前,皆捧著長長的菜盤等候傳菜。
“新郎新娘為我們奉點的第一道菜是——鴻運當頭。祝福大家時時刻刻鴻運當頭。各位貴賓請慢用!”領班報完菜徐徐退去。
程瓚記憶猶新,暢是特別不喜歡這道菜,因為整盤菜乃為一頭“烤乳豬”,乳豬的眼睛已經被剜掉,安裝上兩只一閃一閃的紅色小燈泡吸引賓客。當初,她還狠狠地咒罵過廚子是如何如何的殘忍,將一個嗷嗷待哺的小豬崽扼殺在童年的搖籃里。在她的老家鄉下,從來沒人干過如此缺心缺肝的缺德事。
果然,她沒動筷子,自顧淺酌了一口紅酒。他收回斜視的余光,嘴角得意地往上揚了一下。
燈光恢復,同桌的朋友們相互舉杯敬酒,他如坐針氈,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心中焦慮暢像一只驚弓之鳥隨時隨地將插翅而飛,生平首次憎恨時間蝸行太慢太慢。
十三點一刻,客人們開始陸續散席,暢這一桌與十號桌、十一號桌、十二號桌全是聯科銷售部的同事,今日恰是“五一”小長假的第一天,同事們各自有不同的節目安排,在丁瀾的提議下,開始撤退。與新郎新娘道別后,大家談笑風生地步出賓館。
程瓚和程籍托辭有事緊跟出來,鉆進程籍新買不久的奧迪車靜靜觀望。暢與兩名新潮美女坐進了朱權智的奔馳車。
尾隨行駛一個鐘左右,到了深圳關外一處名曰六約的地鐵站,暢獨自下了車,步履匆匆地邁向地鐵站的升降電梯。
“你先回家!我會打的或叫義叔來接我。”義叔是他們家司機,程瓚將程籍撇下,頭也不回地跨上地鐵站的人行梯,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天橋走廊,望見穿著淡紫色連衣裙的暢正在前面拐彎處順著人流刷卡進站。
這是一個小站,僅“龍崗線”一條地鐵發過來,未設換乘,醒目的大標識牌左邊指向“益田”,右邊指向“雙龍”。暢排在一支隊伍的最前面,他強壓住心中的激動悄悄排進了這支隊伍。不到兩、三分鐘,地鐵低沉地呼嘯著進站了。乘客們有條不紊地先下后上。車廂里特別擠,他挑選了一處離暢三、四米遠不起眼的地方站穩,猜度應是安全距離。他知道暢是個地道的近視眼,又不喜戴眼鏡,常常“鼠目寸光”。眨眼功夫,地鐵飛馳到了大芬站,暢熟練地擠到門邊,他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下來。
暢悠閑地穿過一條喧鬧的步行街,并在街中心一家叫避風塘的飲品店買了一杯飲料,在沙縣小吃旁邊的小超市買了一袋零食和一條甘蔗。他暗暗偷笑,這姑娘一點都沒變,不僅是個挑剔的肉食動物,還依然酷愛甜品。隨后,她不急不徐地拐進一條幽靜的小巷,走到E棟時,從銀白色的挎包里快速掏出門鎖感應器,輕輕地刷了一下,接著,如同天上的仙女離開凡間一般,瞬即在他的視野消失,他清晰地聽見不銹鋼大門“咚”的悶叫一聲,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他屏住呼吸,感覺高懸著的心被立刻阻隔在了門外蒼白空洞的世界里。沉重的失落與莫名的惆悵席卷全身,整顆心仿佛被人掏空了,四肢乏力,不由自主地背靠在房屋的墻壁上。腦子里不斷復現著暢的身影,尤其是她迷人的笑容。他多想伸手去觸摸一下她細膩的臉蛋,更想擁住她瘦削的肩。唉!不知道她如今有無男友,她以前習慣蝸居在公司宿舍,現在居然搬進了陌生的出租屋。難道她結婚了?不!不可能!她今天還參與了搶花球。他突然又竊喜起來,如果冒然相認,會不會攪亂她平靜的生活?她當初毅然決然地不辭而別,不光是不能接受那場誤會,更重要的是對他多多少少存在記恨,或許存在鄙視,在她直白的眼神里與單純的心靈上,一直是不能摻雜一粒雜質的。也許還存在憤恨的唾棄……不知不覺,他又開始焦躁不安,不解恨地用拳頭狠狠地捶了兩下墻壁,拳頭的疼痛立刻傳入大腦的神經,這種發泄只能緩解和麻醉暫時的悔恨。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點痛算什么,眼睜睜見著心愛的人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才最痛楚最折磨。
他開始調整忽得忽失的心情,舉頭仰望樓上,每堵陽臺焊著統一呆板的防盜網,除了晾曬的衣服在微風中徐徐舞動,一切安靜得出奇,他揣測不出她住在哪一間。這里的房屋不如他住的花園小區,沒有別致的亭臺樓榭,怡人的紅花綠樹,也沒有歐式的圍墻、大門標志地圈著,更沒有來回巡邏的保安。每棟樓之間僅隔六、七米寬的巷道,有的高八層,有的高六層、七層,外墻貼著淺綠底色混著白色的馬賽克,每層樓界所貼的是一線兩英寸高的深綠色馬賽克,總體比對面另一排麥黃色和豬肝色外墻的房屋稍微漂亮生動。靠近大芬地鐵站,則是一幢幢高聳入云的超級大廈,象征著深圳時尚的文明和卓越的先進,象征著全國著名的大芬油畫村強烈的藝術氣息和璀璨的典范形象。他再一次留戀地仰視E棟每一堵陽臺,突然覺得整棟樓變得特別溫馨。暢也肯定覺得很溫馨,她曾說過,一個平凡的女孩不求建功立業,能在異鄉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有一個臨時的窩,也不失為人生的一大美事。
正浮想聯翩之際,手機像憋了許久悶屁抑制不住地“嘟嘟”震動著,恰時有一隊回家的人朝這邊有說有笑地走過來,他趕緊縮回到D棟后面的小巷。
“哥——是嫂子嗎?沒打擾你們久別重逢吧?”程籍關切地問。
“別一口一個嫂子,你從來沒見過她。”程瓚輕聲訓斥。
“你房間和博客里貼滿了嫂子的照片,我跟她不熟才怪。”
“我到了她住的樓下,不敢驚動,叫義叔開車過來,我準備蹲守。要么我在她對面樓上出高價租間屋子,以便制造接近的機會。”
“不會吧?你真確定她是嫂子?你也太斯文了!如今什么年代?如果是我,直接追上去抱住她相認,何必繞來繞去。”
“唉——我的事你少管!馬上叫義叔過來,我把地址發給你。”
程籍十分了解哥哥固執的性格,無奈地說,“遵命!幸虧我現在還沒回家,可以幫你雇位專業人士來保護嫂子。”
程籍通過秘密渠道探查,今日婚禮簽到簿上的確有“郭暢”的芳名。程瓚興奮得不得不稱贊這個世界原來還是如此美好,感謝上蒼垂憐他對暢的相思之苦換來了重逢的機緣,他決意無論如何要將她追回來,否則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兄妹倆將車泊在這一帶樓房的出口附近瞭望,整整一個下午,暢沒有出門。早耐不住枯燥的程籍自行回家了。晚上十點,暢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程瓚思前想后,決定安排雇請的私人偵探秘密看守,他暫且住進南嶺大酒店等候佳音。
布吉南嶺村是全國文明村,鄧小平爺爺、江澤民總書記、胡錦濤主席分別來南嶺考察過,環境優美而不失雅致,離暢所住的大芬村十分鐘車程不到。
程瓚躺在酒店陌生而舒適的大床上,輾轉難眠,他的心時而雀躍,時而感傷,甚至又出現了剛失去她時常有的心悸、熱淚盈眶、四肢想要強烈擁抱暢入懷的沖動。與暢相識、相知的美好情景,一幕幕快樂地在腦海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