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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紅奶羊(2)

狡猾的黑狼似乎很有管理俘虜的天分。每天清晨,黑狼就像押送犯人似的把茜露兒押送出葫蘆石洞,找一塊豐盛的草灘,讓它吃個飽。當它吃草時,黑狼就蹲在離它幾步遠的地方,虎視眈眈地盯著它。只要它稍稍移動吃草的位置,黑狼就會齜牙咧嘴地發出威脅的嗥叫。它不敢輕舉妄動。它跛著一條腿,根本無法從黑狼的眼皮底下逃脫。

就在葫蘆石洞里,黑狼也十分謹慎。黑狼外出捕獲回一頭馬鹿或一只香獐,總是節省著吃,要連續吃好幾天。時值盛夏,食物不宜久存,但黑狼寧可吃腐敗變質的剩食,也盡量減少外出獵食的次數。

茜露兒曾想利用黑狼外出獵食的機會逃離這個可怕的狼窩,可是,黑狼每次離洞前,都要在洞口撒一泡氣味很濃的狼尿,屙一泡臭氣熏天的狼屎,并叼來一叢布滿長長倒刺的荊棘,堵住狹小的洞口。茜露兒本能地害怕聞到狼的尿屎,走近洞口就差不多會被熏暈過去。它也害怕自己的羊皮被荊棘刺傷潰爛掉毛。有兩次當黑狼外出后,它摸索著逃到洞口,又被狼糞和荊棘嚇退回來。

茜露兒由喀納斯紅崖羊群尊貴的皇后一下子變為黑狼的階下囚,內心的痛苦是無法形容的。它懷念和平安寧的羊群生活。喀納斯紅崖羊是日曲卡雪山十分珍貴稀有的羊種。一般崖羊毛色為土黃色或灰褐色,喀納斯紅崖羊毛色赤紅,鮮艷奪目。更顯著的差別還在于一般母崖羊頭上長角,而喀納斯紅崖羊母羊頭上沒有角,性情特別溫婉。在明媚的陽光下,在碧綠的草灘間,在姹紫嫣紅的野花叢中,紅崖羊像紳士般嫻靜地散著步,溫柔地吃著草。除了在求偶期公羊之間偶爾會發生一些紛爭外,沒有拼斗,也沒有禍亂。即使公羊爭偶,也不會像狼那樣進行血淋淋的廝殺拼搏,而是兩頭公羊互相用犄角進行炫耀和比較。雖然也會羊角碰撞摩擦,但絕不會動真格把尖角捅進對方的肚皮去。兩頭公羊總是有克制地輕輕地將犀利的羊角觸摸對方的羊角,用舞蹈般的花步比試著誰頭上的角更漂亮、更有魅力。對喀納斯紅崖羊群中的公羊來說,頭上的羊角不是兇殺的武器,而是健美的標志。多么富有詩意的生活啊!

還有使它茜露兒夢魂縈繞的神羊峰。這座高聳入云終年積雪的山峰形似巨羊,特別是峰頂兩根挺拔的巖石,宛如羊頭上的兩支犄角。據說,神羊峰上生活著一頭健壯的公羊,長著羊的臉、虎的爪、狼的牙、熊的膽、豹的尾、牛的腰,但胸腔里跳動著的卻是一顆純粹的羊心。這頭神羊對同類和一切弱小的食草類動物善良溫順,對殘害生靈的食肉類猛獸英勇無畏,它驍勇善戰,任何豺狼虎豹都不是它的對手。雖說這是童話,但喀納斯紅崖羊群把神羊峰視為圣地,世世代代生活在神羊峰迷宮似的山麓上。每一只紅崖羊都相信俯瞰大地的神羊峰能庇護它們免遭災難。說來也奇怪,那些在尕瑪爾草原稱雄稱霸的老虎、雪豹和野狼,從來也不敢闖進神羊峰來,那兒真是一塊名副其實的和平圣地。

茜露兒想念喀納斯紅崖羊群,想念神羊峰,想得很苦很苦,刻骨銘心的思念激起了它要從陰暗的充滿血腥恐怖的狼窩里逃走的欲望。

終于有一天,黑狼外出覓食后,它鼓起勇氣,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地走到洞口,強忍住狼尿狼屎的惡臭,極其小心地用兩只羊蹄將洞口的荊棘叢扒開個窟窿,它的上半個身體剛剛探出洞去,突然,驚得目瞪口呆:黑狼就蹲在洞口!它的羊鼻差不多快碰撞到狼鼻了。黑狼皺褶極深的眼瞼間漾著一絲陰笑,似乎在嘲笑它的愚蠢,又似乎在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得意。它嚇得又立刻縮回洞內。這次逃跑所帶給它的,是黑狼用利齒在它本來快痊愈的右腳踝傷口上又咬了一下。它瘸得比以前更厲害了。

從此,茜露兒斷絕了利用黑狼外出獵食的機會逃離狼窩的念頭。

一眨眼二十多天過去了。小狼崽在它茜露兒充沛的奶汁的喂養下,日漸強壯,黑毛油亮,胖嘟嘟像只肉球。它管小狼崽叫黑球。年幼的黑球不懂事,不曉得它是被父狼強行捕獲來的奶羊。出于一種有奶便是娘的幼稚的本性,黑球對待它像幼崽對待母獸一樣,整天依偎在它身邊,餓了就鉆進它的懷里找奶吃,吃飽了就拱進它的懷里酣睡,睡醒了就淘氣地咬它短短的羊尾巴玩。

不知是出于一種習慣還是出于一種母性的本能,它對黑球最初的厭惡和憎恨漸漸淡漠了。哺乳動物所進行的哺乳活動不僅僅是生理交流,還是一種感情互滲和心理交融,交融著愛,交融著生命,交融著依戀。現在黑球來吃它奶的時候,它表面上雖然還冷若冰霜,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但內心卻涌動起陣陣溫情,產生一種神圣的感覺。有一次,黑狼不在身邊,它還沖動地用羊舌舔了黑球的額頭呢。連它自己都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按理來說,它是羊,黑球是狼,狼吃羊,羊怕狼,狼和羊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不可能也不應該有任何感情糾葛的。可是,在黑球面前,它的理智似乎很難駕馭自己的感情。

黑球用同樣的熱情回報著它的愛。那次它想逃跑沒得逞,右腳踝又被黑狼兇殘地咬了一口時,它“咩咩”呻吟。黑球突然從它懷里躥出來,朝黑狼“喔喔”兇猛地嗥叫著,去咬黑狼的腳。黑球的神情完全像個護衛母親的小騎士,在幫母親反擊兇暴的父狼。黑球稚嫩的乳牙當然無法咬疼黑狼,連一根狼毛也咬不斷。但不知為什么,茜露兒覺得自己得到了許多安慰,流血的傷口似乎也不那么痛得心慌了。

它壓根兒也沒想到,它和黑球之間這種日益增長的感情會刺激黑狼想提前殺死它。

在大狼黑寶眼里,茜露兒不過是一頓候補晚餐,是擠奶機器。黑寶一看到黑球鉆進茜露兒懷里撒嬌,就會產生一種厭惡和恐懼。狼天生就應該是吃羊的,怎么能向羊撒嬌呢?黑寶最擔心黑球由于吃了羊奶,由于和茜露兒親近,會沾染上羊怯懦的性格,害怕自己的寶貝黑球狼的品性會退化或異化掉。

瞧黑球,竟也學著茜露兒的樣子將狼嘴在草地上啃啃咬咬,也學著羊的模樣用前爪搔首弄姿。黑寶看在眼里,惡心得簡直想嘔吐。再發展下去,黑球狼的胸腔里大概要叫出“咩咩”柔弱的羊叫聲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特別是這一次,黑球竟然為保護茜露兒來咬它的腳,它父狼的感情受到了深深的傷害,憂慮也迅速升級。再任其發展下去,黑球大概真的要把茜露兒當作生身母親,從而變成一只狼不狼羊不羊的怪物了,黑寶想。

按常規,小狼崽要滿月以后才能斷奶,開始學吃肉食。黑球才剛剛滿半個月,但黑狼已經等不及了,它不能看著黑球和茜露兒再繼續親密半個月。它決心提前結束黑球的哺乳期,割斷黑球狼性異化的途徑。

當天下午,黑寶就外出捕獲回一頭鹿崽,把鹿崽最肥嫩的頸肉嚼成肉糜,用舌尖塞進黑球的嘴里。黑球不習慣吃肉糜,含在嘴里,又吐了出來。黑寶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把肉糜重新塞進黑球的嘴里。終于,黑球嘴巴嚅動著開始學著黑寶的樣咀嚼起來……

在之后的幾天里,黑寶經常用肉糜喂養黑球,盡量減少黑球吃奶的次數。

黑球已經可以勉強吞咽肉糜了,只要再強化訓練兩三天,就可以用肉糜代替奶汁了。黑寶想,到了斷奶這一天,它要進行一場血的典禮,慶祝黑球狼的生命又一次再生。

它預想的典禮是這樣的:選一個血色黃昏,當夕陽和葫蘆石洞連成一條平線后,它當著黑球的面,咬斷茜露兒的喉管,在如血的殘陽的照耀下,讓血流得更濃更艷;撕開茜露兒的胸膛,扒出羊心羊肝,強迫黑球吮吸黏稠滾燙的羊血,咀嚼還在痙攣跳動的羊心。黑寶相信,在這血的典禮中,將會喚醒黑球沉睡的狼的意識,將會徹底割斷黑球的戀母情結。

夕陽西下,如血光斑慢慢移進葫蘆石洞,陰晦的洞內涂上了一層悲壯的色彩。黑寶在一塊鯉魚形的砂石上輕輕地磨礪著兩只狼爪。只要再等幾分鐘,夕陽與洞口拉成直線,它就縱身撲到紅奶羊茜露兒的身上去。

此刻,葫蘆石洞內悄無聲息,沉浸在一片黑色的恐怖中,籠罩在死亡的陰影里,當然是對羊而言。

茜露兒縮在石旮旯里,渾身觳觫。當黑球比較利索地將大狼黑寶塞給它的一團肉糜吞進肚里,茜露兒就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死期已經降臨。茜露兒早就看出來了,大狼黑寶正在加快結束它奶羊的歷史使命。瞧黑寶陰森森的狼眼里,隱含著一股殺氣。黑寶已整整四天沒有外出獵食了,它已餓得肚皮貼著脊梁骨。今天艷陽高照,是捕獵的好日子,黑寶仍賴在窩里不出去,顯然,是把它茜露兒視為可口的食物了。它是軟弱的母羊,它身陷狼窩,是絕對逃不脫被吃掉的厄運的。它唯一的希望是黑寶在結束它生命的時候爪牙麻利些,不要拖泥帶水,延長它死亡的痛苦。

黑球似乎也預感到了什么,鉆進茜露兒的懷里不肯出來。這是有毒的依偎,對狼來說,不過這是最后的依偎了,黑寶想。此刻殺死茜露兒,毫無疑問,會引起黑球靈魂的悸顫,繼而感情裂變,狼意識幡然覺醒,效果一定好極了。

夕陽正一點一點滑向與葫蘆石洞平行的天際。

“汪汪汪!”突然,寂靜的洞外傳來獵狗緊張的吠叫聲。洞口濃重的殘陽里投進一位持槍獵人的身影。毫無疑問,是討厭的獵狗在跟隨主人攆山狩獵時無意間路過葫蘆石洞,狗鼻子聞到了洞內狼的氣味,才這樣吠叫為主人報告獵情的。

黑寶很快明白自己的處境。它孤身一狼,是無論如何也敵不過一個獵人加一條獵狗的,更何況獵人手里還握著一桿會閃電噴火會飛出啖肉喋血的小精靈的獵槍。要是它守在洞內頑抗,獵人會把冰涼的槍管伸進洞來胡亂射擊。葫蘆洞是個直端端的石洞,沒有彎曲,沒有暗道,沒有屏障,也沒有第二條出路。無情的霰彈不僅會洞穿它的軀體,還會撕碎它的寶貝黑球。就算它護在黑球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霰彈,結局同樣悲慘,當自己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后,那條早就在洞外等得不耐煩了的獵狗就會踏著它的狼血奔進洞來,當著它的面叼起驚慌失措的黑球,到洞外去向主人邀功請賞。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強迫紅奶羊茜露兒躥出洞去做犧牲品,興許能騙過獵人和獵狗。它去拖拽茜露兒,但茜露兒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故意在這節骨眼上耍賴,縮在石旮旯里抱住地面一塊突兀的鐘乳石死也不肯松動。

“汪汪汪!”洞外的獵狗吠叫得更猛烈了。時間不允許它再磨蹭。躲,躲不開;藏,藏不住。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它黑寶自己沖出洞去把獵人和獵狗引開,用自己的死換取小狼崽黑球的生。只是把黑球留給紅奶羊茜露兒它很不甘心,但已沒有其他辦法了;讓黑球逃過劫難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主意既定,黑寶伸出舌頭深情地在黑球屁股蛋上舔了一下,嗥叫一聲,像股黑色的颶風躥出洞去。

洞外光線很亮,站著一位腰纏豹皮赤裸著古銅色上身的獵人和一條花色卷毛狗。它本想用突然襲擊的方法把發愣發怵的獵人撲倒在地,咬斷他的手腕,讓那桿威力無比的獵槍“嘭”地掉地失去作用。遺憾的是,卷毛狗的反應比它想象的還要快,它剛躥出洞口就朝它撲了過來。它被迫和卷毛狗抱成一團在地上打滾。

假如沒有獵人介入,憑它黑寶豐富的廝殺經驗,絕對有把握在翻滾四五個回合后咬斷卷毛狗的喉管。但獵人不想讓狼和狗進行紳士式的一對一的決斗,他舉起沉重的槍托,覷了個破綻,一槍托砸在它的狼腰上。狼是銅頭鐵腿麻稈腰,它痛得慘嗥一聲。它恨不得同卷毛狗和獵人拼個你死我活,可是,一想起葫蘆石洞里還藏匿著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黑球,它立刻放棄了這種愚蠢的沖動。假如自己滯留在洞口拼命,極有可能自己會倒斃在洞口,那么,在收拾掉它后,氣急敗壞的卷毛狗和獵人就會闖進洞去搜索,把黑球當作戰利品捉走。必須離開葫蘆石洞!

它騰出嘴吻,狠命朝卷毛狗的頸窩咬去;卷毛狗扭頭躲避,它趁機一蹬狼腿,從卷毛狗過分熱情的“擁抱”中掙脫出來,沿著起伏的山梁奔逃。它的狼腰被槍砸傷了,跑得瘸瘸顛顛。就算它狼腰沒受傷,它也不想逃得太快,它要和追擊者保持這樣一種距離,讓卷毛狗嗅得著自己的氣味,讓獵人隱約瞧得見自己的身影,這樣他們才會有興趣窮追不舍,離開葫蘆石洞。

黑寶在光禿禿的山梁上奔逃著,夕陽把它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砰——”槍聲在靜謐的山野激蕩回響。

它只覺得像被山豹猛拍了一掌,在地面上翻了個筋斗,腹部撕碎般地疼痛。它終究跑不過子彈的速度,霰彈在它肚皮上對穿了兩個窟窿,腸子流出來了,拖曳在地上,狼血在黃顏色的山土上流成一條紅線。

不一會兒,痛感消失,它開始想打瞌睡。拖曳在地上的腸子也越來越累贅,繩索似的絆腿絆腳。它竭力睜開眼皮,叼起自己的腸子,踉踉蹌蹌繼續朝前奔跑。離葫蘆石洞遠一步黑球就減少一分危險。

獵人的腳步聲越逼越近了,卷毛狗氣勢洶洶的吠叫聲已差不多纏上了狼尾。它又拼命朝前跑了一程,然后,躥進路旁一叢茂密的斑茅草中,回轉身來,高豎起狼頭,向著火球似的夕陽,向著獵人和卷毛狗,發出一聲悠長凄厲悲憤的狼嚎。

獵人和卷毛狗被它突兀的舉動鎮住了,在離它十多米遠的地方駐足觀望。

黑寶瞪圓生氣勃勃的一雙狼眼,似乎還有無限生命力,似乎隨時準備進行殊死的反擊。獵人和卷毛狗遲遲不敢靠近,其實,它的狼血已經流干,狼心也已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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