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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金榮全傳
  • 魏亮
  • 3144字
  • 2019-01-03 14:05:24

第三章 從裱畫師傅到衙門捕快

打定主意,監(jiān)守自盜

萃華堂裱畫店附近這一帶,有很多賭場和妓院,一般來講,賭場和妓院是流氓最常光顧的地方,正派人士最忌諱去那樣的地方,可這倒合了黃金榮的口味。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染上嫖娼的惡習(xí),不過,一到閑下來的時候,他就會跑到那些賭場以及設(shè)有賭桌的茶館去徘徊游蕩。很快,黃金榮就結(jié)識了一幫狐朋狗友,包括一個對他今后的人生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的人物——來自蘇州的青幫“通”字輩頭領(lǐng)陳世昌。

陳世昌,乳名福生,他是青幫“大”字輩張仁奎的徒弟。張仁奎,號錦湖,又作鏡湖,山東滕州人,販私鹽出身,北洋軍閥時期在馮國璋手下當(dāng)過蘇軍第七十六混成旅任旅長兼通海鎮(zhèn)守使(駐南通),后來到上海定居,招收了數(shù)百名徒弟,軍閥、政客韓復(fù)榘、蔣鼎文、朱紹良、陳光甫等人都曾拜他為師,一時門庭頗為顯赫,后期在上海成立仁社,更是與杜月笙的恒社和黃金榮的榮社鼎足而立。那時候,張錦湖在青幫中輩分最大,威信也極高,其后,當(dāng)時已經(jīng)號稱“中國第一幫主”的黃金榮都向他遞去了拜師帖子。當(dāng)時,陳世昌就仗著師父張錦湖的勢力,在上海小東門(現(xiàn)在的中華路、東門路一帶)附近稱霸一方。

陳世昌有一個綽號,叫做“套簽子福生”。這個綽號是怎么得來的呢?所謂“簽子”,指的是一種街頭賭具,每套共有16支簽子,每支簽子上都纏有五四三二一數(shù)目不等的彩色絲線,賭客隨意抽簽,既可以賭大小,也可以賭顏色。一般來講,陳世昌還會準(zhǔn)備一些小商品,如果賭客獲勝了,就可以得到某件小商品作為獎勵,可是如果輸了,不僅得不到什么東西,還要付錢給陳世昌。有時陳世昌也將簽子插在地上,旁邊放上一件物品,讓路人花錢買竹圈來套簽子,如果套中簽子,該物品就歸路人;如果沒套中,那也就當(dāng)做是花錢取樂了。因為陳世昌以“套簽子”為生,他又有個小名叫福生,所以人們就送給了他這么一個綽號——“套簽子福生”。陳世昌所做的這種街頭買賣,只能騙騙那些過路的小孩子,賺不了多少錢,可是他偏偏又吃喝嫖賭樣樣都干,這點兒小買賣賺的錢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花的,因此他生活開銷的主要來源是做那些偷雞摸狗、坑蒙拐騙的行當(dāng)。

黃金榮自小就有賭博的喜好,而他與陳世昌相識,也正是因為臭味相投。陳世昌擅長賭博,麻將、牌九、押寶樣樣精通,在上海賭博界也是小有名氣。黃金榮與陳世昌結(jié)識是在一間小茶館的賭桌旁。

當(dāng)時,黃金榮正站在一個賭客后面看打麻將,那個賭客的牌已經(jīng)“放聽”(麻將術(shù)語,在不同的地方含義有所差別,這里是指再來一張合適的牌就可以和牌了),他當(dāng)時手中的牌是兩張條牌,其他都是萬牌。

賭客此時非常得意,因為他已經(jīng)摸清,自己和的牌另幾家都不要,誰抓到了,都會打出來,看來和是和定了,也許還能來個自摸。他的心里是這么樂呵呵地想著,可沒想到站在他后面的看客卻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黃金榮心里不停地嘀咕著:這么一副好牌,可千萬不能浪費(fèi)了,要和就和“清一色”(麻將術(shù)語,指打麻將時由一種花色組成的一副牌,和“清一色”時贏得會更多。在這里,黃金榮的意思就是讓陳世昌將手中的條牌全都換成萬牌)。想著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就嘀咕出聲來:“清一色,清一色。”前面的賭客聽到了他的嘀咕聲,心想:后面那小子野心大得很,我本想和一個小牌算了,他卻還想和清一色,好,就看看自己今天的運(yùn)氣怎么樣。于是,賭客放棄了和牌的機(jī)會,將條牌打出,手中全都換成了萬牌。

這會兒,后面的黃金榮看得如癡如醉,仿佛是自己在打牌似的,嘴里又小聲嘀咕起來:“自摸,自摸。”前面的賭客一摸牌,果然是自摸。賭客心想:這小子真是我的財神啊!我可得認(rèn)識認(rèn)識他。因此,和了牌之后,賭客就大笑著回過頭來對黃金榮說道:“想不到!想不到!小兄弟還是個麻將高手呢!”

黃金榮當(dāng)時還不知道,他前面的這個賭客就是上海灘知名的流氓——“套簽子福生”陳世昌。

沒過多久,陳世昌站了起來,回身對黃金榮說道:“小兄弟能不能過來替我占個場?我去外面歇息一會兒。”

黃金榮手正癢癢著呢,聽到這邀請,真是既受寵若驚又興奮不已,可是那時他到底還是沒有上過正式的臺面,與這些玩精了的賭賊同桌,還是有點兒膽怯。

陳世昌也看出了黃金榮的心思,因此說道:“輸了算我的,贏的錢全都?xì)w你。”

有了這句話,黃金榮的勇氣一下子鼓了起來,他興奮地搓了搓手,一屁股坐了上去。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更加上先前就有過賭博經(jīng)驗,因此黃金榮與這些職業(yè)賭棍同桌,并不占下風(fēng),而且手氣相當(dāng)不錯,連和了幾副大牌,贏了七塊龍洋和三只角子。陳世昌倒也爽快,說話算話,將這些贏來的錢統(tǒng)統(tǒng)放進(jìn)了黃金榮的口袋里,然后又貼到他耳朵旁邊說了句:“小兄弟,明天十點,到榮順館找陳世昌。記住了,不見不散。”說完,陳世昌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原來,黃金榮經(jīng)常到賭桌旁觀陣,時間一長,陳世昌就注意到了這個滿臉麻子的小青年。經(jīng)過幾次與黃金榮的接觸,他發(fā)現(xiàn),這個小兄弟雖然長相不敢恭維,但是根據(jù)他在賭桌旁的表現(xiàn),特別是今天在他后面支招時候的情況來看,小兄弟頭腦還是蠻靈活的,是一塊可以雕琢的好材料,因此,他便決定好好地調(diào)教調(diào)教這個麻臉小子。陳世昌的這一調(diào)教,不但教會了黃金榮如何正式登上賭桌,還引導(dǎo)著黃金榮如何去玩女人,并且不久之后就開始帶著黃金榮跟他一起搶劫分贓,把黃金榮這個初入社會的毛頭小子完全引入了一個地痞流氓的世界。這是后話,暫且不提,現(xiàn)在還是來說陳世昌和黃金榮在榮順館相會的情景。

榮順館酒家一共兩層,一樓是普通的坐席,二樓則是雅座,黃金榮在一樓沒尋到陳世昌,就上了二樓,可是在二樓他也沒有見到陳世昌的影子。

正在黃金榮四處張望的時候,一個小伙計跑了過來,問道,“小師傅幾位啊?要吃點什么?”

黃金榮怯怯地說道:“我來找人。”

“找人?”小伙計似有所悟,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應(yīng)道:“哦,陳先生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您這邊請。”說完,這個小伙計帶著黃金榮來到了一個雅間。

黃金榮從沒來過如此高檔的酒家,又見到屋子里坐著好些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陳世昌從里面的圓桌旁站了起來,招呼道:“小兄弟,快過來,大家正等著你呢。”

黃金榮這才小心地走了過去。

陳世昌介紹道:“今天呢,也沒別的事情,大家認(rèn)識一下,幾個好兄弟碰碰頭、聊聊天、喝幾杯,以后互相照應(yīng)。這是老刀,這是蝦頭,這是三保。”然后又沖著黃金榮說道:“這個小兄弟,今天算是咱們第一次正式會面,你自我介紹一下吧。不要緊張,在座的都是朋友。”

圍坐在桌前的三個年輕人,這時一齊將目光指向了黃金榮。于是,黃金榮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我叫黃金榮,現(xiàn)在在城隍廟外面萃華堂裱畫店做事,昨天剛剛跟陳大哥認(rèn)識,大家就叫我‘阿榮’好了,以后還請兄弟們多多關(guān)照。” 黃金榮剛一說完,陳世昌立即招呼道:“小二,上菜!”

這頓飯一直吃到下午兩三點鐘,黃金榮不僅結(jié)識了幾個新的朋友,而且在賭博方面也有了不少新的收獲,例如,他這時才知道了“出老千”是怎么一回事。當(dāng)然,這次只是入門的一課,此后,陳世昌及其手下的弟兄還教了他更多的“賭經(jīng)”。

自從與陳世昌結(jié)識之后,黃金榮就經(jīng)常去陳世昌那里。有一次外出途中,黃金榮又繞道到陳世昌的家中,正碰上陳世昌與一個女人談?wù)撊绾尾拍苜嵉酱蠊P銀子。

等那女人走后,黃金榮也開口了:“福生哥,像我干裱畫這門生意,能有大筆的銀子賺嗎?”

“當(dāng)然有了,據(jù)說一張明朝某某人的字畫,值幾百塊大洋呢,即使是假的,賣個七八十塊也不成問題。”陳世昌答道,同時表現(xiàn)出一副很內(nèi)行的樣子。

“真的啊,字畫也這么值錢?我怎么就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幅那么值錢的畫呢?”黃金榮聽陳世昌這么說,心里開始癢癢起來了,說道,“那以后要是想辦法弄上幾張,不就發(fā)財了?”陳世昌看似玩笑一樣的話,黃金榮卻當(dāng)真了,從那時起,他就開始留意起作畫人的朝代和姓名了。

凡事都很難經(jīng)得起琢磨,你只要一琢磨,難免就會發(fā)現(xiàn)竅門。不久之后的一天,黃金榮還真就找到了一個監(jiān)守自盜的機(jī)會。

苦肉計

自從陳世昌告訴黃金榮字畫也能賺大筆銀子之后,黃金榮就時刻留意著萃華堂裱的字畫的作畫人的朝代和姓名。黃金榮雖說文化不高,但畢竟也在裱畫店里混過幾年,對于字畫方面的知識多多少少還是了解一些的,如今他又上了心,所以一幅字畫到底值不值錢、值多少錢,什么朝代、哪個畫家或者書法家的字畫更珍貴,他的心里也大體有個數(shù)了。他仔細(xì)地注意了一陣子,可是令他失望得很,店里經(jīng)他過眼的那些字畫竟然沒有一件是值錢的。

等了好多天,終于有一次,萃華堂接到了一筆生意,有一個下臺的知縣,叫仆人送來兩幅明朝的畫請裱畫師來鑒定,其中一幅是明朝石濤的山水長卷,石濤可是中國繪畫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名家之一。萃華堂的師傅瞇著眼睛,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端詳了許久,得出結(jié)論:是真跡。與此同時,黃金榮也興奮地得出他的結(jié)論:值大錢!于是他提前跟陳世昌商量好,在仆人取畫那天干他一票。

仆人約定取畫的前一天,畫已經(jīng)裱好了,為了拉回頭客,萃華堂又在第二天早上趕著制作了兩個精致的盒子,用來放畫軸,作為萃華堂送給客戶的贈品。

下午三點鐘左右,仆人前來付款取畫。陳世昌在萃華堂對面德勝樓的窗前坐著,盯著黃金榮在萃華堂的動向,然后給手下們使了個眼色,他們就四散開去,分頭行動起來。

仆人付了錢,取了畫,嘮嗑似地說道:“我家老爺還有一些字畫需要裱裝。”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萃華堂老板一聽,覺得這是個拉生意的絕好機(jī)會,便對金榮說道:“阿榮,這兩幅畫價值不菲,客人一個人回不太安全,你送送他,把客人安全地送到府上。”然后,他又對知縣的仆人說道:“如果貴府還有需要裱的畫,您也可以交給他一道帶回來,已經(jīng)是老主顧了,咱們可以給打個折。”

仆人倒也很客氣,連連說道:“不勞費(fèi)心,不勞費(fèi)心。”

“都老主顧了,不用客氣,讓他送送,不費(fèi)事的,如果有要裱裝的字畫,也不用您再跑一趟了。”老板是鐵了心要黃金榮護(hù)送。

黃金榮一聽,立刻傻了眼,額頭直冒冷汗。本來畫一出裱畫店,丟失與否,都與裱畫店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黃金榮也正是想利用這個空子,叫陳世昌他們一伙人中途攔路搶劫。可是現(xiàn)在老板讓他負(fù)責(zé)送畫,他又無法推脫,處境兩難。要是把畫丟了,老板交給他的任務(wù)沒有完成,黃金榮必然得負(fù)一定的責(zé)任;而要是把畫安全地護(hù)送回府,自己在裱畫店這邊沒了責(zé)任,卻沒外快可撈了。到底怎么辦才好呢?黃金榮真是一籌莫展,可是愁歸愁,老板吩咐的事情總不能不干啊,他只得硬著頭皮上路了。

黃金榮走在前面,那仆人捧著畫,跟在黃金榮后面。當(dāng)他們走到文廟路附近時,只見路口有兩個人橫了一條長凳,攔住了去路,說前面在挖陰溝,這條路暫時不通,要過去必須繞道旁邊的小巷子。

黃金榮知道這是陳世昌算計好的,在大街上明搶太張揚(yáng),而且容易失手,在小巷子里干這種事,既可避人耳目又容易得手。于是黃金榮乖乖地拐進(jìn)了小巷子,那仆人只得跟著黃金榮,也拐進(jìn)了小巷子。

當(dāng)他們走到巷子的中間時,前后突然冒出四個人,個個手里拿著锃亮锃亮的刀子,向他們逼近。那仆人一見這情況,兩腳一軟,整個身子都癱倒在地上,不停地發(fā)抖,兩幅畫便輕而易舉地被持刀人搶走了。

黃金榮是負(fù)責(zé)護(hù)送的,不能眼看著畫被搶走而坐視不管,他盯著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兩把刀子,知道一場見義勇為的大戲就要開演了,便一晃身子,跳了過去,奪過一幅畫,拔腿就跑,在小巷里轉(zhuǎn)了個彎,確認(rèn)仆人已經(jīng)看不見他了,他才停下來,而差不多同時,那個搶到了畫的同伙就追了上來。黃金榮一邊呼呼地喘著粗氣,一邊急急地說道:“我手里的這幅才是石濤的畫呢,快換過來。”

同伙一聽,趕忙接過了黃金榮手里的畫,然后把自己手里的畫交給了黃金榮。

他轉(zhuǎn)身正要走,黃金榮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道:“麻煩你往我胳膊上扎一刀,快點兒!”

這個同伙雖是地痞流氓,可是要在自己兄弟身上扎刀,還是下不了手。黃金榮看他手軟,不敢下手,就急了,因為再磨蹭下去,被仆人看到了,那就壞事了,于是,黃金榮當(dāng)機(jī)立斷,一把奪過刀子,在自己的左臂上劃了兩刀,鮮血頓時就把一片衣服給染紅了。

等到拿著畫的同伙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黃金榮便大喊起來:“有人搶劫!”隨即用胳膊夾住“奪”回來的那幅畫,右手緊緊摁住左臂的傷口,一溜煙逃回了萃華堂裱畫店。

黃金榮“奪”回來的這幅畫,雖然不是石濤的作品,但是他“舍命奪畫”的英勇表現(xiàn),得到了眾人的贊賞,老板和伙計都不約而同地稱贊阿榮是一條漢子。

“舍命奪畫”的苦肉計使得這次行動干得天衣無縫,老大哥陳世昌對于黃金榮的表現(xiàn)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越來越清楚地看到,當(dāng)初他的眼光沒有錯,黃金榮這小子有魄力,前途無可限量,將來一定能在上海灘大有作為。

黃金榮光榮負(fù)傷,獲得了兩個月的休假。不久之后,陳世昌將石濤的珍品賣給了一個字畫商人,獲得了230塊大洋。他拿了其中的115塊,里面包括自己的一份之外,同時還負(fù)責(zé)其他兄弟的開銷,而剩下的115塊大洋就都慷慨地分給了黃金榮,畢竟在這檔生意中,黃金榮的功勞是最大的。不過,盡管自己的功勞最大,可假如沒有陳世昌的幫助,這筆生意也做不成,因此,黃金榮覺得陳世昌拿得那么少,自己拿得這么多,很有些過意不去,心里對陳世昌非常感激。可是不久之后,他偶然得知了一個消息,就不再那么想了。黃金榮了解到,原來那幅畫不止賣了230塊大洋,而是賣了280塊,那少了的50塊大洋哪兒去了?不用問,肯定是叫陳世昌給私吞了。

城隍廟聽青幫史

黃金榮進(jìn)了萃華堂后,因為自己沒有什么真本事,所以只能在接貨上多多表現(xiàn),可是由于他拙劣的裱工,了解黃金榮的書畫家往往不與黃金榮做生意,迫于無奈,他只能另找出路,于是他就到城隍廟一帶的茶樓和酒家去招攬客戶。

城隍廟一帶熙熙攘攘,往來人員十分復(fù)雜,茶客、香客和商人云集于此。茶客自然要去茶樓喝茶,而香客和商人也往往去茶樓或者酒家歇腳或者談生意。這里老字號的茶樓有宛在軒、東樓茶館、得意樓等很多家。

宛在軒正如它的名字那樣,不僅環(huán)境優(yōu)雅,而且前來的茶客也大多是文人雅客,住在南市的一些書畫家就經(jīng)常到這里聚會,因此黃金榮往往來到這里都能夠攬到一些生意。

至于在東樓茶館,黃金榮的運(yùn)氣就沒有那么好了。東樓茶館位于城隍廟大殿旁邊,樓雖小,人卻很雜,其中以商人為主,有不少的行業(yè)在這里辦“茶會”,互相打聽行情,談生意。這里的顧客常常以話來談生意,同行之間討價還價,行話滿天飛,而且總是吵得不可開交。黃金榮本想來此接幾筆生意,結(jié)果聽著他們說的自己聽都聽不懂的鳥語,想插嘴也插不上,還常常被當(dāng)成來偷聽行情的同行而被趕出東樓茶館。

此外,黃金榮還去過船舫廳、凝暉樓、鶴亭樓、綠波廊以及得意樓等,其中黃金榮最感興趣的就是得意樓,因為它規(guī)模最大,茶客也最多。得意樓門口兩側(cè)的紅漆柱子上掛了一對赭底金字的楹聯(lián),上聯(lián)是“上可坐下可坐坐足”,下聯(lián)是“你也閑我也閑閑來”。得意樓總共有三層,一樓都是些云游四方的商人和燒香拜佛的香客;二樓則和東樓茶館一樣,都是銀樓、地皮、藥材等行業(yè)辦“茶會”和掮客聚集的地方;三樓則是些穿絲戴綢的闊少爺,也有妓女借著燒香拜佛的名義,上樓來與熟客幽會,或者是到這里來尋找新的客人。

黃金榮經(jīng)常去得意樓接生意,可他發(fā)現(xiàn)進(jìn)門左手邊的一張大桌子邊,每天始終只坐著相同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身穿長袍馬褂,頭戴一頂鑲著翡翠的瓜皮帽,手里把玩著鐵彈,與另一個人對比,顯然是主人。他每次進(jìn)門之后就直走到那張桌子旁,在朝南的位子上坐定了。而跟在他旁邊的“小當(dāng)差”,則先要伺候主人,等茶樓小二端來茶具,他把碗蓋靠在茶碗的側(cè)面,才恭敬地坐下。等他們坐下之后,進(jìn)出茶樓的不少茶客,都會前來請安,有的甚至還下跪磕頭,可那個老大模樣的人物卻始終一副面無表情、目光呆滯的樣子,比城隍廟里的塑像還要嚴(yán)肅和冷漠。

這天,一個中年男子進(jìn)了得意樓,看他的一身裝束不像本地人。只見他左手拿著包袱,兩腳跨過門檻,徑直走到那張桌子前,拱手作揖。

坐在桌子旁的主人依然面無表情,只是稍稍動了一下牙齒,含糊地問道:“請問老大,你在門檻里沒有?”

“不敢,沾祖師爺?shù)撵`光。”那男子躬身答道。

“貴前人是哪一位?”桌旁主人繼續(xù)問道。

“不敢,在家兒不敢言爺,在外徒不敢言師。敝家?guī)熜瘴蹋嫌裣氯稹!蹦凶哟鸬馈?/p>

“貴幫是哪一幫?”桌旁主人再問。

“敝幫是江淮四幫。”男子回答。

說到這里,雙方都沉默了片刻。黃金榮怕聽不清楚,悄悄地靠近了一些,只見主人蓋上了碗蓋,先前嚴(yán)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敢問老大,貴幫有多少船?”

那男子拱了拱手,說道:“不敢當(dāng),兄弟初來乍到,還望老大能夠多多包涵。”

說完,他叫小二泡了一碗“鑲紅茶”,雙手奉上,口中說道:“兄弟先買一碗茶,敬奉老大。”

主人接過茶碗,用大拇指在碗蓋上點了三點,作為答禮,然后給坐在一旁的“小當(dāng)差”使了個眼色。

“小當(dāng)差”隨即從衣袖中摸出一串錢,雙手交給了那男子。

黃金榮本來就對這位表情怪異、獨(dú)占圓桌的茶客非常好奇,今天看到他們的這一番奇怪的對話之后,更是感到詫異難解,趕忙回到原座,悄悄地問正趕過來沖茶的小二。

小二豎起大拇指,帶著一副滿是敬慕的表情說道:“他呀,可是上海青幫的‘碼頭官’,相當(dāng)于官府里的四品官呢!”

聽店小二這么一說,坐在旁邊的一位老茶客就打開了話匣子,對黃金榮講起了“青幫”的歷史:在清朝雍正年間,朝廷為了把從湖南、江西、浙江、安徽、江蘇、河南、山東等地收繳上來的田賦,沿著京杭大運(yùn)河運(yùn)往京城,雇了水手二三十萬人,造的船只有一萬兩千多艘,運(yùn)的糧食每年有四百多萬石。水手們多半是失去了土地的無業(yè)游民,他們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一年到頭只有六兩的“身銀”收入,這還不算,“漕標(biāo)”和“衛(wèi)軍”還要欺凌壓榨他們。中國人向來對艱難的生活有著強(qiáng)大的承受能力,可是一旦這種能夠承受的底線都被打破,就只有奮起反抗了,這些飽受欺凌的水手實在忍無可忍,就開始秘密結(jié)社,將弱小的力量組織起來,跟官府對抗,保護(hù)自己的利益。安慶地區(qū)的糧幫水手最早開始進(jìn)行這種秘密的結(jié)社活動,后來逐漸發(fā)展到各地,共有128個幫,人稱“安慶道友會”,首領(lǐng)叫“當(dāng)家”、“師父”、“老頭子”或“前人”。據(jù)說他們曾和王倫等“綠林英雄”,以及“白蓮教”、“捻軍”等都有聯(lián)系,互相配合,共同豎起反清的旗幟。當(dāng)然,他們也仗著自己人多勢眾,欺負(fù)百姓,為非作歹。到了乾隆年間,江蘇常熟人翁巖、山東東昌府人錢堅、浙江杭州人潘清這三個“天地會”道友,結(jié)拜為異姓兄弟,在杭州北新關(guān)外拱宸橋糧船停靠之處,各建了一個庵,吃素念佛,只要有漕運(yùn)水手過往,都可以在此地借住,時間一長,水手們紛紛皈依,于是,翁、錢、潘三人將“安慶道友會”改為“安慶道義會”,包攬了清朝的漕運(yùn),不僅建廠造船,疏通河道,而且廣收徒弟。他們以達(dá)摩、羅清、陸逵三人為“前三祖”,在杭州武林門外寶華山建立了家廟和家庵,訂立了十大幫規(guī),并以“清凈道德、文咸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性、圓明行理、大通悟?qū)W”二十四字作為家譜,從此,“青幫”算是建立了。青幫在內(nèi)部組織上,在每一個碼頭,都設(shè)“碼頭官”一職,由當(dāng)?shù)厍鄮偷摹袄项^子”、“師父”擔(dān)任,管理當(dāng)?shù)厍鄮偷囊磺惺聞?wù)。他們既是幫里兄弟的保護(hù)人,又是不法之徒的縱容者,擁有至上的權(quán)勢和地位。

當(dāng)然,這個老茶客講得不盡準(zhǔn)確和全面,不過還是大體地講出了青幫的來路。

講完了這一通,老茶客又接著說道:“眼前這位‘碼頭官’,就是青幫前二十四代‘理’字輩的‘老頭子’。”

那老茶客似乎還不盡興,繼續(xù)說道:“他手下徒弟少說也有三千人,三教九流什么樣的人物都有,每月都要送銀子孝敬他老人家,當(dāng)然,要是誰出了事,只要他站出來說一句話,沒有擺不平的。你別看他整天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門路可廣著呢,神仙鬼怪都怕他三分。”接著,他又指指那個接了錢叩謝的男子,說道:“這人是外碼頭的,按青幫的規(guī)矩,到一個碼頭,就要來拜見‘碼頭官’,本地碼頭的‘老頭子’和兄弟還要盡到地主之誼,讓他吃住三天,送錢周濟(jì)。”

黃金榮聽得入神,邊聽邊伸長脖子,看著那個“碼頭官”,眼神里充滿了敬仰之情。他真想走上前去,和那個大人物套套近乎,當(dāng)然他更想投靠他,只要有了這樣一個靠山,在上海灘誰還敢欺負(fù)他黃金榮?只可惜他一沒有門路,二沒有機(jī)會靠近,只能隔著茶桌投幾眼欽佩的目光。

黃金榮有時也去二樓。這里的茶桌分左右兩排,中間有一條又寬又長的過道隔開。那些參加“茶會”的商人和掮客們,不同的行業(yè)分坐不同的桌子,他們一面打著手勢,一面說著“一只、二字、三旺、四測”等城隍廟地區(qū)特有的行話,等他們稀里嘩啦地議完價之后,就匆匆回到自家店里,按照“茶會”議定的價格開張營業(yè)了。另一側(cè)的師爺和捕快,也是三個一伙,四個一堆,或者辦案,或者與求情者用手比劃著賄賂的數(shù)目,這些官老爺往往是空手而來,滿載而歸。

有一次,黃金榮借口推銷蘇杭雅扇與這些捕快套近乎,一開始這些捕快根本就不理會這個二十歲左右的毛頭小子,后來其中一個姓梁的捕快得知他父親過去也當(dāng)過捕快,提起名字來還有幾分耳熟,這才與他攀談起來。黃金榮倒是相當(dāng)大方,不僅給這些捕快每人送了一把蘇杭雅扇,而且對方吃的喝的,不管多少,都由他請,因為初闖江湖的黃金榮知道,在這些人身上花的錢是不會白花的,將來是肯定能得到好處的。

巷子口的杏花

得意樓的那條巷子里住著一個叫杏花的姑娘,這個姑娘的身上有著與黃金榮接觸過的風(fēng)塵女子不一樣的味道,那是一種清純的女人味。她十六七歲的樣子,長相雖然談不上貌美如花,卻也眉清目秀,而且身材苗條,對男人有著很強(qiáng)的誘惑力。黃金榮經(jīng)常打這里走過,每次他看到這個水靈靈的姑娘,心里就難免生出邪念。然而,也許是命運(yùn)特別眷顧黃金榮,不等他自己想出辦法,上天就給了黃金榮一個絕好的機(jī)會。

這一天,黃金榮從杏花家的門口走過,突然聽到里面?zhèn)鱽砼说募饨新暎骸胺攀郑】旆攀郑 秉S金榮側(cè)耳一聽,這不是杏花的聲音嗎?他來不及多想,幾個大步跨過天井,一霎時就闖進(jìn)了屋里,眼前的一幕把他給驚呆了,他看見兩個小流氓正在調(diào)戲杏花,圖謀不軌。

“放開她!”黃金榮大吼了一聲。

兩個小混混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黃金榮,見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后生,個頭不高,身子骨還算壯實,臉上的黑麻子由于憤怒的原因,都鼓了起來,特別是那雙大大的眼睛向外凸著,簡直兇神惡煞一般。一般人怕他這副樣子,可流氓不怕。

“放開她?你是哪根蔥啊?”兩個小混混可沒那么容易就被嚇倒,反而向黃金榮呵斥道,“你知道他哥欠了我們多少賭債嗎?說出來嚇?biāo)滥悖 ?/p>

“多少?不就是錢嗎,你說個數(shù)!”黃金榮一副大英雄的樣子,可實際上,他心虛得很,因為他知道,自己口袋里根本沒有幾個銅板。

“呦!想英雄救美是吧,那就拿出錢來,沒錢就免談。這是我們和她哥哥之間的公平交易,跟你沒關(guān)系!”小混混叫道。

他媽的,這世上竟然還有這么沒良心的哥哥!黃金榮心里這樣暗暗地罵著,可是他又不得不盤算一番,自己身上沒有多少錢,沒法替人家還賭債,而打架的話,一對二,他又恐怕不是對手,況且那兩個家伙看樣子都是職業(yè)流氓,玩起狠的來,他們是敢動刀子的。這可怎么辦呢?黃金榮腦袋瓜子到底是靈光的,既然不能硬來,那就智取,他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頭。

黃金榮的口氣緩和了一些,說道:“不瞞二位,杏花是小弟沒過門的媳婦。你們放了杏花,改日小弟再給二位物色兩個雛兒,‘開苞’費(fèi)小弟出,怎么樣?”

那兩個小混混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們心里懷疑著黃金榮的話是真是假,一時猶豫,并沒有答話。

黃金榮一見他們猶豫,就知道有門兒,繼續(xù)說道:“大家都是道上混的,這次算是給小弟一個面子,我身上的銅鈿呢,二位別嫌少,先拿著,回頭再讓我大哥‘套簽子福生’給二位打點一些。”黃金榮故意在說“套簽子福生”這幾個字的時候提高了音量,生怕那兩個小混混沒有聽到。

這一招果然管用,那兩個小混混一聽黃金榮說出“套簽子福生”的名字,不免心頭一驚,想道:怪不得這小子那么橫,原來他還有這個靠山。

這樣一來,兩個小混混交換了一下眼色,趕忙知趣地接過黃金榮手里的銅鈿,說道:“好,明晚酉時,得意樓見。”然后兩人一道離開了。出于面子,也是為了威脅黃金榮,兩人還拋下了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小子,你可別耍花招,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杏花纖弱的身體因為受到驚嚇,一下子癱倒在床邊。黃金榮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美人現(xiàn)在就近在咫尺,當(dāng)即方寸全無,連忙跑過去熱情地抱住杏花。而杏花呢,被眼前這個男人英勇的表現(xiàn)給深深地感動了。

“這位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叫杏花?”杏花羞答答地問道。

“我經(jīng)常路過這里,聽別人這么叫你的。”黃金榮老老實實地回答。”

“可是……”杏花似乎難以啟齒,等了一會兒,她才繼續(xù)說道,“你怎么當(dāng)著他們的面說我是你的媳婦兒?”

“我……”黃金榮也支吾起來,一時心急,開口說道,“如果你愿意,我就真的討你做我的老婆。”

就像很多男人在女人面前許下承諾時的情形一樣,黃金榮說這話時,完全沒有經(jīng)過腦子。盡管他已經(jīng)二十出頭,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他自己也已經(jīng)有了一份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可是對于裱畫的職業(yè),他一來沒有真本事,二來自己也并不滿意,況且他還不認(rèn)真工作,一有錢就沉溺于賭博和嫖妓,他這種狀況怎么娶女人啊。

“大哥,你是個有責(zé)任感的男人,比我哥強(qiáng)多了。”杏花還沉浸在被救的感激之中,卻并不知道黃金榮的本來面目。

杏花這句話令黃金榮很是感動。別的女人見了黃金榮,首先看到的都是他臉上的黑麻子,盡管嘴上不說,可是她們第一眼的眼神里透露的信息,黃金榮是非常清楚的。可是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眼里,黃金榮卻是一個非常勇敢而且富有責(zé)任心的好男人,甚至還是一個英雄。

自那次遇險之后,黃金榮就和杏花好上了,兩人開始頻繁地約會,至于對那兩個小混混的承諾,黃金榮早已經(jīng)拋到了九霄云外。事實上,那兩個小混混是害怕惹上“套簽子福生”的,那一天臨走時撂下的話不過是唬黃金榮一下罷了,況且那天他們從黃金榮這里也得到了一些好處,所以也就沒有再來糾纏。不過,盡管那兩個小混混的事情了了,黃金榮卻并非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不久之后,另一個“冤家”就找上門來。

與“黑皮”較量

這天的黃昏時刻,天氣陰沉沉的,西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黃金榮帶著剛剛攬到的活——一幅需要裱褙的名畫,從得意樓出來,拐入一條小弄堂,正低頭匆匆走著。冷不防從弄堂那邊沖過來幾個人,還沒等黃金榮看清來人的面目,他就已被人摁倒在地上,接著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這些人猛打了一陣,搶走了那幅名畫之后,迅即散去。其中一個人臨走之時對黃金榮嚷道:“你個黑麻子,也不照照鏡子,竟敢欺侮到太爺頭上來了,今朝先給你點兒厲害瞧瞧,以后再找你算總賬!”

好漢不吃眼前虧,黃金榮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當(dāng)時沒有多計較。可挨打事小,丟了畫就沒法跟店里交代了。他爬起來之后,用手帕擦掉嘴角的血跡,店都沒回,直接就去了小東門陳世昌的住處。

黃金榮衣衫不整地出現(xiàn)在陳世昌的面前,陳世昌看到黃金榮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著實吃了一驚,等黃金榮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以后,陳世昌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叫杏花的那個姑娘,父母早已過世,家里只有哥哥長貴和她共同生活。雖然杏花生得很清秀,可她的哥哥卻長得又黑又粗,因此被取了個外號叫“黑皮長貴”。“黑皮長貴”沒有固定的工作,為了謀生,有時候賣賣苦力,有時候擺擺地攤,而更多的時候,則是做一些非法的行當(dāng),偷雞摸狗,敲詐勒索,攔路搶劫,欺壓良弱,什么壞事都做,因此附近的居民都是盡量躲著“黑皮長貴”,對他是敢怒而不敢言。

“黑皮長貴”幾乎不在家里待著,整天在外面游蕩,每天總要等到深更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到家中,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起床,胡亂地扒兩口飯就又出門游蕩去了。除了留一點錢給杏花日常開銷外,他幾乎不關(guān)心這個妹妹。

黃金榮自從勾搭上杏花后,經(jīng)常傍晚時分鉆進(jìn)她家里,兩人關(guān)上門,在屋里廝混,鄰居見了,沒有一個愿意管這種閑事,所以“黑皮長貴”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一天傍晚,“黑皮長貴”突然提早就回家了。杏花知道是哥哥回來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縮在黃金榮的懷里直發(fā)抖。

黃金榮畢竟也是有經(jīng)驗的,急忙套上褲子,穿好衣服,系上鞋帶,麻利地從后窗跳出去逃走了。等到杏花點了燈,去開門時,“黑皮長貴”早已等得火冒三丈了。在“黑皮長貴”的逼問之下,杏花被迫說出了與黃金榮相好的事情。

“黑皮長貴”吃的就是敲詐勒索這碗飯,因此,他一邊狠狠地將妹妹訓(xùn)罵了一番,一邊在盤算著如何去教訓(xùn)一下這小子,趁機(jī)敲詐他一筆,于是,就上演了前述的那一幕。

當(dāng)然,杏花隨后也馬上將這一情況跟黃金榮講了,要他注意提防著點兒。黃金榮知道情況之后,卻并怎么在乎,他想:我黃金榮流氓也不是見過一個兩個了,還怕你什么“黑皮”、“白皮”不成。不想,今天還是叫“黑皮”給算計了。

聽完黃金榮的描述,陳世昌思索了片刻,說道:“阿榮啊,你怎么惹上‘黑皮長貴’了呢?這家伙可是個狠角色,發(fā)起瘋來可不大好對付啊。”

“福生哥,我可不知道杏花是‘黑皮長貴’的妹妹啊,我要是知道的話,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會和杏花上床的。福生哥,你可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我啊,把我那幅畫給弄回來,要不然我可不好交差了!”黃金榮苦苦求道。

陳世昌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道:“你不要著急,大哥肯定會幫你,不會讓你吃虧的。我一定想辦法把‘黑皮長貴’整一整,把你的畫給弄回來。放心吧,有我‘套簽子福生’在,還輪不到他‘黑皮長貴’稱王稱霸。”

“福生哥,你打算怎么處理?”黃金榮聽了陳世昌的保票,雖然也相信陳世昌的能力,卻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陳世昌說道:“對付這種人,就得讓衙門里的捕快出馬。阿榮,你在衙門里可有認(rèn)識的人?”

黃金榮一聽這話,高興了起來,說道:“在茶樓攬生意時,我認(rèn)識一兩個捕快,但是沒有太深的交情。福生哥,你能請得動衙門里的人嗎?”

陳世昌聽了,笑道:“哈哈哈,你放心,你認(rèn)不認(rèn)識捕快都無妨,我陳世昌在江湖上摸打滾爬了這么多年,這點兒關(guān)系還是有的!”陳世昌一邊讓黃金榮喝茶壓壓驚,一邊與他商議對付“黑皮長貴”的辦法,兩人一直商量到深夜,黃金榮才回到店里休息。

黃金榮回到店里,一直想著白天被打的情景以及“黑皮長貴”放出的狠話。這一夜,他一宿沒睡,想著,想著,門外已經(jīng)傳來了倒馬桶工人的吆喝聲:“馬桶拎出來!”黃金榮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經(jīng)亮了,本來就沒心思睡覺的他一屁股坐起來,跟店伙計一道起來,打開店鋪大門,打掃起店堂來。

這一天,黃金榮總是過得提心吊膽,傍晚,關(guān)門打烊,上好排門板,黃金榮連衣服都沒換,就匆匆忙忙地去找陳世昌了。

黃金榮不敢再走小弄堂了,繞了個彎,迎著風(fēng)雪,走進(jìn)了榮順館,他跟陳世昌約好在那里見面。

黃金榮趕到的時候,陳世昌已經(jīng)召集了一幫兄弟,而他進(jìn)來后不久,又來了一個高個子的中年人,黃金榮一看,這不正是在茶館里見過的李捕頭嗎?陳世昌一見李捕頭進(jìn)來了,大步上前,恭敬地稱呼道:“李大哥,您可算來了!”

觥籌交錯之后,李捕頭已經(jīng)是紅光滿面,話也多了起來,他拍了拍坐在旁邊的黃金榮的肩膀,說道:“小阿弟啊,我在茶館見過你,對你很賞識,況且陳大哥又是我的好朋友,他托我辦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黑皮長貴’這小子盡干些坑蒙拐騙偷的壞事,我本來就早想教訓(xùn)教訓(xùn)他了,媽的,現(xiàn)在竟敢欺負(fù)到陳大哥兄弟的頭上來了,我明朝就把他抓到衙門里,定他個攔路搶劫、敲詐勒索的罪,把他送到大牢里,看他還敢不敢來找你的麻煩!”說完,李捕頭露出一口黃牙,得意地大笑起來。

回店的路上,風(fēng)雪仍然很大,黃金榮聽著呼呼的風(fēng)聲,踩著雪地一路往回走,嘴里還輕輕地哼起了小調(diào),心里別提有多樂了。

沒過幾天,李捕頭果然找了個借口,把“黑皮長貴”抓到衙門里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并且把他關(guān)了起來。另外,黃金榮被搶去的那幅名畫也被討要回來。當(dāng)然,作為酬謝,黃金榮肯定是要對陳世昌和李捕頭好好表示一番的。

“黑皮長貴”被抓起來之后,黃金榮算是松了一口氣,終于又可以大搖大擺地從那個弄堂里經(jīng)過了。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當(dāng)天下午,杏花就在弄堂里攔住了他,哭鬧著要他救出“黑皮長貴”,不管怎么說,那可是她的親哥哥呀。這可把黃金榮給難住了,一方面,杏花的請求,他不好拒絕;另一方面,剛剛托關(guān)系把“黑皮長貴”抓了起來,還沒感謝人家呢,又要請人家放人,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嗎?

黃金榮思來想去,為了杏花,只好咬咬牙再破一次財,在正興堂請陳世昌和李捕頭大吃大喝了一頓。正興堂酒菜物美價廉,又是本地菜系,合陳世昌和李捕頭的口味,而且還可以叫女人陪酒,所以雖然不是上等的餐館,但還算過得去。這一頓飯下來,黃金榮總算是解決了問題。

“陳大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抓放個把人,只要不是牽連大案子的人物,不過小菜一碟而已,放了就是了。”李捕頭爽快地說道。

不出二日,“黑皮長貴”果然被放了出來,可是令黃金榮沒想到的是,“黑皮長貴”對他沒有一點兒感激之情,反而對他懷恨在心。在“黑皮長貴”看來,要不是他黃金榮突然出現(xiàn),跟他的妹妹偷偷地好上了,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事,他也不會在大牢里遭受皮肉之苦。但是經(jīng)過這一回較量,“黑皮長貴”知道黃金榮在衙門里有靠山,再去硬碰硬斷然是不敢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黑皮長貴”心想: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于是,他帶著妹妹離開了南市地界,躲到浦東老家去了。

杏花一走,黃金榮馬上就像一個無頭蒼蠅,沒了魂魄,圍著杏花的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可是杏花家的門始終緊緊地關(guān)著。他渾渾噩噩了有個把月,才逐漸地緩過來。后來黃金榮轉(zhuǎn)念一想,這樣也好,反正他本來就沒想著要娶杏花,只是玩玩而已,而杏花倒是非他黃金榮不嫁,現(xiàn)在杏花走了,自己反倒自由了。當(dāng)初看上杏花,也僅僅是因為她身上有著那種和他以前見過的其他女人不同的清純的女人味,如今這種新鮮感早就不存在了,也就不再值得留戀了。黃金榮又想,這世上女人那么多,只要口袋里有錠子、票子,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何必盯著她一個女人不放呢?只是為了這個女人,黃金榮可是花了不少銅鈿,回想起來,也實在是心疼得不得了。

初入衙門

黃金榮從小就深受當(dāng)捕快的父親的影響,對捕快這種職業(yè)情有獨(dú)鐘。父親昔日威風(fēng)凜凜的捕頭風(fēng)采,跟黑白兩道上往來的各路人物周旋起來游刃有余的本領(lǐng),在黃金榮心目中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發(fā)生“黑皮長貴”這件事情之后,黃金榮更加充分地認(rèn)識到,靠在裱畫店里攬生意,一輩子也不會有多大的出息,還會時不時被社會上的流氓欺負(fù),只有在衙門里謀個一官半職,才有可能出人頭地。

于是黃金榮就有意地去結(jié)識李捕頭以及上海縣衙門里的其他捕快、書吏等,他們經(jīng)常上得意樓喝茶閑談,黃金榮有時就包攬了他們茶水點心的費(fèi)用,黃金榮還經(jīng)常上衙門去找他們,久而久之,就與他們混熟了。當(dāng)然,這點小恩小惠,李捕頭等人還是看不上眼的,要想在衙門里當(dāng)差,還得備份大禮。好在他的父親黃炳泉在蘇州衙門當(dāng)差多年,在上海衙門里也還有那么一兩個認(rèn)識的人,通過父親的朋友,經(jīng)過一番打點,家中拿出了一部分錢,黃金榮則是傾其所有,又向陳世昌和幾個兄弟借了一些錢,這才備足了一份大禮,送到上海衙門里當(dāng)權(quán)者的家里,請求他幫忙在衙門里謀一個職位。看到這么一份厚禮,再加上一些關(guān)系,同時也很重要的是,看著陳世昌的面子,人家總算把這事情給答應(yīng)下來,告訴黃金榮可以放心,不出半個月,一定給他謀到一份值堂的差使。

果然,十幾天后,黃金榮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氐玫搅酥堤玫牟钍埂?/p>

清朝縣衙里的吏役,分皂吏、民壯和捕快三班。有的侍奉縣令,有的守衛(wèi)衙門,有的看守監(jiān)獄,有的緝拿罪犯,有的站堂行刑,分工各不相同,而黃金榮所要做的,就是守衛(wèi)衙門。

黃金榮原以為自己進(jìn)了衙門,就可以和李捕頭他們一樣,整天在外面游蕩,耀武揚(yáng)威,欺負(fù)良弱,大吃大喝,還可以敲詐平民百姓,撈到不少油水,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初入衙門時,所當(dāng)?shù)倪@個值堂的差使,是三班中最低微的職位。輪不到公事時,就整天站在衙門的門口,聽后差遣。他雖然一身裝束與其他吏役沒有什么差別:頭戴暗紅氈帽,身穿深灰長袍,右袍角撩起塞進(jìn)黑腰帶里,露出兩條穿著扎腳褲、布襪雙梁鞋的矮腿,挺胸收腹,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實際上卻是啥也做不了,只能嚇唬嚇唬小百姓而已。

黃金榮心想:我一心想進(jìn)衙門,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難道最后就是來干這種沒有油水的活兒嗎?于是他又是請客,又是送禮,好是一番打點。同時,黃金榮也想到,自己必須做出一些成績來,一定要得到上級的賞識才行。因此,黃金榮開始更加賣力地工作,并且常常在李捕頭面前表現(xiàn)自己。一段時間之后,果然見成效。經(jīng)過一番苦干和討巧,不久之后,黃金榮終于獲得了升遷的機(jī)會。

這一天,黃金榮趁著到鄉(xiāng)里去征收糧食,大吃大喝了一頓,還趁機(jī)榨取了一些民脂民膏。征完糧,早早地回到衙門,閑著沒事干,他正想出去快活快活,正巧李捕頭也哼著小曲回到了衙門里。李捕頭一看到黃金榮,立馬說道:“呦,阿榮,打算出去溜達(dá)呢,先別急,這些天你站衙門口,很辛苦,也很賣力,今天跟大哥出去一趟,保準(zhǔn)是個好差事……”

“什么好差事?”李捕頭還沒說完,黃金榮聽到一個“好”字,就心急火燎地問起來,他敏銳的神經(jīng)感覺到他的機(jī)會就要來了。

“看你急的,大哥我還沒說完呢。”李捕頭拿過來一條凳子,坐了下來,不緊不慢地對黃金榮說了這個好差事。

事情是這樣的,虹口景云里住著一戶黃姓人家,家里老大叫阿良,老二叫阿富。說起來,兩人原本不是親兄弟,弟弟阿富是從小被父親的姨太太收養(yǎng)過來的養(yǎng)子。阿富身體不好,性格又軟弱,還得了癆病,也就是結(jié)核病,這在當(dāng)時可是絕癥,姨太太心疼這個可憐的孩子,就在大前年給他討了個貧窮人家的女孩子做媳婦。他的父親已經(jīng)在幾年前去世,去年姨太太也離開了人世,她臨死前把自己僅有的幾個皮箱子留給了阿富。而阿良呢,整天在外面吃喝嫖賭,回到家里,看阿富性格怯懦,身體不好,況且又不是自己的親弟弟,于是就經(jīng)常欺負(fù)他。沒過多久,阿良就把老父親留下來的遺產(chǎn)揮霍一空,可是還得出去吃喝嫖賭啊,怎么辦呢,就開始動起弟弟的主意了。他先是向弟弟借錢,阿富雖然不愿借,但是又怕這個兇狠的哥哥,可是阿良“借”了錢從來不還。久而久之,弟弟阿富的錢也被他揮霍光了。然后阿良又逼著弟弟拿著家當(dāng)去賣,再后來,黃家很快就一窮二白了,阿富連家當(dāng)也拿不出來了,阿良卻還不回頭,不顧手足之情,硬要去賣阿富的那幾個皮箱子。阿富哪里肯啊,這幾個皮箱子可是母親最后留給他的遺物。狠心的哥哥看弟弟不答應(yīng),便動起了邪念。一天,阿良買了一些鴉片煙回來,逼著弟弟把鴉片煙吃了下去,可憐的阿富本來身體就不好,再吃下去這鴉片煙,不多時就一命嗚呼了。害死了弟弟,阿良終于可以隨心所欲地占有那幾個大皮箱了。可哪知道,他打開箱子一看,里面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這下阿良可狗急跳墻了,喪盡天良的他竟然把弟媳婦給賣了。這姑娘的父母知道之后,一紙訴狀告到了上海縣衙門,要求找回女兒,嚴(yán)懲喪心病狂的阿良。

黃金榮像是在聽說書一樣,安靜得大氣不敢出,聽到阿良把弟媳婦賣了,他趕忙插嘴道:“媽的,還有這樣的大哥,居然比‘黑皮長貴’還狠,這無賴把弟媳婦賣到哪里去了?”

“還能賣哪去,十有八九是賣到妓院里去了。”李捕頭說道。

“那我們該怎么辦?”黃金榮知道自己有活干了,興奮地問道。

“我這不是正要跟你說呢嘛,縣老爺把這個案子交給了我,我想了想,你進(jìn)衙門之后,就一直在送公文,干得也挺賣力的,我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可你也不能老是送公文啊,所以我就向縣老爺要求,讓你和我一起辦這個案子。”李捕頭很賣好地說。

“那就多謝李大哥的賞識和栽培了,小弟感激不盡!”聽了這話,黃金榮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自己等待了這么長時間,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天嗎?

“那我們什么時候去調(diào)查?應(yīng)該先做些什么準(zhǔn)備呢?”黃金榮平靜了一下情緒,繼續(xù)問道。

“今天晚上早點兒睡覺,養(yǎng)足精神,明天一早我來叫你,你跟著我辦幾次案,就有經(jīng)驗了。”說罷,李捕頭就和黃金榮一起離開了衙門。

第二天一早,李捕頭帶著黃金榮來到了虹口,找到了景云里,一路尋到了黃阿良的家,可是他家大門緊鎖著,沒有人在家。據(jù)隔壁的阿婆說,他一大早就出門了。于是他們就向阿婆打聽黃阿良的弟媳婦的情況。

那阿婆說道:“前幾天早上好像還見過她,后來就再也沒有看到過,按照阿良的說法,阿富死了之后,蘭花就逃走了。嗨,這家人啊,算是毀了,阿富身體不好,早早走了,阿良又在外面吃喝嫖賭,他們家的事情誰都不愿意管。”

黃金榮頭一次辦案,既興奮又新鮮,本來想著早點兒破案立功,可是這一趟沒找到阿良,不知道接下去該怎么辦,于是焦急地問李捕頭:“這蘭花應(yīng)該就是阿良的弟媳婦的名字了。阿良這家伙估計是聽到了風(fēng)聲,跑了,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呢,大哥?”

李捕頭并沒有回答黃金榮的問題,而是用行動告訴黃金榮該怎么辦。他在景云里找了幾個老人,打聽阿良和蘭花的情況,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其中最重要的線索就是阿良有事沒事就到福州路一帶的妓院里去嫖女人。

得到這個線索后,他們立馬就往福州路方向趕去,在路上,黃金榮又開始問了:“李大哥,這么長一條福州路,兩旁那么多妓院,就憑咱倆的人力,怎么能找得到阿良啊?”

李捕頭拍了拍黃金榮的肩膀,說道:“阿榮啊,干我們捕快這一行,一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福州路上的妓院雖然很多,但是并不需要我們挨家盤查,你得知道,像其他地方一樣,這妓院也是有級別之分的,高級一點兒的妓院,俗稱‘長三堂子’,玩這種妓院里的女人,都得花大價錢,一般人是玩不起的,當(dāng)然了,這里的妓女也絕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人也是長得年輕漂亮,絕對是物有所值;還有一種‘幺二堂子’,等級就低了很多,價格自然也比‘長三堂子’便宜;另外還有一種妓院,它的等級就更低了,這種妓院里的妓女,每到晚上,都被老鴇趕到馬路旁去拉客人,俗稱‘野雞’。剛才打聽了蘭花的長相,這蘭花長得又矮又胖又黑,也就只能賣到‘野雞窩’那種最低級的妓院里才會有人要的。”

黃金榮聽著李捕頭的分析,對李捕頭欽佩不已,自己一路上也在悉心學(xué)習(xí)。李捕頭來到福州路上一條小弄堂里,黃金榮還沒看清楚這弄堂的名字,李捕頭就已經(jīng)幾個大步走到一家門前,儼然非常熟悉的樣子。黃金榮環(huán)顧了這個弄堂,又窄又亂,心想:誰沒事會跑這里來呀。

李捕頭走在前面,黃金榮緊隨其后,跨過門檻,沿著一個又陡又窄的樓梯上了樓。這地方非常昏暗,幸好樓梯上還掛了一盞鐵皮洋燈,勉強(qiáng)看得見臺階。樓上只有兩個小房間,其實原本只有一間,中間用一塊木板隔開了,便成了兩間。

兩人走進(jìn)房里一看,只見靠近窗口的地方,擺放著一張杉木八仙桌,桌面上油膩膩的,好像很久沒有擦過了,桌上放著一盞洋燈,玻璃燈筒已經(jīng)被熏得漆黑漆黑的了,燈罩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洋燈的旁邊放了一個大瓦缽,大瓦缽缺了一個口,可能是在地上摔過,里面滿滿地盛著一缽醬黃瓜,缽的旁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雙毛竹筷子。靠著隔板的地方有一張木板床,一頂洋布帳子高高地掛在上面,一張杉木抽屜桌子擺放在床頭,一些劣質(zhì)化妝品非常凌亂地攤在桌子上。

黃金榮以前也跟陳世昌去過一些低級的妓院,可這么邋遢的妓院卻還是頭一次看見,倘若不是過來辦案,他早就會一溜煙地跑出這種骯臟的地方了,可今天是過來辦案的,只能先坐下再說。

沒過多久,兩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上了樓梯,過來招呼他們,只見她們兩個都是黃臉皮,眼皮耷拉下來,腳上拖了一雙皮鞋,卻沒有穿襪子,似乎剛剛接過嫖客。這兩個女人看見兩個捕快來了,知道沒有什么好事,不過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問兩位需要什么服務(wù)。

李捕頭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你們家老鴇在哪兒?快去把她叫過來!”

不一會兒,那老鴇就上樓來了。

李捕頭問道:“聽說你這里來了一個新的姑娘,怎么沒有看見呢?”

老鴇一臉的茫然,她在猜測李捕頭這句話背后的意思,可是尋思了一會兒,還是沒明白過來,遲疑片刻之后,微笑著說道:“哪有這種事情,您是不是記錯了,我家現(xiàn)在就只有這兩個丫頭,要是有新來的姑娘,一定會叫來伺候兩位大爺?shù)摹!崩哮d說話的時候,身后的那兩個妓女正在嘰嘰喳喳地竊竊私語,老鴇給她們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讓她們安靜一點。

黃金榮的急性子脾氣又上來了,狠狠地說道:“我們不是來找女人玩的,我們是來調(diào)查情況的,你們最好給我老實點兒。”

“真的沒有,官老爺,我哪敢騙你們啊!”那老鴇不動聲色地說道。

李捕頭緊接著問道:“我聽說,前幾天有個姓黃的送來一個人,你怎么不老實交代?”

老鴇頓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隨即連連搖頭:“有這事嗎?我沒聽說呦……”

沒等老鴇說完,黃金榮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緊緊逼問道:“這姓黃的不是什么好東西,他賣的人是他自己的弟媳婦,如果他把人賣到你這里,念你們不知情,只要老老實實把人交出來,我們不會為難你,還會幫你要回買人的錢。但是如果你不老實交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老鴇一聽,連連說道:“我真的沒有見過這個人,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官老爺作對啊!”

一直心平氣和的李捕頭突然也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洋燈、瓦缽和筷子一陣亂顫。

這一拍著實把老鴇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說道:“您二位老爺?shù)脑挘覀兡母也宦牐绻讶怂偷轿疫@里來,我不但不會買,還會第一時間通知您二位老爺?shù)摹!?/p>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我已經(jīng)打聽得清清楚楚,今天你要是不把人給我交出來,我們就只能搜房子了。”李捕頭也不耐煩了,板著面孔吼道。

老鴇顯出一副受委屈的樣子,說道:“兩位老爺,給我再大的膽也不敢騙二位啊,如果二位不信,那就只管搜好了。”遲疑了片刻,她又繼續(xù)說道:“我老實說了吧,這人確實送來看過,因為價錢談不攏,就沒有成交,所以他又帶走了。”

“你說是實話就是實話?那你剛才為什么不說!就算是實話,你倒是說說看,他又把人賣到哪里去了?”黃金榮看到套出了一點線索,繼續(xù)追問道。

“這個我可真不知道,這附近干我們這行的,多得去了……”老鴇一邊說著,一邊偷偷看了一眼李捕頭和黃金榮,又補(bǔ)充道,“也許他把人賣到了南市一枝春街去了吧。”

這時,坐在一邊旁觀的李捕頭知道能套出來的線索都已經(jīng)套出來了,于是拍著桌子,一聲怒吼:“黃捕快!少跟她廢話,先把她押送到老閘捕房再說!”

黃金榮先是一愣,馬上就心領(lǐng)神會了,應(yīng)付著正要動手。

這一來,可把老鴇嚇個半死,連忙熱情地招呼起來,還重重地罵兩個妓女不會招待官老爺,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錢塞到了李捕頭和黃金榮的手里,嘴里還不停地說著:“兩位官老爺,辦案辛苦了,一點兒小意思,請你們笑納,這件事情我一定再去打聽,一有消息我馬上就向你們報告!”

李捕頭看到油水也撈到了,便給黃金榮使了個眼色,站起身來,狠聲說道:“看你還算配合,今天就放你一馬,如果被我查出來人在你這里的話,可就不會這么客氣了!”

老鴇一面連連應(yīng)諾著,一面把他們送下了樓。

李捕頭和黃金榮跨出門后,穿過小弄堂,大搖大擺地走上了福州路。

經(jīng)過這么一回,黃金榮更是對李捕頭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對著李捕頭說道:“李大哥,你可真有一手,既套到了線索,又撈到了油水,佩服佩服。”

“阿榮啊,跟著我好好學(xué)吧,這里面的學(xué)問可多著呢。”李捕頭聽了黃金榮的恭維,得意地說道。

“是是是,我一定跟李大哥虛心學(xué)習(xí)。對了,李大哥,黃阿良這事接下來該怎么辦?”黃金榮問道。

“怎么辦?你說怎么辦,還得繼續(xù)查啊。不過呢,如果真像老鴇說的那樣,阿蘭被賣到南市一枝春街的話,那就比較麻煩了。一枝春街上‘開門口’的是一個名叫阿金的女人,她年紀(jì)輕輕,交際圈卻很廣,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啊。”李捕頭所說的“開門口”,指的就是拐賣婦女、逼良為娼、開設(shè)野雞堂子或煙花間的勾當(dāng)。

黃金榮沒有想到“開門口”的竟然還有年紀(jì)輕輕的女人,不禁好奇起來,于是向李捕頭問道:“這阿金是什么人物?怎么有這么大的本事啊?”

“呦,阿榮,怎么,難道你對她有興趣,她可是個有夫之婦哦,哈哈哈……”李捕頭開玩笑地說道。

話說這黃金榮還真對阿金感興趣了,當(dāng)然這時候的興趣并不是李捕頭說的那種,而是怎樣把蘭花弄出來,以博得上司的贊賞,趁機(jī)獲得提拔。從衙門出來之后,黃金榮馬上去找陳世昌和其他的兄弟了,干嘛這么著急呢?哦!原來他是急著去打聽阿金的消息呢。問過之后,其中一個兄弟還真的認(rèn)識阿金,而且還有蠻深的交情呢。

那兄弟套近乎似地說道:“這要是一般人讓我?guī)瓦@個忙,我可是斷然不會答應(yīng)的,可要是你阿榮讓我?guī)瓦@個忙,我怎么也得去試一試,或許阿金姐還真會給我一個面子呢。”

黃金榮闖蕩江湖多年,自然明白那兄弟的言外之意,當(dāng)即允諾道:“兄弟夠義氣,今晚得意樓,我請客,等把蘭花弄出來之后,我再重謝你。”

也許是這蘭花實在長得太丑,亦或許是因為這兄弟與阿金的交情真是不一般的深,等這兄弟去了一趟一枝春街,蘭花果然被放了出來。

這個連李捕頭都覺得麻煩的案子,竟然被黃金榮輕松地解決了,黃金榮這下可立了大功,受到了上級的一番稱贊。不僅如此,他還永遠(yuǎn)地脫離了值堂這個又苦又沒有油水的差使,正式地當(dāng)上了可以獨(dú)立辦案的捕快。

升為捕快

當(dāng)上捕快之后的日子并不像黃金榮當(dāng)初所想的那么如意,他雖然已經(jīng)是捕快了,但也不過是捕快隊伍中最低級的一個職員,遠(yuǎn)不能過得像李捕頭那么風(fēng)光。他經(jīng)常要干一些雜活,最讓黃金榮受不了的是,他得經(jīng)常押解犯人或者押送公物到松江府去,從上海縣城到松江府之間有著一段距離的,而黃金榮每每都是要徒步往返的,況且時間要求是相當(dāng)緊迫的,很多時候他當(dāng)天就得跑一個來回,其辛苦是自不必說的。

黃金榮由值堂升為捕快,總算可以不用站崗了,這一調(diào)動看起來好像升了一級,黃金榮也本想由此就可以過得很輕松、很風(fēng)光了,可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簡直連值堂的差使還不如呢,因為他三天兩頭地就必須半夜起身,手提著燈籠,背上雨傘,送公文或者押解犯人到松江府。不管是刮風(fēng)還是下雨,只要有公文要送,或者有犯人要押,黃金榮就必須得按時送到,真可謂是風(fēng)雨無阻。

這天,黃金榮接到第一份送遞公文的任務(wù),正打算準(zhǔn)備一下,以便明天一早就動身起程。剛走出衙門不遠(yuǎn),李捕頭就追了上來,看似關(guān)心地說道:“阿榮啊,送公文的差使我以前也干過,都是慢慢爬上來的,你要好好干,上海縣離松江府得有一百多里路,靠你兩只腳,可得走不少時間呢。這可是一門苦差事,明天早上你可得早點兒出發(fā),要不然就得隔天才能趕回來了。”

“多謝李大哥的關(guān)心!”黃金榮嘴里應(yīng)付了一聲,心里可抱怨著呢,暗暗罵道:這個該死的家伙,我又是請客,又是送禮,花了那么多錢,竟然讓我干一個跑腿的活,這一百多里路,真夠我走的。好吧,那就走著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不相信,我黃金榮會一輩子屈居人下,總有一天,我黃金榮也會飛黃騰達(dá)的!

黃金榮為什么這么痛恨李捕頭呢,原來這一次他調(diào)動工作主要就是通過賄賂李捕頭而完成的,他花出去的那些錢大部分都進(jìn)了李捕頭的腰包,可李捕頭收了他的錢卻不給他辦正經(jīng)事,給他分配這種苦差使,他心里能不罵這個家伙嗎?可是他又不敢公開得罪李捕頭,畢竟自己還是在衙門里干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天下午,他在街上買了幾雙耐穿的鞋和一把傘,還有一盞燈籠,又去大哥陳世昌那里轉(zhuǎn)悠了一下,晚上吃了飯就早早地睡下了。

凌晨三點多鐘,外面還是一片漆黑,黃金榮就已經(jīng)整理好行李,起程上路了。

這外面是黑燈瞎火的,黃金榮提著燈籠走出了門。剛一開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黃金榮一連打了幾個寒顫。繼而,黃金榮聳了聳肩,扎緊了腰帶,抖擻起精神,跨出了家門。街上一片寂靜,偶爾會有一兩個人急匆匆地走過,黃金榮除了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就是自己的腳踩在石板路上發(fā)出的令人覺得頗有些詭異的聲音。這時,天上掛著半彎月,在偶爾飄過的云層里穿來穿去,還有稀疏的星星映襯在天空中。黃金榮燈籠里的燭光一晃一晃的,映出來的人影忽長忽短,像鬼一般。

黃金榮倒是沒有被這個恐怖的夜晚嚇到,相反,他倒還有一些興奮,第一次送公文嘛,總是感覺很新奇、很新鮮。他屁顛屁顛地來到了城門口,讓守城門的官兵驗過了對牌,官兵打開城門,黃金榮就走出城門,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這些對牌都是用竹子或者木頭做成的,上面刻了文字,然后一分為二,雙方各拿一半,檢查的時候,對牌上刻的文字的筆墨必須絲毫不差地對合起來,才算是通過了。這種作為憑證的對牌,中國自古有之。黃金榮在上海縣衙門當(dāng)差的那個年代,凡是想要進(jìn)出城門的人,必須要有對牌才能通行。

江南的冬春季節(jié)還是很冷的,寒氣一直透到骨頭里,尤其是夜晚,更是難受,這對于外地人是很不習(xí)慣的,不過黃金榮畢竟是生于斯、長于斯的純純正正的本地人,對這樣的氣候早習(xí)以為常了,再加上年輕力壯,所以并不很在乎。走著,走著,天色開始亮起來,黃金榮的身上也漸漸熱乎起來。道路兩旁是成片成片的田野,黃金榮只顧自己匆匆地往前走,并沒有心思欣賞路旁的景色,等他趕到松江府時,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多鐘了。

黃金榮按照李捕頭的吩咐,將公文送到了松江府衙門的號房里,趁著等回文的空閑,他來到松江城里游蕩。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絡(luò)繹不絕,街道兩旁商店鱗次櫛比,各種商品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酒樓、茶館、棉布莊、雜貨鋪、錢莊、當(dāng)鋪、衣莊等,各種店鋪,應(yīng)有盡有,街道兩旁還有擺弄各種手藝的小攤販,真是熱鬧非凡。

黃金榮看得如癡如醉,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府城西南的醉白池。醉白池建成于清康熙年間,因為營造之人別具匠心,所以醉白池景致典雅,馳名江南,時至今日,那里仍保存有堂、軒、亭、舫、榭等多種古建筑,并保持著明清江南園林的基本風(fēng)貌,曲欄橫檻,回廊曲徑,古色古香,甚是怡人。園林布局以一泓池水為中心,環(huán)池三面皆為曲廊亭榭,晴雨均可憑欄賞景。園子因為歷史悠久,所以里面古木蔥籠,亭臺密布,古跡甚多,有歷史藝術(shù)碑廊、周邦彥畫像石刻、“十鹿九回頭”石刻、《赤壁賦》真跡石刻、“難得糊涂”石刻等諸多藝術(shù)瑰寶,還有樹齡在三四百年的古銀杏、古樟樹以及年齡在百年以上的牡丹。鑒此種種,醉白池是當(dāng)?shù)匾粋€游覽觀光的好去處。

黃金榮信步走入園中,沒走多遠(yuǎn),就看見一座拱形石橋,石橋的兩頭有茅亭,上了橋可以看見荷花池,但如今時值冬春季節(jié),池中只剩下枯枝敗葉。據(jù)園中的游人說,每年的夏秋季節(jié),滿池的荷花競相開放,甚是壯觀。

過了橋就進(jìn)入了內(nèi)園,內(nèi)園的中間有一個長方形的水池,奇異的石頭和挺拔的樹木環(huán)繞著水池。走過水池之后,一個草堂映入眼簾,一副匾額正掛堂中,上書三個大字:醉白池。

黃金榮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是這么多年闖蕩江湖,倒也認(rèn)識了一些字,又聽旁邊的游客介紹,才知道這個園子是清初松江畫家顧大申所建,為的是紀(jì)念風(fēng)流倜儻、逍遙自在的唐代詩人白居易,怪不得園子取名叫“醉白池”呢。

黃金榮走了好幾個時辰的路,這時到底有些累了,于是坐在池邊的亭子里,邊休息邊靠著欄桿欣賞園中的景色。就在這時,一個恢弘的想法剎那間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有一天等我黃金榮也出人頭地了,一定要造一個比這更大更美的園林,羨慕死別人。這個看似天真爛漫的想法,誰能想到在日后就真的實現(xiàn)了。

休息了片刻之后,黃金榮離開了醉白池,繼續(xù)往東走,來到了方塔附近。黃金榮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座巍峨的寶塔。既然稱作“方塔”,顧名思義,這座塔自然是方形的,它共有九層,四個角上都系了銅鈴,只要有風(fēng)吹過,總會放出“叮叮咚咚”的悅耳的鈴聲,就像一首美妙的歌曲,令人心情愉悅。

欣賞完方塔,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黃金榮就找了家飯館胡亂吃了些東西。肚子飽實之后,他就急忙回到了松江府衙門,從號房里接了回文。為了趕快回去交差,他稍作休整就又匆匆上路了。

從衙門出來,剛走到大街上,就看見一家衣莊門口圍了很多人在看熱鬧,黃金榮很是好奇,也湊上去想探個究竟。只見衣莊的伙計一邊拉扯著一個鄉(xiāng)下人,一邊破口大罵。黃金榮問旁邊的一個讀書人模樣的看客是怎么回事,那看客說道:“這個可憐的鄉(xiāng)下人,剛才挑了一擔(dān)糞,走過這家衣莊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小心將糞桶打翻了,濺到衣莊里面去了。這老實膽小的鄉(xiāng)下人想幫衣莊打掃,可是他沒有掃帚和水,所以請衣莊拿出掃帚和水來。可是這個衣莊的伙計,欺負(fù)他是鄉(xiāng)下人,不給他掃帚,要他脫下身上的破棉襖來擦地,這窮鄉(xiāng)下人哪能答應(yīng)啊,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只是哭著求這個伙計。這不,這么多人圍著觀看,但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這個鄉(xiāng)下人說句公道話。”

看到這番景象,又聽著那個看客的這番話,黃金榮邊走邊想:這個鄉(xiāng)下人受人欺負(fù),還不是因為沒有錢!這個社會沒有錢就什么都沒有,不光什么都沒有,還要被有錢人欺負(fù),被欺負(fù)了還不敢吭聲,也不會有人來幫你,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賺錢,才會不被別人欺負(fù)。

等他回到了上海縣城,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在他前面還有兩個從外面趕回來、等著開門進(jìn)縣城的,他們喊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官兵模樣的人舉了個燈籠,懶洋洋地走過來,打開城門,露出一條縫,對著城外的黃金榮等人沒好氣地喊了一聲:“對牌!”黃金榮把對牌交給了那個官兵,那兩個人則從口袋里摸出一角小洋錢,塞給了那個官兵,守城人這才讓他們進(jìn)了城。

進(jìn)城之后,黃金榮手里捏著對牌,看了看和他一起趕路的行人,心想:福生哥說得沒錯,哪個行當(dāng)都有錢賺,這看門的小官兵也能偷偷地?fù)仆饪欤瑳]有對牌不要緊,只要有銀子,照樣可以進(jìn)出城門。這錢啊,果然是個好東西,每個人都想著法子賺,想著法子花。

一轉(zhuǎn)眼,春花秋落,半年時光過去了。黃金榮幾乎是隔兩三天就要在上海縣和松江府之間來回跑一趟。就像這第一次行程一樣,他每次都得背上雨傘,穿上蒲鞋,提著燈籠,凌晨三四點鐘就要離家上路,晚上八九點鐘才能趕回上海縣衙門,這還是不帶休息的,要是走累了,中間歇息一下,回來就更晚了。這樣天天起早摸黑,有時還趕上刮風(fēng)下雨,辛苦是不用說的。由此看來,其實黃金榮的骨子里還是有一股很堅韌的品性的,而這種品性也許恰恰就是后來助他出人頭地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吧。

即使工作再繁忙,他也沒有忘記他的大哥和恩人陳世昌,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到陳世昌的家里聊上一番。他也會偶爾抽空回一趟家里,去看看兩位已經(jīng)年邁的老人。這幾年下來,父親黃炳泉老了很多,身體也不行了。老父親最關(guān)心的當(dāng)然是自己的兒女,女兒已經(jīng)出嫁了,連孩子都已經(jīng)有了,自然不愁什么了,可是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黃金榮卻絲毫沒有一點兒要結(jié)婚的意思,黃金榮跟陳世昌在一起,在外面跟野女人鬼混的事情,老頭子雖然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使了,卻還是有些耳聞的。現(xiàn)在呢,兒子在衙門里當(dāng)差了,也就更加忙得連影兒都見不著了,當(dāng)然,同時也就愈加離開父母的管教了。

“金榮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我是老了,沒什么想法,就是希望在死之前能夠抱上自己的孫子。”黃炳泉經(jīng)常這樣自言自語地嘮叨。

黃炳泉的妻子、黃金榮的母親鄒氏雖然也想早點兒抱孫子,可是黃金榮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在黃炳泉還健康時,他還能管得住黃金榮,現(xiàn)在黃炳泉已經(jīng)衰邁得不行了,就沒人能管得住黃金榮了。因此,看著老頭子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兒子又如此浪蕩,鄒氏心里焦急得很,卻又沒有什么辦法。

自從黃金榮開始頻繁地前往松江府送公文,他就把鋪蓋搬到衙門里來了,一是為了節(jié)省一些房租錢,二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晚上要是回來晚了也方便睡覺。可是自從他在衙門里任職之后,整天公務(wù)纏身,既沒有時間打麻將,也沒有時間嫖女人,晚上回到衙門里,躺在床上,他就獨(dú)自抽著煙,尋思著什么。

他在尋思什么呢?

錢啊!黃金榮腦袋里整天都在想著怎樣賺大錢,這么多年闖蕩下來,他所懂得的最為深刻的道理就是一個人必須要有錢,因為只有擁有了足夠的錢,才能在這個社會上站穩(wěn)腳跟,才能不被別人欺負(fù),才能去享受那些吃喝嫖賭的樂趣。當(dāng)然,他還想女人,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正是身體容易沖動的時候,況且他此前已經(jīng)有了跟女人接觸的經(jīng)歷,所以沖動就更加的強(qiáng)烈了。在裱畫店的時候,他還能跟陳世昌一起出去嫖幾把,現(xiàn)在獨(dú)自睡在衙門里的空床上,黃金榮真是寂寞啊。

且說黃金榮送公文,頭幾次外出,雖然早出晚歸,但是他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看到小橋流水,路邊田野里的各種莊稼、野菜以及松江府城里的車水馬龍,還有一些新鮮感。可是日子一長,新鮮感退去了,再加上艱辛和寂寞,黃金榮就實在受不了這樣的苦了,他想要一種更好的職業(yè),一種既風(fēng)光又不用這么吃苦的職業(yè),比如說做捕頭。但是衙門里的低級捕快,哪一個不想做捕頭啊,可要想做捕頭,只憑請客送禮,沒有能力,沒有業(yè)績,那是行不通的,賄賂來一個捕頭的職位可絕不像弄個捕快那么簡單,況且他的頂頭上司李捕頭在那兒壓著,哪有他黃金榮做捕頭的份兒啊?因此,想來想去,黃金榮做出了一個狠心的決定——辭去捕快的職務(wù),離開上海縣衙門。黃金榮知道,自己為了進(jìn)衙門,為了當(dāng)上捕快,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說得嚴(yán)重點兒,他為此幾乎都達(dá)到了傾家蕩產(chǎn)的地步,因此他現(xiàn)在突然把非常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捕快這個差事給辭掉,心里也是相當(dāng)不舍的。可是不舍又能怎樣,他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苦日子了,上海縣到松江府那一來一回三百多里的路,他一想起來就頭痛得不得了。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該做決定的時候,就不要那么瞻前顧后,猶猶豫豫的,所以,黃金榮最后是下了狠心,給縣衙遞交了辭呈,一走了之。

雖說走是走得痛快了,可對于黃金榮來說,更大的難題還在后頭,離開了縣衙,他就又失去了職業(yè),沒了職業(yè),也就意味著沒了飯碗。那么,黃金榮又將怎么解決他的飯碗問題呢?他開始苦苦地琢磨著自己的職業(yè)問題。回裱畫店嗎?那是萬萬不可以的,不說自己不喜歡那個職業(yè),而且自己在上海裱畫店中的名聲已經(jīng)是很不中聽了,怕是也沒人肯收留。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去給人家裱畫,是沒有什么前途的,既無權(quán),也無錢,做那種職業(yè),有什么意思?那么自己還能去做什么呢?自己一共就接觸過兩種職業(yè),除了裝裱,就是捕快,至于其他的,黃金榮還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來,而且他想得更多的是,他所要找的那種職業(yè),不但自己能夠做得來,而且還能夠做得好,也就是說能給自己帶來金錢,帶來權(quán)勢,可是哪里有那么好的一個職業(yè)給他黃金榮留著呢……

想來想去,黃金榮最后覺得自己還是喜歡捕快這個職業(yè)的,特別是想到了當(dāng)捕快的一些好處,比如說可以在辦案的過程中撈取額外的油水,中飽私囊……只不過,縣衙里的低級捕快地位太低,辦案的事情不多,雜務(wù)倒是不少,弄得自己不僅沒有辦法風(fēng)光,反倒累得不像樣子,那么,可不可以換到另一個地方去當(dāng)捕快呢?一旦打開了這個思路,黃金榮馬上就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對呀,上海這塊地方,不僅有中國的縣衙,還有兩個洋衙門啊,那就是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這兩塊租界都實行自治,中國的官府無權(quán)管轄,他們的警衛(wèi)力量也都不依賴中國政府,而是自備的,也就是說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巡捕房,并且為了便利,租界巡捕房的低級雇員大多都不是他們本國人,而是一些外國人,比如印度人、安南人等等,當(dāng)然,其中最多的是中國人,而這也就意味著,他黃金榮是有機(jī)會進(jìn)入租界巡捕房當(dāng)差的。有了這個想法,黃金榮就開始上了心,想著自己怎樣才能夠成功地進(jìn)入租界的巡捕房,供職于洋衙門,從而仰仗著洋人的勢力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和身份。正因為有了這個想法的出現(xiàn),若干年后,上海灘這塊土地才造就了叱咤風(fēng)云的一代巨亨——黃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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