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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密室犯罪

斑點帶子案

阿瑟·柯南道爾

一天早上,我一覺醒來,發現夏洛克·福爾摩斯衣冠齊整,站在我的床邊。通常,他愛睡懶覺,而現在才七點一刻,我詫異之余朝他眨巴了幾下眼睛。

“對不起,華生,這么早就把你叫醒了,”福爾摩斯說,“但是,咱們的房東赫德森太太說來了一位年輕的女士,情緒相當激動,堅持非要見我不可。現在正在起居室里等候。如果年輕女士大清早就出來在倫敦東奔西顛的,把還在酣睡的人從床上吵醒,那必定是遇到極棘手的事了。這可能是一起有趣的案子,你愿意從一開始就參與嗎?”

“親愛的老兄,我說什么也不愿失掉這個機會。”我答道。我匆匆地穿上衣服,隨同我的朋友來到起居室。一位女士端坐窗前,她身穿黑色衣服,蒙著厚厚的面紗。見我們進來,便站起身來。

“早上好,太太,”福爾摩斯愉快地說道,“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這位是我的朋友和副手華生大夫。在他面前你不必拘束,就像在我面前一樣,有什么話盡管說。請在壁爐前坐坐——瞧你在發抖哩。”

“我不是因為冷才發抖,”那女士低聲說道,不過還是坐到了離壁爐近些的地方,“我是因為擔心,福爾摩斯先生,是出于恐懼。”

她說著,撩起了面紗。她臉色蒼白、憔悴,露出驚惶不安的神色,目光酷似一頭被追逐的動物。她看上去還年輕,但頭發已花白。夏洛克·福爾摩斯迅速地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這一看心中全有數了。

“你不必害怕,”他溫和地說道,“有什么事我們很快就會處理好的。看得出來,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車來的。”

“你認識我?”她吃驚地問。

“不,”福爾摩斯說,“我注意到你左手的手套里有一張回程車票的后半截。你一定很早就動身了,而且乘坐過小型馬車在多條鄉村道路上行駛了一些時候才到達車站。”

那位女士懷著驚奇的目光凝視著我的朋友。

“沒什么奧妙可言,親愛的小姐,”他笑了笑說,“你外套的左臂上,有七處以上濺上了泥土。這些泥跡都是新沾上的。只有小型馬車才會濺起這樣的泥土,并且只有你坐在車夫近旁才會濺到泥。”“被你說對了!”她說,“我是早上六點鐘前離家的,六點二十分到達萊瑟黑德站,坐上開往倫敦的第一班火車。我聽一位朋友,法林托什太太說起過你,她對我說,在她急難的時候你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你能不能幫幫我?目前我拿不出錢酬勞你對我的幫助,但在一個月之內,我就要結婚,那時就能支配我母親在遺囑中留給我的錢了。到時候我就能把錢付給你。”“太太,我曾經為你的朋友盡過力,同樣,我也樂于為你這個案子效勞,” 福爾摩斯說,“至于錢,有意思的案子本身就是酬勞。所需要的費用呢,你可以在合適的時候,隨意支付就是了。那么,現在請告訴我們你有什么難處。”

“我的名字叫海倫·斯托納。”來客說,“我和我的繼父住在一起。英國最古老的家族,斯托克·莫蘭的羅伊洛特家族中,在世的只有他一個人了。你也許聽說過我繼父的家族吧?”福爾摩斯點點頭:“這個名字我很熟悉。”

“這個家族一度是英國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但是最近幾代羅伊洛特家族中子嗣都生性懶惰,揮霍無度,酷愛賭博,大多數財產和土地都被他們輸掉了。除了幾畝土地和一座二百年老宅外,其他都已蕩然無存。我的繼父無法指望靠這點產業維持自己的生計,所以借到一筆錢,去學醫。后來去印度,業務非常發達。可是由于他性格暴躁,盛怒之下,他毆打一名仆人致死。這是一起極嚴重的丑聞。他被判了長期監禁。后來,返回英國,變成一個性格乖張的人。

“羅伊洛特醫生在印度時遇見我的母親,娶了她。她原是斯托納少將的年輕遺孀。我和我的姐姐朱莉婭是孿生姐妹,我母親再婚的時候,我倆只有兩歲。我們的母親有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產——每年的收入至少有一千英鎊。她立下遺囑把全部財產交給羅伊洛特醫生管理,但有一個附加條件,那就是在我們婚后,每年要撥給我們一定數目的錢。

“八年前,我們回英國不久,我們的母親在一次火車事故中喪生。此后,羅伊洛特醫生帶我們一起到斯托克·莫蘭他家族的莊園生活。我母親遺留的錢足夠我們在那里過上舒舒服服的生活。但是,我們的繼父不與鎮里的人交朋友,而是把自己關在房子里,深居簡出。每當他外出,總會與遇到的人發生嚴重的爭吵。人們一見到他,無不避而遠之!與他接近的只是那幫到處流浪的吉卜賽人,他們就在他作為家產的土地上扎營。他大部分時間都與從印度運來的動物廝混。他讓一只印度獵豹和一只狒狒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使得村里的人更加害怕了。

“我和姐姐朱莉婭沒有朋友。說起來哪個愿意來我們家做客呢?幾乎沒有仆人敢來我們家干活。所以一切家務活都是我們自己來做。我姐姐死的時候,才三十歲,可是她早已兩鬢斑白,和我現在一樣滿頭白發了。”

“你姐姐已經死了?” 福爾摩斯問。

“是的,”斯托納小姐說,“她是兩年前死的。我來這里,福爾摩斯先生,因為我害怕我也會碰到同樣的遭遇!”

“請接著說下去。” 福爾摩斯道。

“我和朱莉婭唯一的樂趣就是我們被準許去霍洛拉·韋斯法爾小姐家做客。她是我母親的姐妹。兩年前,朱莉婭在圣誕節到她家去,在那里認識了一位年輕的海軍士兵,并和他訂了婚約。我繼父對這樁婚事,毫無異議。但是,在預定舉行婚禮之前兩周的時候,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奪走了我親愛的姐姐一命。”

福爾摩斯的身子一直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聽到這里,他半睜開眼,看了斯托納小姐一眼。“請再說得詳細些。”他說。

“我倆就住在那座老宅子的廂房里。其他的房間都關閉了,因為我們不需要。起居室都在宅子的中間部位。臥室全都在一層的廂房里。第一間是羅伊洛特醫生的臥室,第二間是朱莉婭的,第三間是我的——三個房間連成一排。這些房間沒有相通的門,而房門都是通向一條共同的過道。三個房間的窗子都朝向草坪。你聽明白了嗎?”

“非常明白。”福爾摩斯答道。

“發生不幸的那個晚上,羅伊洛特醫生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過我們知道他并沒有就寢,因為我姐姐能聞到從他煙斗冒出來濃烈的印度雪茄煙味。雪茄煙味害得我姐姐好不難受。因此,她來到我的房間里逗留了一些時間,和我談起有關她婚禮的一些打算。到了十一點鐘,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間,但是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

“‘告訴我,海倫,’她說,‘夜深人靜的時候,你聽到過有人吹口哨沒有?’

“‘從來沒有,’我說,‘為什么問這個?’

“‘前幾天深夜,清晨三點鐘左右,我就聽到過輕輕的口哨聲。我被驚醒。我說不出那聲音是哪兒來的。’

“‘我沒聽到過,’我說,‘一定是草場上那些吉卜賽人吹的口哨聲。’

“‘我也這樣想。’她說,‘好啦,反正小事一樁。晚安。’她對我笑笑,接著把我的房門關上。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她的鑰匙在門鎖里轉動的聲音。”

“鑰匙?”福爾摩斯說,“你和姐姐是不是通常都鎖門的?”

“總是這樣!有獵豹和狒狒,要是晚上不鎖上門我們總覺得不安全。”

“是這么回事。請接著說。”

“我睡不著。那天晚上,外面刮著呼呼的風,雨點噼噼啪啪打在窗子上。我始終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狂呼驚叫,是我姐姐的聲音!我沖到過道。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一聲輕輕的口哨聲。稍停,又聽到哐啷一聲,仿佛是一塊金屬掉落的聲音。我跑到朱莉婭的房門前時,聽到我姐姐的門鎖轉動,房門打了開來。我姐姐出現在房門口,她的臉由于恐懼而變得蒼白如紙,整個身體搖搖晃晃。我伸出雙手抱住她,可是她跌倒在地,像是正在經受劇痛,身子翻滾扭動。我彎下身子,聽到她發出凄厲的叫喊,‘唉,天哪!海倫!是條帶子!花斑帶子!’她手指向醫生的房間,我奔過去,大聲喊我的繼父救命,半道上正碰上他朝我們這邊奔過來。他趕到我姐姐身邊時,我姐姐已經不省人事了。盡管他盡心搶救,她還是死了。”“你敢肯定聽到那口哨聲和金屬碰撞聲嗎?”福爾摩斯問。

“是的,”斯托納小姐說,“我肯定。”

“你姐姐還穿著日常的衣服嗎?”

“沒有,她穿著睡衣。她的右手中有一根燒過的火柴棍,左手里有個火柴盒。”

“這說明她點過燈,并向周圍看過,”福爾摩斯說,“這一點很重要。警察來調查過了嗎?”“來過。都徹底調查過了——特別是因為羅伊洛特醫生的暴烈性格是出了名的。但是他們找不出任何明晰的死因。朱莉婭的房門是反鎖著的,窗子由帶有鐵杠的百葉窗護著,每天晚上都關得嚴嚴的。煙囪也是閂上的。四面墻壁都沒有發現漏洞,地板也一樣。發生恐怖事件的時候,只有我姐姐一個人在房間里。她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或別的暴力痕跡。”

“會不會是被人毒死的?”福爾摩斯問。

“幾個醫生為此做了檢查,但查不出來。”

“那么,你認為她是怎么死的呢?”

“完全由于恐懼和精神上的緊張引起的,”斯托納小姐說“,但是我想不出什么東西嚇了她。”

“她提到‘花斑帶子’,對此你有什么看法?”

“有時我覺得,那只不過是精神錯亂時說的胡話。有時又覺得,可能指的是一幫人。譬如說指的是那幫吉卜賽人。一些吉卜賽人頭上就戴著帶點子的頭巾。”

福爾摩斯搖搖頭,像是這樣的回答不能使他滿意:“那是兩年前的事,你為什么現在才來找我?”

“一個月前,一位認識多年的親密朋友珀西·阿米塔奇向我求婚。我繼父沒有表示異議,于是我們商定在今年春天結婚。兩天前,這所房子西邊的廂房開始修繕,從我這一邊開始。所以我只好搬到朱莉婭住過的房間去,昨天夜里,我躺在她睡過的床上,回想起她的遭遇。試想,在夜深人靜時,我突然聽到輕輕的口哨聲,我當時被嚇成什么樣子!我跳了起來, 點上燈,但是什么也沒看到。我穿上了衣服,天一亮,悄悄溜了出來,跑到鎮上,雇了一輛馬車,送我上了火車,下車后又直奔你這兒來了。”

“你這樣做很明智,”福爾摩斯說,“我們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了。假如我們今天到斯托克·莫蘭去,我們是否能在你繼父不知情的情況下,查看一下這些房間呢?”

“可以,他今天要進城來辦事。”斯托納小姐說,“他到傍晚才回家。”

“好極了!你可以在下午早些時候等我們。到時候你不會不方便吧?”

“不會!跟你一番談話后,我的心情輕松多了。我盼望下午能再次見到你們。”她說罷把黑面紗拉下,蒙住面,走了。

“華生,你聽了有什么想法?”我的朋友問。

“看來,這事還挺兇險哩。如果這位女士所說的情況屬實,地板和墻壁沒受到什么破壞,人從門、窗和煙囪里是鉆不進去的,那么,她姐姐死去時,她無疑是一個人在屋里。”我答道。

“那哨聲是怎么回事?那女人臨死時說話又作何解釋呢?” 福爾摩斯說。

“我說不上。”

“答案就在這些細節上。所以我們才得去一趟斯托克·莫蘭。我要親眼看看那個地方。且慢!怎么回事?” 福爾摩斯問。

說話間我們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了。一個彪形大漢堵在房門口。他那張臉被長年的陽光曬得皺紋縱橫。他那尖細的鼻子和一雙兇光畢露、深陷的眼睛,使他看起來活像一只兇殘的老鷹。

“哪個是福爾摩斯?”彪形大漢問道。

“我就是,”我的朋友平心靜氣地答道,“你是哪位?”

“我是斯托克·莫蘭的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彪形大漢說。

“果然是你,”福爾摩斯說,“請坐,羅伊洛特醫生,請坐。”

“用不著!我的繼女到你這里來過,她對你都說了些什么?”

“今年這個時候天氣還這么冷。”福爾摩斯不動聲色地說。

“她都對你說了些什么?” 羅伊洛特醫生嚷嚷道。

“不過,我聽說番紅花開得正旺。”福爾摩斯徑自接著說,像是沒有覺察到這家伙肝火正旺。

“你以為可以把我搪塞過去?”這人大吼起來,“我聽說過你,福爾摩斯!你是個無事生非、愛管閑事的家伙。”

福爾摩斯“咯咯”一笑。“你這話挺逗人的,醫生。”他說,“你出去的時候請把門關上,因為有一股穿堂風正吹著哩。”

“我把話說完就走!我跟蹤斯托納小姐來到了這里。讓我這就跟你把話挑明了:別管我們家的閑事。我可是一個不好惹的人。你瞧這個!”他向前走了幾步,抓起鋼撥火棍,用他那雙大手把它折彎。“離我遠點兒!”他說罷,扔下折彎的撥火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我的塊頭沒有他大,”福爾摩斯哈哈一笑,說道,“但是假如他在這兒多待一會兒,我會讓他看看,論手勁,我可以跟他比個高低。”他說著,拿起那根撥火棍,猛一使勁,就把它重新弄直了。

我們趕上一班下午早一點開往萊瑟黑德的火車。坐在車上,福爾摩斯告訴我說,上午剩下來的那段時間里,他找到了羅伊洛特太太的遺囑。她死時有一千一百一十英鎊的錢,但后來只有七百五十英鎊了。她兩個女兒出嫁時每人可以有權得到二百五十鎊。如果這兩個女兒都嫁人,羅伊洛特大夫的收入便大為減少了。

到達斯托克·莫蘭后,斯托納小姐匆匆趕來迎接我們。

“我們已經有幸結識你的繼父了。”福爾摩斯說。他把她走后發生的事告訴了她。不幸的斯托納小姐聽了,嚇得臉色發白。

“天哪!”她喊了起來,“他回來后會怎么樣對付我呢?”

“別擔心,”福爾摩斯說,“我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現在,我們得動手干起來了,讓我來看看那些房間。”

這座古宅是石頭砌的,房子中央部分高高聳起,兩側是弧形的廂房,像一對蟹鉗向兩邊延伸。一側的廂房窗框都已經破碎,釘著木板,房頂也有一半坍陷了。另一側的廂房要好得多,窗口裝著百葉窗,煙囪上冒著煙。一端的腳手架表明,那里正在裝修,但是沒見到工人的蹤影。福爾摩斯在廂房前的草坪上來來去去,仔細地檢查著窗子。

“這是你過去的臥室,”他指了指,問,“當中那間是你姐姐的房間,挨著主樓的那間是羅伊洛特醫生的臥室吧?”

“說對了,”斯托納小姐說,“不過現在我就睡在中間的那間。”

“明白了,”福爾摩斯說,“不過墻的那一頭似乎完全沒有必要非修不可吧。”

“我也認為沒有必要,”她說,“我相信那只不過是找個借口,要我從我的房間里搬出去。”

“哦,”福爾摩斯說,“三個房間靠過道的那一面有窗子嗎?”

“有,不過都非常窄小,人鉆不進去。”

“既然你倆晚上都鎖上自己的房門,無論如何沒人能從那一邊進得了你們的房間,”福爾摩斯說,“現在,請你到中間那一間房間里去,并且拉上百葉窗。”

她照他吩咐的做了。福爾摩斯費盡心機想打開百葉窗,就是打不開。他拿出放大鏡,檢查了合頁。

“全都挺堅實的。”他說,“沒有東西鉆得進去。進房間看看去。”

斯托納小姐現在用做臥房的那個房間——過去是她姐姐的那個房間——看來十分簡陋。房間很小,低低的天花板,房里裝著一個大壁爐,這樣的壁爐在許多鄉村的房子里都能見到。房間的一角擺著一只五斗櫥,另一角放置著一張窄窄的床,窗子的左側是一只小桌子。此外,還有兩把椅子,加上房子中間鋪著的地毯,便是這個房間的全部陳設了。福爾摩斯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默默地把房間上上下下看了個遍。

“鈴在什么地方?”他指了指床邊的一條粗鈴索,鈴索挨近床頭,索上的流蘇實際上就搭在枕頭上。

“鈴在管家的房里。是幾年前裝的。”

“是你姐姐要求裝的吧?”

“不是,她從未動用過。”

“看來實在沒有必要在那兒安裝這么扎實的一根鈴索。”福爾摩斯說,“對不起,”他說著,又拿出放大鏡,趴下身子,十分仔細地檢查地板和墻壁,不放過一寸地方。然后到了鈴索前,目不轉睛地打量了好一會兒。末了他抓過鈴索,使勁一拉。

“這只是個擺設,”他說,“沒有接上線——繩子剛好是系在小小的通氣孔附近的鉤子上。”

“多么荒唐!”斯托納小姐說,“以前我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個。”

“多怪!”福爾摩斯說,“這房間里有幾處十分奇怪的地方。首先,造房子的人為什么把通氣孔開向隔壁房間的墻上,完全可以開在外墻上的?”

“這通氣孔也是新近開的。是和鈴索同時開的。”斯托納小姐說。

“這些變動太有趣了,”福爾摩斯說,“沒有鈴的鈴索,不通風的通氣孔。現在到你繼父的房間去看看那邊的情況。”

羅伊洛特醫生的房間比他繼女的寬敞一些,但房間里的陳設也十分簡樸。一張小床,一個木制小書架,滿是書,床邊是一把扶手椅,靠墻有一把尋常的木椅,一張圓桌和一只大的鐵保險柜。福爾摩斯在房間里繞了一圈,全神貫注、興致勃勃地逐一做了檢查。

“里面是什么?”他敲敲保險柜問道。

“只是一些文書,”斯托納小姐說,“里面的東西我見過一次,那是幾年以前的事。”

“里邊不會有貓吧?”福爾摩斯問她。

“多么奇怪的想法!”這位女士說,“不會的。我們不養貓。我們家只有一只印度獵豹和一只狒狒。”

“不是嗎,印度獵豹也差不多算是一只大貓,”我的朋友說,“可是,我敢說要滿足它的需要,地板上那一小碟牛奶怕不怎么夠吧。”他仔細地檢查了椅子,特別是椅子的面板。后來有樣東西引起他注意——那是掛在床頭上的一根小趕狗鞭子。鞭子是卷著的,而且一端盤成一個圈。

“這件事你怎么看,華生?”福爾摩斯問。

“一根普普通通的趕狗鞭子,”我說,“不過我不明白,為什么要打成結?”

“并不那么普通吧?而且也沒有狗。啊,天哪!這真是個罪惡的世界。斯托納小姐,你得仔細聽著,并且不折不扣按我說的辦。”

“我一定照辦。”她說。

“你繼父回來時,你一定要假裝頭疼,把自己關在你姐姐的那個房間里。我們會待在外面監視。晚上你聽到他進去睡覺時,就把百葉窗拉起,窗子別閂上,在窗口點上燈,給我們發信號。你把自己鎖在自己原來的那間房間里,夜里我和華生就待在你姐姐的房間里,調查那古怪的聲響。”

“你已經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了?”她問。

“我想我心中有數了,不過我還需要證據,”福爾摩斯對她說,“你要勇敢些,按我的吩咐去做。會沒事的。”

我和福爾摩斯待在離房子安全的一段距離內,監視著這座房子。“你剛才看到的東西一定比我看到的要多得多,福爾摩斯。”我們在守候的時候,我說。

“沒有,你我看到的東西一樣的多。不過我只是多推論出一些東西。”

“除了那根鈴索,我沒有看到其他更怪的東西。”

“你也看到那通氣孔了吧?”福爾摩斯問。

“許多房子都有這種玩意兒。再說洞口是那么窄小,連個耗子也難鉆過去。意義不大。”

“啊,意義大哩。”我的朋友說,“這全表現在時機的巧合上:打了一個通氣孔,懸著一根索子,一位睡在索子附近的小姐的死。難道你就沒有注意到那床是用螺釘固定在地板上的嗎?即使那小姐想移動床,她也無能為力。那床離通氣孔和鈴索又那么近。”

“這可真是件怪事!”我承認道。

我倆繼續監視著。大約到了十一點鐘,我們看見燈光亮了起來。

“那是給我們的信號!”福爾摩斯說,“我們得悄悄行事,華生。嚴加注意,決不能松懈。事關我倆和那位小姐的生死!”

我們從窗子鉆進了房間。福爾摩斯坐在床上,藤鞭放在身邊,旁邊放了一盒火柴和一個蠟燭臺,我坐在椅子上,手邊放著手槍。

過去了幾個小時。我們既沒點燈,也一聲不吭——只是坐著,全神貫注,注意每一聲響動。村里的鐘敲了十二點、一點、兩點、三點。三點剛過,我們聽到那醫生的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幾分鐘,我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像開水壺冒出來的輕輕的咝咝噴氣聲。福爾摩斯跳了起來,點上蠟燭,用他那根藤鞭猛烈地抽打那鈴索!

“你看見了沒有,華生?”他大聲嚷著,“你看見了沒有?”

我什么也沒有看見。但是就在福爾摩斯舉手揮鞭并大聲嚷嚷時,我聽到一聲低低的口哨聲。我朋友的臉變得死一樣蒼白,充滿恐怖。他停止了抽打,眼睛注視著通氣孔。突然傳來我有生以來未聽到過的最恐怖的尖叫聲,撕破了夜的寂靜。這叫聲越來越響,后來漸漸變小,最后成了回聲。

“完了,”我的朋友說,“咱們到醫生的房間看看去。”

福爾摩斯點上燈,到了前廳。他敲了兩次羅伊洛特臥室的房門,里面沒有回音,他轉動門把手,我倆走了進去。

閃爍著的燭光下,我們看見一幅可怕的景象。保險柜門開著。旁邊坐著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他身上披著一件長長的睡衣,兩腳套著拖鞋,膝蓋上橫搭著我們早些時候看到的那條怪異的鞭子。他后仰著頭,他的一雙眼睛恐怖地、僵直地盯著。他的額頭上繞著一條異乎尋常、帶有淡褐色斑點的黃帶子。

“帶子!花斑帶子!”福爾摩斯低聲說,“花斑帶子!”

就在這時候,那條帶子蠕動起來,扭曲著,一看原來是條碩大的毒蛇。

“往后站!”福爾摩斯大聲喊道,“這是一條沼澤地蝰蛇!印度最毒的毒蛇。人被咬后幾秒鐘內就會死去!”說話間,他取過趕狗鞭子,甩過去,用活結套住那條蝰蛇的頭,一下扔到鐵保險柜里,“砰”的一聲關上柜門。這一聲聽來就像是斯托納小姐此前描述過的金屬落地的聲音。“咱們這就把斯托納小姐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福爾摩斯說,“然后報警。”

我們送那喪魂失魄的年輕女子去了她姨媽家。警察調查了案子,得出結論:羅伊洛特醫生是在玩危險的寵物時致死的。福爾摩斯另有見解,但什么也沒說。在回倫敦的火車上,他對我道出了全部實情。

“我幾乎犯了大錯,”他說,“這說明:收集充分的材料是何等重要!斯托納小姐所提到的吉卜賽人、印度獵豹和狒狒幾乎讓我誤入歧途。我早就知道有個通氣孔,因為斯托納小姐提到過她姐姐聞到那醫生煙斗冒出的煙味。但是直到見了房間,見到房內的鈴索、通氣孔和那張被螺釘固定的床,我才明白通氣孔真正的作用。這時候我就想到了蛇。蛇可以鉆過通氣孔,沿著繩索下來。當然,不能保證蛇第一次就會咬到那小姐。所以醫生就訓練蛇一聽到口哨聲就回來,然后賞它一碟牛奶。他試了好幾次,終于咬了她。他也圖謀日后加害海倫小姐。法醫沒有注意到朱莉婭小姐身上細小的咬痕——那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我檢查了羅伊洛特醫生的房間后發現更多的線索。對他的椅子的檢查表明,椅子緊靠通氣孔,我便了解到他常站在椅子上。發現那條趕狗鞭和那一碟牛奶更使我確信有蛇。斯托納小姐聽到了金屬哐啷聲,我意識到,那是他繼父把那條危險的寵物關進保險柜時發出的。今晚,我聽到這畜生發出的咝咝聲,我相信你一定也聽到了,我知道,蛇來了。我馬上點上蠟燭,并抽打它。打得蛇立刻沿著繩索爬回去。”

“是通過通氣孔回去的。”我說。

“不錯,”我的朋友說,“無疑,我這一陣鞭打過去把毒蛇激怒了,返回去撲向它的主人。這樣,我無疑得對格里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的死間接地負責——不過,我是不大會為此而受良心譴責的。斯托納小姐已安全無事,最終有機會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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